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丝绸之路沿线的历史变迁

　　公元581年，独揽北周大权的杨坚以外祖父的身份，逼迫年幼的外甥周静帝禅让，建立了隋朝。接着，公元589年，隋朝出兵平定了南朝的陈国，统一了大江南北。杨坚死，其子杨广继位，是为隋炀帝，他着力经营西域。大业四年(公元608年)冬，隋炀帝令大将薛世雄出征伊吾，筑城戍守而归，隋朝控制了丝绸之路的“新北道”。大业五年(公元609年)，隋朝派兵西征吐谷浑，夺得其国大部分领土，设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隋朝又控制了丝绸之路“青海道”(西汉时期的“羌中道”)和南道。隋炀帝任命裴矩为黄门侍郎，长驻张掖(今甘肃张掖市)，招徕西突厥汗国、铁勒诸部和西域诸国。这年夏天，隋炀帝西巡武威和张掖，高昌王麹伯雅、西突厥汗国的吐屯设及西域二十七国的君长或使者皆谒见于观风行殿，吐屯设且献西域千里之地，于是，隋朝又控制了丝绸之路北道和草原道。①隋朝曾经实际控制了丝绸之路的东段和中段的多数地区，是丝绸之路的主要宗主国。
　　隋炀帝的荒淫奢侈和穷兵黩武，使广大劳动群众痛苦不堪，终于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七十二路烟尘”席卷全国，隋炀帝在内乱中被杀。公元618年，李渊建立了唐朝，统一了全国。其子唐太宗又先后北平东突厥汗国和薛延陀汗国，西定高昌王国和焉者王国、龟兹王国，招谕于阗王国，始设安西都护府。其孙唐高宗李治又西平西突厥汗国，统一西域，在西突厥十姓部落游牧之地设立昆陵和濛池二都护府，由安西大都护统辖；又在于阗以西，西至波斯国，分置十六个都督府、八十八个州、一百一十个县。②唐朝统治了广大的西域，真正控制了丝绸之路诸道，丝绸之路的政治往来和经济交流极为频繁，唐朝铸造的开元通宝钱在丝绸广泛通行于丝绸之路诸国；丝绸之路诸国或照唐朝所铸开元通宝的形制，铸造背面铸有本国文字的钱币，或圆形方孔，正面铸有本国文字的钱币，参与丝绸之路贸易，充当商品交换的中介，丝绸之路的货币进入了十分繁荣的阶段。
　　唐朝后期，中亚诸国被大食(阿拉伯伊斯兰教帝国)所侵占，吐蕃又攻陷了安西大都护府和北庭大都护府，占据了陇右与河西，唐朝丧失了丝绸之路的控制权，政治往来和经济交流锐减，贸易状况也一落千丈。
　　公元907年，军阀朱全忠篡唐称帝，建立后梁。公元923年，军阀李存勖攻灭后梁，建立后唐。公元936年，军阀石敬瑭攻灭后唐，建立后晋。公元947年，北方的辽国强盛，出兵击灭后晋，军阀刘知远奉表归辽，自立为皇帝，建立后汉。四年后，公元951年，军阀郭威废立后汉皇帝刘赟，自立为皇帝，建立后周。公元960年，军阀赵匡胤“黄袍加身”，废后周恭帝，自立为皇帝，建立宋朝。五代政权像走马灯一样，迅速转换和改变，前后仅历五十四年。五代的西边疆土仅至陇右，其西则有吐蕃、甘州回鹘国、瓜沙归义军割据政权，西域则有高昌回鹘国，与五代诸朝有一定的政治往来和经济交流。至于更西的西域诸国，则与五代诸朝没有什么联系。五代各朝铸行的金属货币很少，与丝绸之路诸国贸易交往，多用丝绸作价为实物货币，因而自河西走廊至高昌回鹘国，考古并未发现五代铸行的金属货币。在与五代交往的西方诸国中，只有高昌回鹘国，因受汉文化的影响较深，曾经铸行方孔圆形的回鹘文铜钱，仅在其本国通用。与五代后期同时存在的北方辽国，实力强大，基本控制了草原丝绸之路，与甘州回鹘国、瓜沙归义军割据政权、高昌回鹘国、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国有着较为密切的政治往来和经济交流。辽初虽然铸有“天显通宝”等铜钱，而且文献明确记载，在与高昌回鹘国进行官方贸易时，结算总数为多少万贯铜钱，③但在新疆的考古工作中，并未发现过一枚“天显通宝”等辽初的钱币，可见最后向高昌回鹘支付的，一定是与多少万贯铜钱等值的丝绸或金银等实物，而不是铜钱。总之，五代时期丝绸之路铸行金属货币的状况，可以说是处于深沉的最低谷中。
　　在草原丝绸之路东端的蒙古高原，先有东突厥汗国，接着代替它的是薛延陀汗国，后为回纥汗国所代替。公元9世纪初期，回纥汗国统一西域，废除焉耆国的龙姓王族、龟兹国的白姓王族、疏勒国的裴姓王族、于阗国的尉迟王族，代之以回纥可汗的子弟为王，塔里木盆地诸国自汉朝以来的王族家族被废，传统诸国因此灭亡。公元840年，阿尔泰山东北，叶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汗国强盛，向南击灭了回鹘汗国。公元10世纪初，契丹崛起，建立辽朝，统一蒙古高原。东突厥、薛延陀、回纥(后译为回鹘)、黠戛斯皆为游牧部族，虽然控制了丝绸之路一些地段，但却没有铸行过金属货币——铜钱。他们用马匹和牛羊从隋朝和唐朝换取巨量丝绸，销往西方，换取西方珍宝。至于此后的辽朝，农牧并重，受汉文化的影响很深，虽然铸行过铜钱，但在与西方诸国贸易往来时只以从五代诸国中掠夺的丝绸和金银，换取西方诸国的珍贵物品，并不输出金属货币——铜钱。
　　公元8世纪初，后突厥汗国强盛，以回纥为首的九姓铁勒受其奴役，部分回纥率领契苾、思结、浑三部进行反抗，逃入唐朝境内，唐朝将他们安置在甘(今甘肃张掖)、凉(今甘肃武威)之间游牧，此后三部融合于回纥中，他们是甘州回鹘的祖先。公元840年，黠戛斯汗国出兵攻灭回鹘汗国，一些回鹘部落向南奔逃，投归甘、凉之间的回鹘乡亲。公元885年，回鹘攻占甘州，以其地为牙帐(都城)，初创甘州回鹘汗国。此后甘州回鹘西取肃州(今甘肃酒泉)，东占凉州，其国处于鼎盛时期。甘州回鹘仍以游牧为主，经济落后，但因控制了丝绸之路东段，从丝绸之路经济交流中取得巨大的好处。甘州回鹘没有本国铸行的货币，他们从西域商人手中征取大量西方的珍物，添上本国的土产牦牛尾、羚羊角、大尾羊等，以朝贡的形式输给五代的后唐、后晋，从后唐和后晋取得大量丝绸，再输往西方换取珍宝。在经济交流中，一切皆以货物论价，并不以丝绸、铜钱为贸易中介。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河西，统治其地九十余年。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沙州豪强张议潮率众起义，逐走吐蕃，接着西征伊州(今新疆哈密)，支援回鹘收复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后又东取瓜州(今甘肃安西)、肃州、甘州、凉州，以七州之地奉表归唐，唐朝任命他为归义军节度使。其后张议潮入朝长安，归义军业务总交其侄张淮深代理。张淮深能力不足，又与境内各族搞僵了关系，吐蕃的奴部嗢末攻占凉州，回鹘攻占了甘州和肃州，西州的回鹘和伊吾的汉人城主皆自独立。归义军仅剩沙州(今甘肃敦煌)和瓜州二地。唐朝灭亡，进入五代，瓜沙归义军的统治权转归曹议金为首的曹氏家族，国小民贫，无力铸行自己的货币。瓜沙曹氏与于阗和甘州回鹘关系很好，从于阗国取得玉石、香药，加上本地土产牦牛尾、羚羊角、大黄等，经甘州回鹘国而朝贡于五代的后唐和后晋，取得溢价数倍的丝绸和金银器皿，再转输给西域诸国，小有收益。
　　东部天山以北，唐朝的庭州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县的北庭故城)是北庭大都护府的驻地；东部天山以南的吐鲁番盆地是唐朝的西州之地。“安史之乱”后不久，吐蕃攻陷北庭大都护府和西州。回鹘汗国强盛时，逐走吐蕃，统一西域，在北庭驻以重兵，在西州治所高昌城驻以可汗的副手，统管回鹘汗国西部疆土。公元840年，黠戛斯汗国出兵攻灭回鹘汗国，回鹘四散，其中有十五个部落在王子庞特勤的统率下，西迁至焉耆国故地，创建了安西回鹘国。唐懿宗咸通七年(公元866年)，“北庭回鹘大酋”仆固俊逐走吐蕃，收复西州、北庭、轮台(今乌鲁木齐市)、清镇(今新疆玛纳斯县)等地。后又兼并了安西回鹘国之地，建都于西州的治所高昌城，创建了高昌回鹘国，历史文献又称之为“西州回鹘国”。西州、庭州、焉耆水土肥美，农业发达，回鹘人受汉族影响，迅速改变生产方式，以经营农耕为主，兼营游牧。由于北庭为丝绸之路新北道的枢纽，高昌为丝绸之路北道的重镇，高昌回鹘国的商业特盛。为了国内的商业和民众的生活，高昌回鹘王国不同于丝绸之路其他小国，铸行方孔圆形的回鹘文铜钱，以供买卖流通使用。高昌回鹘国与五代诸朝和北方的辽朝有着密切的政治交往和官方贸易，其官方贸易的规模十分巨大。④高昌回鹘国的统治者实行雌守和平的外交政治，表面上臣属于五代诸朝和北方辽朝，因此，社会平稳、经济发展，人民生活康乐，呈现一派理想社会的美好景象。
　　隋唐时期的龟兹国，经济发达，国力强盛。投归唐朝后，唐朝在其首都延城(又名伊卢逻城)设立安西大都护府，统辖天山以南，西至波斯的西域诸国，其地又处丝绸之路北道的中心枢纽，与东方和西方的政治往来和经济交流十分盛行，故而其国早就铸行大小方孔圆形铜钱，不但流通于本国，还曾远传至于阗和焉耆周围诸国。唐朝前期，其国又铸行方孔圆形，正面铭文为开元通宝，背面铭文为婆罗谜文“龟兹”的铜钱，通用于本国和西域，同时通用唐朝内地和安西大都护府本地铸造的“开元通宝”，一切国内外买卖皆以“开元通宝”一文为基价进行计算。“安史之乱”后，吐蕃攻占龟兹，龟兹国的政治经济大受破坏。回鹘汗国统一西域后，废除千年的白姓王族，改以可汗子弟统治其国，迁移大批回鹘部落，驻以重兵，龟兹国民负担沉重，经济一落千丈。回鹘汗国破灭后，吐蕃再占龟兹，回鹘部落和驻军投降吐蕃，成为其属部，史称“龟兹回鹘”。庞特勤西迁，建立安西回鹘国后，吐蕃唯恐龟兹回鹘与安西回鹘合流，将其东迁至罗布泊东南和青海柴达木盆地，宋代称之为“黄头回纥”，元代称之为“龟兹”或“撒里畏兀儿”(Sarig Uyghur)，他们成了现代裕固族的祖先。原龟兹国故地为回鹘汗国属部葛逻禄所占领，历史文献称之为“割禄国”。葛逻禄是游牧部族，因此，城市日益废弃，经济日益衰退。五代时期，其地空有“割禄国”名，隋唐十分繁荣的龟兹国竟成一片蛮荒世界。
　　隋唐时期的于阗，地处丝绸之路南道的枢纽，国力强大，经济发展。“安史之乱”后，其国一再被吐蕃所侵占，生产倒退，经济萧条，远远落后于汉唐全盛时期。公元9世纪初，回鹘汗国统一西域，废除千年以来的尉迟王族，另以可汗子弟充任于阗王。回鹘汗国破灭后，吐蕃重定于阗，似乎重立尉迟氏为王。吐蕃撤退以后，唐末五代之际，于阗国王的本名为尉迟逊拔伐(Visa Sambhara)，汉名叫李圣天。在他统治期间，于阗社会稳定，经济有所恢复。这时的于阗与瓜沙归义军曹氏割据政权关系十分亲密，曾多次遣使向后唐和后晋进贡骏马和宝玉。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李圣天遣使进贡，被晋高祖石敬塘册封为“大宝于阗国王”。由于丝绸之路南道已处于艰难不靖的状态，罗布泊东南有仲云、黄头鞑靼拦劫，加上于阗国的经济也不如汉唐时期繁荣，因此在丝绸之路上的地位和作用十分有限，本国一直未曾铸行金属货币。隋朝及唐初，其国通用金钱(东罗马金币)和银钱(波斯国萨珊银币)。唐朝全盛时，于阗国通行开元通宝铜钱，万物皆以“开元通宝”一文为基价计算。
　　塔里木盆地西端的疏勒，原是两汉以来的古国，为丝绸之路南北两道的交会点，在丝绸之路的地位和作用十分重要。隋末唐初，其国并无自铸货币，通用金钱和银钱。盛唐时期，其国也通行开元通宝钱。“安史之乱”后，疏勒被吐蕃占领，经济虽多损害，但千年以来的裴姓王族并未被废。公元9世纪初，回鹘汗国统一西域，废除裴姓王族，改以可汗子弟为王。回鹘汗国崩溃后，吐蕃再占疏勒，裴姓王族可能反正。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强盛，大力推行伊斯兰教，疏勒国最早受其影响。五代末期的疏勒王，名叫“宗享”，它显然属于汉名，但名前有个大号，叫“大食”(Tazik，意为伊斯兰教徒)，可见这时的疏勒王已是穆斯林，其国已归附于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国，因而不再与东方发生政治往来和经济交流。
　　隋唐时期，中亚的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原是粟特人聚居的昭武九姓诸国(石国、史国、安国、曹国等)及钹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盆地)，隋时为西突厥汗国的属地。唐朝平定西突厥汗国，诸国转属唐朝，归安西大都护统辖。公元8世纪中期，诸国皆为大食(阿拉伯伊斯兰教国)所征服，其地开始流行伊斯兰教。公元9世纪初，回鹘汗国统一西域，在伊塞克湖西南的裴罗将军城(即巴拉沙衮城)驻以重兵，镇守其地，并迁入大批回鹘部落。回鹘汗国崩溃后，其地驻军首长和回鹘部落酋领联合自守自救。公元9世纪末，其地回鹘酋领自立为毗伽阙可汗，创建了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国，中国历史文献称之为“葱岭西回鹘国”或“黑汗王国”，西方伊斯兰历史记载则称为“哈卡尼亚王国”。喀喇汗王朝的第四任可汗萨图克·布格拉汗率先皈依了伊斯兰教，并动员部众也信仰此教，据说短时间内，有数十万回鹘人成了穆斯林。萨图克·布格拉汗为了推行伊斯兰教，与佛国于阗发生矛盾，他率先发动“圣战”，进攻于阗，但是败多胜少。他执政的时间，正处五代时期，回鹘虽在中亚居住了一百多年，但其部落不变，也还坚持从事游牧生产，对所属民族和国家只抽取赋税，不干涉其内政。其国居民虽多善于经商的粟特九姓胡人，但却不如嚈哒人，加以组织和利用，让他们在丝绸之路的东西方交易中赚取巨额利润。因此，自唐末至五代，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国不但在丝绸之路的东西方贸易中未起什么作用，甚至一直没有铸行本国的金属货币。喀喇汗王朝当时与五代诸国没有任何政治经济往来，与北方的辽朝也是如此。
　　①卷3《炀帝纪上》，卷4《炀帝纪下》，见《隋书》。
　　②《新唐书》，卷43下，《地理志·羁縻州》“西域府”条下注文：“龙朔元年，以陇州南由令王名远为吐火罗道置州县使，自于阗国以西，波斯以东，凡十六国，以其王都为都督府，以其属部为州县，凡州八十八，县百一十，军府百二十六。”
　　③《契丹国志》，卷21，《诸小国贡进物件》记载：“高昌国、龟兹国、于阗国、大食国、小食国、甘州、沙州、凉州。已上诸国三年一次遣使，约四百余人，至契丹贡献：玉、珠、犀、乳香、琥珀、玛瑙器、宾铁兵器、叙合黑(“黑”为“里”字之误)皮、褐黑(“黑”也为“里”字之误)丝、门得丝、帕里呵、硇砂、褐里丝(与上面的“褐黑丝”重复)。已上皆细毛制成，以二丈为匹。契丹回赐，至少亦不下四十万贯。”按：上文虽记高昌国下另有七国向辽朝贡进，但所列举的贡进物品，皆为高昌回鹘国珍宝和土产。又，同书卷26《诸蕃记·高昌国》记载：“契丹时，三年一次朝贡，进献玉、珠、乳香、斜合黑皮、褐里丝等。亦有互市，其国主亲与北主评价。”
　　④《册府元龟》，卷972记载：“(后周)广顺元年二月，西州回鹘遣都督来朝贡。”接着记载其贡物是：“玉大小六团，一团碧。琥珀九斤，白氎布一千三百二十九段，白褐二百八十段，珊瑚六树，白貂鼠皮二千六百三十二，黑貂鼠皮二百五十，青貂鼠皮五百三，旧貂鼠袄子四，白玉环子，碧玉环子各一，铁镜二，玉带铰具六十九，玉带一，诸香药称是。”由此可见，高昌回鹘国与五代诸朝的官方贸易额是多么的巨大，同时也反映其国的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