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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罕萨

作者:(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


  6月15日下午,受到热诚接待并带着十分美好的印象,我离开了吉尔吉特这个英印最后的边哨。第一段行程为18英里,来到了诺马尔,这是从罕萨流来的小河形成的荒芜河谷中的一片绿洲。前些日子,吉尔吉特气候反常,相当阴凉,这使旅行十分愉快。自1891年为确立英国在罕萨的权力而进行的一次小规模的战事后,山谷里的道路已有很大改善,但即便如此,它也不过是一条狭窄不能通车的马道,而且蜿蜒于湍流与数百英尺高的陡峭山坡之间,需要一种步履稳健的山地马。像当时的吉尔吉特驻军指挥官、第十七孟加拉骑兵营少校迈德雷好心借给我的那种马,骑着才会感到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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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诺马尔向上,河流切开一条深谷,两侧常常是沿着几乎直立的悬崖峭壁。小路在交错突起的山脊上划着长长的“之”字,并多次越过从岩石中修筑出来的栈道。第二天行程的终点是查尔特,至此我已走到了吉尔吉特地区的边界。山谷在这里豁然开朗并急转向东。这一地区驻扎了一连克什米尔皇家卫队,使人想起以前的种种情形。他们的指挥官、来自格尔瓦地区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军官,在我刚到陆军工程部舒适的平房不久就前来拜访。在我们促膝长谈的过程中,他给我生动地描述了过去二三十年前吉尔吉特对克什米尔部队的重要性,以及兵站的需求给士兵和居民造成的困难。不过使人愉快的是,话题从这些苦难的描述转向其他方面,如过去在多格拉人部队服役的往事,以及几年前仍在使用的土王兰比尔?辛格时编造的古怪的梵文词语等。
  17日我打算兼程行进,直接赶到罕萨山谷中心,在那里将驮畜留下,只带着劳工们前往塔格杜姆巴什帕米尔。走出查尔特以后,道路顺着一座漂亮的吊桥跨河而过,直抵河的左岸,这座桥好像自克什米尔起,一路上,与其他更为重要的桥一样地悬吊着,吊索由电缆线制成。这种结构形式,最初是皇家工兵上校艾尔默在这些地区试用的,已被证实在各地使用都非常成功。在一个其他建桥材料无法运到的地点建桥时,这种结构的优点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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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绕过一道使河床转了一个大弯子的长长的大山梁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勒基波什山冰雪覆盖的壮丽山峰。前几天穿行于它南面和西面的山谷时,天气过于阴沉,像这样巨大的山脉都无法看清。现在我走到了它的北面,天气晴朗,绚丽耀眼的冰雪覆盖着巅峰,在蓝天映衬下,清晰地矗立着。勒基波什山高耸入云,海拔25500英尺以上,是罕萨河谷上游最突出的景观,虽然不少山峰在海拔高度上与它接近,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它险峻而兀立不凡。整天我都沉醉于这壮丽的景色中,只有在一小段路上,这种景色才被勒基波什山垂入谷地的山嘴所遮蔽。山嘴之间是悬崖峭壁的山谷,受勒基波什山上的冰川哺育的小溪穿过山谷奔流着,汇入主要的河道。更高的坡上经久不化的积雪孕育着的充沛水量,不光是为了使山谷里耕作的梯田一片葱绿,在环绕着山谷的光秃秃的岩石墙上面,一片片小松林和在青绿山坡上的牧地,一直延伸到雪线边缘。冰川顶部洁白无瑕,但底部沿着山侧有一道道灰色砾石,向下几乎延伸到海拔约六七千英尺的主要山谷的底部。
  查尔特往上约8英里,便到了那噶尔第一个村庄——尼尔斯。这就是1891年决定了罕萨和那噶尔命运的那场著名战役的发生地。这两个分据山谷一侧的山地小邦合称坎巨提,曾抗拒了多格拉人的所有征服企图,顽强地维护了自己的独立自主。由于山地里赖以生存的物产和住地极为贫乏,这里的人们当然不会是平和的邻居。长期以来,向河谷下游抢掠奴隶的侵袭,一直是罕萨头领们的收入来源。这些强健的坎巨提人长途抢掠,使得远在帕米尔或通往喀喇昆仑的贸易线上的商队感到不安。越过慕士塔格峰侧绵延的巨大冰川,坎巨提的强盗队伍经常进犯巴尔提斯坦谷地。11年前我游览布拉尔多山谷时所见到的,位于巨大的比亚福冰川口附近的那些简陋堡垒,仍记忆犹新。它们表明即使在这样形势险峻的地区,对来自罕萨方向的抢劫也得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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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尼尔斯爆发并结束了的小规模战役改变了所有这一切。从吉尔吉特随部队一起来的泰晤士报记者克奈特先生的生动报道,使所有的战斗都人人皆知。从我早餐时逗留过的位于尼尔斯前面的荫凉的小树林中,可以方便地观察曾被杜兰德上校率部猛攻过的设防村庄。它同后面险峻的山谷连成一体,在近3个星期的时间里,迫使上校无法前进。对面悬崖顶上那噶尔人曾借以顽强抵抗的胸墙,已成为一片废墟。有几位当年曾参加过防御战的人,在与我亲切地交谈中,指出了战争时所有的重要位置。要说明胜利者的策略和机智,无过于山里民众回忆起这场战斗时的强烈感触。这些被征集服役的当地人,为我指出曼纳斯?史密斯上尉(当时系中尉)及其带领的少数多格拉人和廓尔喀人曾攀越的那座高逾1000英尺、砾岩遍布的陡峭山崖,他们好像全都为其英勇的军官,因果敢的功绩而荣获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感到自豪,似乎那是由他们中的一员所做出来的。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凡与民众习俗及其世袭统治者有所冲突的事情,均已被小心地回避。在山谷中央驻扎了许多年的一支克什米尔皇家卫队的小分队已经转移,作为罕萨和那噶尔头人顾问的英国政府官员,现在也已撤回,如今山谷中唯一能见到的征服者所留下的遗迹,只是一条修建完好、对旅行者绝对安全的道路了。坎巨提应征者们在奉命支援吉德拉尔战役中所表现的勇敢和热诚,是忠贞精神的最好的见证。他们正是带着这种精神,接受了业已变化的形势。如今,强悍的山地居民,虽然人口稀少,而且不得不在岩石冰雪围绕的山谷中为维持生存而比以往更为艰苦地挣扎,但打家劫舍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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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尼尔斯出来途经的一系列精心耕作过的高原,不断为冰川峡谷所隔离。到处是小片的果树丛,其中的桑葚正值成熟期。我所经过的乡村,显然独具特色,全都围有粗石墙和带枪眼的方形堡垒。其位置大多处在高原的边缘,下临河流边上的峭壁,说明是考虑到了安全的因素。很可能这些地方都是很古老的,但在这一带我见到或听说的唯一的古代遗迹,是靠近小村托尔的路边上的一座小佛塔或者说是舍利塔的遗迹。它由坚实的石块构筑,矗立在10英尺见方的塔基上,高约20英尺,保存得十分完好。唯一遭到破坏的是塔底的一角。那里塔基上的石块被敲下来铺成一条几英尺长的小道,连接到从遗迹旁盘旋通过的大路上。这说明即使在这样边远的地点,现代印度的“公共建筑工程”对古代遗迹也造成了同样的危害,这样的不幸已证实遍及整个印度半岛。
  山谷靠那噶尔一侧是一连串令人愉快的村庄,对面罕萨的领地则绝大部分是石质荒地。这个差别的原因可以从勒基波什山流下的水量增加而很容易说明。那噶尔人与达尔德人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吉尔吉特的希纳(耆那?)语,似乎在下面的大多数村庄都使用着,尽管他们也懂得罕萨的布里什基语。后者不论与印度语族还是伊朗语族都没有明显的联系,它似乎是以往征服浪潮中遗留在这里的一种外来语。它的词语并不像突厥方言,但与亚辛北部山谷中的渥什基语很近似。历史考证或许永远弄不清楚那些讲罕萨语的小民族是怎样来到并据有这些山谷的,但它在南方的达尔德人和北方的伊朗人、突厥人之间能存在至今,显然是由于这一地区的地理位置与世隔绝。使我惊奇的是,发现近几年印地语在这一地区的急剧流传。护卫着村庄和山谷通道的几百名卫队在这方面提供了推动力,于是在村落中印地语或者更确切地说旁遮普语的知识便广为流传,在这样短的时期内,其发展速度相当惊人。有鉴于此,伴随着早期伊斯兰教信徒的征服,在亚洲各地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的迅速传播,便更容易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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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查尔特和我行程的终点阿里阿巴德之间,起伏不平的路面延伸约有26英里。塔什索特要塞小村以下,道路由一座险要的桥梁越过乱石密布的河床,接着又沿着数英里长的十分荒芜的大小岩石混杂的山坡前行。以勒基波什山冰雪覆盖的峰顶为背景,矗立在两边高出河面足有五六千英尺的悬崖峭壁,在晚霞中俨然是一幅古斯塔夫?多雷的风景画。当我沿着溜滑的碎石河床走完最糟糕的一段路程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顺着环绕深谷北侧的崎岖道路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孕育着村庄和农田的开阔的阿里阿巴德高原才出现在眼前。在罕萨人暂时占领期间,这里修筑了一座小堡垒,靠近它的是供政府官员住的平房。虽然正式的主人P.J.迈尔斯上尉因外出不在,我还是在这个宜人的小屋里住了下来。对我来说,并不豪华的这间边境官员的住房,已够舒适的了,他的健壮的罕萨仆人,同样也知道怎样为一位来迟的客人安排食物和休息。
  当我早上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意想不到的壮丽景象。现在从东北方所看到的勒基波什山,冰雪覆盖的山峰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巍峨,没有一丝云雾遮盖。其北面,是同样海拔逾25000英尺的巨大山峰,默默凝视着山谷,向东则可看见沿着我前进的路线绵延的山脉。从吉尔吉特到罕萨,我兼程行进省下来的两天时间,准备在阿里阿巴德作短暂的逗留。我需要时间来打点行装以便于劳工们运送,并要处理一些待复的信件等。事实上,罕萨至今也没有像样的邮局,不过,有一个“政府的驿卒”每两天与吉尔吉特联系一次。由于我前面的旅途漫长,当然必须充分利用这最后拥有定期邮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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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早上,米尔(罕萨语土王)的瓦茲尔(大臣)就前来告诉我,为前面的旅途所做的准备都已就绪。瓦兹尔名叫胡马雍,在罕萨政府中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是米尔的行政长官和主要的顾问,官位是世袭的。他约有五十开外,身材高大魁梧,满脸胡须,仪表堂堂,身着精心挑选的半欧式服装,显然是在标榜他的思想进步。这与他从前率领坎巨提人突袭色勒库尔、吉尔吉特、巴尔提斯坦时的样子,肯定大不一样。当他向我谈到他的远征队到塔什库尔干并进入布拉尔多山谷时,眼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如今战争岁月早已过去,显然他们正在尽力开发内部的资源。然而这并非易事,因为非常有限的可耕地业已赡养不起逐渐增加的人口,只有靠精心的灌溉才能从山谷中岩石覆盖的山坡上获得收成。沿着山脚蜿蜒曲折的漫长水渠,常常是两三排地并列着,这也表明山谷侧面冰川哺育的溪流的水量,是如何被仔细地加以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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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罕萨与清朝关系的资料,耐人寻味。很久以前罕萨人就已占据了奥普朗诸河汇入叶尔羌河处的诸山谷,很显然这些区域处在中国新疆的自然疆界以内。可能正是由于他们一直占有这些地方,因此即使在英国确立主权之后,仍默许他们向喀什噶尔的中国官府定期呈送贡品。另一方面中国的“回礼”远远超过了他们所呈送的贡品,罕萨因此获益匪浅。这明显是种敲诈,即中国必须为了从色勒库尔到喀喇昆仑之间的领土安全而向坎巨提入侵者付款。当我问及与中国政府当局的关系的记录时,瓦兹尔告诉我,在1891年占领之后,有一大批文件——主要是汉文的并有波斯文或突厥文译文——已从米尔在巴尔提特的住宅转移到了西姆拉。从其中或者从中国的历史档案中去弄清,中国方面究竟给予坎巨提头领什么官衔,是令人感兴趣的事。
  虽然英国在罕萨的至高权力是明显的事实,并和罕萨与中国形式上的关系完全不同,但那并非是用物质力量来维系的。修筑在阿里阿巴德开阔田野上的小堡垒,现在主要用作兵站的“仓库”,仅由几个从邻近村落中招募来的应征兵看守着。不过,这个国家的180名应征兵经过吉德拉尔战役的考验,证明还是相当管用的。和沿西北边境的其他各地一样,这些地方军事力量是本地政府施行统治的优良器具。定期的薪金和轻松的公务,将他们置于统治者有效的控制之下。附带的有利条件是,应征兵可以安全地用在阿富汗边境上,否则其声名狼藉的恶劣品质会带来不少麻烦,幸亏在罕萨不需要考虑这些。据说,这里的人民有着最好的品质:虽然过去他们劫掠的名声很坏,但对政府当局来说却是最听话最易于指挥的,这个评语似乎十分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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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逗留在阿里阿巴德的第二天,罕萨米尔穆罕默德?那兹姆前来拜访。他是1891年占领之后新上任的,年约35岁,性格开朗而富男子气概,更值得赞赏的是他的沉着和机智。我们用波斯语进行交谈,谈得最多的自然是以往乡村的情况,较少谈到米尔准备努力推行的改革。现在这一代人的生活内容中,代表着过去家庭之间的私通和谋杀已大为减少,而筑路、接种疫苗以及类似西方的改革,似乎正成为人们感兴趣的主题。这种迅速而明显的变化,完全是英国和平统治结果的明证。
  通过瓦兹尔我又雇了两名以前曾到过帕米尔的罕萨应征兵,作为向导随我的队伍前去色勒库尔。米尔的侍卫官穆罕默德?拉菲受命组织和监督后勤运输,并加派了60名劳工。由于这些人的加入,6月20日离开时,我的队伍显得庞大惊人。第一段行程很短,到罕萨首府、米尔的驻地巴勒提特。越过宽阔的梯田和果园攀上一道峭壁,高墙壁垒的巴尔提特城堡看上去十分庄严肃穆。在它下面,傍山而筑的200来座石砌房屋,构成了罕萨首府。用来接待我的是一座新建的带游廊的平房,紧挨着它的是漂亮的马球场,翠绿的草坪和遮荫的梧桐令人赏心悦目。对面是山谷南侧蔚为壮观的苏曼尔冰川和它后面的古老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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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我对米尔的拜访,使我有机会更仔细地参观了罕萨统治者们历史悠久的城堡。高大、厚实的墙休上面建造着房屋,据说是随一位巴尔提公主来的巴尔提工匠们的杰作,巴尔提特的名称便由此而来。从我会见米尔及其众多随从的城堡顶层望去,罕萨山谷的重要部分展现出一片绮丽景象。接着在招待我用茶点的一座新近建成的亭式建筑里,站在同样高的位置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宜人风光。虽然房间里陈设了一些格调并不高尚的欧式家具,但从整体上说显然大都是流行的中亚制品。叶尔羌的地毯、中国丝绸以及色彩鲜艳的喀什噶尔印花布,在吉尔吉特道路开通之前,穿越色勒库尔山口运到罕萨来,要比运印度的商品方便得多。即便是现在,吉尔吉特贸易路线每年开通的时间,也要比北面的山口短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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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饶有兴趣的参观,归途中我又注意到了几座木结构的清真寺,它们的梁柱上有大量引人注意的雕刻。虽然比起古克什米尔木制品要粗糙,但同后者一样,显然是属于早期印度形式的装饰风格,例如成对的“柴特雅”饰纹、神轮、卍字装饰等。我所见的这些装饰据说都是比较近期的,这就使这些仿效南方装饰形式的遗物更为奇异了。
  从地图上看,我在6月21日的行程不长,但我得到的报告说路上困难重重。从巴尔提特往上约两英里,经过风景如画的阿尔提特山村后,山谷变成了乱石崎岖的峡谷,几乎没有一丝植物生长的痕迹。一条狭窄的小道沿着峭壁蜿蜒而行,时而紧挨涨水的溪流,时而又离开数百英尺之遥。走了有4英里开外,便到达坐落在一小片冲积高原上的小村庄穆罕默德巴德,而小路却向下经过低低的沙质河床。这条河床的确是山谷中最便利的通道,但只有在冬季河水低落时,马匹才能上下通行,一旦山上的积雪消融,这条经常横跨河溪的冬季小路就根本无法通行了。
  在我再次下到河边并行抵阿塔阿巴德的宿营地之前,还要爬过一道崎岖的高坡,横越一处过去大山崩塌后留下的乱石地。这个小村四周环绕着完全光秃的岩石丘陵,因而从下方不能看到。我们的歇息地看来是一个荒凉的地方。据说半个世纪以前,格姆梅萨山崩把整个山谷都封住了,还在阿塔阿巴德上方形成了一个大湖。被罕萨河水带下来冰川地面的黑泥沙大量的淤积于此,傍晚山谷中吹来的阵阵疾风扬起浓密的尘土。饮水和食物中无不含有沙子,就像是要在此预先领略和阗的沙漠生活。在这一片荒郊野岭中,令我喜出望外的是,黄昏时分驿站信差送来了我渴望已久的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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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行程是一段难熬的经历。从阿塔阿巴德上行不远,河水便沿着一系列两边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山嘴流过。小路是在其两侧的峭壁上爬行,狭窄的栈道紧贴着山崖,凶险异常。有些地方栈道是用打入岩石缝隙的树干作支撑再铺上碎石建成的;有些地方则是利用山崖上狭窄的自然凸起部分,铺垫上扁平的石板加宽修成的;有些地方栈道在峭壁侧面呈“之”字形急转,稍有不慎即有丧命的危险;还有些地方则陡峭得如同直立的梯子。牲畜负重沿着这些栈道行进是十分困难的,牛和在罕萨时走得稳稳当当的马,在这里却寸步难行。在好些地方,就连我的小狗“尧乐希伯格”也不得不勉强忍受被驮运的屈辱,虽然在克什米尔时它无处不能攀登。整个行程就是这样交替地走过乱石坡和爬越岩石荒原。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在贫瘠的灰黄色岩石中点缀着一些绿色的灌木,生长在顺山缝而下的溪水流过的水道上。经过6个小时不停的攀缘,终于欣慰地看到山谷再次展开。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古尔米特村。它坐落在一片宽阔的扇形冲积地上,侧面是巨大的冰川,远远地便可望见高高矗立在果园和田野之上的白色冰峰。古尔米特的一部分罕萨山谷常被称为小护蜜,这个名称来自当地从乌浒水畔瓦罕或称护蜜迁来的瓦罕族移民。村里的头人们远途出来迎接我。这群健壮英俊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属于不同的种族。米尔的亲戚穆罕默德?那菲兹,作为米尔在这一山谷地区所属村落的代表,带着这些人隆重地列队簇拥着我来到了小杏园,我将在这里安营扎寨。令我兴奋的是终于亲耳听见了瓦罕语。多年前初来印度时,我就注意到这种比较完整地保存了古东伊朗语的方言。第一次踏进古代伊朗的语言边界竟是在这高原山区,可能有点令人奇怪,但正是这个事实提醒我即将踏上的帕米尔高原不仅是地理上的分界点,而且同样也是重大语族以及使用它们的种族的分界点。靠近基里克山口是区分乌浒水、印度河和叶尔羌流域的分水岭所在地,早在我们所能追溯的远古时期,这些地区就属于伊朗、印度及突厥斯坦等最有影响的种族的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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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护蜜的瓦罕人总数约有1000人,体形健壮,比罕萨人高大,而且大多数面部线条分明,富有机智,特别是长着只有真正的伊朗人才有的鹰钩鼻子,他们的肤色在我看来好像也很白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能说些波斯语,因此我能与他们简短的交谈。瓦罕人同色勒库尔人的联系仍然由偶然的婚姻维持着,早先从乌浒河谷移民来此的情况也还记忆犹新。但土地不足、好战的罕萨人怎么会默许这种侵犯,似乎难以解释。瓦罕人爱好和平性格的一个奇特象征是,每个重要的家族头领在正式场合都随身携带着农具。那是一把长柄心形木铲,用来开启和封闭给辛勤开垦的梯田带来丰收的灌溉渠。
  在吉尔米特村很难见到这许多客人,因而在我宿营的整洁的小果园周围,长时间地集聚着大批看热闹的村民。第二天早上我们很迟才动身,因为更换了劳工,费了很多时间,才安顿好每个人所驮载的行装。不过到伯苏的行程并不长,而且比起前几天的经历显得很轻松,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从此道路便能通行无阻。从吉尔米特出来不远,古尔金冰川一直垂到了河边,无数道水沟里灰色的泥水奔腾流泻,在这个季节里要渡过去是很麻烦的。幸好山谷开阔,河流右岸的石质高地也比较好走。行程的末尾,道路从伯苏冰川之前经过,满是岩屑覆盖的巨大冰层,从高逾25000英尺的雄伟山峰上迤逦垂下,在阿里阿巴德和巴尔提特也能望见这个山峰。道路横穿而过的一块孤立的巨大冰碛,表明了在早些时期冰川肯定向前延伸得更远。伯苏小村,紧傍冰川源头的北侧,葱绿的田野和果园与周围的荒凉景象构成鲜明的对照,这是因为灌溉沟渠截获了一些从冰川中流出来的水流。村里凌乱的农舍之间的小果园,便是我这一天安逸的宿营地。寒冷的空气和燕麦粟谷等晚熟作物都说明这一地区高海拔(大约海拔8000英尺)。田边的小花虽然不多,却给整个村庄带来一份令人喜悦的像春天一样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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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4日的行程,第一次带我走到伯苏以上约3英里的巨大冰川巴托拉,它有24英里多长,全部充塞了西北方向的一个大侧谷。与以前走过的冰川不同,冰层一直延伸到河床上。大量的砾石在山谷中覆盖了数英里长,幸亏有这一层厚厚的岩砾和鹅卵石,我们才得以比较轻松地越过这一冰川。不过一英里半的距离仍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爬过去,这些滑溜溜的路面耽搁了劳工们很多的时间。很多年来,从冰川上方未考察过的区域滑泻下来的大量冰块,使得道路阻塞,人难走,牲畜则更寸步难行。这种障碍是任何能工巧匠永远也无法完全克服的。由此看来,正是罕萨山谷通道中的这种巨大的天然屏障,阻隔了来自北方的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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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巴托拉冰川往上,山谷渐趋狭窄,在光秃的岩壁和山石之间一直延伸到海巴尔即伯苏上面的第一个居民地。河流不再有高山上冰川流水的供应,到此已是涓涓细流,不过在夏季仍然是无法涉渡的。河流尽头两侧山峦起伏、奇峰交错,再见不到那种冰雪连天的景象。
  经过6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我才走到海巴尔村,它坐落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入口处的扇形冲积带上。这里田地极端贫瘠,简直令人怀疑怎么能维持6户人家的生活。尽管自然条件如此恶劣,抵御外敌在不久以前还是求生存的必需条件。一段崎岖不平的达坂以其巍峨的天然形势卫护着通向高地的小路。这是一个必要的警戒区,因为罕萨的宿敌那噶尔人很容易接近河的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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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海巴尔去米斯加尔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在河左岸经过吉尔恰村,另一条在河右岸经过胡达巴德。据说前者如果河水势头不太猛,比较容易走一些,但6月25日清晨出发后不久,便接到报告说那里无法通行。这样就只好走右边的那条路了。这一天路上虽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却也是够费劲的,整个路程都是些大石坡,差不多全是沿着乱石遍地的河岸行走。墨洪村对面有一条路通向朝东伸展的斯姆沙尔山谷,小路向下经过一条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以通常方式凿出的长长的栈道。令人惊奇的是,小路所依托的狭窄的山崖突出部分,有一处竟流出了清冽甘甜的泉水,为徒步旅行的人们提供着深受欢迎的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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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走多远,我又意外地遇见了罕萨瓦兹尔的信使,他是前去塔什库尔干将我即将到达的信息通知那儿的。他18日清晨离开罕萨,现在正带着秘书的复信返回,同时还带着私人做生意的大宗货物。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事例说明了罕萨人非凡的长途跋涉的本领。从罕萨至基里克约有81英里,其间道路情况从我前面的叙述已足以说明究竟,而此人除了走完这段路程并已折返了一半外,还沿塔格杜姆巴什帕米尔交通线往返塔什库尔干各跑了一趟,每一趟的路程至少都有80英里。由此我们就能比较容易理解坎巨提的劫匪怎么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为非作歹,并常常以其迅捷的行动逃脱惩治。
  我这一天的行程,到有8户人家的胡达巴德村便告结束。至此我已越过了瓦罕地区重又走进罕萨属地的小村。那天在我的营地里,听到的谈活,使我联想起多样的方言。除了与我的仆役们用突厥语交谈外,同我的瓦罕向导和较有文化的村民们谈话,用波斯语则较为便利。劳工们讲的部分是瓦罕语,部分是布里什基语,而“头人”阿贾布汗与他的跟班讲的又是希纳语的达尔德方言。他是本亚尔山地头人的亲戚,是曼纳斯?史密斯上尉热心派来为我服务的。除了上述各种语言外,还有我的助理测绘员同他的拉杰布特厨师贾斯范脱?辛格之间讲的印地语。在沙迪克阿洪自喀什噶尔来到之前,我最早雇用的克什米尔仆役们,同样也使我有机会来练练我的克什米尔语。尽管各自的语言互有差异,但他们交谈却很容易,因为每个人都至少懂得一些其他人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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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6日从胡达巴德到米斯加尔的这段路,是我整个路程中最糟糕的一段,就像是在阿尔卑斯山上攀登一样,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从靠近西北方的伊尔沙德和奇林吉山口的冰川上奔流直下的贾伯尔孙河,幸亏在黎明时分水势低落,在胡达巴德出来不远处便可涉渡。这样就避开丁一长段弯路及一条索桥。但随后在主要山谷中的一系列攀缘,又使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相形见绌。爬上凶险的岩石峭壁,又更加费力地走下河床;不少地方,唯一可以攀援峭壁的栈道及以前曾提到的那种阶梯,常常是高出河面数百英尺。虽然过去5天的旅途,已使我对这种方式的行进略为习惯,但最后我走进与红其拉甫河谷相连的更为狭窄的山谷时,仍感到有几分新奇。在距米斯加尔几英里的一个荒凉的小高原上,我遇见了那一地区的应征兵,一群特别与众不同的人,他们领我走到他们的村庄。
  越过贫瘠的石质荒地和冰川溪流,米斯加尔新鲜的绿色田野喜人地映入眼帘。它坐落在距河左岸约300英尺的一片开阔高原上,从东边的峡谷流出的小溪,水流晶莹清澈,通过灌渠为田地提供了充沛的水量。峡谷中最北端的村子,夏季姗姗来迟,谷粟尚未成熟。在农田和分散的屋舍中间我发现了一块未垦种的地面,大小刚好可以搭起我的帐篷,这使我再次享受到了在绿色草地上宿营的欢愉。旁边是一个当地圣徒皮尔?阿克塔什?萨合布的陵墓,简朴的围墙上装饰着许多小旗,在风中轻快地飘扬,就像是来到了锡金或拉达克的一个佛寺。在经历过了以往地带郁闷的宿营后,来到宽广开阔的山谷格外令人高兴。极目远眺,我甚至看到西北天际的一道白雪覆盖的山岭,显然那是通向乌浒水的分水岭。终于我感到已接近帕米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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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米斯加尔,我解雇了那些耐劳的山里人,他们在那样艰难的路面上负重而行,却丝毫无损。6月27日清晨,我重新整装出发。现在的队伍主要是马匹,因为再往前的道路在任何季节都适于驮畜行走。路上虽说不再有什么大阻碍,但要经过一大片乱石覆盖的荒原,让人感到乏味。在托普哈那有一座半塌了的瞭望塔,矗立在从前的聚居地和农田之间的小径上。在那儿我遇见了一个神情愉快的色勒库尔小伙子,从他的外表和装束马上便能看出他来自中国领土。他是中国派驻明铁盖山口的守卫部队的士兵,受命来打探我到来的消息的。他携带一把长毛瑟枪,带有末端呈三角形的枪架,这是整个清朝帝国旧式士兵必不可少的装备。他面颊红润,头戴皮帽,脚穿长简靴,身披一件厚厚的大衣。小伙子看起来蛮能干的。他的毛瑟枪则不然,看上去破旧不堪,枪管里的破枪栓显然紧插在里面已有好多天了。他向我保证我所期望的牦牛和马匹已在等待着我。在余下的旅途中,他总是尽力帮忙,如同自己也是我从罕萨带来的应征兵一样。
  事实上,国境线对住在它两边的瓦罕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妨碍。再走过一段12英里多的路程,便到了莫库什,这是通往基里克和明铁盖的岔路口,有一群别致的瓦罕人越过国境线来迎接我。他们的牦牛都留在山口的这一边,在这里它们能找到较好的牧场。这些健壮的人们身穿色彩缤纷的叶尔羌织物,看上去真让人感到高兴。他们棱角分明的伊朗人面孔,近乎欧洲人的皮肤,同他们的柯尔克孜服饰构成了鲜明的对照。再向下走进河边的小白杨林里,今晚便在此安营过夜。这里的海拔高度将近12000英尺,但并不像预期的那样寒冷。第二天清晨6点,温度计上显示的气温是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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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8日,经过4个小时的行进,到了靠近基里克山口脚下叫作施瑞迈丹(肥沃的草场)的高山牧场。这里海拔高,气温变化也很大。下午太阳为薄云遮蔽,山口上吹下来的阵阵清风让人觉得寒冷刺骨,行李一到,我就赶忙裹上了皮大衣。北方近处为山口所分割的山脉,在连绵起伏的山峰映衬下显得很低矮,其冰雪覆盖的山头像是要淹没在山谷里一样。远远的一条冰川覆盖的山梁,在西面的宽阔山谷中隐约可见,看上去比通向塔格杜姆巴什的分水岭还要壮观。它的后面便是乌浒水,更确切地说是其支流阿比本贾尔的源头。我的瓦罕劳工和罕萨应征兵现在都已解雇了,我很喜欢营地氛围的这种改变。色勒库尔头人穆罕默德?尤素福和他的7位亲戚,人长得顺眼,谈话也还投机。他们带来的牦牛载上了我和我的行装。他们的突厥语讲得很好,而且非常健谈,走在他们中间,使我感到自己已走出了印度国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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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埋和阗废墟记/(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著; 殷晴,张欣怡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