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昆仑山脉
作者:奥雷尔·斯坦因(英)
喀帕克阿斯特麻扎
接下来是两天的长途跋涉。我们穿越铁克力克塔格(Tikelik-tāgh)(18780英尺,三角形测量高度)贫瘠的砾石山坡。从这里俯瞰平原,它像昆仑山的一个巨大的堡垒。山里有许多纵深的沟谷,甚至在这个季节也没有水。在其中的一个深谷的斜坡上方,我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喀帕克阿斯特(Kapak-aste,即葫芦掉下来的地方)麻扎上的立杆悬挂着几百个破裂的葫芦,而不见通常使用的破布。立杆下方屹立着一块巨石,它的平顶上放置着大小不一的22个杯状物,直径从5英寸依次递减。距离巨石几码之内也发现了两个平顶的小砾石,同样也分布杯状物。当地传说将这些石头与“四个伊玛目”(Imāms)联系在一起。人们认为这是伊玛目的休息之地,是在前文提到的普鲁西北部常有人光顾的神殿,受到尊崇。据说在旅途中伊玛目停留在这里,把石头修理成喝水的杯子。这些杯状石头极有可能源于史前时期,我们也知道以伊斯兰教为外表的形式下,仍然存在另一种早期的本地崇拜形式。
阿萨的“阔纳沙尔”
在喀拉塔什河谷首先看到的是耕地,这里分布着一连串的小村庄,统称为阿萨(Hāsha)。村庄顺着狭窄的冲积地带向策勒延伸。从多石的高原陡峭地倾斜下来的路线,直至戈吉勒尕(Gō-jilga)峡谷和喀拉塔什河之间河边一个狭窄的陆地地带,距离此地大约1英里分布着阿萨的“阔纳沙尔”遗迹。它处于一个天然坚固的地势,周围是险峻、侵蚀的砾石悬崖而易于防守,惊人地类似于交河故城,但规模小。距离台地狭长地带尽头约620码,从一个无法攀援的悬崖向下至河流,一面巨大的墙垣从一个峡谷穿行到另一个峡谷,切断了道路。这面墙(图147)长约120码,保存最好的部位仍高约20英尺。尽管十分巨大,它仍然用河床里被水冲刷的石头粗糙地建造,层与层之间夹入泥土。距离峡谷一侧约30码的两个堡垒突出于墙垣30英尺。堡垒之间的地带被一个厚约10英尺粗糙的外墙围绕,形成了一个长约60码、宽25码的外围工程。阿萨村民为给土地施肥挖掘的深洞里放置着混有砾石的垃圾层,深10~12英尺。在接近顶部的一层我发现了混入的毛织品遗物。
挖掘垃圾堆
因为垃圾堆里发现大量的骨骼,这里以及主体墙里的土壤特别有利于施肥。因此,整个墙垣内部到处分布着深坑和洞穴,其方式更多地如同印度西北前线班努(Bannu)附近的白沙瓦村或阿克拉(Akra)古代村庄和城镇挖掘的土墩一样。除了已提到的墙垣,地表不存在其他建筑遗迹。另一面内墙穿过高原山岬建造,极窄,长约60码,但结构相似。粗糙但明显是高温烧制的陶片,遍及废墟中曾用来建造房屋的墙壁等的泥土和石头中。阿萨人顽固地拒绝寻找钱币或者其他文物,由于缺乏他们的帮助,难以对遗址的存在年代作出任何判断。但垃圾堆的厚度表明了长时期的居住,当时的人口一定比现今阿萨狭长耕作带的人口密集。
恰哈地带村庄
奴尔绿洲
同一天的行程中我到达恰哈(Chakar)。这片规模相对大的村庄地带沿着一河流分布。这条河与来自东面的乌鲁克萨依(Ulūgh-sai)汇合后,流向位于大路的固勒合玛(Gulakhma)。在这里我发现了大量未被开垦的肥沃的黄土层,不是因为缺乏供水的困难造成的。这里有充沛的水源,不仅仅依靠来自河床的水,还有恰哈西面的泉水,唯一的原因是缺乏劳力。然而同位于策勒河和克里雅河之间的“塔格”山脚下地带的村庄一样,自从中国政府重新统治后,这里的人口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确切地得到较大的发展。8月6日经过一天漫长而沉闷的行程,穿过荒芜的砾石斜坡(其东面仍有一部分被沙丘掩埋),我终于到达富饶的奴尔(Nǖra)绿洲。绿洲海拔7000英尺以上,空气凉爽。晚上沙雾即消散,而我在和田的所有停留期间沙雾完全遮盖了山景。南面升起一线壮观的雪峰(图148),一些雪峰高21000英尺,似乎以一片未被考察的高山区的迷人的旅行景观让我愉快地向熟悉的绿洲和沙漠告别。
奴尔附近的梯木遗址
第二天早晨,这种辉煌的景色依旧清晰。我继续向北前进访问梯木遗址,亨廷顿教授首次发现了它。路线首先沿着一条蓄满充足水源的运河通向亚勒古孜巴格(Yalghuz-bāgh)边沿区的小聚居地,更远地穿越一片沙化、空旷的草原。草原上青草覆盖的经常干涸的河道清楚地表明这里是运河从前的延伸部分,但规模大,然后一直通向沙漠遗址。遗址位于奴尔大村庄整8英里,其名称梯木,源于在这里发现了一个用碎石和夯土层构造的圆形土墩。土墩顶部宽约36英尺,高近16英尺。它的内部被全部挖掘,毫无疑问是为了寻找财宝。这种形状表明,它象征着一座已完全废弃的佛塔遗迹。东北面约250码处耸立着另一座外观相似的土墩,但规模小,直径约21英尺,高6英尺,建筑的土坯规格为14英寸×8英寸×3英寸,而且它也被全部地挖掘过。
废墟覆盖的地区
大土墩以南大约半英里的地面散布着大量的陶片废墟,据说向北一直延伸了近一个“炮台”的距离(大约2英里左右)。我们没有发现钱币,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的消息。我相信在某种程度上遗址属于佛教时期,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是一处大规模的居住地。在古老的运河那里我没有发现陶器遗物。迄今在这个季节,古运河仍载着亚尔古兹巴格剩余的水量流经35码后,到达大土墩西部,在土墩东部延伸了约500码后突然消失。它表明这里有可能是古老的居住地,就像今天奴尔的狭长的地带。肥沃的黄土平原一直远远地铺展到河流宽阔的砾石河床。河流流自萨依巴格(Sai-bāgh),据说经过暴雨之后溢满洪水的河流向下流至达玛沟东部的戈壁。
陶特伊玛目圣地
陶特伊玛目圣地是我这次旅行中考察的最后一处遗址。在风景如画的陶特伊玛目小绿洲,我花费一天的路程到达“四个伊玛目”遗址。这里不见任何古物遗迹,尽管它作为朝觐圣地以及环绕周围的圣墓而闻名。这些因早期当地崇拜而存在的伊斯兰教寺院,很可能完全相同。由于绿洲远离大路,夹在绵长的、荒凉的山脚之间,它们不可能引起那些佛教朝觐者的注意。无论如何,我们知道这些佛教崇拜者是古代和田的地形学行家。
在普鲁的准备
从陶特伊玛目经过一天我们到达海拔8500英尺的普鲁村,普鲁村半隐半现地位于克里雅河旁边的一条小溪上方,正好位于积雪覆盖的高大的山嘴脚下,这个山嘴是从南部昆仑山巨大的山体垂直倾斜下来的。普鲁村是我亲眼目睹了多年的新疆的最后一个居住点,也是我们的考察进入一片艰辛的、绝大部分未被勘察的山区的出发点。经过三天忙碌,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使我有机会对村庄里的“塔格里克人”(Tāghliks)进行了人类学测量。测量显示具有价值的塔吉克人人种类型,明确地不同于和田绿洲的人种,可能早期受到来自南面的吐蕃人的影响。8月12日我们开始了已长期计划的考察工作,考察对象纯粹是地理学方面的,这里无须记叙详细的内容。这次考察所取得丰富的结果,以及付出的各种努力和牺牲已全部记录和阐释于我的个人日记中。但是从这个简短的概述仍然能适时地发现,它仅仅表现了穿越岩石、冰川或砾石覆盖的荒地的长达500多英里的旅行中的几个方面,而这些荒地自人类出现的历史时期起即成为人类尽力克服的自然景观。
普鲁峡谷的艰难
高原以外的荒地
当穿越普鲁上方恐怖、狭窄的峡谷时,我们历经4天艰难的跋涉才到达最北部的高原,它与海拔高约15000英尺的昆仑山外部主脉相邻。这段路程所用的时间相当于1873年弗斯传教团(Forsyth Mission)的学者首次旅行以来欧洲探险家们所用时间的6倍。但是重要的是它提供了直接通往最西部的西藏高原的道路,无论战争或和平时期,它从来不服务于任何结果的活动。我们面临的困难是深幽的峡谷上陡峭的岩石山坡,穿越峡谷即可从北面到达山脉的分水岭。困难如此巨大,部分路线负重的牲畜根本无法行走。另一个更严峻的障碍是用于贸易和军事的路线往往分布在海拔超过16000至17000英尺的、宽阔的高原和山谷的完全荒芜地区,穿越这片地区到达位于拉纳克拉(Lanak-lā)一侧的拉达克的最近的居住地需要数星期时间。虽然也使用骆驼,由于普鲁峡谷的自然条件根本不可能提供放牧,相当多的旅程里没有任何形式的放牧,可能这里所遇到的困难同喀喇阔拉穆路线上的一样。因此,和田的叛王哈比布乌拉赫(Habīb-ul-lah)为安全地避开其敌人的干涉,极力想开通与拉达克和印度联系的道路。他所努力指示的方向,正如我们现在所看见的,通向穿越喀让古达坂的短路,横跨英达坂(Yangi-dawān)高大的冰川达坂,尽管路线上存在更多的可怕的自然障碍。
扎依里克金矿
我的个人日记曾经提到幸运地遇见一位打野牦牛的猎手,相比于狡猾的波普尔人他非常坦率。他带领我们考察队前往玉龙喀什河的冰川源头,选择了一条通向扎依里克(Zailik)高山谷的路线,在那里发现了众多密集的金矿。有理由相信,叠压在这条支流的片麻岩层之下,以及相邻的海拔为13000至14500英尺的玉龙喀什峡谷附近地区,密集的含金层已被开采多年。但是这些几百个被废弃的矿井,常常被封堵起来当做穷人们的坟墓。那些可怜的悲惨者在准北极圈的气候下像奴隶一样辛苦地劳作,再也无法诉说他们的故事。现在金矿的产量已大大地减少,但是很久以前法显记载,许多黄金被慷慨地用于镀造和田的寺院,迄今仍被约特干的地层所证实。这些黄金或许源于这些峡谷,当然同因蕴藏含金地层而享有盛名的其他荒芜之地一样,禁止人们随意进入峡谷。
玉龙喀什河的冰川源头
完全依赖于在夏季几个月里被带到这个阴郁的扎依里克峡谷的、大约48个左右的可怜的矿工们以人力搬运辎重,才使我们经过8天艰难的行程到达冰川覆盖的盆地,玉龙喀什河最东部最大的支流发源于此。我们穿越险峻的山嘴的一侧,以及一些几乎无法逾越的河谷,循着野牦牛走过的道路行走。为了测量工作,当爬行到高约18000至19000英尺的地方时,看到了这个美丽的山区壮观的全景,人类从未在上面眺望它。因此,我们顺着这条大河直至它的冰川源头。在源头我们发现了具有地理学和准文物研究价值的证据是,这个方圆数英里的相对于近代才形成的冰川,现在则是一个覆盖着冻土和砾石的巨大的地势起伏的高原。历史时期玉龙喀什和昆仑山更东面的河流的所有冰川支流的消退,肯定也直接影响到沙漠中被遗弃的古老居住地的命运,诸如丹丹乌里克和尼雅遗址。这种情况非常可能。
昆仑山南部的高原
9月3日我们重新回到乌鲁克库勒湖泊附近易于行走的地区,那里有一个备用品运输和供给站。然后我们继续前进,途中常遇到一系列暴风雪的阻挡。沿着普鲁至拉纳克拉的路线一直到海拔约17200英尺宽阔的盆地,克里雅河就发源于这一线巨大的冰川脚下。这些冰川是从环绕玉龙喀什河最东部源头的,同一座覆盖冰川的山脉的东坡倾斜下来。离开海拔18000英尺的克里雅河分水岭以后,我们转而向西前进考察名叫“阿克-萨依-秦(Ak-sai-chin)”的高大平原地区。但是印度测量局最新的运输前线地图上,这一地区为空白点。我们没有找到平原,相反发现了屹立在这里的山坡上积雪覆盖的高大的山峰,高23000多英尺。山峰之间是宽广、荒凉的峡谷,从由南面俯瞰玉龙喀什源头的巨大的山脉倾斜下来。在这些山谷出口连绵不断地分布着一块块独立的大盆地,海拔均位于15000至16000英尺,其中的湖泊多已干涸。幸而已被完全侵蚀的十字形的山嘴上方有较容易通行的鞍状山脊,加快了穿越这片沉闷地带的进程。这里极其荒芜,经过第一个湖泊之后再也没有放牧的地方,在我们全力地照顾下,马匹和驴子很快地越过这里。
干旱的盐碱盆地
我们离开前往拉纳克拉的路线经过一星期漫长的行程之后,到达了一个巨大的盐湖。40多年以前即被印度测量局的一支三角测量队伍观察到,但是现在大部分已干涸。它的大概位置标注于说明1865年W.J.约翰逊先生从拉达克到和田的探险旅行路线草图上,这次我准备考察这条古老的路线。我们向西北方行进了三天多以后,穿越绝对贫瘠的盆地,这里分布着充满盐碱的干涸的咸水湖,没有任何形式的动物或植物生命。我们怀抱着巨大的信念继续沿着古路行走。在通向北面的一个谷口,发现了一半掩埋于粗糙沙土和砾石下的两个小石堆。它们是两星期前穿越巴巴哈蒂姆(Bābā-Hātim)达坂,前往克里雅河源头以后我们第一次看见的人类活动遗迹。
约翰逊路线上的文物
这些遗存的几乎完整的圆锥形小石堆,是发现于山谷高处的枯死的Burtse树根堆。其他一些小文物是过去开通此路的几年中(1864—1866年)经过这条路线的人们遗留的。由于地势高、路线具有干燥的气候特征,这些文物保存得非常好,似乎生动地证明人类几乎没有出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高原上。自历史开始以来,高原即横越已存在的西藏最西北部。
喀拉喀什河的东部源头
尽管40多年以来人们并不这样认为,然而大多数地方的路线仍能极好地确认。沿着路线到达约翰逊草图上标注的“契丹达坂”(Khitai-dawān),9月18日夜晚,我们最终出现在喀拉喀什河东部支流的峡谷。峡谷里有一个用天然石头粗劣地修造的凉亭,上面标记着“哈吉兰干”(Hājī-langar)。喀拉喀什河高山谷的一位年老的柯尔克孜人首领萨蒂普阿勒迪伯克(Satip-āldi Bēg)告诉我,这个凉亭是遵从哈吉哈比布乌拉赫(Hājī Habīb-ullah)的命令建造的。当时这位命运悲惨的和田反叛统治者(1863—1866年),自己开通了穿越喀让古塔格南部高大的昆仑山脉前往拉达克的路线。两天后在喀拉喀什河谷低处,我与来自和田的携带供给和运输物的萨蒂普阿迪伯克带领的柯尔克孜人队伍汇合。至此,穿越昆仑山脉极艰难的探险似乎胜利地结束了。
寻找约翰逊的英达坂
但还有一个考察任务始终强烈地吸引着我,因为它提供了准历史学方面的价值。它即是追随哈吉哈比布乌拉赫路线,向上直到经过喀让古塔格上方的昆仑山主脉的一个高大的冰川达坂。但是,1901年和1906年我们从相反的一侧进行的调查,也没有发现约翰逊记录的英达坂的确切位置。为此我和柯尔克孜人及他们的牦牛重新回到哈吉兰干下方,那里明显地连续分布着一系列圆锥形石堆。很早以前横越约翰逊的“契丹达坂”,我就发现了这片石堆向北延伸到山谷一侧。从这个山谷的出口可以清楚地追溯大约7英里的路线,除此以外的道路被掉落下来的雪堆和岩石废墟全部掩埋而消失了。沿着狭窄且分岔的山谷向上走了一段短路,进入两个险峻的峡谷,一个在北面清晰可见的冰川显现,另一个在东面的一个积雪覆盖的山谷一侧出现。我们穿越时所到达的峡谷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为了最终与我们的调查工作相联,尽力到达分水岭则绝对必要。
攀登昆仑山分水岭上的雪山口
我的个人日记里所解释的原因,促使我于9月12日在R.B.拉尔·辛格和一些柯尔克孜人的伴随下,沿着北面的冰川,攀登昆仑山分水岭的雪山口。由于高高地位于冰原之上,冰川上分布众多的裂缝以及松软的积雪,攀登十分艰辛。因此经过长达10小时精疲力尽的攀登后,我们才到达高约20000英尺的顶点。山顶正位于一个巍峨的雪峰的山肩下方,三角测量高度为23071英尺。以前我曾认为,如此艰难的冰川攀登事实上在近期不可能通向山口。但是这次意外降临了机会,我们的调查所得到的充分的报答是,从这个制高点可以眺望铺展于山谷两侧极其辉煌的自然景观。因为剩余的停留时间短暂,我无暇顾及辛劳的身体,就开始在极寒冷的天气下绘图和照相。尽管当时阳光普照,下午4时温度计显示的温度仅为华氏零下16度。在冰川上由于担心天色逐渐黑暗,我们没有片刻停留即刻下山到达营地,我发现我的双脚已严重地冻伤。这一天经过艰辛获取的成功以后给我带来长期的痛苦,但令人满意的是它也伴随着完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的考察任务。
穿越塔克拉玛干/(英)奥雷尔·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