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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书与历史研究——推动了学术研究的进展

作者:刘进宝


  敦煌遗书的发现及其在历史研究中的运用,纠正或补充了一些课题的已有结论,并使一些重大课题的研究取得了新的进展。如关于唐代均田制的研究,是我国史学界多年探讨的重要课题,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唐代的均田制是否实行?其实行的情况与唐田令的规定是否一致?对此学术界进行了长期而热烈的讨论,但未取得一致的意见。通过对敦煌吐鲁番资料的整理研究,从而证明唐代均田制确实实行了,并基本上是按照唐田令的规定实行的。据历史文献记载,唐初武德七年田令规定:“世业之田,身死则承户者便授之;口分,则收入官,更以给人”①。
  唐开元七年田令规定:“凡应收授之田,皆起十月,毕十二月”,“若应收受(应作授)之田,皆起十月,里正勘造簿历,十一月,县令亲自给授,十二月内毕。②”
  这两次田令中规定的“收田”(从受田农民方面讲就是“退田”)、“授田”,也就是“给田”(从受田农民方面讲就是“受田”),是实行均田制的两个重要环节。因此,要了解均田制是否真的实行以及实行的具体情况,就要找到关于退田、给田以及欠田的具体记录,然而这样的具体记录在一般文献中是找不到的。而保留至今的敦煌吐鲁番文书中的退田文书、给田文书和欠田文书恰好是当时的具体记录,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大量的材料。③
  敦煌文书P.2822《唐先天二年沙州敦煌县平康乡籍》,P.3877《开元四年沙州敦煌县慈惠乡籍》,P.3897《开元十年沙州敦煌县悬泉乡籍》,P.2684《开元十年沙州敦煌县莫高乡籍》,P.2719《天宝三载敦煌郡敦煌县神沙乡弘远里籍》,S.4583《天宝三载敦煌县效谷乡□□里籍》,《天宝六载敦煌郡敦煌县龙勒乡都乡里籍》(P.2596、3354等),S.0514《大历四年沙州敦煌县悬泉乡宜禾里手实》等等,都有许多有关实行均田制的具体记载。如P.3669《武则天圣历三年帐后沙州敦煌县效谷乡户籍残卷》所载某户田籍:
  贰拾捌亩已受
  合应受田捌拾壹亩
  五十三亩末受
  一段拾贰亩永业(四至略)
  一段五亩永业
  一段五亩(三亩永业,二亩口分)
  一段六亩口分
  同卷所载常辨才户田籍:
  十八亩永业
  拾捌亩已受
  合应受田壹顷叁拾壹亩 一亩居住园宅
  一顷一十三亩未受
  上引文书将每户应受田数、已受田数、未受田数、已受永业田和口分田总数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其他文书中还有许多有关退田、欠田的记载。通过对这些文书的整理研究,可以得出结论:均田制确实实行了。至于授田亩数严重不足等,则是均田制实行过程中的问题。另如玄武门之变,乃唐代政治史研究中的一个重大课题。但唐太宗李世民为何能夺取玄武门的控制权?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为何能杀建成、元吉,夺取皇帝的宝座?长期以来,学术界根据文献记载进行了深入探讨,但终不得其解。可喜的是,敦煌文书的有关资料,为我们了解玄武门之变的真相提供了一把锁钥。
  《通鉴》卷191高祖武德九年六月丁巳(六月—日)条载:
  尉迟敬德曰:王(太宗)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余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德已乎!庚申(六月四日),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
  由此可知,此时世民与建成、元吉的矛盾到了你死我活的最后时刻。在这种危急关头,太宗居然能够把亲兵八百人执枪披甲地遣入宫内,并在六月四日亲自率长孙无忌埋伏到宫廷要地——玄武门,其原因何在呢?
  从史料记载双方的激战可知,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以玄武门宿卫兵及世民秦府兵为一方,以建成东宫兵及元吉齐府兵为另一方,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从战斗情况看,太宗的情势是很危险的,因此,常何及其所领宿卫兵是否忠于太宗,则是关系到世民成败的关键。由此可知玄武门事变中太宗之成功,主要是由于玄武门之宿卫常何及其部下转向太宗。同时说明,常何在玄武门事变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并建立了重大功勋。
  我们知道,在六月四日事件中,玄武门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那么建成、元吉为何不加防备?太宗死党为何能事先占据此要害之地?这都需从当时玄武门守将常何处寻找答案。
  常何,乃隋末唐初的一个重要人物。但由于《隋书》中未提到常何,两唐书只在《马周传》、《东夷传·高丽》、《李密传》和《太宗本纪》中简略提及,且语焉不洋,因此长期以来对常何的研究甚少。可喜的是在敦煌遗书中发现了一卷李义府撰《常何墓碑》,从而为我们研究常何其人及隋末唐初的政治史提供了宝贵材料。④
  据P.2640《常何墓碑》载:
  太宗文皇帝出讨东都,以公为左右骁骑。……令从隐太子讨平河北,又与曹公李勣穷追员朗……(武德)七年,奉太宗令追入京。赐金刀子一枚,黄金卅挺,令于北门领健儿长上。仍以数十金刀子委公赐骁勇之夫。趋奉藩朝,参闻霸略,承解衣之厚遇,申绕帐之深诚。九年六月四日,令总北门之寄。
  从《常何墓碑》记载可知,在玄武门事变之前,常何曾于武德四年随李世民出讨东都,一年后又从建成讨平河北,之后又成为李勣的部下。与世民、建成都没有特别密切的关系,更不是他们的心腹亲随。而这正是太宗能够用重金收买常何及其部下的有利条件,而建成也因常何是其旧部而不怀疑。正由于此故,所以“太宗能于武德九年六月四日预伏其徒党于玄武门,而守卫将士亦竟不之发觉。建成、元吉虽先有警告,而不以为意者,殆必以常何辈守卫玄武门之将士至少非太宗之党徒也”⑤。
  太宗收买常何后,将其安插在玄武门驻守,帮助其发动事变,争夺皇位。《常何墓碑》所说“趋奉藩朝,参闻霸略”,即指此而言。
  关于太宗杀兄夺位之事,S.2630《唐太宗入冥记》中也有曲折的反映。玄武门之变的真相在唐代是讳莫能言的,但《唐太宗入冥记》(以下简称《入冥记》)则巧妙地让冤魂在冥司诉讼。它将人世间的徇私舞弊丑剧移在地狱演出,让至高无上的皇帝也向司命判官营私行贿。
  张鷟《朝野佥载》卷六对唐太宗入冥故事有所记载,但只提到“太宗入见,冥官问六月四日事,即令还”,对这个故事最重要的内容,也就是“冥官”与太宗的问答却避而不谈。但敦煌本《入冥记》残卷,却提供了这个故事的较为详细的内容。如在叙述太宗到了地狱冥司的种种心态后,接着写道:
  皇帝遂依崔子玉所请,进步而行。崔子玉前,皇帝随后,入得屏墙内东面,见有廿所已来,皇帝问从者:“第六曹司内有两人哭为何事?得尔许哀”。崔子玉奏曰:“不是余人,建成、元吉二太子。”皇帝闻之,□□语崔子玉曰:“朕不因卿追来到此,凭何得见兄弟□?”崔子玉奏曰:“二太子在来多时,频通款状,苦请追取陛下对直。称诉冤屈,词状颇切,所以追到陛下对直。陛下若不见兄弟,臣与陛下作计校有路;陛下若入曹司,与二太子相见,恰是冤家相逢,臣亦无门救得陛下,应不得却归长安。惟陛下不用看去,甚将稳便。”帝闻此语,更不敢多问,遂匆匆上厅而坐……(崔子玉对皇帝)问:“大唐天子太宗皇帝在武德七年,为甚杀兄弟于前殿,囚慈父于后宫?”
  《入冥记》的要点是辨明“玄武门之变”的是非,将一代英主唐太宗理屈词穷的窘状描绘得栩栩如生,如借太宗之口,说出建成、元吉哀哭;借崔子玉之口,说出建成、元吉“称诉冤屈,词状颇切”,显示太宗杀兄弟之非。与把太宗形容得旷达、尊严、理直气壮的《朝野佥载》相比,《入冥记》把太宗描绘得心慌、胆怯、理屈词穷,十分窝囊,显而易见《朝野佥载》是偏袒太宗的,而《入冥记》却同情建成、元吉,这是文人笔记与民间传说的重要区别,充分显示出作者的政治倾向。
  从《入冥记》的内容判断,该作品当作于武周代唐之初。《入冥记》称李世民为“太宗皇帝”,太宗是世民死后的庙号,可见这个故事是世民死后编造的。另外,《入冥记》中描述崔子玉劝唐太宗“讲”《大云经》,“抄写”《大云经》。此经是武则天称帝之符命,本罕为人知,因武则天利用宣传而大显。《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纪》载:“(载初元年七月)有沙门十人伪撰《大云经》,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制颁于天下。”同书《外戚传·武承嗣传(薛怀义附)》又载:“怀义与法明等造《大云经》,陈符命……其伪《大云经》颁于天下,寺各藏一本,令升高座讲说。”可见讲《大云经》之风,始于武则天建周之时。《入冥记》中崔子玉劝唐太宗“讲《大云经》”的情节,不是武则天建周称帝之前所能空想出来的。高宗死后,武则天临朝称制,遭到徐敬业以及唐宗室的几次起兵反对,她深知改朝换代、以周代唐的不易,便采取多种措施,为称帝扫除障碍。在唐高祖和太宗、高宗祖孙三代中,太宗的威望最高,降低太宗的威望,对以周代唐是有利的。而在唐太宗一生中,杀兄弟是件亏心事,《入冥记》利用这件事降低太宗的威望,迎合了武则天的政治需要,故撰写时间当在武则天以周代唐之初。当武周政权巩固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由此可见,《入冥记》是一篇在佛教果报掩护下谴责唐太宗的政治小说。如果我们进而根据史书记载的自相矛盾之处,利用私家石刻等可靠资料,了解“玄武门之变”的真相,更可发现,《入冥记》在洗掉史书对“玄武门之变”的涂饰方面有着极大的帮助。从这一点来讲,《入冥记》已不再是单纯的民间故事,而成为具有很高史学研究价值的重要文献。⑥
  《唐太宗入冥记》虽然属于小说家言,其主要内容也不是讲玄武门之变,但它与敦煌写本《黄仕强传》一样,“都是中国化了的富有民族特色、带有浓烈时代色彩的文学作品,它们一定要反映某一时期中国社会的现实”⑦。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它也曲折、隐晦地反映了玄武门事变的部分真相。
  ① 《旧唐书》卷48《食货志》。
  ② 《唐六典》卷3“县令之职”条。
  ③ 王永兴:《敦煌吐鲁番文书与唐史研究》,载《文史知识》,1985(6)。
  ④ 刘进宝:《常何与隋末唐初政治》,载《中国史研究》,1998(4)。
  ⑤ 陈寅恪:《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载《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⑥ 卞孝萱、邵文实:《敦煌文学作品中的文学研究价值》,载刘进宝主编:《百年敦煌学:历史、现状、趋势》,251~253页。
  ⑦ 柴剑虹:《读敦煌写卷<黄仕强传>札记》,载《敦煌语言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又见氏著《敦煌吐鲁番学论稿》,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
  

丝绸之路敦煌研究/刘进宝著.—乌鲁木齐: 新疆人民出版社,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