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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学及其学术价值——变文的题材、内容和价值

作者:刘进宝

 
  敦煌文学的概念比较广泛,只要是敦煌遗书中具有文学色彩的文献都是其研究对象。除了变文、曲子词、诗歌等外,还包括具有文学色彩的表、疏、书、启、状、牒、帖、书仪、邈真赞、碑铭、契约等应用性文字,另外还有传记、杂记、祭文、赋、讲经文、话本、俚曲小调等非主流文学的文献,既有俗文学、雅文学之区分,又有乡土文学、世俗文学、寺庙文学之区别。总之,只要是敦煌文献中具有文学色彩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敦煌文学来研究。①
  第一节 变文的题材、内容和价值
  敦煌变文是唐代民间说唱文学的主要形式,是在汉魏六朝乐府、小说、杂赋等文学传统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成的新兴文体。通过对变文的研究,有助于我们了解我国说唱文学的兴起、发展和繁荣,还可以回答文学史上曾长期不能解决的宋、元、明、清民间文学的渊源问题。
  一、什么是变文
  1920年4月,王国维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敦煌发见唐朝之通俗诗及通俗小说》一文,在王氏所称之“通俗诗”、“通俗小说”中,有“季布歌”、“孝子董永传”、“目连救母”、“李陵降虏”及“唐太宗入冥小说”、“伍员入吴小说”等多种。后来人们才知道,其中的多数乃是我国失传已久的变文。
  但由于当时大部分敦煌遗书都没有公布,人们对变文的认识尚处初级阶段,因此对这种失传已久的文体难免会产生种种隔阂。1924年,罗振玉辑印《敦煌零拾》,其中有“佛曲三种”,这是国内外最早刊布的敦煌变文作品。但因这三种敦煌写本都首尾残缺,罗氏不知其原名,只好名之曰“佛曲”。以后,随着变文作品的不断发现及其研究的进展,人们对变文的认识也逐渐明确。1929年,郑振铎《敦煌的俗文学》②一文首先采用了“变文”这一名称,他说:“这种俗文虽可说是佛曲的起源,却并不是佛曲;‘变文’之体,似更近于佛曲,所以我们应该更正确地名之曰‘俗文’,曰‘变文’。”后来郑氏编著《插图本中国文学史》③、《中国俗文学史》④,又用相当多的篇幅对“变文”加以阐述。在郑氏和其他一些学者的大力倡导下,“变文”之名便逐渐流行,并一直沿用到今天。
  但是,什么是变文?它是如何得名的?却是一个长期困扰着学术界的难题。百年来中外学者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现在倾向性的意见是:变文和另一种叫做变相的图画有关,变文之“变”,即变相之“变”,大约是变化、变现、变异之义;变相是类似于连环画的故事画,变文本是变相的文字说明,后来变文脱离变相而独立,便演变成为一种通俗文学体裁。如白化文先生明确指出:“变文是配合一种故事性图画演出的。这种图画称为‘变相’。现在我们见到的‘变相’,主要是佛教故事画,如莫高窟中的‘维摩变’、‘劳度叉斗圣变’等。变文配合变相演出,大致是边说边唱边引导观看图画。因此可以说,变文是一种供对听众(也是观众)演出的说唱文学底本。有材料说明,变文常在专门开设的‘变场’演出。”⑤
  姜伯勤则从另一个角度,即隋代三论宗吉藏《中观论疏》中的“变文易体”、P.4660《敦煌唱导法匠兼毗尼藏主广平宋律伯彩真赞》中的“唱导法将”入手,对变文的起源和内容、体裁进行了探讨,指出:
  “变文”二字是一个文体学的概念,也是一个关于变异了的演唱宣讲方式的文本的概念。变文是对经文的变易了的文体,是以变态方式宣唱经文及事缘的文本。由于《高僧传》“经师”传论及“唱导”传论都提及“变态”,因而使我们相信早期变文既见于经师讲经中,也见于导师唱导中,因而早期广义的“变文”一词既涵盖了经师讲经时变易经文文体的通俗讲经文本,更涵盖了导师在授戒及各种法会中引用原属律藏的本生、譬语及原属经藏的经变故事。用相对于三藏经典的变易了的通俗文体,用于讲经及在法会唱导中咏唱事缘,这样,至迟在兴皇法朗所处的南朝梁陈之世,就产生了早期广义的变文。而它的产生,又缘自东晋时慧远对唱导的革新。⑥
  在敦煌遗书中,明确标名为“变文”或“变”的作品,现知有以下8种:
  1.《破魔变》一卷(P.2187尾题);
  2.《降魔变文》一卷(S.5511首题);
  《降魔变》一卷(S.4398首题);
  3.《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P.3107首题,又S.2614首题);
  《大目犍连变文》一卷(S.2614尾题,又北图藏盈字76号尾题、P.2319尾题);
  《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P.2319首题,又P.3485首题);
  4.《八相变》(北图藏云字24号卷背题);
  5.《频婆娑罗王后宫彩女功德意供养塔生天因缘变》(S.3491首题);
  6.《汉将王陵变》(S.5437首题,又北大图书馆藏本封面题);
  7.《舜子变》(S.4654首题);
  《舜子至孝变文》一卷(P.2721尾题);
  8.《刘家太子变》一卷(P.3645尾题)。
  这些变文作品,一般都不知道其创作年代,我们只能从某些作品的题记和涉及的事件、人物、官制、地理沿革、文物制度等方面,来考察其大致年代。其中《降魔变文》为唐玄宗天宝年间的作品,是现存变文中所知年代最早的一种;而《舜子变》为五代后晋天福十五年(公元950年)抄本,是现存变文写本中有明确纪年最晚的一篇。
  以上八种有关变文的原始材料,每种至少有一件是明确标题为“变文”或“变”的。我们探讨变文,应该以它们为讨论基础⑦。通过对以上作品的研究可知,它们在体制上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共同特点。
  第一,散韵组合,说唱兼行。说是表白讲述,即艺人以第三人称口吻铺陈情节,敷演故事。唱是行腔咏唱,用来叙述故事,抒发感情。前者是散文,后者是韵文,二者相互配合。当然也有全用韵文歌唱,不用散文讲述的,或全用散文讲述,不用韵文歌唱的。但一般都是散韵相间,由韵文和散文交互组合而成。如《八相变》云:
  ……太子既生之下,感得九龙吐水,沐浴一身。举左手而指天,垂右臂而于地,东西徐步,起足莲花。凡人观此皆殊祥,遇者顾瞻之异端。当尔之时,道何言语:
  九龙吐水浴身胎,八部神光曜殿台。
  希奇瑞相头中现,菡萏莲花足下开。
  第二,有习用的过阶提示语。完整的变文写卷,其结构形式都是散韵相间,在由散文说白变为韵文歌唱之际,必然存在着某些表示衔接过渡的惯用句式。它们是“……处”、“看……处,若为……”、“遂为陈说”、“当尔之时,道何言语”等,如《汉将王陵变》:
  二将斫营处,谨为陈说……
  说其本情处,若为陈说……
  又如《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
  看目连深山坐禅之处,若为……
  即至五道将军坐所,问阿娘消息处……
  再如《降魔变文》:
  舍利弗共长者商度处,若为……
  且看诘问事由,若为陈说……
  而《八相变》却是:
  当尔之时,道何言语……
  于此之时,有何言语……
  由以上例句可知,这些惯用句式都是用来向听众表示即将由白转唱,并有指点听众在听的同时“看”的意图。“由此可以推论出,变文是配合变相图演出的,大致是边说边唱引导观看图画。说白叙述故事,唱词加深印象。变文是一种供对听众(也是观众)演出的说唱文学底本”⑧。
  第三,由以上叙述可知,演唱变文,往往配合图画。这从《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的标题中就可看出。虽然此图没有保存下来,但原卷有图则是毋庸置疑的。P.3627《汉将王陵变》尾题标作《汉八年楚灭汉兴王陵变一铺》,文中又有“从此一铺,便是变初”的话句,而所谓“铺”,正是一幅或多幅佛像图画的意思。尤其是P.4520《降魔变文》,不仅有图6幅,而且卷背还抄录着与画图内容相应的唱词,更是变文配合画图的实物。
  根据变文的这些特点,对敦煌遗书中已失去标题的说唱作品进行研究探讨,可知伍子胥故事、李陵故事、王昭君故事、张议潮故事、张淮深故事等都属于变文作品。
  二、变文的题材和内容
  现存的敦煌变文,从内容上看,其题材大体有三类:
  一是历史故事类。如《伍子胥变文》、《王陵变》、《李陵变》、《王昭君变文》等,都是以历史人物为中心的。还有一些作品则写了当代的历史事件,如《张议潮变文》、《张淮深变文》就是以当时当地的英雄人物为描写对象的。它们大多以一个历史人物为主,撷取历史事件中的轶事趣闻,再吸收些民间传说,进行加工渲染而创造的。这类作品不但形象地再现了特定历史时期的历史面貌,而且几乎成为人民褒忠贬奸、评价历史的“教科书”。如《伍子胥变文》现存1.5万多字,除卷尾残去伍子胥遇难的内容外,是一篇故事情节基本完整的变文。它与《左传》、《吕氏春秋》、《史记》等记载相比,既以史籍记载为依据,又不为史书记载所局限,而是适当增加了某些细节描写,从而提高和丰富了故事的真实感。在记载伍子胥逃亡吴国的经过时,《史记》说:“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夫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岂徒百金剑邪!’不受。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至于吴”。⑨变文作者则以伍子胥逃亡为主线,增加了打纱女赠食自沉,伍子胥见妻遇姐、外甥追舅以及渔人救渡后覆舟自尽等情节,把伍子胥历经艰危、壮怀激烈的命运同人民的真诚相助联系在一起,反映出打纱女、渔父等人不贪富贵和视死如归的高尚品质,在一定程度上使作品更具有现实意义。因此,《伍子胥变文》远远超出了史籍记载的范围,在民间得到了广泛流传⑩。
  再如《张议潮变文》和《张淮深变文》,虽残缺过甚,但仍可看出当时民间艺人如何通过变文说唱,热情讴歌张氏叔侄领导敦煌地区人民抵御外族入侵,保境安民的英雄业绩。然而两唐书却未为他们立传,只在其他传记中有简略记载,因而这两篇变文作品便成了补充晚唐西北边陲历史的极好史料。据《新唐书·吐蕃传》记载:“义潮阴结豪英归唐。一日,众擐甲噪州门,汉人皆助之,虏守者惊走,遂摄州事。缮甲兵,耕且战,悉复余州。”变文作者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经过适当的提炼和概括,集中描写了张议潮领导归义军与周边少数民族的三次战斗,展现了其威武壮烈的战斗场面:“展旗帜,动鸣鼍,纵八阵,骋英雄。分兵两道,裹合四边,人持白刃,突骑争先。须臾阵合,昏雾涨天。汉军勇猛而乘势,拽戟冲山直进前。蕃戎胆怯奔南北,汉将雄豪百当千。”《张淮深变文》描写归义军与回鹘的战斗场面说:“先锋远探,后骑相催,铁□千队,战马云飞。分兵十道,齐突穹庐。鞞鼓大震,白刃交麾,匈奴丧胆,獐窜周诸。头随剑落,满路僵尸。回鹘大败。”表现了归义军将士勇敢无畏的精神和“生死大唐好”的爱国热情,这种以现实为依据的描写手法,为变文的发展开辟了广阔的前景。
  二是民间传说类。如《孟姜女变文》、《舜子变》、《前汉刘家太子传》等,它们讲述的是与一定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和地方古迹、社会习俗等有关的故事。如《舜子变》虽宣扬了愚孝思想,但通过舜几番机智地逃脱后母的陷害,反映了家庭内部的矛盾斗争。后母之狠毒、瞽叟之昏愦、舜子之机智至孝等都描写得比较突出。变文叙事采用反复手法,质朴单纯;又用传统的三灾三难的“三迭式”结构,均具民间讲故事的趣味。
  又如《孟姜女变文》,则以想象夸张和真实描绘相结合的艺术手法,铺叙了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故事,抨击了当时繁重的兵役、徭役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比起佛寺禅门的空幻说教要具体、深刻得多。变文作者为了突出主题,便巧妙安排了游魂陈诉、哭倒长城、指血验骨、众魂相托等情节,从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如:
  其妻闻之大哭叫:不知吾在长城夭。
  既云骸骨筑城中,妾亦更知何所道?
  姜女自扑哭皇天,只恨贤夫亡太早。
  妇人决烈感山河,大哭即得长城倒。
  髑髅既蒙问事意,已得传言达故里。
  魂灵答应杞梁妻:我等并是名家子。
  被秦差充筑城卒,辛苦不禁俱役死。
  铺尸野外断知闻,春冬镇卧黄沙里。
  为报闺中哀怨人,努力招魂存祭祀。
  这些血泪斑斑的控诉,使作品具有于一定的批判力,并且它奇特的想象,也使悲剧的意义更加深化了。
  三是宗教类。如《太子成道经》、《八相变》、《降魔变文》、《破魔变》、《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频婆娑罗王后宫彩女功德意供养塔生天因缘变》等。它们主要讲述释迦精心修道、断绝苦因、追求佛家最高理想的故事和佛法战胜邪道的故事。其宗旨虽在于弘扬佛教,无多大意义,但有些故事还是曲折地反映了人间现实生活的一些侧影。如根据元魏凉州沙门慧觉等译《贤愚经》卷十《须达起精舍品第四十一》演绎的《降魔变文》,主要描写了舍卫国大臣须达,在赴王舍城为子求媳时,偶然遇见了释迦,于是悟性顿开,皈依佛法。他为了请释迦亲临舍卫国说法,便出重金购太子祇陀园地起精舍,以做道场。六师外道听到这一消息后,依仗国王的支持,便要求与舍利弗斗法,并约定:若舍利弗胜,则外道皈依佛祖;若外道胜,则不仅不能起精舍说法,而且太子、须达亦将“受诛”。劳度叉与舍利弗先后六次分别变化成高山、金刚,水牛、狮子,宝池、大象,毒龙、金翅鸟,黄头鬼、毗沙门天王,树、风。激烈拼斗,在争斗中舍利弗节节胜利,最后以大风席卷劳度叉阵营而获全胜,变文也以外道皈依佛法而告终。其主旨虽在于宣扬佛法宏大,威力无边,只有归心向佛,才能解脱,自不足取。但故事写得相当热闹生动,又多次设置悬念,因而极富戏剧趣味。如描写舍利弗与劳度叉最后两次变化拼斗说:
  六师自道无般比,化出两个黄头鬼。
  头脑异种丑尸骸,惊恐四边令怖畏。
  舍利弗举念暂思惟,毗沙天王而自至。
  天王回顾震睛看,二鬼迷闷而擗地。
  外道是日破魔军,六师胆慑尽亡魂。
  赖得慈悲舍利弗,通容忍耐尽威神。
  驴骡负重登长路,方知可得比龙鳞?
  只为心迷邪小迳,化遣归依大法门。
  六师虽五度输失,尚不归降。……忽于众中化出大树,婆娑枝叶,蔽日干云,耸干芳条,高盈万仞。……于时见者,莫不惊嗟。舍利弗忽于众里化出风神,叉手向前,启言和尚:“三千大千世界,须臾吹却不难;况此小树纤毫,敢能当我风道!”出言已讫,解袋即吹。于是地卷如绵,石同尘碎,枝条迸散他方,茎干莫知所在。外道无地容身,四众一时唱快处若为:
  六师频□输五度,更向王前化出树,
  高下可有数由旬,枝条蓊蔚而滋茂。
  舍利弗道力不思议,神通变现甚希奇,
  辞佛故来降外道,次第总遣大风吹。
  神王叫声如电吼,长蛇□树不残枝,
  瞬息中间消散尽,外道飘飖无所依。
  六师被吹脚距地,香炉宝子逐风飞,
  宝座倾危而欲倒,外道怕急总扶之,
  两两平章六师弱,芥子可得类须弥!
  作者将他们的拼斗场面描写得幻化多变,诙谐幽默,使人们自然会想起后世《西游记》和《封神演义》之类的小说,从而使我们知道了敦煌变文怎样在精神上哺育了后代神魔小说。
  三、变文的价值
  敦煌变文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主要是:
  第一,它在历史上是民间说唱的俗文学,是劳动人民自己开辟的一个文学园地。它利用各种各样的题材,在民间说唱,拥有众多的听众和读者,可以说变文是我国历史上真正的人民文学。通过对变文的内容分析可知,它完全是由人民大众创作的文学,其故事内容都在民间有长期的历史渊源,变文中的人物都是通过人民大众的爱憎而陶铸出来的典型。只有正确认识变文的人民性,才能真正认识它的价值及其在我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11)
  第二,变文内集中保存了许多唐五代时的通俗性语言——民间口语。在我国古代,口语体著作非常少见,正统文人在他们的创作中很少有采用民间口语的。由于变文是真正的民间说唱文学,它大量采用的是民间口语,也是目前我们见到的最多、最古老的民间口语,因而对我国古代语言和文学,尤其是民间文学的研究,是极有价值的。
  第三,变文的发现,使我们认识到宋代话本,明代“三言”、“二拍”,以及明清以来的弹词、宝卷、鼓词的由来,填补了文学史研究的空白。
  敦煌变文的发现,改变了对中国文学史的认识。早在70多年前,郑振铎就曾说过:“在敦煌所发现的许多重要的中国文书里,最重要的要算是‘变文’了。在‘变文’没有发现以前,我们简直不知道:‘平话’怎么会突然在宋代产生出来?‘诸宫调’的来历是怎样的?盛行于明、清二代的宝卷、弹词及鼓词,到底是近代的产物呢?还是‘古已有之’的?许多文学史上的重要问题,都成为疑案而难于有确定的回答。但自从30年前斯坦因把敦煌宝库打开了而发现了变文一种文体之后,一切的疑问,我们才渐渐地可以得到解决了。我们才在古代文学与近代文学之间得到了一个连锁。我们才知道宋、元话本和六朝小说及唐代传奇之间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我们才明白许多千余年来支配着民间思想的宝卷、鼓词、弹词一类的读物,其来历原来是这样的。这个发现使我们对于中国文学史的探讨,面目为之一新”(12)。
  变文散韵相间的组合体制,当时就曾影响到传奇小说的形式,如唐代武则天时张鷟的《游仙窟》,其体裁也是由诗、文排列而成,这在唐以前是根本没有的,却与变文散韵相间的形式完全一样。里面的虚字、语助词和辅助说明时间转变的联系词如“少时”、“于是”、“余时”、“当时”、“于时”等等,也和变文中的“尔时”、“是时”等相同。再如《长恨歌》与《长恨歌传》、《莺莺歌》与《莺莺传》、《李娃行》与《李娃传》、《冯燕歌》与《冯燕传》等等,都是散文传奇与叙事相互组合。它们写作的具体情况虽然各不相同,但都从不同角度和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变文的影响,则是无可置疑的。至于宋元以后的鼓子词、诸宫调、词话、弹词、宝卷等各类说唱文学以及戏剧文学,尽管其名称和体制各有差异,它们的发展道路和时代先后也各不相同,然而若追溯其渊源,却都与变文有很深的血缘关系。就连藏族的民间曲艺拉麻玛尼,据说也是受变文的影响而形成的。
  宋代话本是唐代俗讲和变文的直接延续和发展,有了变文才有可能产生话本,有了话本才有“三言”、“二拍”和以后的弹词、宝卷等。如宋代以后宝卷、戏曲中的《目连救母》本子,就是由敦煌本《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演化而来的。过去研究我国说唱文学的历史,只能看到宋代的话本,宋以前的情况则不得而知。敦煌变文的发现大大填补了这个空白,使文学史家们在六朝小说、唐人传奇与宋元明说唱文学、戏剧等文体之间找到了中间环节,理出了承上启下、继承创新的衔接关系。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段空白由此得到了填补,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敦煌变文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和价值。
  ① 周绍良:《敦煌文学刍议》,载《社会科学》(甘肃),1988(1);颜廷亮主编:《敦煌文学》,甘肃人民出版社,1989;颜廷亮主编:《敦煌文学概论》,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
  ② 《小说月报》20卷3期。
  ③ 朴社出版,1932。
  ④ 商务印书馆,1938。
  ⑤ 白化文:《变文与俗讲》,载《文史知识》,1988(8)。
  ⑥ 姜伯勤:《变文的南方源头与敦煌的唱导法匠》,载姜伯勤著:《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399~40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⑦ 颜廷亮主编:《敦煌文学·变文》(张鸿勋执笔),甘肃人民出版社,1989。
  ⑧ 白化文:《什么是变文》,载周绍良、白化文编:《敦煌变文论文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⑨ 《史记》卷66《伍子胥列传》。
  ⑩ 张锡厚:《论敦煌变文从宗教到文学的转变》,载《文学评论丛刊》第18辑,1983。
  (11) 王重民:《敦煌变文研究》,载《敦煌遗书论文集》,中华书局,1984。
  (12) 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6章《变文》,商务印书馆,1938。
  

丝绸之路敦煌研究/刘进宝著.—乌鲁木齐: 新疆人民出版社,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