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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悟空之入竺求法行

作者:长泽和俊




  序
  在盛开中国佛教之花的唐代,也是众多的西域求法僧自中国往返于天竺的时代。这些西域求法僧或从陆路或自海路,历经种种艰险,其苦难行程,从义净之《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迄今仍可窥到其中的一鳞半爪。在既无任何交通工具,又不具备什么医疗设施的年代,为求法之热情所燃烧而出发到异乡的人,其中有不少客死于途中。
  像这样的唐代西域求法僧的西域纪行,根据著名的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和慧立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以及前载义净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道宣的《续高僧传》、赞宁等人的《宋高僧传》以及各种译经之序文,便可知其梗概。〔1〕这些纪行之所以对西域史极为重要,乃是因为上述纪行均出自亲身体验,生动地记载了各个时代西域南海的实际情况。
  下面将要介绍的悟空,原非僧籍。他在到达天竺后受戒,在印度三十余年,历尽坎坷后归国。特别是他的归途,极好地反映了当时的国际形势,其经历颇为复杂。
  下面,首先让我们根据《宋高僧传》看一看他的传略,然后再根据地名等参照记载详细的圆照撰《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十力经序),〔2〕以阐明其往返旅程。
  一、释悟空传略
  在宋左街天寿寺通慧大师赐紫沙门赞宁等奉敕撰《宋高僧传》卷三中记载有悟空之传略。首先,对他出家前的经历作了如下记载:
  释悟空,京兆云阳人,姓车氏,后魏拓跋之远裔也。天假聪敏,志尚典坟,孝悌之声蔼于乡里。属玄宗德被遐方,罽宾国愿附大唐,遣大首领萨婆远干与三藏舍利越摩,于天宝九载(750年)来朝阙庭,请使巡按。明年敕中使张韬光,将国信行官兼吏四十余人西迈。时空未出俗,名奉朝,授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令随使运自安西路去。至十二载(753年),至健陀罗国,罽宾东都城也。其王礼接唐使。使回,空笃疾留健陀罗。病中发愿,痊当出家,遂投舍利越摩落发,号达摩驮都,华言法界,当肃宗至德二年也。洎年二十九,于迦湿弥罗国受具足戒。
  由此可知悟空俗名车奉朝,京兆云阳人,据说其远祖是后魏拓跋氏。天宝十载(751年),他跟随作为去年来朝的罽宾国使的答礼使的中使张韬光,以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的身份而西行。
  他们去时途中用了两年,经过安西路即龟兹(安西都护府所在地),于天宝十二载(753年)到达了犍陀罗。天宝十载,即进行了著名的塔拉斯河决战那一年,也正是大唐对西域的统治开始显露衰退征兆的时代。为了继续维持对西域之威信,张韬光之遣使无疑带有重要的使命。他们一行人在犍陀罗会见了国王,不久便要返回。然而,由于车奉朝偶患重病,只好留在了犍陀罗。
  我们虽然不清楚他患了何种病,但是,中间用了四年来恢复健康,所以一定是患了严重的疾病。在和疾病作斗争的时候,他决心遁入佛门,在肃宗至德二年(757年),病愈后便随舍利越摩落发为僧,取名达摩驮那(法界)。当时,《宋高僧传》中虽然未记载其年岁,但是根据《十力经序》的记载:
  时年二十有七,方得出家,即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至德二载丁酉岁。二十九于迦湿弥罗国进受近圆。
  当时他正二十七岁。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到他生于开元十九年(731年),于天宝十载(751年)赴天竺,当时为二十一岁。接着他到了迦湿弥罗国接受了具足戒。有关他此后的详细经过,我们根据《十力经序》在下面将要进行叙述。
  舍利越摩是与前面谈到的罽宾国使大首领萨婆远(达)干一起访问中国的。他很了解悟空的情况,估计为此他特意当了保人。起初他在蒙鞮寺,以文珠矢涅地为师,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后出游各地,《宋高僧传》记载说:
  后巡历数年,编瞻八塔。
  归途,他采取北路(陆路),经睹货罗国(现苏联之突厥斯坦)到达龟兹,再经北庭回到了京师。《宋高僧传》记述其情况如下:
  回及龟兹,居莲花寺,遇三藏法师勿提提羼鱼,善于传译。空因将十力经夹请翻之。寻抵北庭,大使复命。空出梵夹,于阗三藏戒法为译主,空证梵文并度语,翻成十地回向轮经。事讫,随中使段明秀,以贞元五年(789年)己巳达京师。敕于跃龙门使院安置。进上佛牙、舍利、经本,宣付左神策军缮写。功德使窦文场写毕进呈,敕署空壮武将军试太常卿,乃归章敬寺。次返云阳,问二亲坟树己拱矣。凡所往来经四十年,于时已六十余。所翻经三本共十一卷。
  根据上文可知,悟空并未直接返国,途中在龟兹、北庭等地翻译了他所带回的佛典后,才于贞元五年(789年)返国。看来,他在归国途中之所以徘徊,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当时的国际形势,但另一方面更详细的情况,恐怕有待于作进一步的调查才能弄清。最后所谓的“凡所往来经四十年,于时已六十余”一句,说明他在二十一岁离开唐朝后,六十余岁方始归国。但是,关于其后的事,无论是其殁年或是其所在均情况不明。
  二、释悟空之入竺路
  如前所述,圆照撰《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以下简称为《十力经序》)对悟空的旅程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因此将依据此记载对释悟空入竺之旅程作进一步的探讨。
  首先,关于悟空入竺的情况及其旅途记述如下:
  时罽宾国愿附圣唐,以大首领萨波达干与本国三藏舍利越魔使。天宝九载(750年)庚寅岁来诣厥庭,献款求和,请使巡按。次于明年辛卯祀,玄宗皇帝敕中使内侍省内寺伯赐绯鱼袋张韬光,携国之信物。行官奉傔四十余人。奉朝蒙恩授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员外置同正员,随使臣取安西路。次疏勒国。次度葱山,至杨兴岭及播密川、五赤匿国(亦云式匿)。次护蜜国。次拘纬国。次葛兰国。次兰婆国。次孽和国。次乌仗那国(亦云乌长及乌缠国)、茫誐勃国,及高头城。次摩但国。次信度城(近信度河也。亦云信国,或云信头城)。至十二载癸巳二月二十一日,至乾陀罗国(梵音正曰健驮逻国)。此即罽宾东都城也。王冬居此地,夏处罽宾,随其喧凉以顺其性。时王极礼重接,祗奉国恩。使还对辞并得信物,献款进奉旋归大唐。
  根据这一记载,我们了解到车奉朝,正如《宋高僧传》中所记载,是作为罽宾国使之答礼使张韬光的随员而入竺的。此一行人经安西路,即安西都护府之所在地龟兹,到达了疏勒国即喀什噶尔,接着越过葱山。
  一般认为葱山就是葱岭,即指帕米尔。但是在这里估计是指唐葱岭守捉之所在地塔什库尔干。根据在悟空等人出生前三、四年(开元十五年)自印度归国的慧超所写《慧超往五天竺国传》的记载:
  又自胡密国东行十五日,过播密川,即至葱岭。此即汉属,兵马见(现)今镇押。此即旧日王裴星之国境。王因背叛走投土(吐)蕃。然今国界无百姓,外国人呼云渴饭檀国,汉名葱岭。又自葱岭步入一月至疏勒,外国自呼名伽师祗离国。此亦汉军马守捉也。……又自疏勒东行一月,至龟兹国,即悬安西大都护府。
  自龟兹至疏勒即伽师衹离(喀什噶尔)需时一月,自疏勒至葱岭也需一月。此处所说之葱岭,即悟空所说的葱山。塔什库尔干古称渴饭檀,《大唐西域记》作渴盘陀,《唐书》为喝盘陀,《宋云行纪》记为汉盘陀。〔3〕
  据说此一行人继而经杨兴岭、播密川、五赤匿国而到达了护密国。
  我在旧稿中曾将杨兴岭当作《宋云行纪》中的不可依山,而将它比定为位于小帕米尔地方的维多利亚湖或奥兹祖尔库尔湖与查克马克廷湖之间的康科德峰。另外,播密川就是见于《慧超传》中的大播密川,《唐书》高仙芝传中的播密川,《大唐西域记》中的波谜罗川,即帕米尔川。但从其路线来看,它并非现在的帕米尔河,而是与之汇合西流的奥克苏斯河的上游部分,即喷赤河。〔4〕
  因此我认为,五识匿国即瓦罕北面帕米尔河流域以西的锡克南地方,由于当时经过瓦罕河谷的现代交通线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刻,因此,我认为“锡克南原系指春德达利雅流域一带,该国的大城市自然应该是在帕米尔河与喷赤河之汇合点卡拉喷赤附近。”
  过去曾经批判过拙稿的小野教授,在这部分似乎也接受了我的结论,首先将扬与岭(空海本作扬兴岭)当作了比司岭,并叙述说:“但是,这条道路非常险要,与其走这条路,倒不如走另一条较容易的路,即上溯塔什库尔干上游的明铁盖河,越过瓦赫吉尔山口,从瓦赫吉尔到贝柴枯巴德,再沿奥克苏斯河上源的喷赤河西行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就不经过龙池了。”这样,他似乎认为是沿喷赤河的道路西行的。〔5〕
  但是,这些想法无论如何也是被该地目前的交通线所迷惑,看来唐代的交通线似乎走的却是另一条路线。
  在《新唐书》卷二二一下《西域传》,识匿条有如下一段记载:
  识匿,或曰尸弃尼,曰瑟匿。东南直京师九千里,东五百里距葱岭守捉所,南三百里属护蜜,西北五百里抵俱蜜。初治苦汗城,后散居山谷。有大谷五,酋长自为治,谓之五识匿。地二千里,无五谷。人喜攻剽,劫商贾。播密川四谷稍不用王号令。俗窟室。
  这与比悟空等人早24年(开元十五年)从印度归国的慧超之《往五天竺国传》所记载的:
  又自胡蜜国东行十五日,过播蜜川,即至葱岭。此即汉属。
  相同,在唐代,与现在的交通线不同,其主要的路线是:
  南三百里 护密
  ↗
  葱岭守捉→西五百里识匿
  ↘
  西北五百里 俱密
  也就是说不仅是要从塔什库尔干上溯蒲犁河,而且要越过西部的塔克墩巴什帕米尔,而到达(例如奈扎塔什帕斯岭)春德达利雅流域的锡克南,再从与阿姆河的汇流点霍罗格,沿阿姆河右岸到达俱密(卡拉·依·胡姆),这便是当时的主要交通线。悟空的归路也是走的这条路线。《唐书》记载说识匿国最初都于苦汗城,后来又记载说散居于山谷,在大谷有五酋长进行统治,所以这个国家一定是广泛地分散在春德达利雅流域的所谓阿利楚尔帕米尔地区吧。但其首邑却在霍罗格附近。在其附近,即使现在也可以看到石匿(苏格南)这一地名。(《中国新疆西藏地图》第十三图)《唐书·西域传》记载说,识匿国南三百里属于护密,关于此护密国有如下叙述:
  护蜜者,或曰达摩悉铁帝,曰镬侃,元魏所谓钵和者,亦吐火罗故地。东南直京师九千里而赢,横千六百里,纵狭才四五里。王居塞迦审城,北临乌浒河。
  即,护密相当于现在的瓦罕溪谷,该国王之居城寒迦审城可以比定为阿姆河弯曲处西南方的伊什卡希姆。这就是说可以认为护密国是指自伊什卡希姆向东一直到一千六百里处的喷赤河流域的整个瓦罕河谷。
  因此,《悟空入竺记》的开头部分,估计是以下列顺序通过的:
  疏勒国(喀什噶尔)→葱山(塔什库尔干)→杨与(兴)岭(奈扎塔什帕斯?)→播密川(春德达利雅)→五赤匿国(霍罗格或苏格南)→护密国(伊什卡希姆。)
  当时,悟空尚未出家,俗名车奉朝,随中使张韬光巡游各国,而到达罽宾国。在前载《宋高僧传》卷三《悟空传》中记载了此一行人在各国的都城访问了各国国王。他们自塔什库尔干越过塔克墩巴什·帕米尔到达了五赤匿国,即霍罗格或锡克南,再由此上溯阿姆河,到达了护密国的都城伊什卡希姆。
  此后,悟空一行自护密国是按照如下顺序前进的:
  拘纬国→葛兰国→兰婆国→孽和国→乌仗那国→茫誐勃国→高头城→摩但国→信度城→乾陀罗国。
  过去,我在旧稿中曾对其间的行程认为“继护密以后的一段,甚难理解,即‘接着是拘纬国,其次是葛兰国,再次是兰婆国,下面是孽和国、乌仗那国。云云’,将其中的兰婆国比定为《大唐西域记》中的滥波国,将乌仗那国比定为所谓的乌苌国(Uddyāna),至于拘纬国、葛兰国、孽和国三国,因在《西域记》、《慧超传》等书中全未看到,所以情况不明”,这样写实在草率。尤其是我忽略了拘纬国与商弥国(奇特拉尔)是同一地点,实在惭愧。小野教授的意见是正确的。之所以会产生从巴达赫尚经由喀布尔地方这样的误解,乃是由于弄错了拘纬国位置的原故。
  不过,虽然小野教授叙述说:“那么,因为据说此一行人到达了护密(瓦罕),所以他们理应到达喷赤河与〔大〕帕米尔河的汇流点,由此向西,再转而南行,越过兴都库什之险”,〔6〕但是考虑到前述各种理由,我认为,由于此处所说之护密为伊什卡希姆,因此,此一行人估计是自伊什卡希姆经泽巴克南下,越过哈廷扎岭或多拉岭,而去往拘纬国即奇特拉尔地方的。
  小野教授所说的拘纬国→葛兰国→兰婆国间的路线,是从奇特拉尔地方沿库纳尔河到达拉曼地方,这一看法应当说是个不可动摇的结论。去年,我在偶然访问阿富汗的时候,正遇到考察努里斯坦的机会,因此能够往返于库纳尔河沿岸。〔7〕这条道路据说是过去亚力山大大帝进军时的路线,虽然乘汽车比较难走,但如果徒步而行却是条沿河的平坦大道。
  但是,小野教授在谈到有关葛兰国的情况时却说:“该地区现在叫做卡菲尔斯坦,不知它与葛兰有何关系”,我认为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说法。卡菲尔,意为异教徒,由于该地区的居民长期以来不信奉伊斯兰教,因此,这是后来由附近信仰伊斯兰教的诸民族给他们起的名字,但是没有任何根据说明在八世纪该地区就叫做卡菲尔斯坦。
  关于在到达兰婆国以后,经乌仗那国到达乾陀罗国的路线的情况,我大致同意小野教授的说法。实际上,如果到拉克曼地方去旅行,再结合当地居民的谈话来看,这里有一条自古以来到斯瓦特河地方去的道路,如果从犍陀罗地方绕行,就成了走三角形的两边,是条非常迂回的路线。亚力山大大帝以来,从这里沿库纳尔河稍稍上溯,再向东去的道路,大概是去往斯瓦特河地方的捷径。〔8〕
  小野教授有关此部分的论证,应当说是前载论文中最出色的部分。他旁征博引,考证了孽和国,乌仗那国,茫誐勃城、高头城、摩但国、信度城等的位置。如前所述,因为《悟空入竺记》中既没有里数的记载,又没有方位的记载,而只是列举了地名,所以尽管费了很大力气,但说服力不强。例如,前面已经指出,将葛兰国当作卡菲尔斯坦是无稽之谈,而将摩但当作马尔丹也有陷入谐音的危险。这里确实是交通要冲,所以可能性很大,但是却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说明八世纪曾经有过近似摩但的地名。从乌仗那到犍陀罗,还有很多遗迹,要根据考古学的调查和实地调查,如果不作进一步的调查,就不能迅速作出论断。我之所以说将孽和国比定为巴朱尔是过于草率,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巴朱尔这个地区相当辽阔,究竟孽和国在何处也弄不清。孽和的发音本身也并非与巴朱尔相似。恐怕孽和只不过是巴朱尔地方某一城镇的名字罢了,在现在的地图上则不可能把它查出来。
  正如要从乌贾因至白沙瓦间那样遗迹众多的地区将没有记载方位和距离的《悟空入竺记》中的地名与现在的地名进行对比,是异常困难的。要进一步作出结论还有待于进行广泛的实地勘察和考古学的调查才行。
  然而,悟空等入竺记中所到达的瓦罕→奇特拉尔→拉克曼→乌贾因→犍陀罗(白沙瓦)等主要地点,则大致可以确定下来,而这首先要感谢小野教授的指教,在此向他表示衷心的感谢。
  三、巡礼佛迹及归国的路线
  正如第一节所谈,当时车奉朝因重病无法归国,留在了犍陀罗。在病中及恢复健康后决定出家,接着便随舍利越魔三藏出家。时为肃宗至德二载(757年),年方二十七岁。法号达摩驮都,唐名法界。
  二十九岁时,他到了克什米尔,在蒙鞮寺学习根本律仪。当时的北天竺都在学习根本说一切有部。这时,在克什米尔除蒙鞮寺外,还有阿弥陀婆挽寺、阿难仪寺、继者岑寺、恼也罗寺、惹惹寺、将军寺、突厥王子所建的也里特勒寺、突厥王后所建的可敦寺等三百余所伽蓝。
  悟空在克什米尔进行了四年研究之后,再次返回到犍陀罗,住在加罗洒王寺。这里也有可忽哩寺、缤芝寺、梅檀忽哩寺、特勒洒寺、可敦寺、罽腻吒王演提洒寺、罽腻吒王伐龙宫沙弥寺等。在这里巡礼、研究二年之后,于代宗应德二年(764年),巡礼了中天竺各地的佛迹。有关此间的情况,《十力经序》作了如下记载:
  自此而南游中天竺国,亲礼八塔,住迦毗罗伐窣堵城佛降生处塔。次摩竭提国菩提道场成佛处塔,于菩提寺夏坐安居。次波罗泥斯城仙人鹿野苑中转法轮处塔。次鹫峰山说法华等经处塔。次泥嚩韈多城自天降下三道宝阶塔(亦云宝桥)。次室罗伐城逝多林给孤独园说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度诸外道处塔。次拘尸那城婆罗双林现入涅佛处塔。如是右*供养八塔,瞻礼周致。次住那烂陀寺中,经三载,又至乌仗那国,寻礼圣显从,住茫誐勃寺。复有苏诃拔提寺、钵茫拔提寺。如是往来,遍寻圣迹,与大唐西域记所说无少差殊。
  悟空的佛迹巡礼,正如《宋高僧传》所载“后巡历数年,遍瞻八塔”,花费了多年时间。
  首先,所说迦毗罗伐窣睹城的佛降生处塔,据说是指卡皮尔瓦斯图城以东五十里兰毗尼的阿育王塔。而摩竭提国的菩提道场成佛处塔,则是指摩揭陀国的菩提伽耶的大塔。因为据说悟空在此菩提寺进行了夏坐安居,因此他理应从764年的5月16日至8月15日,在菩提伽耶进行了夏坐。
  波罗泥斯城的仙人鹿野苑四转法轮处塔,是指贝拿勒斯(瓦腊纳西)附近萨尔纳特鹿野苑内的达麦克大塔,这里是佛使拘驎等五个随从者初次得度的所谓初转法轮的圣地。另处所谓鹫峰山的说法华等经处塔,估计是位于王舍城东北灵鹫山(一名耆阇崛山)山顶的释尊说法堂。当时,他自然是巡游了竹林精舍和结集佛典的圣地车帝窟、王舍城、王舍新城等处。
  再有泥嚩韈多城的天降三道宝阶塔,乃是指僧伽施的三道宝阶塔。而室罗伐城的逝多林给孤独园说摩诃般若波罗密多诸外道处塔,是指位于室罹伐悉底的祇园精舍的处道降伏塔。而拘尸那城的沙罗双林的现入涅盘塔,则指拘尸那迦的娑罗双树中的涅盘堂和焚身塔。所谓的八塔,可以说是指包括了释尊的八大佛迹。
  自法显、玄奘以来,有众多的求法僧在以上各处佛迹巡礼。可惜的是,悟空虽花费多年在各处佛踪巡礼,但却未留下详细的记录,实在遗憾。此后,他在那烂陀寺逗留了三年进行研究和学习。在结束多年的研究与巡礼之后,又再次返回乌仗那,遍历了茫誐勃寺、苏诃拔提寺(唐称之为日宫寺)、钵茫拔提寺(唐称之为莲华寺)等地。〔9〕
  悟空离开唐土已三十余年,大概由于思念父母及亲属,他苦闷之极,遂向师傅越魔三藏请求回国。最初,三藏未予同意,但由于悟空再三请求,终于同意他回国。并亲手赠他以《梵本十地经》、《回向轮经》,以及《十力经》和佛牙、舍利,嘱咐他要将这些东西作为信物奉献给皇帝。他开始原想经由南海归国,但担心出洋航行有危险,便决定取道北路归国。
  他自天竺动身的日期未有任何记载。以下是他自天竺至上京归国行程的梗概:
  自中天来至汉土,凡所经历,睹货罗国五十七番中有一城,号骨咄国。……渐次前行至拘蜜支国,王名顿散洒。次惹瑟知国,王名黑未梅。次至式匿国。如是行季经历三年,备涉艰难,捐躯委命,誓心报国,愿奉君亲,圣慈曲临。渐届疏勒(一名沙勒)。时王裴冷冷,镇守使鲁阳,留住五月。次至于阗,梵云瞿萨怛那(唐言地乳国),王尉迟曜,镇守使郑据,延住六月。次威戒城,亦名钵涴国,正怖汗国,镇守使苏岑。次据瑟得城,使卖诠。次至安西,四镇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右散骑常侍安西副大都护兼御史大夫郭昕。龟兹(丘兹)国王白环,正曰屈支城。西门外有莲花寺。……住此城一年有余。次至乌夷国,王龙如林,镇守使杨日祐,延留三月。自此又发至北庭州。本道节度使御史大夫杨袭古。请龙兴寺僧与于阗国三藏沙门尸罗达摩(唐曰戒法),译《十地经》。……时逢圣朝四镇北庭宜慰使中使殷秀明来至北庭,洎贞元年已巳岁九月十三日,与本道奏事官节度使押衙牛昕、安西道奏事官程锷等随使入朝,当因沙河不通,取回鹘路。又因单于不信佛法,所齑梵*(上?下夹)未敢持来,留在北庭龙兴寺。三藏所译汉本随使入都。六年二月来到上京。
  即,在《宋高僧传》中所记述的“以贞元五年己巳达东师”,但根据《十力经序》的记载,他是于同年九月十三日由北庭出发,而到达京师的日期为贞元六年(790年)二月。
  另处,关于途中的时间,他自北天竺至疏勒用了三年,在疏勒逗留了五个月,在于阗连续居住了六个月,在龟兹住了一年有余,在乌夷国逗留了三个月,至于在北庭州停留的时间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我们了解到悟空在此翻译了《十地经》和《回向轮经》。对此,《十力经序》记载说:
  请龙兴寺僧与于阗国三藏沙门尸罗达摩,译《十地经》。三藏读梵文并译语。沙门大震笔绶。沙门法超润文。沙门善信证义。沙门法界证梵文并译语。《回向轮经》翻译准此。翻译既毕,欲终缮写。
  他在龟兹国,由于得到三藏沙门勿提提犀鱼(唐称为莲华精进)的帮助,翻译了《十力经》。为了翻译此三纸一卷的经典,他在龟兹逗留了一年多的时间。关于《十地经》在《十力经序》后文中有以下记载:
  其通所十地经,依常途写一百二十一纸,成部,勒为九卷。该经为佛初成正觉,已经二七日,住他化自在天宫麻尼宝藏殿之说。回向轮经为佛在金刚麻尼宝山峰中,为大菩萨之说。译成三纸半,以为一卷。十力经,如前所说,译成三纸,复为一卷。三部都计一百二十九纸,总十一卷,同为一帙。
  《十地经》远比《十力经》要庞大,翻译此经典估计至少花费了二、三年的岁月。如果与翻译《回向轮经》加在一起,那么在北庭州停留了三年,途中在疏勒至于阗间的行程约为一个月,于阗至龟兹间的行程约为一个月,龟兹至乌耆(焉耆)间、乌焉至北庭间各一个月,这样,自北天竺迄自北庭出发一共用了约八年半的时间,因此可以估计悟空自乌仗那国出发的时间大概是在780年(德宗建中元年)的夏季。
  悟空以下的行程,好象是自乌仗那、犍陀罗北上,经喀布尔,巡历了相当于现今苏联实厥斯坦的几个吐火罗国家,有关其中的骨咄国有如下一段记载:
  城东远处,有一小海,水极深。当持牙经过南岸。时彼龙神知有舍利,地土摇动,玄云掩兴,霹雳震雷,雹雨骤堕。有一大树,距海边不远。时众商投树下,枝叶摧落,空心火燃。时首领之商,普告众曰,谁将舍利异宝殊珍,不然龙神为何拗怒,有即持出投入海中。为免众人受此惶怖,法界此时恳心祈愿,如放达本国,利济邦家,将以所获福因而资龙力。自日出后,以及申时,祈祝至诚,云收雨霁,仅全草命。
  有关上述的舍利奇迹曾经多次谈到,看来是个印象很深的经历,在《十力经序》中只有此骨咄国部分谈得比较具体。
  关于悟空归国的行程,小野胜年教授对我所提出的以下两点提出了他个人的意见。小野教授的第一个论点,首先是举出对骨咄国→拘密支国→惹瑟知国→式匿国间路程的考证。
  首先,他无视我所说的骨咄国(《西域记》的珂咄罗、《隋书》的诃咄,《册府元龟》之骨吐)相当于西方文献中的Kuttal,Khotta,Khuttalan,Khottlan,Kutul,阿拉伯文的Kotl Khatehi,根据水谷真成教授译注的《大唐西域记》珂咄国条的注释,奥克萨斯支流是从北面注入瓦赫什河流域的说法,他叙述说:
  米诺尔斯基认为,虽然说是在同条河以东,实际上可以估计是在更东部的克孜尔河和雅克河流域。都城据说是胡尔布克或哈尔巴克(米诺尔斯基《世界各地》208页)。虽然在现今的地图中找不到此胡尔布克,但是,因为据说是位于库拉布或卡尔雅布以南,所以大概是现在的moskovsky吧。另外,在克孜尔河下游有个叫作帕尔哈尔的地方,在其北部也有一个与骨咄发音相近的叫作哈特奇的地方(英国制百万分之一图)。在同一条河流域处都有湖水,与记载湖水近处情况的《经记》的记述也偶然相符。
  然而,此记述极为模糊不清,不能认为很明确。比如“因为据说是位于库拉布以南,所以大概是现在的moskovsky吧”这样的比定,极为模糊,看来不象是小野教授的说法。在上述记载中,小野教授似乎认为moskovsky或帕尔哈尔、哈特奇中的某一个为库拉布。
  本来,这本十世纪的波斯地理书胡达特·阿尔·阿拉姆的记述,在细节上是很模糊的,上述的所谓位于库拉布以南的地方,乃是依据于巴托尔德的注释。〔10〕胡尔布克的位置在斯特朗吉的《东哈里发国的土地》附图9中明确记载于阿赫沙瓦河流域,那么,按照斯特朗吉的学说,据说该地在现在的库利亚布附近。〔11〕为此,我将骨咄国比定于现在的库利亚布附近。
  其次,是拘密支国。小野教授认为“拘密支为《大唐西域记》中的拘谜陀,也就是托勒玫的Komēdōn,伊斯兰地理书中的Ku mādh,而根据水谷教授的说法,据说其中心城市是位于奥克萨斯河弯曲部的卡拉·依·胡姆。可以认为拘密支的拘密,拘谜陀的拘谜与此胡姆有关系。虽然,支与陀不同,但看来可能是同一个地方。沙畹也认为是同一个地点(冯承钧译《西突厥史料》)”我同意此种说法。
  在前稿中,我为现代所频繁使用的自阿富汗的昆都士,经法扎巴德到达伊什卡希姆的路线所迷惑,而将骨咄国比定为库塔尔(Kuttal),又认为拘密支国可能是胡密国的异字,我在此加以修正。小野教授继上文之后叙述说:“果真如此,就只剩下了完全弄不清的惹瑟知国了,但如果与卡拉·依·胡姆和锡克南联系起来,该地就在奥克萨斯的东边了,其间有鲁善和霍罗格等地。当然,该比定还有待于大家的指教,希望他日能做出决定。如前所述,因为式匿国(五赤匿国)该当在以霍罗格为中心的锡克南地方,所以惹瑟知国在鲁善附近的可能性最大。当然,这还需要对音韵及其他方面进行缜密的研究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虽然,《悟空入竺记》仅列举了地名,但是,如果认为悟空是沿奥克萨斯右岸,〔12〕即沿库塔尔→卡拉·依·胡姆→鲁善→霍罗格这条路线回国的话,那么看来其归途按照前述之《唐书·西域传》识匿国条中的路线,即自式匿国经阿利楚尔帕米尔直接去到塔什库尔干,然后到达喀什噶尔的可能性最大。
  小野教授的第二个论点是关于于阗→安西之间的路线。根据《悟空入竺记》其间所经过的国家有:
  于阗国→威戎城亦钵浣国→据瑟得城→安西(龟兹国=屈支城)。
  有关此间的路线,笔者曾在旧稿中草率地断言,“悟空是自于阗沿和阗河,纵断塔克拉玛干沙漠,再从温宿附近东进,到达了安西(龟兹)”。对此,小野教授说:
  对此,我的看法是,悟空并未采取沿和阗河的道路。其理由在于与《经记》的地名顺序不同。当时的一代硕学圆照也有笔误。也就是说,如果采取于阗→据瑟得城→威戎城→安西这样的路线是不合乎情理的。其根据是,据瑟得与《新唐书》卷四三《地理志》的据史得,《旧唐书》卷一〇四《高仙芝传》的握瑟得无疑是同一地点”。(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接着他对威戎城,据瑟得城的地名进行了比定。我在旧稿中曾经叙述说:“继于阗所访问的‘威戎城,一名钵浣国,正确的写法是怖汗国’,其位置不明。但是,由于与于阗是同一个镇守使苏岑,所以理应是个相当大的聚落,也许就是北道的温宿吧。……继威戎城之后的瑟得城也不清楚,在库车西面亦未找到相当于瑟得的地名。”此亦是极大的失误。正如我模糊想象的那样,在《唐书》地理志中明确记载着是阿克苏,而瑟得应为据瑟得,相当于现在的图木舒克遗迹。
  即,小野教授从《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末尾的贾耽《道里记》佚文中引用了如下一文:
  自拨换、碎叶西南渡浑河,百八十里有济浊馆,故和平铺也。又经故达干城,百二十里至谒者馆。又六十里至据史德城,龟兹境也,一曰郁头州,在赤河北岸孤石山。渡赤河,经岐山,三百四十里至葭芦馆。又经漫城,百四十里至疏勒镇。
  并引述其前言:
  拨换城,一曰威戎城,曰姑墨州,南临思浑河。
  从而论断说拨换城是威戎城,无非就是《大唐西域记》卷一中的跋禄迦,即现在的阿克苏。
  另外,小野又论证说,上文中的据史得距拨换(威戎)城三百六十里,一名郁头州,位于赤河北岸的孤石山上,从该地到疏勒(喀什噶尔)为四百八十里。又据《旧唐书》卷一〇四《高仙芝传》的记载:
  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拨换城,又十余日至握瑟德,又十余日至疏勒。
  文中的握瑟德与据史德是同一地方。正如黄文弼所论述的,此地即巴楚东北方的图木舒克。而渡边哲信则认为,据史德在距图木舒克西北行约45分钟的沙尔·巴尔巴尔地区。
  在弄清了威戎城为阿克苏,据瑟德城为图木舒克(或其附近地区)之后,小野氏指出,因为据瑟得城在威戎城西面,因此,如前所述,《悟空入竺记》中记载的地名顺序是错误的。并指出:“即便是一代之硕学圆照也有笔误之时,即:
  于阗→据瑟得城→威戎城→安西
  这样的顺序是不合理的”。最后他总结说:
  长泽氏所说沿和阗河的道路,虽然在《新唐书·地理志》中亦可看到,但在当时很少通行,一般来说即使多绕些路,也要走较为安全的和阗→叶尔羌→据瑟得→阿克苏→库车的大道,即沿叶尔羌、喀什噶尔两河的道路。悟空也是走的这条路。
  但是,当我们将旅行记作为史料来处理时,这样的处理方法又如何呢?这部《悟空入竺记》是长安西明寺硕学圆照于贞元十一年(795年)编辑《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三卷,同十五年(799年)编辑《贞元新定释教目录》三十卷之际,正要把以下三部佛经入藏,即:
  《佛说十力经》一卷,安西三藏勿提犀鱼于莲花寺译。
  《佛说回向轮经》一卷,于阗三藏沙门尸罗达摩于北庭龙兴寺译
  《佛说十地经》九卷,于阗三藏沙门尸罗达摩于北庭龙兴寺译
  而从带来这些佛典的悟空那里直接听到了其由来,便将悟空游历西域的情况也记载了进去,并将之分别附记于以上三部经典之卷首,在其末尾记述说:
  沙门圆照,自惟疵贱,素无艺能。喜遇明时,再登翻译。续修图记,赞述真乘,并修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悟空大德,具述行由,托余记之。以附图录,聊以验其事也。
  悟空自北庭万里迢迢由回鹘路返回祖国是790年(贞元六年),而他向圆照口述其游历之概况则是五年以后的事情。而且,由于悟空是“具述行由,托余记之”所以此行纪应当是他们两人紧密配合撰写而成的,可以认为在所经地名的顺序上不会有什么错误。
  而且,小野教授也认为,沿和阗河的道路当时行人稀少,一般行人多选择虽然迂回但较为安全的沿叶尔羌、喀什噶尔二河的路线,关于此情况《唐史》未有明确记载。故小野教授无法引用,但是在《新唐书·地理志》继前揭安西至疏勒镇路线之后,接着记载道:
  自拨换南而东,经*(上山下毘)岗,渡赤河,又西南经神山、睢阳、咸泊、又南经疏树,九百三十里至于阗镇城。
  明确记载了自阿克苏至和阗的路线。
  小野教授认为据史得在阿克苏西边,由此他认为悟空是从于阗返回叶尔羌,然后从这里沿叶尔羌河到达了图木舒克,可是这种推测是毫无根据的。如前所述,其间所通过的国名只有:
  于阗→威戎城(钵浣国)→据瑟得城→安西
  所以,如果他是经由叶尔羌的话,那么为了要通过沙漠,至少要在叶尔羌停留两、三天进行准备,因此在于阗国与威戎城之间应该看到莎车或渠沙等地名才是。
  正如我在旧稿中所谈,悟空在于阗停留期间,听到了吐蕃频频自河西地方侵入西域东部地区的消息。这样,他恐怕早已知道直接到安西也不易回国。正如伯希和过去所发现,图木舒克有很大的寺院。〔13)悟空作为一个巡礼僧,如同在天竺一样,尽可能想巡视西域诸国的佛寺,于是他便自阿克苏走了迂回路,多费了十余日,访问了图木舒克的托和沙赖的寺院,再由此回到了安西。
  因而,小野教授作为“一代之硕学圆照也有笔误”,而将据瑟得城与威戎城的顺序加以改变,这不能不说是恣意纂改史料。小野教授在其论文末尾叙述说:“我的这篇拙文,只是借助于偶然的机会,从门外汉的角度进行评论,实际上想重新评价空海的作用,并宣扬其业绩”。然而,如前所述,在毫无正当根据,为了自已推论而恣意纂改史料,不能不说是对圆照及空海的最大侮辱。
  从《入竺记》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悟空自喀什噶尔沿南道到达了于阗,在此逗留了六个月。当初,悟空一定也和玄奘一样,想通过南道,哪怕早一天也好,快些回国。但是,当时自河西至西域东部的形势,与玄奘归国的贞观十九年时期已大不相同。该地区,自上元——贞元年间(760—800年间)为吐蕃频繁侵入,尤其是河西五凉地带,在764—781年间,为吐蕃所陷没。〔14〕
  因此悟空才自于阗沿和阗河纵断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温宿附近访问了托和沙赖寺院,然后返回,到达了安西(龟兹)。
  如前所述,悟空在安西借助于沙门勿提提犀鱼(丽本提字不重)的帮助,翻译了《十力经》,在此逗留了一年有余。在此他似乎听说了可以从北庭经由漠北返回中原,于是不久便从北道东进到达乌苌国(法显传之*(左亻右乌)夷国,即焉耆),又在此地逗留了三个月。他从这里大概是采取了经由乌鲁木齐的道路,出天山北麓,到达了北庭州,即相当于现在的吉木萨地区。〔15〕在此得到于阗国三藏沙门尸罗达摩的帮助,翻译了《十地经》等。
  那么,为什么悟空要在北庭翻译佛经呢?这是因为当时由于吐蕃控制了河西诸州郡和伊州地区,中原王朝与西域的联系只能经由北庭→漠北来进行。
  上元元年(760),自吐蕃开始攻击河西以来,北庭节度使、安西节度使与中原的联系中断了很久,建中二年(781)好容易才恢复了联系。正如《资治通鉴》卷二二七,建中二年六月壬子条中所记载的: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部昕帅将士闭境扼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余年;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
  被吐蕃夺占了河西、伊州地区的唐王朝,依靠漠北的回纥路,成功地与北庭取得了联系。关于这条经由回纥的道路的情况在《元和郡县志》卷四十,庭州条中记载说:
  庭州……东北至回鹘衙帐三千里
  据说北距庭州吉木萨十八里的蒲类县,在其东北四十里处置有郝遮镇,在其东北二百里处置有盐泉镇,同样在其二百余里处置有特罗堡子,均当回鹘路。即自庭州通过以上这些城镇,在东北方三千里处据说就是回鹘衙帐(喀喇巴喇哈逊)。自回鹘衙帐到达长安的道路,早在贞观时代就以参天可汗道(参天至尊道)而著称于世。即,在《唐会要》卷七三,安北都护府条中论述说:
  〔贞观〕二十一年(647)正月九日,以铁勒回纥等十三部内附,置六都督府,七州〔原注略〕并各以其酋帅为都督刺史,给元金鱼,黄金为字,以为符信。于是回纥等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置邮驿,总六十六所(《新唐书·回纥传》等作六十八所),以通北荒,号为参天可汗道。俾通贡焉,以貂皮充赋税。
  文中有关邮驿的情况,在《新唐书》卷二一七《回鹘传》上有如下记载:
  乃诏碛南*(左辟右鸟)鹈泉之阳置过邮六十八所,具群马、湩、肉待使客,岁内貂皮为赋。
  这条连接回鹘衙帐与唐朝长安的路线,在贾耽《皇华四达记》中称为中受降城入回鹘道,而在《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附录中作了如下介绍:
  四日中受降城入回鹘道。中受降城正北如东八十里,有呼延谷,谷南口有呼延栅,谷北口有归唐栅,车道也,入回鹘使所经。又五百里至*(左辟右鸟)鹈泉,又十里入碛,经麚鹿山、鹿耳山、错甲山,八百里至山燕子井。又西北经密粟山,达旦泊、野马泊、可汗泉、横岭、绵泉、镜泊,七百里至回鹘衙帐。又别道自*(左辟右鸟)鹈泉北经公主城、眉间城、恒罗思山、赤崖、盐泊、浑义河、炉门山、木烛岭,千五百里亦至回鹘衙帐。
  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地名,虽然极为复杂,但是其中的两、三个地名,正如我在旧稿中所阐明的那样,可以与现在的地名进行比定。〔16〕即中受降城相当于现在的绥远省五原县,呼延栅为阴山呼延渠(《通典》173),其北部五百里的*(左辟右鸟)鹈泉为《元和郡县志》中所记载的西受降城以北三百里的*(左辟右鸟)鹈泉,别名碛口的地方。
  在此以后,道路一分为二:一条麚鹿山,鹿耳山、错甲山等地,一条经公主城、眉间城、浑义河等地,据说共计一千五百里到达回鹘衙帐。这些地名无论哪一个虽然都很难进行比定,但是,后者即浑义河恐怕是指翁金河吧。总之,此条道路是自五原到鄂尔浑河畔回鹘衙帐喀喇巴喇哈逊的直达路线。自有史以来,这条路就是匈奴、蠕蠕,突厥、回纥等漠北游牧民族所使用的交通路线。所谓的回鹘路,把自太古以来游牧民所使用的南北交通路进一步把漠北与西域联系了起来(此条路线自匈奴以来也频繁使用),这就是为吐蕃阻断了河西的北庭使节所借用的路线。〔17〕
  八世纪后半期,即在吐蕃侵入河西以后,唐朝与西域的联系,就是利用这条道路进行的长期逗留异乡而怀念故土的悟空,最终拒绝了恩师的挽留而返回祖国,途中经历了八年半的慢长岁月,其原因之一是当时的国际形势所致。
  但是,隐忍自重在北庭从事翻译的悟空,终于有可能归国了。贞元五年九月十三日,他随同使者北庭道奏事官节度押衙牛昕、安西道奏事官程锷等,经由所谓的回鹘路归国了。因为回鹘可汗不信仰佛教,惧怕途中剽劫,因而未将梵本经典带回,而将之收藏于北庭之龙兴寺。这对悟空来说是莫大的遗憾。但是,在此以前因为他已全部译完了亲自带回的《十地经》、《十力经》和《回向轮经》、所以他才能将前述译经带回,于贞元六年二月,好容易回到了长安。
  结束语
  以上,正如从《十力经序》所看到的那样,最初,悟空是作为向罽宾派遣的中使张韬光的随员车奉朝,于天宝十载(751年)二十一岁时赴北天竺,同十二载,到达了犍陀罗。但是,由于他偶染重病,一人被留在了犍陀罗,不久病愈出家,到克什米尔修行。此后数年,他巡历了各地的佛迹,走遍了以八大佛迹为中心的中天竺各地,在那烂陀寺修行了三年,然后回到了乌仗那。随着年令的增长,他思念国土,终于在建中元年(780)间,结束了28年的异族生涯,在获得了师僧的允许之后,踏上了归途。
  归途,用了三年回到了喀什噶尔,这时不巧正逢吐蕃侵入河西、西域地带,悟空只好停留在于阗、龟兹、焉耆、北庭名地,从事译经工作,等待着归国的机会。总之,于贞元五年九月十三日,才有了可能随北庭、安西的使臣一道入朝,于同六月(790年)二月,与此一行人一起回到了长安。
  悟空的行纪之所以重要,在于它证实了在吐蕃侵入西域期间,唐王朝与安西、北庭都护府,是经由漠北的回鹘衙帐进行联系的。该行纪虽然简略,但却很好地说明了河西地区在异民族统治时代,东西交通路的变迁。
  另处,参考《十力经序》和《慧超往五天竺国传》就会了解到当时西域在龟兹(安西)有七宝台寺、大云寺、庄严寺、龙兴寺、莲华寺、前践寺、耶婆瑟鸡寺、东西拓厥寺、阿遮哩贰寺等。在疏勒有汉大云寺,在于阗、北庭、高昌也都有龙兴寺。在各地佛寺中有三藏法师和汉僧,能够翻译梵文经典,当时西域的佛教一直延续到六朝时代,并且愈益昌盛。
  注释
  〔1〕关于唐代求法僧之西域行纪,在梁启超《中国印度之交通》(一名千五百年前之中国留学生),同《佛教与西域》,同《又佛教与西域》(以上均收录于《佛学研究十八篇》民国25年,台湾中华书局)中有概括的论述,但是对各个求法僧的事迹却没有进行详细的研究。有关玄奘、义净、慧超的行纪以及其见闻录,有堀谦德、藤田丰八、足立喜六、高桑驹吉诸先学的研究。
  〔2〕关于悟空行纪之重要性早有定论,而《十力经序》在《大正大藏经》51卷,史传部3,游方记抄979页以下,《大日本佛教全书》游方传丛书,第1卷75页以下等里面均有所引用。
  〔3〕《宋云行纪》中有以下记载:
  八月初,入汉盘陀国界,西行六日,登葱岭山,复西行三日至钵盂城。三日至不可依山,其处甚寒,冬夏积雪。……自此以西,山路欹侧,长坂千里,悬崖万仞,极天之阻,实在于斯。太行孟门,匹兹非险,崤关陇坂,方此则夷。自发葱岭,步步渐高,如此四日,乃得互岭,依约中下,实半天矣。汉盘陀国,正在山顶。
  《新唐书》卷二二一上《西域传》中记载:
  喝盘陀,或曰汉陀,曰渴馆檀,亦谓渴罗陀,由疏勒西南入剑末谷、不忍岭六百里,其国也。距瓜州四千五百里,直朱俱波西,南距悬度山,北抵疏勒,西护密,西北判汗国也。治葱岭中,都城负徒多河。胜兵千人。其王本疏勒人,也相承为之。西南即头痛山也。葱岭俗号极嶷山,环其国。人劲悍,貌、言如于阗。……开元中破平其国,置葱岭守捉,安西极边戍也。
  〔4〕拙稿《论释悟空之入竺》(《东洋学术研究》14、4,昭和50年)。
  〔5〕小野胜年:《空海所带回的《悟空入竺记》及其行程》(《东洋学术研究》15—3,39页,昭和51年)。
  〔6〕这样考虑的话,《悟空入竺记》中经杨兴岭,播密川、五赤匿国到达护密国的路线就模糊不清了。另外,自喷赤河要到奇特拉尔去就要越过巴洛吉尔岭或坎浑岭到达雅尔坤河流域,或者从卡拉喷赤越过卡契岭到达奇特技尔河上游。
  〔7〕关于我对阿富汗的考察,请参照拙著《丝绸之路再访记》上、下(《东洋学术研究》15—6、16—1,昭和51年)及《努利斯坦踏查记》(《史观》95册、昭和52年)。
  〔8〕有关此地与巴基斯坦的路线,是根据巴利科特的传说。
  〔9〕《法显传》记载说:“乌苌国……凡有五百僧伽兰”,在《宋云行记》中可以看到有龙王寺、陀罗寺、收骨寺、婆奸寺等名称,但是却未见到日宫寺,莲华寺等名称。
  〔10〕米诺尔斯基:《世界各地》,伦敦、1937,119页中记载有有关Khuttalan及其首都Hulmuk (Hulbuk)的说明,例如,关于Hulmuk 记述说:“Hulmuk是王的住所,是Hhuttalān的首都。该城位于山麓,有很多地方,住有很多人。”然而,同书208页又记载说Hulbuk 即Hulbag,位于雅夫河的克拉夫之南。请参看巴托尔德:《突厥斯织》,68—69页。
  〔11〕斯特朗格:《东部Caliphate的土地》,伦敦,1905,438页。
  〔12〕在这一部分,小野教授写作奥克萨斯左岸,左岸乃右岸之误。
  〔13〕根据秋山光和:《伯希和调查团的中亚族程及其考古学成果》上,(《佛教艺术》19,昭和二十八),1906年10月30日,到达图木舒克的伯希和,在图木舒克西南6公里处的托和沙赖发现了唐代寺院遗址,同年自11月15日至12月15日,以15人发掘了寺院遗址,发现了多达400件的佛头,壁画残片、木雕,铁器、青铜器、婆罗米文文书、开元天宝钱币等等。
  〔14〕掘稿《吐蕃之进入河西与东西交通》(《收录于《史观》第47册,昭和31年,本书245页以下)
  〔15〕掘稿《关于庭州的位置》(收录于《古代学》9—1.2,昭和35年,本书228页以下)。
  〔16〕参看掘稿前揭论文。
  〔17〕另外,关于回纥路,《新唐书》卷四十《地理志》甘洲条记载了自甘洲至回鹘衙帐的另一条路线。现摘录于下:
  甘州……删丹县条。中下。北渡张掖河,西北行出合黎山峡口,傍河东壖屈曲东北行千里有,宁寇军,故同城守捉也,天宝二戴为军。军东北有居延海,又北三百里有花门山堡,又东北千里至回鹘衙帐。
  上述道路也是匈奴时代以来联系河西地方与漠北地区经常使用的路线。以回纥路为中心的南北交易,特别是关于其绢马贸易,拟另稿进行详论。
  

丝绸之路史研究/ (日)长泽和俊著 ( RI ) CHANG ZE HE JUN ZHU; 钟美珠译.-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