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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洞石窟寺

作者:(英)斯坦因








   
  在第一次中亚探险以后几年,我便从事计划第二次的探险,并很想将这一次的探险扩展到中国西北边界上的甘肃省去。我的朋友匈牙利地质调查所所长故洛克齐教授(Professor de Lóczy)曾同我说及敦煌东南的千佛洞佛教石窟寺,因此更大大地促进了我的愿望。教授曾参加过塞陈尼伯爵(Count Széchenyi)的探险队,为近代甘肃地理学探险的先进,在1879年的时候便曾到过千佛洞。他自己虽不是一个考古学专家,然而他对于在那里所看见的美丽的壁画同塑像在美术上同考古学上的价值却有正确的认识,他那种热烈的叙述使我大为感动。
  1907年3月我到敦煌沙漠田后,在几日以内,第一次奉访这些石窟,便看出我的希望是完全实现了。石窟距沙漠田东南约12英里左右,凿于峭壁之上,西面俯临荒谷的谷口。有一小溪从南山山脉的极西部分流下来,横截于山麓的沙丘中,但是现在流到石窟下面不远处便消失了。小溪流出的砂岩石壁之上,最初可以看见很多暗黑的洞穴,大部分都很小,像上古隐士隐居于辽远的底拜斯(The-bais)的穴居一般。这些洞穴大都很小,几乎全无壁画,说是大部分作为僧人们居住之用的地方,大概是不会错的。
  再向上去,可以看到有好几百座石窟,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像蜂房一般点缀于黑暗的岩石面上(参看图79),从壁底直达崖顶,连成密行,总有半英里以上。这些惊心动魄的石窟,壁上都有壁画,有的在外面也可以看见。其中有藏有大佛像的两座石窟寺一望就可知道。雕塑的大佛像高近90英尺左右,为使这些一大佛像有适当的空间起见,于是依崖凿了一些房屋,层叠而上,每一间都有通路和通光的处所。
  在这些石窟寺的前面原来依石凿成长方形的穹门。由于外墙以及面上涂有石垩的内墙倒塌,现在石窟寺便完全露出来了(参看图80)。有许多处所,无论是原有或是重修的岩穹门,后来修以木廊,也已损坏不堪。爬至上面的石窟,或为各石窟间交通之用的露梯,几全行破碎。因此石壁高处有许多石窟竟无从上去。但是因为没有穹门和木廊,也易于看出上面这些石窟内部的布置同装饰,大体上同石壁脚下所凿的那些石窟寺并无不同之处。
  石窟前方地面以及进口处原来的地上,几百年来虽是堆积了很高的细沙,然而要上去却并不甚难。所以我即刻便知道了这些石窟的平面图形以及一般构造上的布置情形,全体都很一致。从长方形穹门进石窟寺本部,要经一条高而比较宽的过道,通光透气,到内部去只有这一条路。各处的内部是单单一座矩形的厅堂,普通几成方形,鎚凿坚岩而成,上面有一高的圆锥形屋顶。
  厅堂内部平常是一座矩形的平台,饰以绘彩的塑像。平台中央普通安一尊很大的趺坐佛像,两旁随侍几群菩萨(参看图81)。菩萨像的数目各有不同,而常两方互相对称。千百年来这些塑像因为材料之自然崩蚀,甚而至于遭偶像破坏者以及善男信女修理的糟塌,损坏之状,显而易见。但是不管这一切的毁坏怎样,石窟寺还有很丰富的遗物足以证明希腊式佛教美术所发展的雕刻技术,以及传播到远东的中亚佛教,都曾在此地继续了很久的时间。
  一般的造像头臂,并且常连像身的上部,已毁于无知者之手,到近来才加以修缮。但是这种粗鲁的修缮更足以显出现存各部分之美,如衣褶布置之匀称,全部颜色之调和,即是一例(参看图81)。佛像镀金,还存有许多的痕迹,雕塑方面也煞费一番力量,印度西北边省、梵延(Pamian)以及和阗各处依山凿石而成的大佛像所表现著名的佛教美术形态,由此还可以看出来。
  所有大石窟寺以及许多的小石窟寺中石垩墙面上的古壁画,全是佛教性质的东西,美术价值之丰富,真可以使人惊心动魄。大部分都保存得很好。这自然是由于空气和石窟墙壁之极度干燥,此外附在高低不平的石壁上绘壁画的石垩面坚韧有力耐久。至于我称壁画而用Fresco一字,那是因为除一座小石窟寺外,其余所有的壁画,全绘在石垩面上,为方便起见,所以借用此字。
  在穹门同过道处的壁画普通都是一些菩萨以及尊者,排成很庄严的行列(参看图82)。有许多小石窟厅堂的壁画点缀一些小佛像或菩萨像,排列匀称,正同我在丹丹乌里克寺院中所见到的一样。此外还有联合很精致的花卉图案,作为大厅堂藻井的装饰的。在这些大的厅堂中墙壁上普通都是大片的壁画,四周缀以卷形的花卉图案,异常美丽。壁画下方护墙板常作供养人,有时候也画作僧尼的图像。
  壁画下方满是精美的构图,有很多的人物。中间是一些佛像,两旁环侍各种各样的菩萨尊者之类,显然是佛教中诸天的画像。此外也有画作各种景物的,种类甚为复杂,似乎是取材于人间的生活(参看图83)。在涡形卷纹中常插入一短篇汉文,指示这些景物出于神圣的佛教传说。后来我在千佛洞所得的同样景物的绢画在伦敦经过专家研究之后,我才能确定这些壁画所画的是佛本生故事。
  这些故事画中有很自由的风景画作背景,中国式的建筑,人物大胆的动作同写实的意味,很明显地表现一种中国作风。优美而又舒卷自如的云彩,花卉图案,以及其他装饰,作风都是一样。但是所有主要的神像以及环绕的菩萨尊者,相貌庄严,构图形式繁复多端,而从中亚传来的印度型式仍很清楚。希腊式佛教美术中所展示的神圣风习,虽在绘画以及着色的技术方面渗入了中国式的味道,仍然保存于佛像菩萨以及尊者的面貌鼻部以及衣褶之中。
  虽有这种强烈的保守倾向,而那些壁画发展的情状,仍然各自不同。有很多考古学上的证据指明这些大石窟寺有一大部分时代属于唐朝;千佛洞在第7世纪到第10世纪也像敦煌沙漠田一样,盛衰起伏,曾延续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沙畹先生曾刊布过一篇唐代碑文的拓片,碑中述及千佛洞始建于公元366年(晋废帝太和元年前秦建元二年),唐以前的石窟遗迹,应还可以找得出来。不过这不是像我这样没有汉学训练以及中国人间美术专门知识的人所能办得到的。而在另一方面,穹门以及过道墙上壁画作风较后,但是熟练而有力量,也是容易知道的。其中自然有不少受了损坏,据后来的碑文,元朝曾屡加修缮。
  自唐室倾覆以迄于伟大的蒙古朝立国,中间历好几世纪,那时中国本部的边陲已不再是以长城为界,北有突厥部落的来犯,南有吐蕃民族的入侵。这种种动乱,一定很不幸地影响到千佛洞的光荣和修持其间的僧尼的人数。但是不管这些变动同毁坏是怎样,敦煌显然仍能保持敬佛的习俗。我将石窟逐一考察之后,敢说马可·波罗在他的书中记及沙州一章,对于当地人民崇拜偶像的异俗有很长的纪事,也是由于看到这许多的石窟寺,以及人民崇拜佛像的热烈,印象甚深,因而如此。
  敦煌的善男信女一直到今日,对于混杂了中国民间宗教的佛教,信仰之诚,还是特别热烈。我第一次匆匆往访千佛洞,便看出那些石窟寺虽显然颓败,然在实际上仍是真正的拜祷之所。五月中旬我从沙漠中探险古长城遗迹归来,正是每年盛举香会之期,草地中无论城乡的人民都成千成万地来到此处,此事尤其使我感动。我因此小心翼翼,这里虽有丰富的机会,不少的遗物,可以为研究佛教美术之用,然而开始还是以限于考古学方面的活动为妙,如此庶几不致激起民众的愤怒,酿成实际的危险。
  1907年5月21日,我重来圣地,那时重又回后到荒凉寂寞的景象,我于是把帐篷扎在那里,准备作长时期的耽搁,我所能说的是那时我又是另一种希望浮在心头。在我初到敦煌以后不久,便听到一种模糊影响的风闻,说是几年前偶然之间在一座石窟寺里发现了隐藏在那里的很多的古代写本。据报告说,那归一位道士保管,因为重修庙宇,无意中发现此物,后因官府命令,重行封锁云云。这种宝物很值得去努力侦察一番。
  我初到石窟寺的时候,那位王道士①(参看图85)正到沙漠田化缘去了。那时只有一位年轻的吐蕃僧人住在那里,我于是向他打听,得知古写本的发现是在石窟主群北头相近处的一座大石窟寺里。进门处以前为坠下来的石块同流沙所壅塞。僧人很虔诚地在此缓缓从事修理,历好几年,过道有壁画的墙上裂一大缝,此处一门,后面即是凿石而成的一间小室。
  据说里面满是写本卷子,用中国字写成的一种非中国语。所藏有好几车,现在将此处用锁仔细封锁起来。我在当时所能看到的只是这位小和尚借来用以光彩光彩他那座小寺院的保存很好的一长卷。中国字写得很美,据蒋师爷草草一看,说写的是一卷中文佛经。并无年代,但就纸张同字体看来,一定很古。所有其他的一切研究,俱行放下,现在只有等待看到了整个隐藏的图书馆再谈。那时证实此物的存在,真给了我十足的鼓励。
  5月间我回来的时候,王道士已在那里等候。他看来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极其狡猾机警。他不知道他所保管的是什么,他对于有关神同人的事充满了畏惧,因此一见面就知道这个人不易于捉摸。由现在我所找到的那座秘室,狭小之通路已用砖墙砌断。看来,要想急于接近那一屋大藏书是不容易的。我的热心的中文秘书所说那位道士的特性,更其使我感到前途的困难。我尽我所有的金钱来引诱他同他的寺院,还不足以胜过他对于宗教的情感,或者激起众怒的畏惧,或者两者俱有所畏亦未可知。他所负责在寺里添的新雕像及其他的东西虽然粗俗,然而我对于那位卑谦的道士一心敬于宗教,从事重兴庙宇的成就,不能不有所感动。就我所见所闻的一切看来,几年以来他到处募化,辛苦得来的钱全用于此事,至于他同他的两位徒弟几乎不妄费一文。
  我如何同他那种有意或者无意的阻碍作长时间奋斗的全部经过,毋庸在此处细说。王道士对于中国相传的学问一无所知,我在学术上的兴趣同他说是没有用的。所幸还有中国大巡礼者玄奘的记忆,可以作我的依靠;蒋师爷折冲其间之外,最后之能成功大都得力于此。我之敬奉那位有名的旅行圣僧的事实,已经大有用处;奇怪的是王道士虽然一身俗骨,佛教事物盲无所知,但是对于唐僧之热烈称道,正同我之于其他事物一样。
  道士之敬奉玄奘,在石窟寺对面新建凉廊上的绘画有显明的证据。所画的都是一些很荒唐的传说,因此我那位中国护法在中国的民间信仰中竟成为一种拉斯普(R.E.Raspe)所写的英雄门什豪生(Munchhausen)。这在真的《西域记》同《慈恩法师传》中自然是没有的。但是这一点点分别又算什么呢?我用我那很有限的中国话向道士述说我自己之崇奉玄奘,以及我如何循着他的足迹,从印度横越峻岭荒漠,以至于此的经过,他显然是为我所感动了。
  ①王道士,即敦煌藏经洞的发现者、道士王圆箓。

西域考古记/(英)斯坦因著,向达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3 ;亚洲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