秦公帝王陵

　　按语：发表于2012年《秦始皇帝陵博物院院刊》。本文是2010年作者患病住院在病榻上的思考，出院后和儿子刘珺一起商讨研究制订论文的框架提纲，2012年2月共同完成了该论文的撰写。该论文主要是根据《史记·秦始皇本纪》和《汉旧仪》中有关秦陵的记载和描述，依据多年来对秦陵的考古钻探结果，和在秦陵区的考古发掘重要收获，参考“863”计划秦始皇陵物探与遥感技术的高科技成果，推测秦始皇帝陵形制为“中字形横穴墓”，地宫结构为“过洞分层式”，对传统的“竖穴土圹式”提出尖锐挑战，为秦陵研究开辟了新的思路，为今后秦始皇帝陵的考古发掘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参考和借鉴。
　　人死后遗体的最终归宿处所叫墓葬。墓葬中安放遗体的地方是墓葬结构的主体部分，称为墓室。中国古代，一般墓葬，有掘土为室，也有凿石为室。帝王墓葬的墓室叫地宫，也称玄宫。作为中国第一个封建帝王秦始皇帝的陵墓，其墓葬形制和地宫结构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两千多年来，秦始皇帝陵一直散发着不可思议的神秘气息，吸引着众多想要一窥究竟的探秘者。然而，面对高大的封土堆，探秘者大多也只能望陵兴叹(图一)。本文欲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根据《史记》和《汉旧仪》的有关记载，结合近年来秦陵区勘探、发掘等所取得的考古成果，参照“863”计划秦始皇陵物探考古进展情况的报告，对秦始皇帝陵形制与地宫结构进行探讨，提出一点新的看法，希望能引起同行研究者的兴趣。当然，最终结论还要期待对秦陵的正式考古发掘。
　　对文献记载的解读
　　关于秦始皇陵和地宫的历史文献记载，《史记·秦始皇本纪》和《汉旧仪》的描述最为精彩，凡是研究秦陵及秦陵地宫的学者，没有不注意或引用这两条记载的。但对于史料记载的理解多有歧义，本文不得不根据自己的理解和研究，把这些最重要的文献记载予以新的解读。《史记·秦始皇本纪》原文是这样记载的：
　　九月，葬始皇骊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驽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树草木以象山。
　　这是关于秦始皇帝陵史料摘引最多的文献记载。我们把这段记载译成现代汉语(白话文)，就是：
　　九月，把始皇帝安葬在骊山陵区。秦始皇刚即王位时，就开始在选定的骊山陵区为自己穿凿修治陵墓。等到他统一全国后，全国各地送来修陵的劳役人员达七十余万人次，地宫的深度已穿过三层地下水，下置铜棺，棺外还有木椁或石椁。仿制的宫观、雕塑的百官位次，以及奇器、珍异宝物等搬来装满墓室。命令工匠制作能够自动发射的弓弩作为暗器，对有敢进入的人全部射杀。用水银模拟百川、江河、大海，让其流动输送，上有天文图像，下有地理模型。以鱼油为蜡烛，点燃后很长时间不会熄灭。二世说：“先帝后宫嫔妃、宫女没有生育子女的，不宜放她们出去。”都命令随葬，死了很多人。下葬以后，有人说，工匠在墓内制作机关，机密他们都知道，工匠人多就会泄密。大事完毕，宝物藏好，便封闭中层墓道，又放下外层墓道的门，把在里面做工的所有工匠人员全部密封，没有一个逃出去的。墓外栽上草木，好像一座山。
　　上边这段文字记载，既是秦始皇帝陵墓葬形制及地宫内部结构最早、最具权威的文字描述，也是本文所研究和阐述观点的主要文献依据。
　　《汉旧仪》记载的原文是：
　　使丞相斯将天下刑人徒隶七十二万人作陵。凿以章程，三十七岁，锢水泉绝之，塞以文石，致以丹漆，深之不可入。奏之曰：“丞相斯昧死言：臣所将徒隶七十二万人治骊山者，已深已极，凿之不入，烧之不然，叩之空空如下天状。”制曰：“凿之不入，烧之不然，其旁行三百丈乃止。”
　　我们把这段记载译成白话文，就是：
　　(秦始皇)命令丞相李斯带领劳役人员七十二万人为他营建陵墓。按照设计规划施工，到始皇三十七年，地宫的地下水已经封闭，周围的水眼也用花纹石或其他方法(青膏泥)堵塞，地宫已深不可及。于是丞相李斯向秦始皇帝上奏请示：“臣所带领的七十二万修陵人员，已把地宫挖得深不见底，不但无法再向下挖了，而且连火也无法点燃，叩击之下发出空洞的声音。里面犹如空旷的天际。”秦始皇说：“无法再向下挖了，固若金汤，地宫面积再扩大三百丈就可以了。”
　　以上这段记载，主要是向我们描述了秦始皇陵地宫的深度，以及宏观的立体情况，也是本文研究论点的文献支撑。
　　以上对于历史文献记载的译文和解读，虽然不敢确认正确，但作为一家之言也应“可备一说”。起码总可为探索秦陵之谜的研究者提供参考的线索。因为对文献的解读，直接关系到对秦陵及地宫研究的结论，所以我们不得不把“解读”放在首要位置。例如，对于“下铜而致椁”的下铜，本文释“铜”为“铜棺”，有人释为“铜汁”①。两种释读，岂不是差之万里，业内权威学者释铜为棺木上的铜饰，颇有新意。但笔者今天仍坚持铜为铜棺的学术观点。②又如对“其旁行三百丈乃止”，一种意见认为指陵园扩大三百丈，一种意见认为是指秦陵地宫向南扩大三百丈。还有其他一些理解，本文则认为“旁行”是指地宫面积，而且认为这是目前最接近合理的解释(拟另著专文)。凡此种种，不一而举。在此，我们也认识到：在秦陵尚未发掘之前，乞求揭示秦始皇陵地宫之谜的真实信息，利用高科技手段与考古勘探和研究，应该是揭开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秦陵千古之谜的最好钥匙。
　　秦始皇陵形制探析
　　古代土葬墓的形制，无外乎竖穴土坑式(大型的叫竖穴土圹式)、竖穴土洞式、横穴土坑(圹)式、横穴洞室式几种。土坑、土圹、土洞、洞室我们很好理解，但何为“竖穴”，何为“横穴”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赵化成教授根据下葬方式不同，提出了一个划分标准：他认为，垂直下吊入葬为‘竖穴”，否则为‘横穴”。③赵教授是我国著名秦汉考古学者，他的观点很有见地。显然，过去有很多墓道被称为“竖穴墓”的，看来是需要重新审视了。以前流行的认为秦始皇陵墓葬形制是“竖穴土圹墓”的观点，也应该进一步深入探析了。
　　古代墓葬形制与下葬的墓道有关，事实上，墓道也是墓葬形制的主要组成部分，所以探析秦陵墓葬形制问题，我们就先讨论一下墓道问题。墓道通常是指较大型墓葬由地面通往墓室的斜坡道。从墓道的形成和发展脉络分析，古代墓葬墓道的作用，一是墓葬形制的需要，二是为了出土方便，三是为了下葬棺椁。秦始皇帝陵墓有没有墓道?有几条墓道?具体的墓道情况又是什么呢?
　　从上面文献解凑，我们知道，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中的“羡”，就是指的墓道。湖北云梦睡虎地M77出土五枚简牍，简牍《葬律》中有：“羡深渊上六丈，坟大方十三丈，高三丈。”这是西汉文景时期对彻侯一级葬制的规定。简文中的“羡”也是指的墓道。《续汉书·礼仪志》：“合葬，羡道开通……”说明秦汉时期，人们就把墓道称为“羡”或“羡道”。古代把墓道还称为“隧”。《左传》隐公元年：“闕(掘)地及泉，隧而相见。”唐人贾公彦释明道曰羡，暗道曰隧。(贾公彦在注《仪礼·既夕礼》中说：“羡道谓之圹道，上无负土为羡道。天子曰隧，涂上有负土为隧。僖二十五年晋文公请隧弗许是也。”他又在注释《周礼·冢人》中说：“天子有隧，诸侯以下有羡道。隧与羡异者，隧上有负土，谓若郑庄公与母掘地隧而相见者也。羡道上无负土，若然，隧与羡别。”)《史记》里不但有“中羡”，还有“下外羡门”，值得研究。我们先来看看高科技手段探索秦陵墓道的成果：
　　在863项目启动前，我们所知道的仅是秦陵有一条长度不详、前端稍清楚的东墓道。依照历史背景，专家们推断秦陵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应当各有墓道，总数不会少于四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最高统治者的身份相匹配，也才与商周以来帝王的陵寝制度吻合。但物探中大定源瞬变电磁法测到东墓道处的异常；封土堆西侧的剩余重量异常与东侧大致对称，也不出现次级重力高值。因而推断存在东西墓道，而南北两侧没有发现类似东西墓道的迹象。东侧夯土台的缺口宽57米，西侧的缺口宽52米，东侧缺口处对应着原来发现的东墓道，因而西侧对应的位置也应是墓道。至此，秦陵存在西墓道得到确认。东墓道的南北宽度、向墓室延伸的坡度与物探结果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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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古勘探验证是，在南北两侧的夯土台上没有发现缺口(类似于东西两侧那样的缺口即墓道)。秦陵没有发现南北墓道，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就此认为秦陵没有南北墓道，墓圹南北或许有与东西墓道结构不同的墓道，或许南北墓道在失去其最初的作用后被回填务实，以致仅凭洛阳铲勘探分辨不出墓道的迹象来。④
　　“863”计划是利用高科技物探技术所得出的结果，而且还得到考古勘探的验证，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秦陵东西两条墓道的情况与文献记载的“中羡”“下外羡门”并不相符。只有进一步努力找到它们的吻合点才行。
　　然后，再来分析一下业内最具权威的专家的研究。专家在其专著中是这样叙述的：
　　始皇陵东侧已探知有5条墓道，中间一条墓道长60米，大端宽20米，小端宽13米；其余4条的墓道均为较短的墓道。5条墓道间发现有3个大型陪葬坑。地宫西侧中部有1条墓道，长30米，宽15.5米，呈斜坡形，深19.8～2.8米。墓道的西口和一“巾”字形的大型陪葬坑(铜车马坑)相通，东口通向地宫。地宫南侧的墓道因淤积沙石过厚，未能探明。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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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侧墓道在封土沿以外，经探测有2排通往地宫的道口。⑥
　　可以明确的是，秦陵墓道应该在地宫外围的排水渠和地宫之间(图二)。⑦据我们所知，秦陵考古队还没有在排水渠和秦陵地宫之间范围内进行过有计划有目的的考古钻探工作，一直没有确切的秦陵墓道的考古资料，也难怪一些专家的研究语焉不详、模糊不清。另外，这里的资料与“863”物探结果有较大出入，若此，我们不得不对这些专家所叙述资料的可信度提出怀疑。我们期待考古工作者通过努力，用考古探铲去发现和证实南北墓道是否存在，并把资料向学界予以科学报道。我们研究墓葬形制，如果连墓葬的墓道都搞不清楚，那研究从何谈起?就目前的相关研究而言，在没有更确凿的考古资料作为证据之前，我们暂且只能相信秦陵东西两条墓道的存在。“863”计划高科技秦陵物探成果，正是我们本项研究的基础和支撑。
　　秦始皇陵既然有墓道，而且下葬方式是棺椁通过墓门入葬，所以秦始皇陵墓是横穴墓。赵化成先生的见解是非常正确的，笔者完全同意。
　　值得进一步说明的是，中国古代贵族、帝王的墓葬，从最早的一条墓道的“甲”字形，发展到两条墓道的“中”字形，最后发展为四条墓道的“亚”字形，即中国古代规格最高的墓葬形制。秦始皇帝作为一代雄主，墓葬形制应该是有四条墓道的“亚”字形。问题是“应该”并不等于“一定”。“863”计划利用高科技物探手段，只探出秦陵的东西墓道，并不奇怪。经过研究推测，笔者认为，秦陵本来就是只有东西两条墓道的“中”字形大墓。
　　理由一，秦陵修建时，设计者就考虑到骊山山洪暴发给秦陵带来的水患威胁，在陵南人工打造了所谓的“五岭”防洪堤坝，堤坝遗迹至今尚存。⑧若再考虑到堤坝失去作用后山洪对秦陵带来的破坏，不设计南墓道更好。如今我们在陵西南所看到的“霸王沟”，就是“五岭”失去作用后，从骊山上下来的洪水冲击而形成的。多亏没有南墓道，如果有了南墓道，冲击霸王沟的洪水就会从南墓道进入秦陵地宫，因此我们说，秦陵不设计南墓道是合理的，也是现实的。既然没有南墓道，从对称关系考虑，北侧墓道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理由二，根据墓道的多少，定名为“甲”字形、“巾”字形、“亚”字形的墓葬，分别代表着墓主的身份和墓葬的等级，是现代考古学家对古代墓葬研究所得出的考古学规律，并不代表当时人们的思想和观念。墓道的作用，主要是考虑出土和下葬的方便，至于代表墓葬形制的作用，那是现代考古学家的思维。这里，我们不是要否定考古规律的正确性，而是在检讨中国秦汉时期考古学压根儿还未兴起。所以，秦陵符合规律然，不符合规律亦然。至于人们对春秋时期晋侯请隧中的“隧”，有理解为墓道者，也有解释为当时的一种行政建制。(段清波：《晋侯请隧中的“隧”不当作墓道讲》，《中国文物报》2006年2月24日。)即使按墓道解，这个资料只是说明有无墓道是一种等级区别，并不是说墓道的多少是代表身份的标志。考古发现战国洛阳两条墓道的周王墓和陕西周公庙四条墓道大墓的发掘，更说明了以墓道多少划分等级的规律，是很晚以后的事。
　　根据秦兵马俑一、二号坑坑深5米，斜坡门道长约14～20余米；凤翔秦公一号大墓墓室深24.5米，东墓道长156.1米，西墓道长84.5米；秦始皇帝陵地宫深度30米许，因而可推测其东侧主墓道的长度应当在百米以上，西墓道长度也在百米左右。
　　通过以上研究和分析，我们对秦始皇陵墓的形制可以推测为“‘中’字形横穴墓”，这就是我们对秦陵形制探析的基本结论。搞学术研究，谨慎是必要的，但我们提倡学术观点的鲜明性，避免模棱两可的模糊概念。
　　秦始皇陵地宫结构探析
　　秦始皇陵地宫结构不是一个简单的具体事象问题，而是一个很有研究价值的学术问题。作为科研考古工作者。等到秦陵开挖后再去阐明这一问题，并不是我们的天然职责。而在发掘它之前，就对它去想象、推测、研究，并使研究结论更加接近科学，更加接近合理，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正是基于这一认识，我们才勇敢地拿起笔来撰写这篇论文。
　　地宫结构实际上就是指地宫的上下(立体)和左右(平面)空间的布局。在讨论这一问题之前，我们还是先来看看“863”计划和业内权威专家的研究概况。
　　“863”计划物探报告内容如下：
　　本次物探仅勘探出地宫建筑位置、埋深、大小、形状的初步情况。
　　地宫位于封土堆中部下方；
　　开挖范围主体约东西长170米，南北宽145米；
　　开挖范围主体和墓室均呈矩形状；
　　封土堆中细夯土墙东西长约145米，南北宽约(外沿)125米，高30余米；
　　墓室位于地宫中央，顶深约475米(海拔高度)，高15米，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约50米，主体尚未坍塌；此次物探成果认为，地宫埋深约在海拔460米，顶深15米，即现封土东侧地表(海拔494米)下34米左右。
　　我们判断封土中的磁异常对应的是封土堆下墓室周围高出现地表的精细夯土墙，俗称宫墙；宫墙东西长170米，内墙长约145米，南北宽约145米，内墙宽125米。经过考古勘探，证实墓室周围确实存在一周夯层厚约6～8厘米细夯土台，台的顶面高出秦代地面，最高处达30米。细夯土的顶面上距封土表面最低处仅1米左右。⑨
　　然后，我们再把业内相关权威专家的论述摘引如下：
　　始皇陵封土下地宫土圹口部四周的内侧有用砖坯包镶的边墙，即地宫的宫墙，南北长460米，东西宽390米，墙宽、高各4米；地宫的面积约18万平方米……综观以上各种参数，秦始皇陵地宫中心部位的深度，在30米左右较为妥帖……秦始皇陵地宫的结构形式，不可能超越时代，而应该和春秋战国及秦汉时代的大型墓葬的木石结构近似，即多级台阶的方形或近似方形的土圹，但其土圹的规模较目前已知的大型墓室大许多倍。⑩
　　以上探索和研究，均涉及了秦陵地宫的深度，面积和结构。
　　地宫深度在距现地表30米许的推测，笔者认为是可信的。据考古工作者在秦陵南侧钻探“排水渠”时，打到排水渠底部最深的一个探眼是39.6米。所以，地宫深度无论如何是不可以超过这个数据的，如果超过这一深度，不但地宫里的水不能通过排水渠排出去，反而会使排水渠的水回流倒灌进入地宫。因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水向低处流的真理都是存在的。
　　地宫的底面积，“863”计划认为是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约50米，即面积约4，000平方米。笔者也认为是可信的。凤翔秦公一号大墓墓室东西长59.4米，南北宽38.8米，面积约2，300平方米，可作参考。至于说秦陵地宫面积是“18万平方米”，笔者持疑，还需研究和探讨，不可采信。需要说明的是，4，000平方米也是“旁行三百丈”以后的面积，在此之前不过就是3，000多平方米，不到4，000平方米。按秦汉时1尺折合今23.5厘米(11)，我们姑且把《汉旧仪》记载的“三百丈”理解为面积，则“三百丈”为705平方米。当然，究竟应该怎样理解，还需进一步的研究。
　　秦陵地宫的结构如果只是一个口大底小的大土圹，那么，只要在4，000平方米的平面摆放棺椁和其他随葬品就可以了。问题是，秦陵地宫既不是竖穴土圹，又不属横穴土圹，也不存在前室、后室或者什么前、中、后三室的洞室结构，这正是我们要继续讨论的问题。
　　根据近年来在秦陵地区发现的秦兵马俑坑、石铠甲坑、铜车马坑等的结构和形制，秦人对大面积空间的处理，均采用隔墙、过洞的方式。隔墙可起到承重、分割、围护等作用，秦始皇帝陵地宫底部面积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约50米，面积约4，000平方米。笔者分析，秦始皇帝陵地宫底部也应该采用了隔墙、过洞的方式进行布局。这种方法，既是传统，又是特征。那么，把这种当时已经成熟的施工技术应用到秦陵地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地宫底部采用像兵马俑坑一样的隔墙、立柱、棚木结构也是合理的。(图三)袁仲一先生在他的专著中写道：“有人据此推测，始皇陵地宫的顶部可能是拱形的穹隆顶。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要做一个规模宏大的穹隆顶，技术难度较大，可能是和兵马俑坑及其他大型陪葬坑的结构相似，以棚木搭盖平顶，这样较为简单易行。”(12)说明袁先生也是考虑和注意到了这项工程技术在秦陵的应用。笔者同时还认为，秦陵形制正门在东，地宫方向东西纵深，过洞也一定和兵马俑坑一样是东西向的。秦始皇的棺椁应该放置在地宫中部一条相对较宽大的过洞里，铜棺大头向西，表示墓主面向东。铜棺外有“黄肠题凑”木椁。我们知道，铜车马也是放置在相当于木椁的木箱之中的，只是这里的木椁外还极可能有石椁的存在。另外，根据彩绘铜车马，我们推测秦始皇的铜棺也必定经过了彩绘花纹的工序。当然，作为内棺的彩绘铜棺，应该是最后放入地宫内早已预备好的木、石外椁之中的。
　　在此，笔者还想提出一个更加全新的见解：秦人既然能用隔墙、过洞的方式，对平面空间进行设计布局，那么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解决立体的上下空间问题。《史记·秦始皇本纪》描述秦陵地宫是“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一是说明地宫里有空间，二是说明里面有氧气。也就是说，秦始皇帝陵地宫形制有分层架构，也不是不可能的。
　　以当时的技术，分多层也是不现实的。以中国人天上、人间、地下的传统观念，秦始皇帝陵地宫上部还应有两层为宜。我们可以把最上层的叫作“天宫”，最下层的叫“地宫”，中部的叫“人间”。国家“863”计划秦始皇陵物探考古在距秦陵封土一两米深所发现的细夯土墙，极可能就是用地宫底部的黄生土夯筑而成的“天宫”的围墙遗迹。
　　天宫一层，绝不仅仅是用绘画方式简单地描绘出日月星辰等天象，而应该是有更多的对天景的设计、陈列和摆设。
　　人间一层，也不仅仅是对山川河流的简单模拟，而应该有更多更生动的对大地、人间的艺术性浓缩写照。长沙马王堆汉墓帛画“天上、地下、人间”的构图，也应是基于秦人的观念；汉代墓葬中出现的陶仓陶楼，也不是突然出现的，应源于秦陵。
　　地宫一层，不仅仅包含棺椁葬具，还应该有人殉和牲祭。周礼丧葬礼中有“置重”礼。北大教授高崇文先生认为，“重”象征死者的神灵，春秋中期“重”的最早形态为人的形象，战国中期以后有所变化(2012年2月13日北京大学文博学院高崇文教授来秦俑馆作题为“周代丧葬礼制学说”的讲座)。我们参考兵马俑和秦陵铜车马，秦始皇陵地宫中若出现秦始皇的陶塑像或者铜铸像，也应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
　　如果秦陵地宫分层式推论不误，我们就可以大胆地说，秦陵地宫的形制，就是中国建筑史上最早的“楼阁”，也可以号称“中国第一楼”。这也是秦始皇帝在人类历史舞台上所作的最后一次谢幕表演。
　　“过洞分层式”，这就是我们对秦始皇陵地宫结构探析的推测结论，如果这一结论得到认识和肯定，那就帮助我们找到了和文献记载“中羡”“下外羡门”相符的吻合点，也就为“863”计划所发现的距现封土表面仅1米左右的“细夯土宫墙”找到了答案。
　　通过以上对文献记载的解读和对秦始皇陵形制与地宫结构的探析，笔者得出的推测结论，用专业的术语表述就是：秦陵为一座坐西朝东“‘中’字形横穴过洞分层式”大墓。这就是本文探析研究以后所得出的学术观点。
　　“‘中’字形横穴过洞分层式”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的墓葬形式，是超越前代的一种形式，它是秦始皇时代所创造的奇迹，这样的奇迹也只有秦始皇才能创造得出来。虽然对这一奇迹的确定，还有待于对秦始皇帝陵的考古发掘予以证实；但我们不能因为“意想不到”“前所未见”，就去忽视或否定奇迹的存在。就像埃及的第四王朝法老胡夫金字塔，有谁会想到，公元前27世纪的人们怎样把200余万块重约2.5吨的大石块叠成高达146.5米的方锥体陵墓建筑?
　　最后，还需重点说明的一点是，秦陵地宫结构虽然主体是土木工程，但其中也使用了大量的石材。例如，“863”物探就发现了地宫中有石质墓室或石质宫墙存在。石材质地为北山青石，而非当地骊山“麻石”。笔者推测，地宫中除石椁外，还可能有石板铺地、石块砌墙、排水石槽等大量青石石材的应用；也可以说，秦陵地宫是陵园使用石料建材最多的项目，值得特别关注。2009年年末，笔者去富平进行秦陵石铠甲研究课题调研，意外地发现了玉镜山“秦王磨民”大型采石场。采石场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半座小山，像刀削一般。采石场还发观有蓄水池。(13)(图四、五)虽然是人工开凿，却有鬼斧神工之效，令人惊叹，令人震撼。当时，我们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一定是秦始皇的杰作。玉镜山石料质地细、硬度大，除其他用途外，应用于秦陵地宫也是很自然的事。笔者也希望通过石料对比，对秦陵园及其地宫的石材来源、加工、用途进行专题研究，与有志于秦陵研究的学者们共勉。
　　兵马俑是奇迹，金字塔是奇迹，秦始皇陵更是奇迹，而且是兵马桶和金字塔都不能与之相比的奇迹。只有科学的考古发掘，我们才能理智地去认识这一奇迹更深层次的含义。秦陵形制在主题思想上有较深的开掘，在地宫结构上有较大的创新和独特的处理，我们尊重秦陵奇迹的存在。
　　见证秦陵奇迹的时刻一定会来到!
　　我们期待，
　　我们希望，
　　我们相信!
　　本文探析，欲此止笔。秦陵研究，论道说理。学术园地，见仁见智。敬请方家，赐教指导。
　　注释
　　①王利器：《史记注译》(全四册)，三秦出版社，1988年11月第1版，1997年1月第3次印刷。文中夏伯炎、谷千帆关于《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下铜”注译为“灌注铜汁，加以锢塞”。
　　②刘占成：《秦始皇棺椁葬具考》，载《文博》1999年第3期。
　　③2009年1月5日—8日，北京大学赵化成教授被邀请在秦俑博物馆作学术讲座，他在1月6日的演讲“从‘周制’到‘汉制’——先秦两汉制度的变革与发展”课题时，提出了这一标准，并指出周制为竖穴式墓，汉制为横穴式墓，认为秦始皇陵墓是“横穴式墓”。
　　④段清波：《秦始皇帝陵的物探考古调查——“863”计划秦始皇陵物探考古进展情况的报告》，载《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1月第35卷第1期。
　　⑤袁仲一：《秦始皇陵考古发现与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
　　⑥韩伟，程学华：《秦陵概论》，见《考古学研究》，三秦出版社，1993年。
　　⑦刘占成：《秦始皇帝陵的营建》，见《回顾与创新》(创新篇)，陕西出版集团，三秦出版社，2009年。
　　⑧袁仲一：《秦始皇陵考古发现与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79页。
　　⑨同④。
　　⑩同⑤。
　　(11)《中国古代兵器》，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8页。
　　(12)同⑤。
　　(13)刘占成，蒋文孝：《秦陵石甲胄复制研究课题调研收获》，《秦陵秦俑研究动态》2010年第2期。
　　(本文图二、图三由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考古部刘群清绘制并提供，在此深表谢忱。)
　　

耕播集/刘占成著．—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