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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火罗(Tochari)与大月氏非同源考

作者:杨共乐


  吐火罗(Toehari)是中亚境内一个非常有名的古代国家。它兴起于公元前2世纪末叶,大致居住于阿姆河以南、帕米尔高原以西、兴都库什山脉以北这一广大地区。在我国史书中最早记载吐火罗(即吐呼罗)这一情况的是《魏书》。据《魏书·西域传》载:“吐呼罗国,去代一万二千里。东至范阳国,西至悉万斤国,中间相去二千里;南至连山,不知名;北至波斯国,中间相去一万里。国中有薄提城,周币六十里。城南有西流大水,名汉楼河。土宜五谷,有好马、驼、骡。其王曾遣使朝贡。”后来《隋书》、《北史》、《唐书》等皆有记载,将其译作吐火罗,《新唐书》将其译为土豁罗,中译本《杂阿含经》译为兜沙罗,《高僧传》译为兜怯罗或覩货罗,《大唐西域记》把它译为覩货逻。在西方,To-chari一词最早出现于斯特拉波的《地理学》一书。他在论述巴克特里亚时这样写道:
  从希腊人那里夺取了巴克特里亚的是最著名的游牧部落。我说的这些游牧部落是Asii、Pasiani、Toehari和Sacarauli,他们都来自遥远的锡尔河彼岸,与塞种及索格底亚那毗连的地区,这里曾经被塞种占据过。①
  此外,著名的拉丁历史学家特罗古斯(Trogus)和地理学家托勒密等在他们各自的著作中也有相关的记载。
  因为中国史书上有大月氏攻占大夏而臣之的记载。而西方史著上又有吐火罗等四部族推翻希腊政权的说法。而且大月氏与吐火罗二者都来自北边,他们来到巴克特里亚的时间也差不多。所以在史学界一直存在着这样的观点,即认为:“吐火罗与大月氏同出一源,系属于同一民族。”②“吐火罗这个名字就是希腊地理学家对大月氏人的称谓。”③“月氏人的主体是吐火罗人。”④这种观点看上去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实际上并不能成立。理由是:
  第一,按中国史书记载,大月氏是“西击大夏而臣之”的民族。而据西方著名历史学家特罗古斯记载:“Asiani(即斯特拉波书中的Asii)是吐火罗的王族(reges Thocaroram Asiani)。”⑤这两个材料所指的是发生在同一时间段的材料,如果大月氏和吐火罗是同一民族,那么,吐火罗应该为统治者,即王族,而不应受Asiani的统治。然而西方材料却明确地告诉我们Asi-ani是吐火罗的王族,所以,从逻辑上说,吐火罗不大可能是大月氏。
  第二,中国古代史书中实际上已经告诉我们吐火罗与大月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民族,他们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据《隋书·西域传》记载:“吐火罗国,都葱岭西五百里,与挹怛杂居。都城方二里。胜兵者十万人,皆习战。……南去曹国千七百里,东去瓜州五千八百里。”接着说:“挹怛国,都乌浒水南二百余里,大月氏之种类也。胜兵者五六千人。俗善战。……南去曹国千五百里,东去瓜州五千六百里。”《新唐书·西域传(下)》云:“吐火罗,或曰土豁罗,曰睹货逻,元魏谓吐呼罗者。居葱岭西,乌浒河之南,古大夏地。与挹怛杂处。胜兵十万。国土著,少女多男。……挹怛国,汉大月氏之种。大月氏为乌孙所夺,西过大宛,击大夏臣之。治蓝氏城。大夏即吐火罗焉。嚈哒,王姓也,后裔以姓为国,讹为挹怛,亦曰挹阗。俗类突厥。”这些记载充分说明吐火罗与大月氏并非处于同一族源。而《新唐书·西域传(下)》更点明大月氏与吐火罗最初的关系是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的关系。其实,在中国古书上追溯到大月氏为族源的民族、国家或国王的很多。例如,“小月氏国,都富楼沙城。其王本大月氏王寄多罗(Ki-dgra)子也。寄多罗为匈奴(即嚈哒)所逐,西徙后令其子守此城,因号小月氏焉。”“嚈哒国,大月氏之种类也,亦曰高车之别种,其原出于塞北。”⑥又如,“康者,一曰萨末鞬,亦曰飒秣建,元魏所谓悉万斤者。……君姓温,本月氏人。”“波斯,居达遏水西,距京师万五千里而赢,东与吐火罗、康接,北邻突厥可萨部,西南皆濒海,西北赢四千里,拂林也。人数十万,其先波斯匿王,大月氏别裔,王因以姓,又为国号。”⑦因为吐火罗本身不属于大月氏民族,所以中国史书上一直没有将它视作大月氏的种类。至于《汉书·西域传》载:“乌孙民尽有塞种、大月氏种云。”这纯粹是大月氏南迁后留下的遗民,而且离吐火罗很远。
  第三,从西域来华人员的名字中,我们也能看出月氏与吐火罗族的不同。在古代,西方到中国来学习、传教的学者、僧人很多。他们在中国生活,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并且取有中文名字。当然,这些中文名字有一定的规律。一般来说,来自安息的僧人、学者,以安为姓,如安世高、安玄等⑧;来自印度的僧人、学者,以竺为姓,如竺佛朔(或作竺朔佛)、竺叔兰、竺法兰等;从月氏来的或其先祖为月氏族的僧人、学者,以支字为姓,如支娄迦谶、支亮、支谦、支昙签、支道根、支施崙、支曜等。如果吐火罗人与大月氏同族,那么,也会出现以支为姓的情况。但遗憾的是,笔者查阅了众多相关材料,发现在古书上留名的只有八位吐火罗人。他们是《增一阿含经》的译者昙摩难提,⑨《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的译者寂友,⑩《浴像功德经》、《毗柰耶杂事二众戒经》、《唯识宝生》等20部佛教经典翻译过程中梵义的考证者之一达磨未磨(11),朱景元《唐朝名画录》中说的尉迟乙僧(12),洛阳龙门山至今还保存的景云元年(710)的一则造像题记(原编号3—168)的作者宝隆,开元七年(719)吐火罗国王送来的摩尼教的僧正解天文人大慕阇,建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人来自吐火罗国巴尔赫(Balkh)城Mills之子Yesbusid以及Yesbusid之子僧灵宝。综观他们的名字,我们可以知道,到中国的吐火罗人基本上是没有用支为姓的。这显然是在告诉我们,吐火罗与大月氏不属于同一民族。
  众所周知,大月氏与吐火罗的族源问题是中西交通史上一道非常重要的难题。世界上很多著名专家都对此进行过认真的研究。但因为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始终没有人能够向学界提供比较满意的答案。笔者在何兹全先生的启发下,用追本溯源的方法,写就了这篇短文,虽然不敢奢求彻底解决这一难题,但或许能够为后人最后解决这一难题提供一定的帮助。
  ② Strabo,Geography,11,2.
  ② 弗尔地那德·冯·李希霍芬:《中国亲程旅行记》第1卷,440页。西诺尔教授在其《Inner Asia》中认为,在月氏人攻入巴克特里亚时,当地有两种可能的情况:(1)月氏人在这里遇到的可能是一个希腊王国,即亚历山大帝国的遗留。斯特垃波和其他的希腊史料曾经记载:在公元前141年和公元前128年之间的某个时候,巴克特里亚的最后一个希腊国王赫里奥克勒斯亡于一次游牧人的入侵。阿波罗多鲁斯说征服巴克特里亚的是如下的四个部落:阿希部(Asioi、帕色阿尼部(Pasianoi)、吐火罗部(Tokharoi)与萨迦劳卡伊部(Sakaraukai)。如要把希腊的史料同中国的史料进行对比研究,则此四部中必有一部是月氏人。(2)当月氏人到达大夏时,他们在那里遇到的可能是萨迦人。这些萨迦人(中国史料称之为塞人)是被月氏人驱逐先走,先于月氏人来到大夏的。最后,西诺尔相信,月氏人就是吐火罗人。参见王治来:《中亚史纲》,91页,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6。
  ③ 林梅村:《古道西风——考古新发现所见中西文化交流》,4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加文·汉布里在《中亚史纲要》一书中也指出,尽管缺乏有力的证据,但现代学者一般都认为,汉文史料中的月氏,显然就是西方文献中叫做吐火罗的部落。加文·汉布里:《中亚史纲要》,5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④ W.W.Tarn,Seleucid Parthian Studies,Proceedings of the British Academy,14,1930,p.105.此外,还可见阿诺德·汤因比著:《人类与大地母亲,一部叙事体世界历史》,徐波等译,235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⑤ Justinus,Epitoma Historicarum Philippicarum Pompei Tro-gi,Prologi,41.
  ⑥ 参见《魏书·西城传》。
  ⑦ 参见《新唐书·西域传(下)》。
  ⑧ 据载:“李元谅,安息人,本安氏,少为宦官骆奉先养息,冒姓骆,名元光。”参见《新唐书》卷一五六,列传第八十一。
  ⑨ 道安:《增一阿含经》序;《梁高僧传》卷一;《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四。
  ⑩ 《开元释教录》卷九;《宋高僧传》卷二。
  (11) 《宋高僧传》卷一。
  (12) 参见王国维:《观堂集林》第2册,613页,北京,中华书局,1999。
  

早期丝绸之路探微/杨共乐著.-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