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格杜姆巴什帕米尔
作者:(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
6月29日拂晓,我便拔营启程,准备翻越基里克山口(坎巨提人则称之为加里克山口)。路面上结着一层白霜,从山口流下来的小河也有些冰冻。我打算早早出发也是因为积雪还比较坚硬好走,但将行装搬上牦牛背却是件费时间的事情,直到上午8时队伍尚未出发。我满意地看到那些在以前的长途中吃尽了苦头的仆人们,现在都舒舒服服地骑上了牦牛。上行的路向北延伸,穿过一道比较开阔但也险峻的峡谷。走了一小时后,路面豁然开朗,依然是冰雪覆盖的平直的分水岭映入眼帘。东面路旁是崎岖山峰的岩壁,海拔高度近20000英尺;西边,两条冰川从略为低矮的山上垂下来,最高的山峰处似乎就是乌浒水、印度河和叶尔羌河流域交汇的地方。在形成基里克山顶宽约半英里的一片平坦高地上,要确定实际上的最低点即真正的分水线,是很不容易的。当我找到一个像是这样地点的位置后,便停下来为沸点测高计烧水。在不断吹来的刺骨寒风中,这可是件麻烦事,当取得高度读数为15800英尺时,天上开始飘下雪花。向北去,笼罩在云雾之中的荒凉山脉,就是俄国帕米尔的边界,但并没有什么东西标志着界线,和伸向罕萨的高低错落的山峰一样,都是一片白雪皑皑。在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中骑行在松软的雪地上真不是一段让人高兴的行程,不过牦牛这时就成了和雪犁一样有用的工具。到了下午一点钟,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向下行进后,我已身在塔格杜姆巴什帕米尔的库克铁热克平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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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走近准备安营的地方时,遇见了一队壮观的人马。这是受马继业先生之命驻塔什库尔干的谢尔?穆罕默德秘书,从他的驻地赶来这里迎接我。无疑是在他的带动下,分管塔什库尔干各处农村的色勒库尔伯克们,也一同在此等候我的到来。谢尔?穆罕默德秘书是个面目清秀的机敏人,他自我介绍说是我曾经长期任教的拉合尔东方学院的毕业生。他为我前往塔什库尔干的旅程所做的安排,也显示了他要帮助我的热心以及他对地方当局的影响。我到达塔什库尔干的第一天,天气很快就变得奇寒刺骨,从东北方刮来的阵阵疾风吹过山谷时间或带来小雪。据1897年在同一位置安营的迪西上尉观测,这里的海拔高度近14000英尺。
6月30日我起身时,阳光明媚,虽然早上6点时荫凉处的温度只有37℉,但清爽的天气却让人感到很舒适。周围的群山,白雪皑皑,在蓝天的衬映下格外清晰。天气情况对于即将在这里开始的测绘工作极为有利。早上8点,我亲自同测绘员一道向被选为观测点的呼什别尔峰峰顶爬去。山嘴从面向基里克山口东面的高山上斜垂而下伸入山谷,它的独立的位置,使得塔格杜姆巴什的高处也能一览无余。其峰顶海拔高度有16820英尺,我们可依靠牦牛——考虑到以后的工作,不能轻视这一优越条件——向上攀进。步履矫健的牦牛驮着我们和仪器平稳地向上爬,先是走过陡峭的杂草坡,接着经过雪地,最后穿过卵石遍地的石坡,使我经历了一段新奇而惬意的行程。很显然,在这些高海拔地区登山,一开始就明智地使用牦牛,可以免除不少困难。站在呼什别尔峰顶,我们可以从那些走向穆尔加布山谷和罕萨的群峰中,认出迪西上尉曾做过三角测量的一些山峰。拉姆?辛格忙着摆弄平板仪时,我用布里奇—里牌光学经纬仪进行了首次测量。这是一种性能优良的仪器,也是第一次在中亚试用它。中午,又刮起了山风,这好像是这个季节里的一个有规律的气候特征。下午6点,我愉快地回到了营地的帐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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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克铁热克距瓦赫吉尔山口非常近,那是区分乌浒水和叶尔羌河流域的分水岭的所在地。助理测绘员在营地周围作业所需的两天时间里,我一直无法克制游览该地的诱惑。来到这里不去亲眼看看瓦罕山谷的顶端,以及寇松勋爵首次证实是乌浒水真正源头的那条冰川,从地形学观察的责任心来说,也会加重我内心的不安。因此,7月1日早上,我将所有沉重的行装和助理测绘员分队留在库克铁热克,向着瓦赫吉尔山口出发了。道路起初是在西面的开阔山谷中延伸,大约走了5英里后,转入一条伸向南方偏西的较狭窄的山谷。大片积雪的出现和库克铁热克营地周围那种厚密的野草地逐渐消失,标志着这里更高的海拔。我把帐篷支在仅有的一小块比较干燥的地上,其海拔高度也有大约15300英尺。再往上,山谷底部便是一片雪野,或者是积雪正在溶化的湿软地面。在前面我看到无数条小冰川,覆盖着山口以南的山坡。这一天我准备攀登那些山坡的意图,被一场雨雪交加的风暴所破坏。在刺骨的寒风中,更让人感到燃料的缺乏,甚至连色勒库尔人和柯尔克孜人常用的干草根也找不到。在这样的高山上,干草根、干牛粪就是唯一的燃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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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天气已经晴朗,攀登山口已不会有什么困难。骑着牦牛走了一个半小时,爬过低缓的雪山坡并经过一个小湖,便来到了分水岭,它清楚地显示了积雪消融而流出的小溪的不同流向。我在砾石遍地的一块干地近旁,用沸点测高仪测得其海拔高度将近16200英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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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纯白色的冰川,前端自北而下延伸了好几百码,下到山口的西边,我便走进了阿富汗的领地,不过在这个荒山野岭,不必考虑艾米尔殿下是否准许对他的领土主权的短暂侵犯。约有一英里半长的松软积雪,妨碍了我的前进。不过路面随后就变得畅通无阻,我也就毫不费力地沿着小溪从山口一直向下,到它汇入一条从瓦罕山谷的真正顶端流出的更大的冰川河流之处。在山北侧上爬约800英尺高度后,景色壮观的山谷呈现在眼前,阿比本贾尔河的滚滚流水穿过山往下流向包赞古姆巴和萨尔哈。河水由之流出的冰川同样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小时的摄影经纬仪测绘,使我完整地记录下了这一令人难忘的景观。它使寇松勋爵所做的结论更加明确无误,这里就是那条大河的真正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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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山脉及其成排的岩谷,挡住了我向西眺望瓦罕及巴达克商的目光。当我意识到自己终于站到了这片包括乌浒水上游河谷及古大夏在内的遥远地区的东大门时,心情是多么奇特而欣慰啊。自童年时代以来,这片地区就令我为之神往。我是多么希望能沿着乌浒水继续向前走下去!古代伊朗的所有令人感兴趣的事件,都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发生在这条伟大河流的两岸。自远古起,它的河水就为其流经的地区带来了富饶和文明。而在这里,在它的源头,却只是一片静寂荒凉,只有冰雪和岩石。我至今仍难以忘却这一幅荒凉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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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循原路返回山口时,山谷上空已是晚霞满天,回到营地之前天就黑了下来。令我高兴的是看到了一封渴望已久的家信,这是关心我的罕萨瓦兹尔派专差越过基里克送来的。随信同来的还有一批路透社的最新电讯,阅后须发送给在喀什噶尔的马继业先生。电讯带来了北京公使馆遭到攻击和有关天津战事的消息。使人惊奇的是,在这偏远的中华帝国的西部边陲,能够读到一星期前发生在其远东首都引起了强烈震撼的事件,好在这些动乱的消息可能要过几个月才会传到喀什噶尔边区人民当中。更值得庆幸的是,清朝帝国长久以来的划地而治,使得这些动乱显然不会对中国新疆或对我的考察计划产生任何直接的影响。
7月3日,我返回库克铁热克,会合了助理测绘员和沉重的行装,重又走上通往蒂迦曼苏河的宽阔、杂草丛生的山谷。
在那里,我的营地旁是牧人穆罕默德?尤素福搭起的两座柯尔克孜式毡房,他们在夏季来这里放牧绵羊和牦牛。第二天清晨,负责管理明铁盖交通线的色勒库尔头人喀拉喀什伯克来护送我一直走下山谷。走了约有6英里之后,我们已接近位于明铁盖山口北面山脚的一个驿站。我的向导接到报告,说有个俄国军官经北面的帕依克山口来到了驿站。以前从未听说过会有这样的一位来客,带着几分好奇继续骑马向前,很快我便与这位所谓的客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原来他是一位年轻的德国军官、巴伐利亚步兵禁卫队的F中尉。他刚刚从俄国铁路线的尽头费尔干纳一路旅行到此,现在正打算继续前往吉尔吉特和印度。他根本就不知道,没有印度政府的特别许可,罕萨路线是不对欧洲旅行者开放的。听到去克什米尔的旅程所需要的时间,他也很吃惊。鉴于自己的假期远不够这段旅程所需的时间,中尉决定改变计划去喀什噶尔。仆人们很快就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餐,中尉也重新振作起来,接受了与我同往的邀请,随我一起走到这段路程的终点萨里克—吉尔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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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及桌旁,我的年轻客人给我讲了不少他在俄国帕米尔漫游的10天中的趣事。虽然对于全面深刻的观察来说不过是走马观花,但也是他忍受艰苦的一个值得称道的成就。他所带的装备和供给只够到巴伐利亚阿尔卑斯山去度几天短假用的,很快就不得不面临严酷的帕米尔夏季,而他对此少有准备,只好从一个柯尔克孜人身上买了件皮大衣。我心里纳闷,他是怎样设法在这类交易中处理其牲畜的?因为除了在帕米尔哨卡的俄国堡垒之外,柯尔克孜人就是他唯一的东道主,不能取得他们的充分信任,他全部的需要都无法得到满足。他的两匹马也因这些艰难旅途给折磨得不成样子。此外,他腰带上的两把左轮手枪已不再需要,我们谈话之后他马上把它们放在一个隐蔽处。诚然,如果说帕米尔地区尚不能提供像阿尔卑斯那样的旅馆和宿处,但已说得上是同样安全保险了。
我们在一起促膝长谈,共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喀喇卡什伯克和他的伙伴们也分享了这次巧遇的乐趣,因为弄清这个不速之客毕竟不是一个俄国人,他们的责任也就轻了许多。7月5日,我们一同骑行了约15英里,来到库加克贝(过去的地图标作乌加得贝),山谷在此折向北且相当宽阔。两侧积雪压顶的群山都已退远,谷地的空旷清楚地表明了它的重要性。自古以来,这条属于塔格杜姆巴什的山谷,就是穿越“世界屋脊”的一条主要的天然通道。我新结识的伙伴,因为急着要赶到塔什库尔干,在这里离我而去。他已装备了这一路所需的罐装食品,并且,为了让他安全地通过各地到达喀什噶尔,我还写了一封信给谢尔?穆罕默德先生,确保他能更换牲畜并得到以后旅途中所需的当地中国官方的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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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6日,从库加克贝出来,道路最初穿过一片宽阔的冲积平原,这是从红其拉甫山口流下的河水冲积而成,在山谷中延伸了好几英里。随着逐渐接近塔格杜姆巴什河,它便呈扇形伸展开去,和克什米尔山谷别具特色的“卡雷瓦”高原非常相似。穿过这片贫瘠的荒地,骑马走了约有5英里就到了达夫达尔。在两间白房旁,我发现一群别致的瓦罕人和柯尔克孜人在等着我。柯尔克孜人来自河对岸的一个小村皮斯林。站在结实漂亮的瓦罕邻居旁,看来他们有些无足轻重,但其愉快的神情和活泼的举止,足以弥补身材和面色的缺点。达夫达尔往下不远,我第一次发现了耕作的痕迹。小小的沟渠从田边的小溪引入水流浇灌这些分散的田地,想收获大麦和燕麦,显然需要艰苦的努力。再次见到这种定居的住地,真是件让人愉快的事。仅仅是在最近10年间,因为坎巨提人不再骚扰,山谷中的秩序有了保证,在此定居方成为可能。
在狭窄的山谷和冰雪覆盖的高原上走了几个星期之后,沿着从这山脚下缓缓延伸的宽阔明媚的山坡纵马驰骋,真有一种新奇的感受。河水从宽阔的山谷中流淌而来,所到之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浓密的山花野草,芳香的空气沁人心脾。中途在葛汗夏牧场做短暂休息时,躺在青青的草地上,不禁使我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匈牙利牧场上享受着阳光明媚的夏日。周围放牧着一种无拘无束的马匹,悠闲地享受着丰美的牧草和自由的乐趣。望着它们的那种懒洋洋悠然自得的模样,倒也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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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白云笼罩着群山。直到下午,一段约18英里的行程接近尾声时,我才看到北面群山之上闪闪发光的雪峰,那就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渴望一见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阿塔峰。尤加尔古姆巴兹河水因为融汇了冰川溪水而呈灰色,水势猛涨。在河边我搭起了帐篷,在风从山谷中吹来之前,天气一直都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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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因为邻近的塔什库尔干和它所能提供的舒适环境对我和我的随从们都同样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慕士塔格-阿塔峰依然那么遥远,在黎明时分显得那么明朗迷人。山谷北端以外的景色满是它的雄伟冰峰。在一片平坦的岩石荒原上走了几英里后,我的向导、塔什库尔干的千户长拉希德伯克打破他平时的沉默,指出了远远的一个白点,那就是塔什库尔干城堡,我们这段行程的终点,矗立在河的西岸。不久,我就沿着与引河水灌溉的沟渠相连接的狭长可爱的绿色草地,来到了塔什库尔干对面由许多小村子组成的图格兰萨尔的农田。小路沿着它蜿蜒向前好几英里,最后来到一片肥沃的田野,水弥漫在精心修整的梯田里。
不知是这里美好的环境,还是同它相连的历史,使我一看见平地上又高又大的塔什库尔干城墙,心里便激动不已。我知道里面并没有藏着什么壮丽的建筑或是特别让人欣慰的东西,但它标志着我旅途的一个重要部分到此告一段落,而且从此进入了我所要研究的区域。河水的上涨使我无法利用最近的路线,只得绕到靠近东面高山伸入塔什库尔干下方山谷的山嘴下面,才到了可以涉渡的地方。即使在这里,河流虽说已在平坦的草地上分成5条支流,但河水深及马鞍,水流湍急,要渡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水浸到了腰部,我们还是平安地渡了过来。把行装留给帮我过河的村长照料,我便纵马驰骋在肥沃的草地上,向矗立着城堡的峭壁脚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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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穆罕默德先生在曾经属于杨哈斯班少校的舒适的柯尔克孜毡房旁等候着我,这是他为我的膳宿而专门准备的,前几天还曾用来招待我那位旅伴。色勒库尔行政区的中国按办,对我向西前往慕士塔格山没有表示反对,这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本打算让马继业先生派往吉尔吉特的信使,将我想要发往欧洲的邮件一路带去,但他已经从河左岸的路线出发了,因而错过了机会。幸运的是,在中亚比在文明的欧洲更容易纠正这一邮政上的意外事故,我匆匆忙忙写了一个晚上之后,派了一个特别信使带着我个人的邮包骑马出发,去赶驿站的信差,赶在他从第一个宿夜处出发前将邮件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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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埋和阗废墟记/(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著; 殷晴,张欣怡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