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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西域传》所记中亚史地考辨 史国

作者:许序雅


  史,或曰佉沙,曰羯霜那,居独莫水南康居小王苏薤城故地。西百五十里距那色波,北二百里属米,南四百里吐火罗也。有铁门山,左右巉峭,石色如铁,为关以限二国,以金锢阖。城有神祠,每祭必千单,用兵类先祷乃行。国有城五百。……贞观十六年,君沙瑟毕献方物。显庆时,以其地为佉沙州,授君昭武失阿喝刺史。开元十五年,君忽必多献舞女、文豹。后君长数死、立,然首领时时入朝。天宝中,诏改史为来威国。①
  史,佉沙,皆为阿拉伯—波斯语Kass、Kiss之对音;羯霜那(《大唐西域记》也作佉沙),乃梵文Kasanna或Kusāna之对音,故城在今撒马尔罕以南75公里的沙赫里夏勃兹,为中世纪撒马尔罕至缚喝(Balkh)大路中途之大城,该城每边长约1/3法尔萨赫(约2公里)。②在波斯语(塔吉克语)中,“沙赫里夏勃兹”意为“绿城”。③那鱼波,“亦曰小史”④,乃Nasaf之对音。 Nasaf一词是阿拉伯人对当地地名Nakhshab的转写。⑤独莫水,沙畹比定为 Karchi daria;苏薤,似是Soghd(粟特)之对音。佉沙一度为粟特之都城。⑥看来,《唐会要》称史国“与康国同域”⑦,是有一定道理的。
  《唐会要》卷九九《史国》所记,与《新唐书·西域传》之记有所不一:“史国居近独莫水北,与康国同域,中有神祠,每祭牛羊口。自隋以来,国渐强盛,乃创置乞史城,都邑二万余家。”⑧从地理方位来看,沙赫里夏勃兹在独莫水(今卡尔希河)两条支流之间,这两条支流相距不过10公里。所以,汉籍有史国居独莫水之北、之南的争议。
  史国都城规模与米国、曹国相仿。据《册府元龟》卷九五八记载,史国“都城方二里,胜兵千余人”。米国“都城方二里,胜兵数百人”。曹国“都城方三里,胜兵千余人”⑨。
  那么,史国都城的“神祠”敬奉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从史国“每祭必千羊,用兵类先祷乃行”之记看,此时史国所崇拜的既不可能是佛教,也不可能是摩尼教。因为佛教并不杀生,摩尼教宗教习俗是素食⑩,两教都不可能杀生献祭。
  用牛羊献祭的做法,在突厥人那儿也可见到。达头可汗(《隋书》作达度可汗)曾于598年致东罗马皇帝摩里斯一封信,称“突厥崇拜火,尊敬空气和水,颂扬大地,但仅奉天地唯一造物主为神,用马、牛、羊祭祀它,并有祭司预言未来之事”(11)。
  在祆祠请教天神,以决定重大国事,是中亚信奉祆教国家的通行做法。杜环曾见康国“有神祠名祆。诣国事者,本出于此”(12)。
  可见,7—8世纪中叶史国崇信的只能是祆教。所以,在726—727年,慧超从天竺归国途中,仍见安、曹、史、石骡、米、康等六国并属大定(食)所管,但总事火祆,不识佛法。(13)
  8世纪初,大食呼罗珊总督屈底波征服中亚后,史国等地百姓逐渐改奉了伊斯兰教。看来,唐人对此情并不了解。《新唐书·西域传》所记史国的宗教状况,应是8世纪中叶以前的情况。
  佉沙州应置于显庆三年(658),由董寄生所置。这在《唐会要》卷九九《史国》有明确记述:“显庆三年,遣果毅董寄生列其所治为阹沙州,以其王昭武失阿曷为刺史。”史王昭武夫阿喝(曷)被唐朝委任为首任佉沙州刺史,这说明史国与其他九姓胡国家一样,唐朝是利用当地统治者实现其羁縻统治的。
  史国诸王中,只有显庆年间的国王以昭武为“姓”。贞观十六年(642)史君沙瑟毕遣使献方物一事,也见于《册府元龟》卷九七〇之记载。(14)开元十五年(727)遣使入唐朝献舞女、文豹的史君忽必多,《唐会要》卷九九记为阿忽必多延屯。开元二十六年(738)十月(15),由于史王(阿忽必多)延屯卒,唐朝册立其子(阿)忽钵继嗣(《唐会要》卷九九《史国》记册立时间在开元二十七年。误)。然而,次年(739)四月,遣使入朝献表起居的史王是斯谨提(鞮)。(15)这说明开元二十六年十月至次年四月,史国曾发生王位更迭。忽钵册封不到半年,斯谨提所遣使者已经来到唐朝。忽钵不大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传位给斯谨提,斯谨提大概是通过政变而夺取王位的。由于这次政变有悖唐朝册命,所以僭主斯谨提一夺取政权就遣使唐朝,献表起居(意问候,一意听进止)。这是文献记载九姓胡唯一一次献表起居。看来,唐朝的认可对于斯谨提是不可或缺的。唐朝大约在开元二十九年(741)初,承认了斯谨提的地位。(16)三月,斯谨提所遣使者来朝贺正。斯谨提的身份,《册府元龟》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册二》记作“拓羯王”(17)。拓羯,意为“战士”(18)。斯谨提显然是一个军事首领,他大概是通过军事政变而夺取王位的。沙畹把“拓羯王”视作史王阿忽钵的王号,把“拓羯王”与阿忽钵视为同一人。(19)但是,没有任何史料或语音勘同可以说明阿忽钵就是斯谨提。他们应是两个人无疑。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史国与唐朝的联系松弛。据《册府元龟》卷九七〇一九七一统计,643—726年间,史国未入朝一次。在开元年间,史国与唐朝的关系密切起来。727—746年,史国入朝6次。开元二十七年(739),史王斯谨提、石王莫贺咄吐屯率军助唐碛西节度使盖嘉运共击突骑施苏禄之子吐火仙。次年三月,玄宗“加拓羯王斯谨鞮特进,赏平苏禄之功”(20)。
  《旧唐书·突厥下》把盖嘉运等擒吐火仙事系于开元二十六年夏。(21)按:此时史国王尚是阿忽必多延屯一系,斯谨提尚未登位,不可能与石国王一道督师助战。《旧唐书》之记有误。《资治通鉴》卷二一四记曰:开元二十六年六月,玄宗命碛西节度使盖嘉运召集突骑施、拔汗那以西诸国,以对付吐火仙等。次年(739)八月,盖嘉运擒突骑施可汗吐火仙。(22)史王斯谨提应是参加了739年的战役。
  唐玄宗诏改史国为来威国的时间是在天宝三载(744)十月。(23)在九姓胡中,史国是唯一被唐朝授予新国号的国家。
  关于史国道里。《新唐书·康国传》称,康国距史150唐里,约合66公里。《新唐书·地理志》、《唐会要》卷一百称史国“西北至康国七百里”(24)。700(唐)里约合308公里。《册府元龟·外臣部·国邑二》记载史国“北去康国二百四十里,南去那色波二百里,东北去米国二百里”。实际上,沙赫里夏勃兹在撒马尔罕以南75公里。《新唐书·康国传》少记9公里,已基本符合实际里程;《新唐书·地理志》、《唐会要》之记多出233公里,显然错得太多。但是,《新唐书·米国传》称,“米国北至康国百里”;同书《史国传》又记“史国北至米国为二百里”。那么,史国北至康国为三百里,约合132公里。这与玄奘所记里程吻合(“从飒秣建西南行三百余里,至羯霜那国”(25)),但比实际里程多出57公里左右。而《册府元龟》所记史国至康国里程(“二百四十里”,合106.3公里),则比沙赫里夏勃兹至撒马尔罕实际里程多出约31公里。
  铁门,位于今天的布兹伽拉(Buzgala)峡谷,今乌兹别克斯坦苏尔汉州的达尔本脱(Derbent)西约13公里处(26),至今仍为穿越拜孙套山脉的唯一孔道。波斯语称作Dar-i Ahanīn,阿拉伯地理学家伊斯塔赫里、马伽达西等称之为Bāb-al-hadid(27)。玄奘对铁门的描述,与《新唐书》所述基本相同:“铁门者左右带山,山极峭峻,虽有狭径,加之险阻,两旁石壁,其色如铁。既设门扉,又以铁锢,多有铁铃,悬诸户扇,因其险固,遂以为名。”(28)出铁门即入吐火罗故地。据阿拉伯地理学家所记,史至铁门有4天路程(29),以每天行程42公里(约7法尔萨赫)计,约合168公里。《新唐书》称,史国“南四百里吐火罗也”,400唐里约合176公里。《新唐书》之记基本正确。
  ① 《新唐书·史国传》。
  ② [俄]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第134—136页;季羡林等:《大唐西域记校注》,第98页;章巽、芮传明:《大唐西域记导读》,第113—114页。
  ③ [英]G.斯特拉吉:《东部哈里发国的土地》,剑桥1905年版,第469页;刘迎胜:《“草原丝绸之路”考察简记》,《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2年第3期。
  ④ 《新唐书·西域传》。
  ⑤ [俄]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第136页。
  ⑥ [法]沙畹:《西突厥史料》,第135页。
  ⑦ 《唐会要》卷九九《史国》,第2109页。
  ⑧ 同上。
  ⑨ 《册府元龟·外臣部·国邑二》,第11273页。
  ⑩ 林悟殊:《摩尼教及其东渐》,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36—137页;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综论》,第169—170页。
  (11) 引自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综论》,第50页。
  (12) 杜环:《经行记》,第8—10页。
  (13) 慧超:《往五天竺国传笺释》,第118页。
  (14) 《册府元龟》卷九七〇《外臣部·朝贡第三》,第11399页。
  (15) 《唐会要》卷九九,第2109页;《册府元龟》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册二》。
  (16) 《太平寰宇记》卷一八三《史国》记,开元“二十九年,其王斯谨提立,首领勃帝米施来朝贡”。《册府元龟》卷九六六《外臣部·继袭一》记载,史国,“开元十五年,其王曰阿忽必多延屯,二十七年卒,册立其子阿忽钵为王。二十九年其王斯谨提立”。同书卷九七一也记,“开元二十九年三月,史王遣首领勃帝米施来朝贺正,具献方物”。《唐会要》卷九九《史国》记,开元“二十九年,其王斯谨提立,首领勃帝未施朝贡”。按:“勅帝米施”、“勃帝未施”应为“勃帝米施”。《唐会要》上海古籍出版社标点本断句为:“二十九年,其王斯谨提立首领勃帝,未施朝贡。”显误。
  (17) 《册府元龟》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册二》记述,开元二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加拓羯王斯谨鞮特进,赏平苏禄之功”。《新唐书·突厥传下》第6068页记称:突骑施大首领莫贺达干与唐碛西节度使盖嘉运率石王莫贺咄吐屯、史王斯谨提共击突骑施苏禄之子吐火仙,破之碎叶城;吐火仙弃旗走,擒之。因此功,莫贺咄吐屯被册为顺义王,史王斯谨提加拜为特进。显然,《册府元龟》所记之“拓羯王斯谨鞮”,即史王斯谨提。
  (18) 芮传明:《“曳落河”与“柘羯”考》,《西域研究》1991年第3期。
  (19) [法]沙畹:《西突厥史料》,第136页注1。
  (20) 《册府元龟》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册二》:《资治通鉴》卷二一四。
  (21) 《旧唐书》卷一九四下,第5192页。
  (22) 《资治通鉴》卷二一四。
  (23) 《旧唐书·玄宗纪》,第218页;王应麟:《玉海》卷十八。
  (24) 《唐会要》卷一百,第2135—2136页;《新唐书》卷四三下,第1146、1155页。
  (25) 季羡林等:《大唐西域记校注》,第97页。
  (26) 章巽、芮传明:《大唐西域记导读》,第30页。
  (27) [英]G.斯特拉吉:《东部哈里发国的土地》,第441页。
  (28) 季羡林等:《大唐西域记校注》,第98页。
  (29) [俄]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第138页。刘迎胜实地考察后说,布哈拉至沙赫里夏勃兹161公里。参见刘迎胜:《“草原丝绸之路”考察简记》,《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2年第3期。

唐代丝绸之路与中亚史地丛考:以唐代文献为研究中心/许序雅著.-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