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扎塔格古堡
作者:奥雷尔·斯坦因(英)
沿着和田河大河床行进
经过两天的行程,我轻松地从驻扎在米拉维特(Miravit)的营地到达麻扎塔格山脉与和田河毗邻的地区,他们带我途经玉龙喀什河与喀拉喀什河的合流点。在人迹罕至的库什拉什(Koshlash)“兰干”“汇合点”,或许有当地人戍守,以告诉旅行者追随商人行走的路线离开或前往塔里木,从那里沿着宽阔的大河床向下游走。在这个季节河床部分地段已干涸,许多地方仅有1英里或1英里多宽,库什拉什下游狭窄、蜿蜒的河床流水亦不及5英里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量愈发稀少的水塘,塘中新鲜的流水是去年夏季暴发的洪水遗留下来的。7—8月期间,位于冰雪覆盖的昆仑(K'un-lun)山脉中两条河流源头的冰河迸发出全部的流量,巨量的河水完全淹没了整个河床。于是路线顺着河流左岸丛林中的沙丘地带行进,有些地方极难以穿过。但一年中的其余时期,路线仍是在广阔、平坦的河床上,行走非常便利。夏季洪水经常发生的地区,总有丰沛的地下水渗入河床。因此,河岸下面的水塘间或亦能保证蓄有新鲜的水,或者掘井也可以得到水。
沿着和田河的沙漠路线
沿着和田河行走的道路,为和田地区与塔里木盆地之间的联系提供了最直接的路线。由于它的距离最短,历史时期一定被认为是极其重要的路线,但毫无疑问它具有沙漠道路的特性。麻扎塔格山下众多干涸的支流河床和小岛证明,由于河流经常性的变化所具备的自然状况,任何规模的长期居住形式不会在河流尽头存在。然而却很清楚地发现有人在河边丛林带中放牧,确切地讲他们接近的是沙漠每一侧的高大、荒芜的沙丘最主要的部分,这种情况也一定极大地促进了交通与正常的人际交往。因此,阿古柏统治时期,从和田至阿克苏保留着一系列驿站。现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来自各地区的牧羊人已形成常常光临河边颇具吸引力的放牧领地的习惯。这些简要的有关路线特征及它所通向地区的注释,将有助于说明为报答我在麻扎塔格的考察而获得的发现。
麻扎塔格山脉
4月16日早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河流左岸耸立的一座长长地伸展荒瘠的山脉,半掩在沙漠扬起的雾霭中。愈接近它愈能看清,在覆盖着大多数山岭的黄色沙土,以及山脚下河流边可寻觅的暗绿色的红柳和胡杨林的衬托下,在能立即俯瞰河流的地方上,那些黑红色的砂岩在熠熠闪耀。这里我顺便记录R.B.拉尔·辛格在本次旅行中测绘的麻扎塔格山,它是一座狭长的西北向延伸的连绵不断的山脉,至少长24英里;无论何处它的高度都不超过300英尺,高于山脉的两侧是荒芜、渺无人烟的高大沙丘。它由于处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心,又拥有地质学的有价值的特征,故非常引人注目。它的山势与叶尔羌河两侧巴楚和图木休克(Tumshuk)附近耸立的崎岖、孤立的山脉具有相似的地质结构,证明了和田河流域的麻扎塔格山是古代一座山系的最后部分。我在阿克苏至巴楚途中不时观察的天山最外部的山系,向东南方伸入到塔里木盆地。这些山由于历经了无以数计的时代从未间歇的风力侵蚀,剩余的山体减少到目前毫无意义的高度。于是我得以在1913年从巴楚一侧抵达麻扎塔格的途中,能够尽可能收集到观察资料。①
覆盖的山脉末端的古堡
这座山脉险峻地耸立于沙漠之中。如此引人注目的自然景观,一定在任何历史时期都吸引了当地人的崇拜,这或许能解释它现代的名称“神殿之山”。因此,我准备搜集那些显著的用布条和其他奉献物装饰的木柱,它们挺立在山脉末端,下面是濒临河流左岸的陡峭山崖。但更令我满意的是,当我们登上大约100英尺高的山顶,我发现这里分布着一处虽小但保存相当好的戍堡遗址。如果站在一定距离从下向上看,古堡高大的墙体倚着蓝天醒目地屹立,几乎像某种石头雕刻品。陡峭的山坡遍布砾石和沙子,呈现的外观像自然的墙体、台地,或者是通向陡坡上突然出现的裸露的沙石地层的阶梯。
古堡的位置
古堡废址所在的山岭顶部非常狭窄,向东邻近一条河流。在小台地的最顶点,分布着一座独立的烽燧(图137),宽仅30码。山岭南部呈现出非常醒目的外观,几乎难以攀登以靠近古堡。北面的山坡稍容易一些,但它们完全置于古堡和烽燧的控制之下。另一道山岭,以相当的距离与主峰平行,山势低矮,亦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古堡的结构
因此,古堡占据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无论是从南面,还是东面都难以攻击,西面则有烽燧防御。除了远离中心的巨大的烽燧,古堡西北面的防守则要依赖横亘于布满岩石的山顶的一道墙垣和两个16平方英尺的堡垒,堡垒耸立于墙垣两端,修建牢固(图137)。堡垒与连接其间的墙均用混有灰浆的土坯构筑的,每间隔10英寸在中间夹一层红柳枝。另外,嵌在中间的用胡杨树干制成的木桩和横梁,又进一步起到了加固作用。这里以及围绕古堡东南和东北部的墙垣有10英尺厚。古堡及内部建筑、院落Ⅴ的墙垣都是由粗糙的土坯建造,土坯尺寸为15英寸8×英寸×3(又)1/2英寸。
古堡内部
在墙体之间平坦的地带形成一个自然陡峭的北坡,可以进入古堡内部,包括50平方英尺的院落ⅳ。废墟中发现少量坚固的建筑物,这里可能被用作营房,大量烧焦的木头表明它们可能主要是用木材建筑的。院落ⅳ西南面的外墙已荡然无存,仅在南角残留胡杨树枝。大量倒塌的墙垣散落在150英尺以下的斜坡,墙体的坍塌明显是由于墙基顺着陡峭、突出的岩石下滑而造成的。进入堡垒ⅰ内部,要通过位于类似高楼的主要建筑一侧的大门。堡垒的墙垣最初由粗糙的土坯建造,厚4英尺,以后在北、东、南三面加厚至8英尺。与ⅰ相邻的堡垒西面的主体墙是由不同的材料构筑的,这一事实似乎说明堡垒ⅰ是遗址中时代最早的建筑物。它不仅仅只有1层,而且在墙体上发现方形柱洞,并恰好位于目前被损坏状态下的顶部,显然是用于承载另一层。古堡内部空间有20平方英尺,堆积的废墟包括烧焦的木材,高约7英尺。
外部有墙的院落
在堡垒与古堡围墙之间的东北部是一间狭窄的房间ⅱ,长20英尺,宽仅6英尺。古堡围墙多已毁坏,穿过它,房间ⅱ由一阶梯与外面的院落Ⅴ相连。院落Ⅴ水平面低于堡垒本身20英尺,很明显是后期增建部分。尽管院落的墙相当厚,用和古堡同样规格的干土坯建成,但缺少后者的红柳加固层和木桩支撑。故经常遭遇更多的破坏,尤其是北角。围墙所环绕的空间大约有90英尺×29英尺,废墟和垃圾堆中大量地发现烧焦的木头,所有的土坯经大火焚烧变得更红,据此判断过去可能曾有封顶。沿着东北面的墙清理,在其他地方发现马粪堆,这清楚地表明这是一处外院。穿过它可进入古堡,这里主要用作马厩。大门通过东南部10英尺厚的墙垣。
山顶上的烽燧
山顶上的烽燧(图137)海拔225英尺,高出河床两侧土岸的顶部,距离古堡西面的堡垒60多码,极其牢固。从结构、规模以及圆锥形的外形看,它令人惊奇地联想到分布在敦煌的相似的烽燧。它由平直、相当规整的硬土坯砌成,毫无疑问土取自位于山脚下的河流两岸。土坯每间隔10英寸有一层红柳枝,胡杨树木桩和横梁也嵌入其中。西南和东北面的基座宽25英尺,其他两侧大约宽22英尺。由于东南面已严重地毁坏,明显较长的两侧的实际长度已无法测量。烽燧现存高度约20多英尺,即使没有登上它的顶部,亦能远远地眺望绵亘于宽广的河床及河边丛林地带上下的景观,远至高大、荒芜的沙山。
堡垒的发掘
自发掘古堡内部遗迹的工作开始,我们非常忙碌地经过了漫长、炎热的三天。堡垒ⅰ最近挖掘的洞穴痕迹显示,我在伊斯拉马巴特(Islāmābād)获得的吐蕃文木简曾出土于这里。但是这些挖掘物遗留的厚重的废墟之下并未扰动,经过清理出土了一些吐蕃文木简,同米兰古堡发现的非常相像。此外,还发现了罕见的吐蕃文纸文书。类似的大部分遗物肯定是古堡最后的居住者们留下的,发现于房间ⅰ外侧入口的壁龛ⅲ的堆积中。房间ⅰ的混杂物中发现了一支芦苇笔,笔尖切削,与米兰发现的一支笔相同。一枚木质骰子,数字的排列方式同米兰出土的象牙垂饰一样。一把喀达里克型式的木钥匙,以及一个精致的龟形陶碟。在房间ⅰ惊奇地发现了一个挖掘在地面下的大窖穴,深5(又)1/2多英尺,面积约6平方英尺。它曾用木材精心地铺垫,像一块大木板形成了外罩,木板连同一个小活板门毁于最后的火灾中。这个窖穴肯定是用来贮藏东西的,人们都曾确信会在这里发现“珍宝”,然而发现时却是空荡荡的,令人失望。
房间ⅱ的出土物
在狭窄的房间ⅱ发现的遗物除了6件吐蕃文书,还有一个三角形坚硬的灰泥制模子,用于浇铸坐佛塑像。几乎不需要这个发现,我就确信在佛教时期“神殿之山”一定也拥有自己的寺院。但是直到1913年11月我再次考察时,在前文提到的用奉献物装饰的木柱堆一面的围墙下寻觅到佛寺遗迹,现在这里被认为是伊斯兰教圣徒的休息之地,而受到旅行者们的崇拜。在房间ⅱ的一角出土了20个左右平整、制作粗劣的陶碗,直径约5英寸,可能用于祭祀。
清理区域ⅳ
出土的钱币
清理古堡主体墙内的大区域ⅳ时出土物甚少。地面被烧过的残土坯及木炭覆盖着,厚达3~5英尺。所有易腐烂的遗物一定被这场巨大的火灾毁坏了。发现了两个埋入地下的大陶罐:一个高2英尺6英寸,最宽2英尺4英寸,口径10英寸;另一个稍小,矮颈,高仅1(又)1/2英尺。这些陶罐可能用于贮水。在大陶罐里发现两枚铜币,年号是乾元(Ch'ien-yüan,公元758—760年)。相同年号的第三枚钱币在小陶罐附近发现。顺便提及我们发现的其余6枚钱币,或者散布在遗址附近地表,或者埋入古堡下面的垃圾堆中。至少有4枚钱币是乾元年号,其中一枚年号为大历(公元766—780年),另一枚是唐朝通用的开元钱币。因此,这些钱币提供的有价值的年代学证据,值得深入地思考。
山坡上的大垃圾层
第一天工作中,在东部和东北部的陡峭山坡下发现的巨大的古代垃圾层,证实了各种类型丰富的遗物远远超过了古堡遗址本身。垃圾层从靠近外院Ⅴ的大门,一直延伸到院落ⅴ北角以外的范围,大约长190英尺。它们在山坡上的最宽处约70英尺,深度有些地方达4~5英尺。这些垃圾堆主要由稻草、粪便、动物骨骼等混杂组成,其外观和仍然刺鼻的气味使人直接回想起古老的吐蕃人废弃于米兰戍堡的那些无法形容的肮脏、巨大的垃圾堆。垃圾物的形成毫无疑问最早主要归于一支吐蕃驻军的存在。经系统的清理发现了大量书写于木板或纸上的吐蕃文书。而且在这个厚厚的大垃圾层中出土的文书遗物继续占优势,各种不同内容的文书混杂,它们的保存状况出乎意料地非常好。因为从下面的河流升起的潮气不可能上升到这座岩山的高度,故这里完全不见植物生长的迹象。而前文已涉及的高地和外部低矮的山岭,又阻挡了沙丘以及流沙堆的侵蚀。
古堡出土的各种各样的遗物
这些极其朴实的出土遗物,有助于说明位于沙漠中的这个孤立的小要塞普遍的生活状况。一些带箭杆的长箭充分说明了驻守军队的装备,是一些没有任何装饰的箭杆,其中一支在有皮革的部位装饰了一片叶状青铜饰品。用红柳制成的木弓残片(图138);短剑和刀的木鞘。还有许多被丢弃的用羊毛和毡子制成的各类鞋子,有的鞋用不同的图案缝制,它们的厚度和巨大的尺码都说明足以抵御严寒。与楼兰、敦煌边境地区类型相似的编织鞋也具代表性。众多的织物残片,明显属于毛质衣服的一部分,多数是紫红色或大红色。由于缺乏精致的纺织物尤其是丝织品,因此这些毛织物极具意义。仅有的一件织锦残片,它的织造与米兰吐蕃戍堡出土的一块锦非常相似。两双木制筷子也具代表性(图139)。鱼网残片,表明当河流暴发洪水时,也可捕鱼。木制骰子,上面的孔或墨绘的圆圈的排列方式同米兰戍堡的一样,显然这是吐蕃士兵盛行的一种娱乐活动。一些木质封泥盒,型式与敦煌边境地区驿站出土的极相似。在清理垃圾堆时,发现了大量的吐蕃文书、和田语文书、回鹘文书及汉文文书残片。
①参见本章第三节、第四节。——原注
穿越塔克拉玛干/(英)奥雷尔·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