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1 中国文献关于徐福东渡的记载
　　秦朝建立，为了躲避秦王朝的暴政，不少人逃入朝鲜半岛。秦汉之际，不少秦民为躲避秦朝苛政和中原战乱，纷纷“走海东”来到朝鲜半岛，“陈胜等起，天下叛秦，燕、齐、赵民避地朝鲜数万口”〔1〕。一些人经过朝鲜半岛移民到日本，也有一些中国人直接从海路到日本。
　　徐福东渡的传说反映了那个时期中国人渡海到日本的情况，但关于徐福东渡的故事，历来疑信参半。徐福，史书中又称徐市。徐福东渡的传说，最初记载见于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2〕。徐福骗得秦始皇的信任，领数千童男、童女入海求仙。今江苏连云港赣榆县金山乡徐阜村被认为是徐福的故乡。
　　海上三神山之说，战国时已在燕齐之地流行，燕齐国君皆曾派人寻找，秦始皇是踵其迹而行之。《史记·封禅书》记载：“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及至秦始皇并天下，至海上，则方士言之不可胜数。始皇自以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赉童男女入海求之。”求之不得，求之者解释：“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3〕《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始皇东巡，至琅琊，“方士徐市等人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连弩射之。’”〔4〕徐福入海寻求仙药，耗费巨大却无成效，害怕秦始皇惩罚，谎鲛鱼当道，希望武装随行，再度入海。《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记载伍被向淮南王刘安讲述秦时故事，详细记载了徐福向秦始皇的汇报。记载了他与海神的问答、从东南来到蓬莱仙山以及海神要童男女等礼物，这些“伪辞”、蒙骗了秦始皇。遣童男女三千人随行，还携带谷种以及百工，徐福入海，“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5〕。
　　徐福所得“平原广泽”地在何处?《三国志》与《后汉书》都记载徐福滞留亶洲。三国时吴国濒海，重视开拓海上交通。吴国的船队已经远抵夷洲、亶洲。《三国志·吴书·孙权传》记载，黄龙二年(230年)，吴国派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还延续了徐福入海的故事传说——徐福率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止洲不还。《三国志》记载徐福滞留的地方是亶洲。亶洲与夷洲属同一方向，都在中国东南外海中，并且相距也不会太远。夷洲即台湾，而亶洲有人认为就是倭国，即日本。根据《三国志》和《后汉书》的记载，当时中国人关于倭国方位的认识，认为就在中国东南外海之中。《三国志·魏书》云：“计其道里，当在会稽、东冶之东。”《三国志》卷30《魏书·倭人传》，第855页。《后汉书·东夷列传》也记载，其方位“大较在会稽、东冶之东”〔6〕。《后汉书·倭传》中还增加了徐福滞留亶洲后“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亶洲与会稽、东冶有往来，徐福的后代时常到浙江会稽来，会稽、东冶的人也有入海遭风漂流到亶洲的。〔7〕
　　五代僧人义楚《释氏六帖》“国城州市部”中明确说徐福入海，滞留的地点就是倭国。并说倭国“人物一如长安”，东北有一座山，名叫富士山，徐福称它为蓬莱山。后代至今还自称是秦人。义楚关于徐福滞留日本的说法，既有他本人对关于徐福传说的理解，还来自他的好友、日本醍醐时代僧人宽辅。宽辅法号弘顺大师，后唐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来中国，与义楚交往密切。至宋代关于徐福到日本的说法已经很普遍，甚至成为文人们诗词吟咏的内容，被赋予了更多的细节。欧阳修《日本刀歌》诗不但肯定了徐福东渡的滞留地是日本，而且还将徐福东渡的传说与秦始皇焚书坑儒联系起来，认为正是徐福在秦始皇焚书之前赍书东渡，使日本保存了中国失佚的《尚书》百篇，“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8〕。这种“赍书说”也许是当时已经流行的传说，也许是出于欧阳修的艺术想象，本不足信，但在日本却产生了影响。1339年，日本南朝重臣北亲房著《神皇正统记》，就将《日本刀歌》所记徐福赍书东渡日本说当作信史加以记载，并且认为“孔子全经”因此“唯存日本矣”。日本学者铃木贞一深入研究了据说是中国先秦时的典籍《宫下文书》，统计出徐福当年携带到日本的书籍共有儒家经书1850卷，其他典籍1800卷，大致囊括了当时中国所有的重要典籍。
　　5.3.2 日本关于徐福东渡的传说
　　日本史书关于徐福的传说记载比较晚，但更为丰富。成书于8世纪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有关于早期秦民东渡日本的记载，没有关于徐福的传说。日本记载徐福传说的最早文献，可能就是北亲房的《神皇正统记》。此后徐福东渡的传说便流传起来，收录徐福传说的书籍也多了起来。在日本不仅有文献记载，还有“文物遗迹”，内容也更为具体。
　　北亲房的《神皇正统记》记述从神代起到后村天皇(1340年)为止的历史，“孝灵天皇”条记载：“四十五年乙卯(公元前246年)秦始皇即位，始皇好神仙，求长生不死之药于日本，日本欲得彼国之五帝三王遗书，始皇乃悉送之。其后三十五年，彼国因焚书坑儒，孔子之全经遂存于日本。”林罗山之《罗山文集》云：“徐福之来日本，在焚书坑儒之前六七年矣。”松下见林之《异称日本传》云：“夷洲、澶洲皆称日本海岛，相传纪伊国熊野山下飞岛之地有徐福坟。”又曰：“熊野，新宫东南有蓬莱山，山有徐福祠。”新井君美之《同文通考》云：“今熊野附近有地曰秦住，土人相传为徐福居住之旧地。由此七八里有徐福祠，其间古迹参差，相传为其家臣之冢。……且又有秦姓诸氏，则秦人之来住乃必然之事也。”
　　日本和歌山之《和歌山县史迹名所志》云：“秦徐福之墓在新宫町，墓前有石碑，上刻‘秦徐福之墓’五字，传为李梅溪所书。……又徐福所求不老不死之仙药地在蓬莱山，在由此向东三町许之地，树木苍郁繁茂，山形如盆，自成仙境之观焉。”和歌山县还成立了“徐福史迹保胜会”，1930年，举行“徐福来朝二千年祭”。野畸左文之《日本名胜地志》，仁井田好古之《徐福碑》，高谷濑夫之《日本史》，栗山周一之《日本阙史时代研究》以及《孝灵通鉴》《纪伊续风土记》等均记有徐福东渡之事。明治初年中国驻日公使参赞黄遵宪之《日本杂事诗》，其后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之《访徐福墓记》，都说徐福东渡日本遗迹犹存，秦姓诸氏仍生息于该地，日本史学界与考古学界称之为“铜铎文化时代”，是秦汉之际中国大陆与日本列岛发生十分密切的历史文化联系之铁证。〔9〕
　　据日本关于徐福的传说，徐福是在日本纪州熊野的新宫(今和歌山县新宫市)登岸。至今新宫市还有徐福墓和徐福祠，今称徐福神社，每年11月28日是举行徐福祭的日子。在祭祀活动中，一些地方街头扎上彩带，男女老幼手提彩灯，有的还身着印有汉字“徐福”的和服，以表示对这位前贤的怀念。徐福墓和徐福祠建造的时间，已经无法考证。1368年，日本僧人绝海中津来到中国，他觐见明太祖朱元璋时，赋诗云：“熊野峰前徐福祠。”可见在此之前，熊野已有徐福祠，有祠也该有墓。日本人感激徐福，甚至奉为“司农耕神”“司药神”，认为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来到日本，还有随行的百工，并且带来了五谷种子和先进的生产农具、生产技术以及医术药物，对日本社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5.3.3 徐福传说与秦民东渡
　　关于徐福东渡传说的真实性，有如下几点。首先。徐福入海的故事为《史记》最早记载，而且在《史记》中不止一次提及。后来的《三国志》和《后汉书》也同样将此事当作信史加以记录，更加明确地提出了徐福的滞留地就是会稽、东冶海外的亶洲。这些都告诉我们这个故事并不完全是无稽之谈。其次，结合《三国志》的《吴书·孙权传》《魏书·倭人传》和《后汉书·东夷列传》的记载来看，亶洲的方位与倭国的方位都在中国会稽、东冶以东海外，从逻辑上推论，亶洲当属倭国或倭国的一部分。再次，徐福为秦琅琊郡人氏，地近沿海，熟悉海事。徐福入海得到秦始皇的许可和支持，他可以假天子之令，这为他入海之事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春秋战国以来先民们的渡海活动，会为秦民东渡提供一些经验教训。2000多年前的东海与黄海，由于大陆漂移的缘故，并没有今天这样宽阔。尽管当时的造船技术还很落后，渡过并不十分宽阔的东海或黄海，虽有风险，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徐福东渡很难成为信史，但传说也在不同程度上反映着历史。我们应该将徐福东渡的传说，放置在秦民东渡这样一个大背景中去考察。日本学者神田秀夫的《日本的中国文化》一书注意到了中国古代难民东渡问题。据他考察，早在中国春秋末年和战国时期，随着越王勾践灭吴和楚威王灭越事件的发生，就有大量难民乘船东渡，虽然当时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都很落后，但在这些难民中，就已经有一部分人到达了日本的九州。秦朝的苛政和秦末战乱导致了大规模的移民浪潮，即所谓“秦民走海东”“秦民东渡”。秦末大起义时从秦、燕、齐地避难朝鲜的秦民多达数万口。由此可以推断，当时秦民入海到日本避难也为数不少。日本典籍如《古事记》《日本书纪》《新撰姓氏录》和《古语拾遗》等，都对当时的秦民东渡以及一些移民情况做了记载。从这个角度来讲，徐福东渡日本可以视作这股难民东渡潮中的一个象征性和事例。
　　徐福东渡是一个反映中日交往的古老传说，这个传说夹杂着历史真实与合乎逻辑的推理，是经过若干世纪才逐渐创作出来的。徐福东渡日本的传说，其内容的真实性并不是最重要的。也许徐福没有真的到达日本，也许日本的徐福墓、徐福祠都不是真实的，更有可能徐福只是日本的中国移民传说的一个缩影。
　　〔1〕〔西晋〕陈寿：《三国志》卷30《魏志·东夷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48页。
　　〔2〕《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第247-248页。
　　〔3〕《史记》卷28《封禅书》，第1369-1370页。
　　〔4〕《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第263页。
　　〔5〕《史记》卷118《淮南衡山列传》，第3086页。
　　〔6〕《后汉书》卷84《东夷列传》，第2820页。
　　〔7〕《后汉书》卷84《东夷列传》，第2822页。
　　〔8〕〔宋〕欧阳修：《居士外集》卷4，见《欧阳修全集》，中国书店1986年版，第372页。
　　〔9〕参王辑五：《中国日本交通史》，上海书店1984年版，第9-19页；张碧波：《日本民族与文化渊源考略》，载《黑龙江民族丛刊》2005年第4期，第120-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