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帝和蚩尤之战
李西兴
人文初祖——黄帝,最为卓著的武功壮举就是和蚩尤之战。
上古时期,华夏集团的炎帝族首先和东夷集团的蚩尤族发生了冲突。炎帝族吃了败战,只好向本集团的黄帝族求救。黄帝乘机采取强硬手段收编了炎帝族的余部,然后率领炎黄等华夏诸族打败了蚩尤族,并收服少昊族的酋长,以帮助招抚东夷诸族。
据《国语·晋语》记载:“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姬、姜二水现在已难确考,但大致都在陕甘交界的渭河上游一带。
根据考古资料,甘肃的马家窑文化(距今4000—5000)发现了青铜刀子和其他的铜器碎块,晚期的柳湾遗址还发现了墨书在彩陶罐上的记号(应属文字的雏形),有130余种。说明在五千年前,炎黄部族的发源地已经具备了文明曙光的物质文化条件。后来炎黄部族分头向陕西境地发展,炎帝族沿着渭河进入关中地区;黄帝族驰骋于现在的黄土高原上,在陕北地区发展壮大。关中的仰韶文化比陕甘交界一带发达。据半坡博物馆告知,半坡墓葬出土有铜锛,姜寨遗址也出土有残铜片,这些中国最早的铜器距今已有6500年了。半坡、姜寨等遗址发现的刻画符号(亦属文字雏形),也多达50余种。炎帝族进入关中,吸收了当地先进的文化,很快就强盛起来。
关于炎黄部族信仰龙图腾的说明,已详见拙文《黄帝与龙文化》(摘要刊载《陕西省轩辕黄帝研究会会刊》创刊号),这里补充几条文物考古资料。位于渭水上游的甘肃武山县曾发现新石器晚期仰韶文化的彩陶瓶,上面绘有一个人首蜥蜴身的图案。半坡博物馆也收藏有陕西史前的贴塑双蛇纹陶罐和墨绘的鱼龙纹陶瓶。可见发祥于陕西的炎黄部族,不仅从文献记载上可证其崇拜龙图腾,在考古资料上也有相应的佐证。
上古时候,蚩尤族曾居住在少昊之地。《左传·定公四年》说道:西周初年,鲁侯伯禽被“封于少昊之虚”。由此,少昊之地在今山东曲阜一带。《左传·昭公十七年》载郯子语;“我高祖少昊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说明少昊之地是崇拜鸟图腾的东夷集团的大本营。蚩尤居住于少昊之地,又被称为九黎之君,可见当时九黎亦属东夷集团,后来蚩尤败死后。九黎族南迁,而为苗氏之祖。因此,涿鹿之战实际是以黄帝族为首的华夏集团与蚩尤族为首的东夷集团之间的一场大战。
在中国东部和东南沿海一带,古时候崇拜鸟图腾的部族很多。上起传说时代的昊族,下至满清之祖,其部族的兴盛与始祖诞生的传说,均与鸟有关。鸟文化可谓源远流长。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的河姆渡文化(距今5000—7000),发现有许多刻着鸟纹的骨制和象牙制的器物。山东新石器时代的大汶口文化(距今4500—6300),发现过两个刻在陶罐上的象形文字(一个为*,另一个为*)。已故的著名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认为,第二个字的上部是日,口部是云气,下部是山。三个象形文字符号合成一个会意字,就是“旦”(日出之晨的意思)字(《文物》1973年第2期)。
我认为,“*”字下部的符号,解释为海波纹则更为形象,因为东南沿海一带,早晨看太阳是从海面上升起的。《淮南子·天文训》说:“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所谓“浴于咸池”,正是古人观察日出于海的生动写照。所以“*”字的下部应是海波纹,象征着海平线。如果认定,确应是“旦”,然而却应读为“昊”。其说如下:
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天地之界线,仅用一条线就可能形象地表示。“天”实际上是由“一”和“大”组合而成。“一”象征着“天”,而“大”则是成人的形象。所以,从文字的组合原则来看,“旦”下的“一”可与“天”相通,这一画不论是在日下,还是在人上,均象征着天。因此,“*”字自然可读为“昊”。
古代东南沿海一带的先民,创造出这么一个“*”字,不论其原始含义是取之日光,还是日出,一旦把它作为族名或与部族图腾结合起来加以崇拜,它的原始含义就会让位于象征性的含义,山东古代是昊族的成地,所以,大汶口文化陶罐上的“*”字,应是昊族的标志。
黄帝与蚩尤之战是中国史前传说时候的重大事件之一,影响极为深远。关于这场战争,流传下许多隐含着史影的传说。《黄帝玄女战法》载:“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有妇人人首鸟形,是谓玄女,授黄帝战法。”《龙鱼河图》说:“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符,伏蚩尤。”《山海经·大荒北经》说:“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刘凤《杂俎》说:“黄帝与蚩尤战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帝乃命风后作指南车,遂擒蚩尤。”《大荒东经》说:“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
根据以上的记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黄帝和蚩尤交战之时,中原地区尚处于母系和父系更替之际,所以有象征母系氏族的玄女和女魃助战;二是黄帝战胜蚩尤,曾受到鸟图腾部族的协助。如玄女,人首鸟形。如风后,即风国之君,风是太昊氏族的姓。至于应龙,则是有翼的飞龙。龙生翅膀,象征龙凤图腾的相融合。所以,涿鹿之战,又应视为上古崇拜龙图腾的华夏部族和崇拜鸟图腾的东夷部族的融合之战。这场战争使黄河流域形成了统一的部落联盟,同时也加速了母系氏族的解体和父系制度的强化。
据《大戴礼记·五帝德》记载,宰我问孔子:“昔者闻诸荣伊,言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者人邪?抑非人邪?何以至于三百年乎?”孔子先叙述了黄帝的文治武功,然后说:“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这段话显然是后世儒家对上古史实的理想化解释。实际上黄帝作为北方部落联盟中的一个强盛的部族,雄踞盟主地位三百年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所谓的五帝时期,正是北方的部落联盟时期。从《史记》和《大戴礼记》都认为五帝为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而《左传·昭公十七年》却记载着黄帝氏、炎帝氏、共工氏、大昊氏和少昊氏分别崇尚云、火、水、龙、鸟的故事。其中大昊氏纪于龙,为龙师而龙名,正是信仰鸟图腾的昊族同化于信仰龙图腾的华夏族的证据。黄帝、炎帝、共工、大昊和少昊,是上古黄河流域很有影响的五大部族。王符的《潜夫论》说:“白帝挚青阳,世号少皞,代黄帝氏。”《山海经·大荒东经》载:“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淮南子·天文训》说:“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兵略训》说:“颛顼与共工争……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综合以上的记载,可推这五大部族的代兴关系似乎应是:
炎帝——黄帝——少昊——大昊——共工到姜姓时,黄帝的裔孙颛顼在少昊族的支持下,又开始复兴。到了大禹治水时,仍有契和皋陶等襄助。契是商族之祖,皋陶是秦人之祖,均为崇拜鸟图腾的东夷部族首领。可见黄帝和东夷建立的同盟关系影响何其深远。
《史记·秦本纪》说:“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按即皋陶)。大业取少典之女,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是为柏翳(按即伯益)。”陕西凤翔春秋秦公大墓出土的石磬铭文有“龚桓是嗣,高阳有灵”语。帝颛顼号高阳氏,印证了秦人自认为是颛顼后裔的史实。秦人在商周之际迁徙到西土,据《史记·封禅书》记载:“秦襄公既侯”,居西垂(今甘肃天水县境),就“自以为主少昊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山海经·西次三经》也说:“其神白帝少昊居之。”黄帝战胜蚩尤后,举少昊清司马鸟官,后来颛顼又孺养于少昊之国,颛顼的女裔孙生秦人之祖大业,大业又和华夏族的少典氏通婚,其后裔既自称为颛顼之后,又主祭少昊之神,这不是上古华夏和东夷两大集团互相交融的典型范例吗?而这一漫长的交融过程,肇始于黄帝和蚩尤之战,以及战后黄帝建立起的黄河流域的部落大联盟。所以我们称中华文明五千年自黄帝始,不是很恰当、很符合史实的吗?这个论断并非出于想象,而是有充分论据的。
选自《中华文化》 1993年第2期
黄陵文典 黄帝研究卷/《黄陵文典》编纂委员会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