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陵研究/从考古资料看秦代建筑文化
刘占成
按语:该论文发表于《秦文化论丛》(第六辑)。论文对秦俑坑建筑、秦陵地面建筑进行了概括论述,并对秦陵地宫建筑进行了初步探讨,从而得出秦代建筑的艺术风格趋向于朴拙、刚劲的结论。特别指出:秦代建筑文化承前启后的历史地位,不可低估。
我国是一个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了丰富多彩的建筑遗产。中国古建筑艺术,经过长期的努力和经验的积累,形成了独特的建筑体系,在世界古代建筑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就历史而言,除极少数古代建筑仍保留下来之外,大多数古建筑,历经沧桑,已被历史的尘埃淹埋于地下。我国的考古工作者,不辞劳苦,用手铲、毛刷翻开了千年大地的历史书页,发现了我们祖先当时建筑所留下的柱洞、砖、瓦、居住面等各种古代建筑的遗迹和遗物。本文正是根据有关考古资料,重点讨论秦代建筑技术和建筑文化。
一、秦代建筑技术概况
建筑首先是和人类的居住相关联的。原始社会初期,人们利用天然的山洞居息,后来才学会构筑简陋的住所。原始社会后期出现了村落,西周早期的周原宗庙遗址,在建筑体系上已趋向完善。随着阶级社会的产生,又出现了城市。建筑从规模上不断扩大,从形式上愈复杂而多样化,与之相适应的建筑技术,也迅速得到发展和提高。各时期的建筑,既表现了当时建筑的艺术风格,又反映了当时的建筑文化发展水准。
建筑技术,其中包括建筑整体布局的设计、建材的选用和建筑结构。最能代表秦代建筑技术水平的建筑,应算“阿房宫”了吧?这个大体量的高台建筑是当时建筑技术的集大成代表作。据说,阿房宫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足见其气势之大,规模之宏。另外,见于史载的秦代有名宫殿建筑,还有“六国宫室”“兰池宫”“信宫”“甘泉宫”“望夷宫”“宜春宫”“曲台宫”“林光宫”“梁山宫”“回中宫”等等。如果说兵马俑、铜车马闪烁着秦代科技的光辉,那么,这些壮观的建筑,则更为秦代建筑文化增添异彩,相得益彰。
二、秦俑坑的建筑
秦俑坑位于秦始皇陵东侧,发现有三处,分别编号为一号坑,二号坑,三号坑。三个坑是规模宏大的秦始皇陵园建筑的一部分。已清理的大量建筑遗迹,说明了兵马俑坑属于地下式的土木结构建筑。
若和“阿房宫”等宫殿建筑相比,可以说,秦俑坑建筑是在最艰苦的条件下,用最简单的方法建造的。但它同时又是别具一格的、形制独特的建筑。不管在建筑布局、结构体系,还是基本材料各方面,都综合体现了秦代劳动人民的技艺和智慧。它运用了建筑力学的基本原理,表现了建筑文化方面的原始艺术。当时并没有因为它是地下建筑,而忽视其细部结构的处理和建筑技术的运用。从建筑文化史的角度,我们不难发现当时人们对秦俑坑建筑所采用的方法和技术。
夯土技术:夯土技术在我国出现较早,远在殷周时期,就已应用于城墙设施。秦统一后,夯土技术在前代经验的基础上继续发展,特别是扩大了应用范围,对大面积的建筑进行夯筑地基处理。秦俑坑底部,正是采用了夯土技术,全部分层夯实加固,夯为平夯,每层厚度约为10厘米,共夯三层。这无疑是为了防潮和防止坑底地基下沉所采取的技术性措施。
除俑坑地基之外,俑坑周边的二层台、中部的承重隔墙也为夯筑而起,高度达3.2米左右。说明夯土技术在当时建筑施工中已被采用。
巧设地栿:地栿即指木柱之下的垫板,作用同于柱础,比柱础更为简单,取材方便。我国原始社会时期的河姆渡与马家浜文化,就发现了居住建筑构造的木柱之下有垫板。秦俑坑的地栿,设在隔墙两侧铺地砖平面以下的渠槽内,东西长廊过洞口间的柱子下面也有垫木。地栿的设用,一方面,可使数根柱子立于一个水平面上,保持建筑物顶部压力的平衡;另一方面,它可以使每根柱子单位面积的压力通过地栿而分散,即减轻了每根柱子单位面积的压力。这完全符合材料力学性能的结构,显示了以木代石、因材致用的技术成就。
分间隔墙:秦俑坑(以一号坑为例)东西230米,南北62米,要在这样大的土圹空间构筑建筑,首先要解决跨度问题。秦代的建筑师匠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智慧,在俑坑中等距离筑起了10道土隔墙,隔墙宽约2.5米,高3.2米许,显得十分稳固。这样把俑坑分为11个过洞和前、后室廊,恰当地解决了跨度问题。除此之外,这些隔墙还起到了承重、围护、分割的作用,它承受坑顶建筑荷载连同自重传给基础。以当时的技术设备条件,匠师们的创造才能,的确不能不使人敬佩。
木构架的榫卯关系:木构架结构是中国古代建筑的特点之一。秦俑坑建筑基本材料较为简单,仍然是砖、木、土,其结构方法仍然是榫卯结构的木构架。从木构架建筑遗迹观察,主要是成行排列的立柱和大量的枋木、棚木等木构件,估计所用木材(3个坑)在1万立方米以上。这些木构架结构细部的处理,当时也采用了相应的技术和办法。例如,我们在一号坑T1南数第二道隔墙南侧西部,就发现有两根柱头枋木与其下的立柱的结合关系,即在立柱的顶端做成凸起的亚腰形榫头,再将两根枋木的一端各做成“凹”字形卯,两根枋木的卯口对接一起成亚腰形,套合在柱头的榫头上,正相密合,把三者固结为一体。在一号坑T1南数第三道隔墙北侧东部,我们还发现了棚木与枋木的榫卯结合关系。例如,在一棚木的南端,锯一卯口,侧视呈“直尺”形。卯口恰卡在隔墙北壁柱头的东西向枋木上,它在结构上,无疑起到了支撑枋木、防此枋木内倾的作用。门道封门木用于拦挡的上、中、下三根横木,也是为防止立木向内侧倾斜的专门措施。这些榫卯关系的发现,标志着秦代建筑师匠对木结构已有相当成熟的认识,对木作技术的应用已达到熟练的程度。
用砖铺地:在建筑面积内,用砖铺地,不但增加了美观,而且使整个地面更加接近水平,同时又可防此地下潮气的上升,它是人类在建筑史上对室内地面处理的一个进步。秦俑坑底部,全部用青砖墁铺,铺法为平铺,虽然不错缝,但它已开启砖铺地面的先河,是人们在建筑技术方面经过长期经验的结果。
用席盖顶:席子用于建筑的历史也很长久了。秦俑坑建筑顶部不见有砖瓦覆盖,但在密排的棚木之上却常见席纹的遗迹。这正是当时建筑工匠对坑顶部进行的技术性处理,为了使上面的封土及杂物等不漏入坑内,在棚木之上覆盖一层或两层席子,席子之上再抹白垩膏泥,最上面堆起厚厚的一层封土。这样,不但节省了砖瓦等原材料,而且同样达到固封防雨等目的,形成了自己的建筑特点。
总之,秦俑坑的建筑遗迹,反映了当时建筑技术和施工组织的情况,在秦代建筑文化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很有时代意义。
三、秦始皇陵园建筑
秦始皇陵园,是两千多年前我国劳动人民精心建造的一个帝王陵园。陵园规模宏大,曾奴役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修建历时长达37年之久。主陵背依骊山,面临渭水,气势异常雄伟,现尚保存着高43米,底485米×515米的陵丘封土。当时,陵园还筑有内、外两重城墙。
根据十多年对秦始皇陵园的调查、勘察和发掘资料,秦始皇陵园地面建筑的总布局是:雄伟高大的内外重城垣;陵东南的五岭遗址;陵北有寝殿,便殿等建筑一组;陵西北的内外城间有“*(左饣右入)官”建筑遗址。考古工作发现的残砖破瓦、卵石路面,以及大面积的夯土遗迹、水道等遗存,向我们昭示了这些当年陵园建筑的情况。我们前述的兵马俑坑,当然也属秦始皇陵园建筑的一部分。
内外两重城垣,呈南北向的长方形,内城南北1,355米,东西580米。外城南北2,165米,东西940米。内外城四面都有门,外城的四角还有警卫的角楼建筑,城墙基宽8米。根据城墙宽度和高度之比,推测秦始皇陵的城墙高度也在10米以上。偌大的城墙,全部夯筑而起,每层夯土厚8厘米许。粗略计算,夯筑土方量在80多万立方米以上。宏伟壮观的城墙,显示了秦始皇地位的尊严,同时也表现了劳动群众夯筑技术的成就。特别是城墙上的角楼,更是经过艺术处理,形成装饰变化的格调。
五岭遗址,实际上是指为了使始皇陵园免于水患而人工筑起的一道防水土堤。骊山北麓地势南高北低,若山洪冲击,直接威胁陵园及其建筑安全。《关中记》载:“始皇陵在骊山,水木北流,障使东西流。”这里的“障”正是指的专为保护陵园所修的改变水流方向的“挡水大堤”。大堤目前尚存长约1,400米,顶部最宽处近75米,高约10米之遗迹。这道防水土堤无疑是陵园工程的设计者设防导流技术方案的实施,它使山洪水流遇阻而分流,有效地保护了始皇陵园。
陵北的一级寝殿、便殿,面积范围大约南北65米,东西55米。1997年3月临潼县博物馆清理了局部建筑遗址,发现有讲究的门道和地面,有的用素面石板铺地,有的用很精美的线雕菱纹铺地石铺地,石上还有编号。整个建筑地面经过夯打,坚实平整,主殿内地面又在厚筑的夯土台上,叠铺四层鹅卵石,中间以细砂灌缝。再上覆一层泥土,最后用略略雕刻过的线雕菱纹石铺置地面。宫殿的四周墙面全用草泥抹光,而后施刷白垩。宫殿中间有高台殿基,正殿内有用青石铺成的石台阶,平面布局坐西面东,周环回廊。这座宫殿遗址出土的大型鸱尾、筒瓦、遮朽,既有精细的雕琢,又有飞腾的气势,向我们展示了当年建筑富丽堂皇的景象,简直可与同期的“阿房宫”相媲美。可以看到,陵北寝殿、便殿建筑在建筑技术上取得的辉煌成就。附属建筑衬托主体建筑相互辉映,达到了功能、结构和艺术的统一,以“间”“庭”为单元,组成各种形式的建筑组群。
“骊山飤官”建筑,原来范围较大,1981年11月,秦俑考古队发掘清理了局部建筑遗址,开方面积约1,863平方米,发现了主体建筑和一些附属建筑及排水设施等,因有带有“骊山飤官”的陶器盖的出土,故以命名,“飤”同“食”。它实质上是秦始皇陵园供应膳食的厨房建筑区。
古代帝王,事死如生。别小看秦始皇陵园的这组供厨建筑,它也是相当讲究和特殊,可称得上在厨房建筑方面独树一帜。
首先,全部建筑的地基均经夯筑,厚度竟达1~1.5米。同秦俑坑一样,地基采用夯土技术,为建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现代建筑地基不也是经过夯筑处理吗?这说明了中华民族建筑文化传统的延续。
“夹柱夯墙”也是“飤官”建筑的一大特点。在多处夯土台基或夯土墙两则,发现排列成行的方形柱孔,这正是当时筑墙所栽立的“木质夹杆”柱洞的遗痕。这种利用“夹柱夯墙”,把墙逐渐筑高的方法,与我们今天农村中所见到的夯筑土墙的办法完全相同。说明此种技术是一脉相承的,更证明了在两千多年前,我国劳动人民已掌握并采用了这种方法。
在建筑艺术上,“飤官”建筑还注意到了室内装饰。例如,在东部面西的一组房子,其残留的背墙上,发现墙面呈粉红色,它是在灰白色的底上,再加涂淡红色,使室内色彩发生变化,这与现代建筑的室内粉刷又何其相似。当然,这样高级的房舍,绝不会是厨房,建筑形制也是有“室”有“廊”,或应是“飤官”的园吏寺舍,抑或是宴宾用膳厅房。这种室内装饰,色彩上形成秀丽淡雅的格调,放射着秦代建筑文化艺术的光辉。
建筑群的西部有一座在型建筑,不管是从形制上还是结构上,都较特殊,体现了技术的再创造。这座建筑的室内地基比周围下凹40厘米,南北两侧对称放置大础石6块,巨大的础石会使人想到高大的立柱。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对室内地面的处理:东西铺有3条与地基同长的方形木条,木条间垫以顽石、沙石,上面又用南北向木板铺置,形成木质地板。这种木质“地板”,可说是秦代建筑史上的新发现。它不但表明了建筑本身作用的特殊性,而且把木质地板的建筑技术,追溯到了公元前3世纪初期。再联想到从这座大型建筑室内西部还发现有排水设施,我们难道就不能不怀疑它当年是用于储藏物品的“冷库”,还是用于陵邑园吏净身的“盥洗沐浴用房”?不管怎样,秦代工匠们已注意到了卫生间与一般建筑的区别,它是以新的形式而出现的立体建筑。
对房面的处理上,“飤官”建筑也是比较讲究的,从清理出的迹象分析,原房顶上铺有方形薄砖,砖上苫有苇席,席上又涂抹草泥,草泥上置大型板瓦,板瓦上俯扣掺压筒瓦。这种房顶屋面施用板瓦、筒瓦现象,是中国古代建筑的通例;但房顶上铺方形薄砖,却很少见,这又是技术的创新,历史的进步。这种技术和方法也保留(流传)至今,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中一些经济比较富裕的人家仍盖有这种屋面施铺一层薄砖的房子。它既使房子更加美观,又能使室内保持清洁(不从房顶上下落杂草、泥土等),从而取代了芦苇编缀物。建筑屋面铺置薄形方砖,显然多了一道工序,不但增加了代价,而且费时费工,相应技术要求较高,不能不说当时的建筑工匠已经具备了十分熟练和高超的建筑技能。
建筑群组往往是和有关排水设施相联系。陵西“飤官”建筑,室内外发现有排水设施,结构为受水槽,地下陶质水管道和渗井(坑)等,证明此建筑工程的设计者,对屋面室内的雨水、污水采取了排水导流的技术措施。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在西周时期就已考虑到建筑群的排水问题,如西周周原凤雏遗址就发现了用大型板瓦组成的排水道。秦代对这一技术的掌握则更进一步,不是用板瓦,而是用圆形或五角形陶质水管道,并把圆形管道制作为一端大、一端小,以便套接。五角形陶水道转角处,是把相接的两陶水道一端顶部各打开一个斜形缺口,使两个缺口彼此相对构成直角,说明当时对排水设施的套管技术也在实践中总结出了科学经验。
总之,陵园建筑是将各种用途不同的单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建筑群宇。在使用功能、通道、采光、排水及结构方面都做了合理的安排,平面有主有次,布局灵活自由。台面和所凹下去的部分,使建筑所占空间高低错落,参差有别,外貌显得雅致壮观、大小适体,表现了秦代建筑文化的辉煌成就。
四、秦始皇陵地宫建筑
秦始皇陵地宫的结构,据古文献记载和传说,冢内是有宫殿观阁等建筑设置的。只因尚未发掘,其中奥秘尚不能昭示后人。但对于它的关心、想象、探索和推测,却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观赏兵马俑的中外游客,每每都要问及秦始皇陵地宫的情况。
秦陵修建时间之长,动用人力之多,如前所述,是历代帝王陵所罕见的。若从陪葬的兵马俑、铜车马来看,秦陵地宫的修凿,更是使用了当时最优秀的工匠,发挥了最高的技术水平,应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手段。地宫内富丽堂皇的景况,远非为其陪葬的铜车马、兵马俑所能相比。
关于秦始皇陵地宫内部的建筑和设置,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这样的一段描述:秦始皇初即位,就在骊山为自己营造坟墓。并六国后,征发所谓罪人七十余万人到骊山服役。坟墓高五十余丈,周围五里余,掘地极深,灌入铜液。坟墓中有宫殿及留有百官位次,珠玉珍宝,不可计数。用水银造江河大海,机械转动,水银流注。又用人鱼膏(据说是生在东海的一种四脚鱼)做烛,在墓里燃烧。令工匠特制弓弩,有人穿坟入内,弓弩会自动放射。秦始皇遗体入墓,没有生子的宫女,全数殉葬。不待工匠出来,封闭墓门,工匠都被活埋在里面。晋朝王嘉在《拾遗记》中记载的传说,更带有神奇色彩。他说:当年秦始皇修建自己的陵墓,聚敛了天下的瑰奇稀有的物品,并且活埋工人以殉葬。他把所有殊方异域的珍宝都放进陵墓内,布置排列成江、海、川、渎及山岳的形状。用名贵的沙棠木、沉檀木做舟船,用镏金奶制成冠雁,用琉璃和各种宝石雕成龟、鱼。又在海里做成玉象、鲸鱼,衔着火珠,作为星辰,用来代替灯烛。那宝珠的光,竟能透出陵墓,是精工灵巧显示的奇观。后来陵墓被打开的时候,当初活埋在里面的工人,都没有死。工人在墓中刻写了碑文、辞赞。汉朝初年发掘这个墓,用各种历史记载来验证,认为墓内的神仙、龙、凤等石刻,是封墓之后被活埋在里面的匠人制作的。
《汉书》《三辅故事》《三秦记》《水经注》《汉旧仪》等文献也有类似的载述。不过,其中一些传闻,玄秘程度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尽可能地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剥开种种神秘的外衣,分析其科学的因素,从建筑文化和科技的角度,揭开秦陵地宫之谜。
首先,据《汉旧仪》,秦始皇陵地宫是按照所谓的“章程”凿建的。这章程极大可能就是施工图纸,同中山国国王陵的“兆域图”一样。这章程的设计,是科学的计算,是智慧的结晶。这一功绩,我们不能不归功于丞相李斯和少府章邯,因为他们都是曾经主持秦陵修建工作的官署要员。
秦陵地宫,施工量之大,在当时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它的深度,《史记》说已“穿三泉”;它的范围,《汉旧仪》说:“旁行三百丈”。所渭“穿三泉”,就是指已挖过了第三层地下水。据秦陵附近的水文资料,第一层地下水距地表为16米,曾研究秦陵地宫的刘云辉同志推测秦始皇陵地宫的深度,最少在50米以上。所谓“旁行三百丈”,就是在地宫四周扩大“三百丈”。秦时1尺约合今23厘米,“三百丈”即相当于今之70米。诚如此,这么大的地宫地圹的土方量,本身就是一个创举。要完成这一施工工程,必然要有相应的技术手段。以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人力所付出的艰辛,也是不言而喻的。
另外,秦陵地官还涉及拱券技术。根据文献记载和目前的考古资料,秦始皇陵地宫内既能“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也就是说,在墓室顶部有绘画或线刻的日月星象图,下面有象征山川河流的模拟地理概貌。这种有上下、空间的地下结构,尤其是形如天穹的主宫室顶部很可能就是拱顶式。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说,完全符合材料力学性能结构的拱券技术,在秦代就已经产生了。
在秦陵地宫工程技术问题上,还值得大书一笔的是,秦代技术工匠竟采用办法堵塞住了地下水源的出水眼。秦陵附近地下水源丰富,若要穿过三层地下水,不堵塞水眼,就根本无法继续作业。有人指出:仅就此一难关,在秦代就是无法突破的!但是,笔者认为:现代人认为古代根本无法解决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在古代就未必不能解决!许多事实也不争地证明了这一点!文献说当时是采用砌以石料(“塞以文石”),冶铜铸堵(“锢文泉绝之”),又涂以朱砂丹漆(“致以丹漆”),显然,这是最简单的记载。如此之法,也未必能堵塞三泉。按理,它还运用了我们今天意想不到的技术,这只有待陵墓发掘后,方可大白于天下。
秦陵地宫内的又一科技奇迹,即所谓的“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水银学名叫汞,它是一种金属,无毒,符号为Hg,是以天然的丹砂经过一定的工艺过程提炼出来的物质。为了证实文献的记载,1983年,我国自然科学工作者应用勘查地球化学中含汞量的测量技术,对秦始皇陵封土的汞含量进行了直接测定,经过一系列的工作和方法,通过采样和分析,发现在125,900平方米的始皇陵封土中出现了一个约12,000平方米范围的汞殿堂区,从而确证了当年秦始皇陵地宫内有相当量的水银设置。但是,对于地宫内汞的储藏量,我们也不能太乐观。用强汞异常范围估算,则更难接近史实,因为现在全世界每年的汞产量也仅仅只有上万吨左右。话又说回来,当年用水银在地宫内象征流动的江河大海,其量也是万分惊人了!提炼如此量的纯汞,其工艺过程和技术水平,不能不说是又一科学创举。
关于秦陵地宫中置入水银的作用,一方面,它是山川中河流地理形势的模拟;另一方面,它内聚力很强,能溶解多种金属。同时,又具有蒸气,有强烈的剧毒,可用于地宫内的防腐杀菌,又可防盗墓者掘入。
所谓“机相灌输”,是将水银置于具有某种势能或相互作用的机械中,让其循环往复。这也可能是秦人对“永动机”的一种尝试。
反映秦陵地宫设置技术成就的还有所谓的“暗弩”,即《史记》记载的:“令匠作机弩,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从作用上讲,完全是为了防止盗掘而专备的暗器,但它既能自动发射,必有巧妙的机关。这种机关的设计和应用,不正是秦代高超的科学技术的闪光吗?
最后,再探讨一下地宫内的“夜光珠”和墓打开后,当初活埋在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的问题。在这些传奇性的神话后面,给我们透露出科学技术的信息。所谓“夜光珠”,不知与现代的“磷光”是否有关?磷光就是某些物质受摩擦、振动、光、热或电波的作用所发出的光。例如,金刚石经月光照射后,在暗处就能发出青绿色的光;此外,方解石、萤火虫、石英、重晶石,以及钙、钡、锶等的硫化物都能发出磷光。地宫内的夜光珠,我们还不能否定它是秦人掌握了这些物质的特性并加以利用,让其在一定的时间内释放的“磷光”。所谓人活埋而不死,显系无稽之谈,但它是否又从一个侧面向我们说明了深达几十米的地官,解决了通风(包括排水)等问题。根据湖北大冶铜绿山发现的战国时期的破裂铜矿竖井深度已达50米,已解决了通风、排水问题,那么,秦代对这一技术的掌握,则更是有条件的。
总之,关于秦始皇陵地宫建筑及其地宫内设置的多项科技成就,总会有一天让人们去彻底认识它、研究它,我们期待着对它的科学发掘和保护工作。
五、建筑材料
这一时期的建筑材料,提高了质量,增加了品种,主要包括土、石、砖、木、铁等等。如前所述,木结构构架是中国古建筑的基本特征。秦陵建筑工程也应用了大量的木材,仅三个兵马俑坑粗略计算,将近上万个立方米。据《史记》记载,这些木材来源于今天的湖北、四川一带。长途运输,加工整修,制作成型,规格不同,结构组合。柱、枋、檩、椽各物件,用之于俑坑,用之于陵寝,用之于地官,可见木材的木作技术已臻成熟。
动用大量的土方工程,也是秦陵建筑的一个特征,其俑坑、秦陵地宫及封土、双重城垣所用挖方、填方、夯筑技术不再赘述。据有关文献记载,因工程浩大,本地挖方不足,还需从较远的地方转动土方。始皇陵的封土堆,是用东北处五里以外的土堆积而起,至今仍可看到当时掘土成池的“鱼池”遗址。再如秦兵马俑坑中,有很多高起的红土堆,南北二层台也为红土夯起,这些“红土”亦当为从“外地”所运。古人对红色迷信,原始社会墓葬中撒赤铁矿。“红土”在人们的意识中,一是可防潮,二是吉利。兵马俑坑所用红土,也是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由于俑坑遭焚,是不会烧红这么厚的土层的。所以,“红土”成为当时的一种建筑材料而受到使用,也是客观事实。
秦陵建筑工程还使用了大量的石料,考古发现的有大型的石柱础,直孔与曲孔的石水道,还有阶石、壁石、铺地石等等。陵西北方向的郑庄打石场遗址,正是供陵墓建筑工程用材的石料加工场地,现仍可见到当时的成品、半成品,毛坯的青石材料,这充分体现了秦代劳动人民凿石技术的进步。石材均为青石质,与骊山砂岩有别,故与木材一样,取之于外地。据专家考证,这些石料来自于今渭河北的富平、蒲城或淳化、泾阳诸县。大型石料的运输,仅靠笨拙的人力推拉,是难于运到此地的,必定采取了滚动等技术或其他运载工具。大量石料从渭北诸山采运的情景,当时有这样一首歌谣:“运石甘泉口,渭水不敢流,千人一唱,万人相钩。”反映了劳民伤财的苦状。
由于经验的积累,陶质建筑材料较以前质量更加提高,同时品种也大大增加。考古所见的种类有:板瓦、筒瓦、脊瓦、瓦当、鸱尾、井圈、水道。砖的种类除普通的条形砖外,还有空心砖、曲尺砖和方形砖。
世有“秦砖汉瓦”之称。其实,秦砖瓦的坚实度和所饰花纹,较之汉代都是毫不逊色的。经西安市砖瓦研究所化验分析,秦陵砖瓦的陶质内含SiO3为67.06%,Fe2O3为11.06%,Al2O3为15.77%,CaO3为3.32%,MgO为1.75%,MnO为0.44%,属纯黄土成分。这种黄土黏性大,密度高,在制作时又统一规范,就构成了它规整、密度大的主要因素。当然,它不变形,无裂缝,坚如石,色泽一致,也与当时的焙烧技术和陶窑结构也是分不开的。秦陵附近发现的秦代陶窑群,陶窑由窑门、火膛、窑室和烟囱组成,已具备了现代陶窑的基本特点。人们给予秦砖瓦以“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的高度评价,是当之无愧的!
当时的铺地方砖和空心砖有许多是横印花方纹的。圆形瓦当,花纹更是疏明而富于变化,如有云纹瓦当、几何纹瓦当、云虎夔龙纹瓦当。特别是夔纹瓦当,号称“瓦当之王”,高48厘米,径61厘米,可能用作檩头,既防腐又装饰。
铁质建筑材料,发现有铁铺首环、铁构件、铁栓板等等。较之陶质材料,铁质将有更特殊的用途。另外,当时铁工具(如陵园出土的铁锤、铁锛、铁凿等)的广泛使用,也促使了木结构和石作以及装饰雕刻技术的发展。
在砖、瓦、石等建筑材料上,往往可见到出于当时工匠之手的“陶文”,有“左司”“宫”或“左水”“寺水”“右卯廿六”等等。据考证,其书法为篆体,内容为官署名、工匠名、天干地支和数字类编号,反映了秦代官府手工业“物勒工名,以考其诚”的制度。秦的统一,也为建筑材料的生产和供应提供了方便,使大规模的建筑成为可能。
总之,秦代建筑的艺术风格趋向于朴拙、刚劲,秦陵工程建筑,以它的悠久历史、工程技术和艺术上的高度成就,显示了我们祖先光辉灿烂的文化传统,它们同兵马俑、铜车马一样,不仅成为中国的珍贵文化遗产,而且也是世界人类文化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把过去认为汉代甚至更晚的建筑施工技术特点的许多方面提前到秦代,填补了建筑文化史上的空白。了解我国秦代建筑的历史、结构、技术、理论和艺术风格,可以丰富我们的历史文化科学知识,发展我们民族的新建筑、新文化。特别是秦建筑文化承前启后的历史地位,不可低估。像秦都咸阳城中的咸阳宫,不管从形式上,还是从气势上,都是上承春秋战国,下启汉唐的中国古代建筑文化中的一枝奇葩。
耕播集/刘占成著.—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