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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两汉与罗马的东西遥望 12.1 汉朝与罗马的互相认知
作者:石云涛
两汉时丝路最西端是罗马帝国,与西汉和东汉王朝遥相辉映,都是代表当时先进文明的古国。在公元前后的一两个世纪中,汉与罗马间的直接接触从无到有,彼此间互相认识从朦胧到逐渐清晰。特别是罗马人沿海路东来,汉朝中国人通过海路西去,使贯通欧亚非三大洲的海上交通线东西串联起来,为此后中西交通展示了广阔前景。
12.1 汉朝与罗马的互相认知
12.1.1 丝绸之路两端的汉与罗马帝国
最早的罗马本来是意大利半岛的一个城邦,后来发展为横跨地中海地区的奴隶制大国。罗马的发展经历了王政时代、共和时代、帝国时代、东西罗马时期。后来西罗马首先瓦解,东罗马则存在了更长时间。西罗马的灭亡,在历史上标志着欧洲中世纪的开端,取代西罗马的各蛮族王国逐渐转变为封建国家,东罗马帝国也走上封建化道路。罗马帝国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从公元前754年至前753年,罗慕路斯在台伯河畔建罗马城,开创王政时代,到公元476年罗慕路斯·奥古斯都帝被废,西罗马灭亡,延续1000多年。
两汉大致相当于罗马共和时代“内战”时期和帝国时代前期。西汉从公元前206年到公元24年,包括王莽篡汉的短暂时期。罗马从公元前150年至前30年,属于共和时代后期,被称为“内战时期”,这一时期,在先前向外大规模扩张,征服了迦太基(北非)、西班牙大部分及马其顿、希腊等地后,奴隶制经济获得巨大发展,同时内部各种社会矛盾也走向激化,奴隶反抗奴隶主、无权者反对当权者、奴隶主内部骑士派反对元老派,各种矛盾和斗争错综交织。西汉比罗马的这一时期早几十年,罗马则比西汉略晚。东汉从公元25年至220年,罗马帝国时代前期从公元前30年至公元284年,其结束比东汉晚60多年。这一时期罗马奴隶制经济进一步发展,特别是在各行省发展迅速。图拉真时版图最大:西起西班牙、不列颠,东达幼发拉底河上游,南自非洲北部,北至多瑙河、莱茵河一带。图拉真于公元98年至117年在位,正值东汉中期和帝(89—105年)、殇帝(106年)、安帝(107—124年)时。
古罗马在物质和精神文化两方面都获得巨大成就,对后世西方文化有很大影响。在当时的世界格局中,两汉与罗马是东西辉映的两大文明。英国学者杰佛里·巴勒克拉夫说:“公元二世纪,古代世界东西两端间的经济和文化方面的接触达到了高潮。虽然罗马同中国汉朝并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但是各自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存在。”〔1〕其实,希腊人早就知道中国的存在,并不始于罗马,更非公元2世纪。我们知道,最早的时候西方人称中国和中国人为“赛里斯”和“支那”,现在,罗马人更多地称中国和中国人为“赛里斯”(Serce/Seres),意思是丝国或丝国人。
12.1.2 罗马人所了解的中国
当罗马成为地跨欧亚非大陆的帝国之后,特别是希腊、罗马文化扩大至西欧以后,拉丁文“Oriens”(东方)一名便越来越引人注意,在罗马人心目中成为另一特殊世界,东方文化被视为欧洲以外的另一文化系统。于是“亚细亚”之名在罗马人的著述中,其意义便是欧洲和非洲以东另一世界。但是罗马人所掌握的关于东方现实状况的材料却不出希腊人范围。庞贝依乌斯(Pompeius)经黑海、里海间远征高加索时曾得到某些有关地理方面的知识,可是对于里海的位置,记述还不正确。阿帕洛杜勒斯(公元前130—前87年)记述,巴克特利亚欧多台墨王的领土在公元前201年已扩张至和赛里斯国接壤之处,据说赛里斯人都是碧眼红发。显然他所说的并不是黄河流域的汉人,大约是操东伊朗语的塞人或大月氏人。赛里斯人养蚕丝织制成文绮,在希腊、罗马人看来还是非常神秘的事情,他们相信丝是生在树上的,丝绸的底纹和花纹都是斜纹的织法更是奇妙。由于中国丝绸大量输入罗马,罗马诗人的作品中屡次提到赛里斯国和赛里斯国人,意即丝国和丝国人,但认识非常模糊,存在不少似是而非的说法。
维吉尔(Vigile,公元前70年至公元19年)《田园诗》有云:
爱底奥比亚(Aethiopia)人的丛林里怎么会产生细软洁白的羊毛?赛里斯人怎么会从他们的树叶中抽出纤细的线?〔2〕
霍拉赛(Horace,公元前65年至公元8年)的五首诗中都提及赛里斯:
这些乱放在赛里斯国坐垫上的斯多噶派(Stoici)论著对你又有何用处呢?(《希腊抒情诗集》Ⅷ,公元前29—30年)。
也许他(奥古斯都)能击退帕提亚人(Parthes,安息人),使他们遭受应得的惨败,因为帕提亚人威胁着拉丁地区(Latium);也许他能战胜东方各地的居民,赛里斯人和印度人,成为您(指朱比特,Jupiter,罗马最大的神)独自的附庸,他将公正地统治天下。(《颂诗》Ⅰ,12。公元前24年)
那位秀发馨香的王孙是谁?他举手向你敬酒,这只手善于用祖传的弓弩射出赛里斯国的利箭。(同上Ⅰ,29)
梅赛纳(Mécéne),你为小镇而惴惴不安,为大城而忧心忡忡。怕引诱来赛里斯人、大夏人或正处于居鲁士(Cyrus)的统治之下和正为内乱所苦的泰内伊斯人(Tanais)。(同上Ⅳ,29)
不,那些饮用深深的多瑙河深水的人们,基提人(Gétes)、赛里斯人、不讲信义的帕提亚人以及那些诞生在泰西伊斯河畔的诸民族,他们决不敢违抗恺撒大帝(Julius)的王法。(同上Ⅳ,15)〔3〕
普罗佩赛(Properce,公元前50年至公元15年)在《哀歌》中的两首诗中提到“赛里斯”:
赛里斯织物(Serica)和绚丽的罗绮,怎能抚慰他们(不幸的情人)的忧伤?(Ⅰ,14。)
因为我没有提到你年幼的侄子的赛里斯战车。(Ⅳ,8。)〔4〕
奥维德(Ovide,公元前43至公元17年或18年)的《恋情》诗云:
怎么?你的秀发这样纤细,以至不敢梳妆,如像肌肤黝黑的赛里斯人的面纱一样。(Ⅰ,14)〔5〕
西流士·伊塔利库斯(Silius Italicus,25至101年)的《惩罚战争》中有三次提到“赛里斯人”:
旭日的光辉已经照遍塔尔泰斯海(Tartesse)面,冲破黑夜的重重暗影,照临东国的海岸。晨曦照耀中的赛里斯人前往小树林中去采集枝条上的绒毛。(Ⅵ,1-4)
我不是已经谈到过酒神巴卡斯(Bacchus)了吗?高加索的猛虎拖着他凯旋的战车奔驰过大小城镇,束缚了赛里斯人和印度人之后,他带着缴获的武器从东方胜利而归。(ⅩⅤ,79-81)
赛里斯人居住的东方,眼看着意大利(火山)的灰烬漂白了他们长满羊毛的树林。天哪!这真是蔚为奇观!(ⅩⅦ,595-596)〔6〕
此外,生活于公元39年至65年的卢加努斯(Lucanus)、公元40年至96年的斯塔西(Stace)和大约生于公元60年至125年前后的朱维纳尔(Juvénal)等拉丁诗人,在他们的作品中都提到丝、丝国或赛里斯人等等。
公元1至2世纪,罗马作家笔下更具体地记述了赛里斯国和赛里斯人,内容更加丰富,材料也较为翔实了。罗马出现了一批著名的地理学著作,如斯特拉波(Strabo)的《地理书》、梅拉(P.Mela)的《地方志》、马林(Marinus)的《地理学导论》、托勒密(C.Ptolemy)的《地理志》等,其中对东方世界的描述令人瞩目。希腊人斯特拉波(公元前58年至公元21年,一说前公元63年或54年至公元24年或25年)著《地理书》(Geographica),大约成书于公元1世纪初,其中引用克泰夏斯的记载。自谓其材料取自亚历山大部将奥内西克利都斯(Onesicritus),其人卒于公元前328年(周显王四十一年,秦惠文王十一年)。斯特拉波书中的内容或许有伪托,但因为其成书时间很早,因此仍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书中多处讲到有关赛里斯人的内容:
大夏国王们始终不断地把自己的领地向赛里斯人和富伊人(Phrynoi)地区扩张。(ⅩⅠ,Ⅱ,1)
也是出于同一原因(气候的酷热),在某些树枝上生长出羊毛。尼亚格(Néarque)说:人们可以利用这种羊毛纺成漂亮而纤细的织物,马其顿人用来制造座垫和马鞍。这种织物很像是足丝脱掉的皮织成的赛里斯布一样。(ⅩⅤ,Ⅰ,20)
然而,有人声称赛里斯人比能活一百三十岁的穆西加尼人(Musicaniens)还要长寿。(ⅩⅤ,Ⅰ,34)
人称赛里斯人可长寿,甚至超过二百岁。(ⅩⅤ,Ⅰ,37)
斯特拉波还有《古典名著选》(Christomathia)一书,也提到赛里斯人:
印度的地势呈菱形,其北端是高加索山脉,从亚洲一直延伸到它最东方的边缘,这一山脉把北部的塞种人(Sakai)、斯基泰人(Scythes)和赛里斯人同南部的印度人分割开了。〔7〕
塞内克(Sénéque,公元前4年至公元65年)是罗马著名的政治家和哲学家,曾为罗马皇帝尼禄之师,并曾为执政大臣。在他的书信和悲剧作品中,曾述及丝国人:
还有哪位告诉别人和自我告诫,自然界不会强加给我任何艰苦,我们无求于石匠和铁匠就可以住房,不同赛里斯贸易也可以穿衣服的人呢。(《致鲁西流士(Lucilius)的信件》,No.90)
女子们,请为我脱掉这些缀金和紫红的服装!我不要推罗人的紫红染料,也不要遥远的赛里斯人采摘自他们树丛中的丝线。(《悲剧作家赛内克》)
纵使他受到那些敢于进犯到多瑙河滨的人和以其羊毛而驰名的赛里斯人的攻击也安然无恙,不管他们居住在哪个地方。(同上)
居住在天涯地角的赛里斯人也歌颂他(按:海格立斯,Hercu-les,最高神犹比得种的儿子)的胜利。(同上)
她也不用针刺绣旭日出处的赛里斯人采自东方树上的罗绮。(同上)〔8〕
假使可以称为衣服的话,我曾见过丝国的(Sericus)衣,不能蔽体,甚至不能遮蔽私处。穿上这种衣服,妇女可以宣称自己并未裸体,只是稍稍明亮(裸露)些。为了这个重大的理由,无知的外国人,已被禁止来贸易。我们的妇女们已受到警告,除了在自己的闺房内,不许在公共场所显露,以免诲淫之嫌。〔9〕
罗马学者梅拉(Pomponins Mela,公元1世纪人)在所著《地方志》(De Situ Orbis)一文中,提到丝国的位置和丝国人经商的方式:
从东方出发,人们在亚洲所遇到的第一批人就是印度民族、赛里斯人和斯基泰人。赛里斯人住在临近东海岸的中心,而印度人和斯基泰人却栖身于边缘地带。(Ⅰ,11)
然后又是一片猛兽出没的空旷地带,一直到达俯瞰大海的塔比斯山(Tabis);在辽远处便是高耸入云的陶鲁斯山脉。两山之间的空隙地带居住有赛里斯人。赛里斯人是一个充满正义的民族,由于其贸易方式奇特而十分有名,这种方式就是将商品放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买客于他们不在场时才来取货。(Ⅲ,60)〔10〕
老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23—79年)的《自然史》(Historia Naturalis)多处都写到赛里斯,这本书成书于公元77年。其中涉及赛里斯的内容:
从里海和斯基泰洋出发,我们的航线转向了东海,沿海岸前进。第一部分开始于斯基泰海岬,由于常年积雪而无法居住;第二部分地区由于其居民的残暴也无法耕耘。这里所指的是一些食人生番的斯基泰人,他们靠吃人肉为生。周围是一片荒野,无数野兽出没其间,袭击那些也不比它们怯弱的来往行人。接着又是斯基泰人,又是由野兽繁殖的不毛之地,一直到达一座延伸至海的大山。人称之塔比斯山。只是到达为海岸长度一半,面对夏季太阳升起的地方才有人类栖身。(Ⅵ,53)
人们在那里遇到的第一批人是赛里斯人,这一民族以他们森林里所产的羊毛(按:即丝)而名震遐迩。他们向树木喷水而冲刷下树叶上的白色绒毛,然后再由他们的妻室来完成纺线和织布这两道工序。由于在遥远的地区有人完成了如此复杂的劳动,罗马的贵妇人们才能够穿上透明的衣衫而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赛里斯人本来是文质彬彬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显得野蛮,他们不与别人交往,坐等贸易找上门来成交。(同上,54)
在喀劳狄执政年间,由锡兰(按:即斯里兰卡)前往罗马的使节们介绍说,锡兰岛的一侧朝东南方向沿着印度延伸,有一万节(Stade)之遥(按:Stade乃古希腊长度单位,约合180米);这些使节们曾在赫摩迪山(Hemodi)以外地区见过赛里斯人,并与他们保持着贸易关系;使团长拉西亚斯(Rachias)的父亲曾到过赛里斯国;赛里斯人欢迎旅客们,他们的身材超过了一般常人,长着红头发,蓝眼睛,声音粗犷,不轻易和外来人交谈。另外,由他们所提供的资料与我们西方商人们的所说也相差无几,即商品只堆放在赛里斯人一侧的江岸上,如果商人们感到价格物品合适的话,就携走货物而留下货款。(同上,88)
据伊希戈内(Isigone)认为,印度的赛利尼(Gyrni)民族可以活到一百四十岁。他还认为埃塞俄比亚人和赛里斯人也能享受同样的寿数。(Ⅶ,27)
在文章的一开头,就使人越来越感到惊奇,即人类甚至可以劈开大山挖出其中的大理石,可以向赛里斯国索取衣料,可以到红海海底去探求珠宝,可以到地心深处去寻觅碧玉。(ⅩⅡ,2)
我们在提到赛里斯民族时就曾谈到过该地的羊毛树。(同上,17)
在推罗(Tylos)岛上的最高地带,还有一种与赛里斯品种不同的另一种羊毛树。(同上,38)
珍珠是由阿拉伯海提供的。我国每年至少有一亿枚罗马银币(Sestertius)被印度、赛里斯国以及阿拉伯半岛夺走。这就是我国男子及妇女奢侈之酬价。(同上,84)
第五种葡萄树被称为羊毛树,这种树长满了绒毛,所以我们对于印度国和赛里斯国的羊毛树就不要大惊小怪了。(ⅩⅣ,22)
在各种铁中,赛里斯铁名列前茅。赛里斯人在出口服装和皮货的同时,也出口铁。(ⅩⅩⅩⅣ,145)〔11〕
卢坎(Lucain,公元39—65年)在《法尔萨鲁姆》(Pharsale)一书中提到赛里斯:
我们已经使赛里斯人和蒙昧的阿拉克西斯人(Araxe)就范,而且还降服了看见过尼罗河源头的那些民族。(Ⅰ,19-20)
克利奥帕特拉(Cléopatre)的白腻酥胸透过西顿的罗襦而闪闪发亮。这种罗襦是用赛里斯人的机杼织成,并用尼罗河畔的织针编出粗大透亮的网眼。(Ⅹ,141-143)
赛里斯人首先见到你(尼罗河),并探询你的泉源。然后你又在埃塞俄比亚田野掀起了奇特的波涛。(Ⅹ,292-293)〔12〕
公元1世纪末希腊佚名作者《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一译《红海航行记》)中有关于中国的记载。本书约撰于公元1世纪末,作者是侨居埃及亚历山大里亚的希腊人,并在公元80年至89年(东汉章帝建初五年至和帝永元元年之间)航行于红海、波斯湾及印度东西海岸。书中关于中国的内容,方豪翻译如下:
过了这地方(Chryse,即马来半岛),就到了最北部,海止于[秦国](此处赛特注云:“原抄本此处有脱文。”又说“决非指丝国”,但其法文译本仍译为“丝国”。玉尔本则译为“秦”Thin)。在这国家的内地,有一极大城名秦尼(Thinae或Thinai),远在北方。那地方出丝、丝线和名为Serikon的布(指绸绢)。由陆路经巴克特利亚(Barygaza),又经恒河,到里姆利亚(Limuria)。进入秦国是不容易的,因为从那里回来的很少,也很难得。那国家正处于小熊星之下,并且据人说,那国境就在黑海和里海的东岸。其旁有梅奥底斯(Maeotis)湖,可通大洋。
每年有矮人到秦国边境,这些人面部宽大,而极聪明。据说他们称为贝萨台(Besatai)人,类似野人。他们率妻儿同来,携有大包货物,又有大筐,那颜色和还在发青的葡萄树叶相同。他们到了本国和秦国之间的地区,便停留一段时间,庆祝若干日。这时他们就用大筐以代床用。然后回到其国内地。当地的人民看到他们离开,便来到那地方,收取他们的卧具。
比那里更远的地方,或因气候太冷,或为冰雪所阻,无法通行;或由于神力不可抗,还没有人去探查。〔13〕
其中“Thin”即指“支那”(秦),书中提到的“极大城”Thinae,即长安。公元100年左右的查理同(Charriton)在《加拉和卡利赫》一文中讲到赛里斯人精工制作的箭囊和弓弩,被罗马人挂在自己身旁。
公元2世纪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Ptolémée)《地理志》记述更为详细,此书约撰于公元150年(东汉桓帝和平元年)。书中谈及中国的内容很多,反映出海道畅通之后罗马人所获得的关于中国的信息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具体了。方豪将有关中国的史料做了如下翻译:
世上无人居住的地方,东至无名地(Terra Incognita)和大亚细亚的极东国家,支那与丝国为邻。
已经为人所知的世界,极东止于支那的都城。离亚历山大港,经度一百十九度半,相差约八小时。
关于幼发拉底河渡口和石塔之间的距离,照他(马利努斯)说是八百七十六雪尼(Schoeni)或二万六千二百八十斯大特(Stades,有人译为“节”)。而在石塔和丝国的首都赛拉(丝城)之间,根据步行需时七个月来推算,应有三万六千二百斯大特。照我们修正的方式,两处的距离,我们都要加以削减。
他(马利努斯)确实说有名梅斯(Maes)者,又名底启亚诺斯(Titianos),原籍马其顿,是商人,一如其父,他曾记下这路程。他虽没有到过丝国人地方,但他曾派了几个手下人去。
赛里斯人的国和都城,都在支那之上(指其北),他们之东是无名地,布满湖沼。湖中产大芦草,极厚,居民可藉以渡过(沼泽地带)。(他们又说)从那边,经石塔而到巴克特利亚那(Bactri-ana),不止一道,另有一路,可经巴林波脱拉(Palimbothra)而到印度。(他们又说)从支那的都城到加底加拉(Kattigara)港口的路,是向西南走的。
丝国西界西徐亚,在伊毛屋斯(Imaos)岭外,照指定的线而更高。北止于无名地,与都耳(Thoule)岛在同一纬度。东亦与无名地为界。界在东经一百八十度六十三分,至一百八十度三十五分。南界印度恒河东岸。边境是沿东经一百七十三度三十五分。再进即与支那为邻,而止于已指出的无名地。
丝国四周有阿尼巴(Anniba)山围绕,山自一百五十三度六十分起,迄一百七十一度五十六分止。山的东部有奥萨基亚(Auza-kia)山,山的主峰位于一百六十五度五十四分;阿斯米拉亚(Asmi-raia)山,其西端位于一百六十七度四十七分三十秒,至一百七十四度四十七分三十秒。这些山的东部有加西亚(Casia)山,山的主峰位于一百六十二度四十四分;大古隆(Thagoron)山,其中央处位于一百七十六度三十六分;奥笃洛各拉斯(Ottorokotthas)山,其两端位于一百六十九度三十六分和一百七十六度三十九分之间。境内有二河,丝国的大部都受灌溉:第一条名奥依加尔大斯(Oikhardas),有三源:一源在亚斯米拉育农(Asmiraioi)山附近;另一源则在一百七十四度四十七分三十秒,近加西亚山,一河曲位于一百六十度四十九分三十秒,在同一山中,别有(第三)源,位于一百六十一度四十四分十五秒。第二条河名朴底索(Bautisos)山,一源在加西亚山附近,位于一百六十度四十三秒;另一源在奥笃洛各拉斯山附近,位于一百七十六度三十九分;在爱莫大(Emoda)山河附近,有一河曲,位于一百六十八度三十九分。
在丝国,最北的种族是:食人野人;在他们之下,有亚尼博衣(Anniboi)人,居于同名之山上;在他们和奥萨基奥衣(Auzakioi)人之间,有希其杰斯(Sizyges)人;再在他们之下,则有达姆纳衣(Damunai)人和比阿拉衣(Pialai)人,直至奥依加尔大斯河;河以下就是同名的奥依加尔大衣人。
支那人的边境,北与丝国一部分为界,前已述及;东与南为无名地;西边是印度恒河边境,依照已经确定的线而直到大海湾,大海湾名带利奥特斯(Theriodes)湾,在支那的海湾,有吃鱼的爱底奥比亚人居住。〔14〕
在他的书中,还曾提到“加底加拉”(kattigara,一译卡蒂加拉)的地名,李希霍芬考证在红河入口处附近,即今东京湾上越南之河内或其附近。〔15〕藤田丰八则以为是占城的卢容浦口。其论据有二,一是梵文Kutigrha和占文Katigaha意即石舍和石柱,而占城人常于海口置石柱为标记,卢容浦口一定有此种石柱;二是卢容浦口乃当时对外港口,即后来之大长沙海口。〔16〕康泰《扶南记》云:“从林邑至日南卢容浦口可二百馀里,从口南发往扶南诸国,常从此口出也。”〔17〕在托勒密的书中附有一幅世界地图,反映托勒密对东方和中国的认识仍很模糊,他甚至认为印度洋的南部和东部也与陆地相连,又说这些陆地分别是亚洲和非洲两大陆的延伸,地图上把非洲海岸画得偏东,离曼德海峡很近。因为西方人认为赛里斯位于世界最边缘的地方,图中把它置于最东方,以为在它之东再没有其他任何地方了。但他的地图正确地标出了许多中亚和印度的山川与城市,准确地标明了中国的方位。
从罗马作家笔下写到的赛里斯国和赛里斯人,可以知道,由于距离的遥远和缺乏直接的接触,罗马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认识还是模糊和笼统的。比如中国在哪里的问题,他们只知道在东方,确切的位置说不清楚。在他们笔下,大致是指罗马与中国之间的某个地方,在东方靠近印度和大夏(今阿富汗北部)一侧,一般指的是中国新疆及其附近地区。而且有时他们对于“支那”和“赛里斯”是什么关系,似乎也很模糊,甚至有以为是二国者,托勒密就是如此。又如中国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没见过。老普林尼描写的赛里斯人,“身材超过了一般常人,长着红头发,蓝眼睛,声音粗犷”,显然不是黄河流域的汉人。当时中国和罗马等地的丝绸贸易,都是以西亚、中亚或印度洋沿岸地区为中介的。他所描写的应当是经营丝绸贸易的东方某个中介民族。提到中国,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特别注意丝、丝线和绸绢。但丝是怎样产生的,他们也不大明白。他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民族,生产一种漂亮的丝织物,所用的原料是从树上采摘下来的一种神秘的东西。在公元前1世纪和公元1世纪中,罗马人一直认为丝绸是赛里斯人从树丛中采摘来的丝线,或能抽丝的植物纤维,或森林里所产的羊毛织成的。对此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罗马人对中国和中国的产品之所以长期不能有确切的了解,除了缺乏直接的接触,还因为西域民族与波斯—阿拉伯人出于商业的利益,为垄断丝绸市场而故意隐瞒丝绸和丝路的真相,从而使丝路更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至公元2世纪,他们对中国丝绸和蚕桑技术有了比较切合实际的了解。公元2世纪《百科书典》编纂人德尼斯(Denys)对赛里斯人精美的丝绸制品和高度的纺织技巧有所了解,他说:“赛里斯国内的吐火罗人(Tokharoi)、富尼人(Phrounoi)和其他蒙昧部族都不重视肥壮的牛羊,他们可以织出自己荒凉地区五彩缤纷的花朵。他们还能够以高度的技巧裁制贵重的服装,具有草原上绿草闪闪的光泽,即使是蜘蛛结网的成果也难以与之相媲美。”〔18〕包撒尼雅斯(Pausanias)著《希腊志》,才记述丝是一种叫作“赛儿”(Ser)的大虫子的产物,他说:
至于赛里斯人用作制作衣装的那些丝线,它并不是从树皮中提取的,而是另有其它来源。在他们国内生存有一种小动物,希腊人称之为“赛儿”(Ser),而赛里斯人则以另外的名字相称。这种微小动物比最大的金甲虫还要大两倍。在其它特点方面,则与树上织网的蜘蛛相似,完全如同蜘蛛一样也有八只足。赛里斯人制造了于冬夏咸宜的小笼来饲养这些动物。这些动物作出一种缠绕在它们的足上的细丝。〔19〕
可以看出,这一段关于蚕的介绍已经大致接近事实。但是关于蚕的饲养、赛里斯国的位置和赛里斯人人种等,他仍有不少模糊的或者是错误的认识和想象:“在第四年之前,赛里斯人一直用黍作饲料来喂养,但到了第五年至—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笨虫活不了多久了,改用绿芦苇来饲养。对于这种动物来说,这是它们各种饲料中的最好的。它们贪婪地吃着这种芦苇,一直到胀破了肚子。大部分丝线就在尸体内部找到。人们还获悉赛里亚(Séria)岛位于厄立特里亚海最边远的地方。我还听说这里不是指厄立特里亚海,而是一条叫作赛儿(Ser)的江河,这条江形成了赛里亚岛,完全像埃及三角洲是被尼罗河,而不是被一个大海环绕一样,这一赛里亚岛恰恰也具有同样的地势结构。赛里斯人以及所有那些居住在附近岛屿的人,如阿巴萨(Abasa)岛和萨凯亚岛上的人,他们都属于埃塞俄比亚种族;也有一些人声称,他们远不是埃塞俄比亚人种,而是印度与斯基泰混血人种。”〔20〕这里面既有某些真实的成分,又有不少似是而非的传闻和想象,连作者自己都是不敢肯定的口气。直到2世纪后期的卢西安(Lucien)还说:“整个赛里斯民族以喝水为生。”〔21〕2世纪末至3世纪初的巴尔德萨纳(Bardesane)摘引《阿布德·厄赛波,布讲福音的准备》一书中关于中国社会的介绍,也显得比较写实:
在每个地区,人们都制订了一些具体文字。我想介绍一下自己所知道以及我所能回忆起的情况。首先从大地的一端开始讲述。在赛里斯人中,法律严禁杀生、卖淫、盗窃和崇拜偶像。在这一幅员辽阔的国度内,人们既看不到寺庙,也看不到妓女和通奸的妇女,看不到逍遥法外的盗贼,更看不到杀人犯和凶杀受害者。经过子午线上空的光辉的阿瑞斯(Arès)战神之星体,不能违背人心而用铁器杀人,同时与阿瑞斯战神有关的昔普里斯(Cypris,一种诞生在塞浦路斯地区的希腊女神)也不能强迫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与别人的妻子私合。尺管在他们之中,阿瑞斯战神每时每刻都在天中央巡视,赛里斯人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生育。〔22〕
他知道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度,有关中国社会的描写有点过于美化的倾向,但也基本符合中国人的道德观念。公元200年左右的阿克伦(Acron)在《颂歌》中说:“‘赛里斯’一名来自赛里斯国。赛里斯民族与帕提亚人相毗邻,以他们善于造箭而广负盛名。‘赛里斯人织物’(Sericum,丝匹)一名也由此而来。”〔23〕奥里热内(Origène,182—252年)《反对赛尔斯》书中说:“他(指赛尔斯)曾于那里这样讲过:‘无论是斯基泰人,利比亚的游牧人,还是赛里斯人,他们都不懂得上帝。’”〔24〕这些认识无疑是正确的,反映了随着中西间交通的开展,罗马人对中国的了解越来越清楚和深入。
罗马人对于东方的认识和对中国的了解,主要来自活跃在丝绸之路上的罗马商人。据《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的记载,公元1世纪中后期,罗马人在波斯湾和印度沿海岸已经建立了庞大的贸易网络。〔25〕在这一带考古发现了他们的商行货站。罗马人的贸易据点并不局限于沿海地带,其商业触角还沿印度河和喀布尔河而上深入中亚腹地,从20世纪20年代以来在阿富汗贝格拉姆遗址考古发现的情况说明,这里可能存在一处公元1、2世纪罗马人建立的商站。这个商行货站遗址发现的遗物基本上属于日常实用器,全部为舶来品,分别来自罗马、印度和中国。来自罗马的产品,如表现希腊罗马神祇的石膏雕盘、玻璃器;来自印度的产品,如表现印度女性生活内容的象牙和骨雕;来自中国的产品,如漆器。漆器上的三熊纹和对鸟纹是西汉末年至东汉早期官制漆盘和耳杯上流行的图案。〔26〕这些到东方从事贸易活动的罗马商人为他们的故乡提供了他们所了解到的中国的信息。
12.1.3 汉代中国人所了解的罗马
中国人也已经知道罗马的存在,西汉时对西部世界这个新兴起的帝国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东汉时称之为“大秦”“犁鞬”或“海西国”。这些名称在中国文献中最早见于范晔《后汉书·西域传》。同时范晔还比较详细具体地记下了汉时中国人对罗马的了解:
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既之。有松柏竹木百草。人俗力田作,多种树蚕桑,皆髡头,而衣文绣,乘辎骈白盖小车,出入击鼓,建旌旗幡帜。所居城邑周圜百余里,城中有五宫,相去各十里。宫室皆以水精为柱,食器亦然。其王日游一宫,听事五日而后遍。常使一人持囊随王车,人有言事者,即以书投囊中,王至宫发省,理其枉直。各有官曹文书,置三十六将,皆会议国事。其王无有常人,皆立贤者。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琥珀、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镂绣,织成金缕罽杂色绫、作黄金涂火浣布,又有细布,或言水羊毳、野蚕茧所作也。合会诸香,煎其汁以为苏合。凡外国诸珍异皆出焉。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一。与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其人质直,市无二价,谷食常贱,国用富饶,邻国使到其界首者,乘驿诣王都,至则给以金钱。其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至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始乃一通焉。其所表贡,并无珍异,疑传者过焉。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几于日所入也。《汉书》云:从条支西行二百余日,近日所入。则与今书异矣。前世汉使皆自乌弋以还,莫有至条支者也。又云从安息陆道绕海北行,出海西,至大秦,人庶连属,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原注:置,驿也),终无盗贼寇警。而道多猛虎师子,遮害行旅。不百余人赍兵器,辄为所食。又言有飞桥数百里,可度海北诸国。所生奇异玉石诸物,谲怪多不经,故不记云。(原注:鱼豢《魏略》曰:“大秦国俗多奇幻,口中出火,自缚自解,跳十二丸,巧妙非常。”)
此处记述大秦的政治制度,所谓王无常人、简立贤者等,大约指当时罗马帝国仍实行元首制,保留了一些共和制的外衣。而言事者投书囊中以供王回宫后发省、官曹会议国事,废王另立而受放者不怨等,则是对已经逝去的希腊罗马奴隶制民主政治的时代的一种模糊记忆。其中记述的不少物产,有的好像很奇异,实际上也是罗马真实生活的反映。比如水精,就是水晶,在这里指的是人造透明玻璃。我国古代习惯把天然水晶和人造透明玻璃相提并论。人造透明玻璃在当时罗马使用非常普遍。“以水晶为食器”,其实就是玻璃杯盘之类。罗马帝国时期,意大利半岛、帝国东部的叙利亚、埃及等地,盛行以玻璃和各色宝石镶嵌组成的“莫赛克”为豪华建筑的装饰,以“水精为柱”当即指此,考古发现罗马帝国庞贝古城,普遍用莫赛克装饰墙面和地板。
但这些介绍也有不少似是而非、模糊不清之处。有的或许有点根据,或者说有点影子,但不很确切。关于罗马政治的描述,其实更接近希腊罗马奴隶制民主政治和罗马共和时代的政治状况,其中也有把中国古代政治理想加入的成分。白鸟库吉指出,汉代中国人决不会认为世界另外还有国家会优于中国,当他们听说西方极远之地有一国家,与中国不相上下,于是便视之为本国之流裔,称之为大秦。同时因为深信极东有仙境,极西亦有西王母,于是大秦传便说其国近于西王母,更进而推想其国人亦必长大,而且较常人为高大,乃命曰大秦。所以此记大秦之文物制度,亦极力以本国之文物制度符合之。〔27〕关于大秦的位置,正像罗马人以为赛里斯是极东的国家,再向东便是无人之地,中国人知道大秦是极西的国家,但了解得也不确切。范晔说:“几于日所入”,再往西便是“弱水流沙”,近乎神话传说中的西王母所居处。
关于汉代罗马的名称,所谓“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称之大秦”的说法并不正确。鱼豢《魏略·西戎传》“大秦”条已经说过:“其俗,人长大平正,似中国人而胡服,自云:本中国一别也。”〔28〕但并没有据此以之作为其国名的原因,而且古代罗马人无论如何其身材长相都不可能比之其他各地人更加“有类中国”。西晋张华《博物志》云:“大秦国人长十丈,中秦国人长一丈。”〔29〕显然是想象之词。对汉代称罗马为“大秦”,前人有不同的理解。1636年(明崇祯九年),基旭尔出版《哥泼多语埃及语孰先论》(Prodromus Goptus sive AEgyptiacus),曾翻译了《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文中之“大秦”。后来刘应、德经、格拉勃洛德、勃莱脱胥纳窦、李希霍芬等都以为大秦即罗马帝国,夏德先主罗马说,后又著《中国与东罗马》,以为大秦指叙利亚。亚伦(Allen,疑即林乐知)极力反对夏德的立论,认为大秦为亚尔美尼亚。鲍梯埃以为指亚历山大部将赛留古斯在叙利亚的后裔。1885年(清光绪十一年)艾约瑟撰《论罗马与拜占庭》(Aplea for Rome and Byzantium),以为大秦或拂菻即指罗马帝国和东罗马帝国,而非专指叙利亚,因为叙利亚不在任何大海之西(见《Chinese Recorder》)。白鸟库吉《大秦国及拂菻国考》认为大秦指埃及,犁靬是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所以大秦古称犁靬。《魏略·西戎传》中说“有河出其国”,河即尼罗河,“其国”即埃及。〔30〕
藤田丰八认为“大秦”二字是古波斯语dasina的音译,其义为“右”,右者西也。中古波斯语作dasin,《魏略》云:“在安息、条支之西大海之西”,又云“其国在海西,故俗谓之海西”。四用“西”字。汉朝人称罗马为大秦,正像明代以后人称欧洲为“远西”“极西”“大西”“泰西”或“西洋”一样。他还认为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两河之间有一片沃土,当时就叫Daksina,中国人闻知此名后,便以之称罗马帝国东境之全部地区。古印度语作Daksina,此例亦说明古印度语与古波斯语同源。〔31〕沈福伟主张“大秦”实际上是“泰西”意思,“大”与“泰”本相通转,“秦”是春秋战国时中国西部诸侯国,西海亦称秦海,大秦或海西都代表极西的国家。〔32〕既然“大秦”一词的含义是西方,它所指的地域则有远有近,远则称欧洲,称罗马帝国,近则称印度,称印度附近诸国。《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记载,安帝永宁元年(公元120年),掸国使者进献幻人,而幻人“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一般认为大秦即罗马,幻人来自地中海一带。藤田等人则以为指印度,因为《后汉书》明言大秦在掸国西南。而且《魏书·西域传》有“悦般国”,“真君九年,遣使朝献,并送幻人”。其地当在缅甸之西,印度东南,东汉时掸国进贡之幻人,为悦般国的可能性更大。“大秦”应在印度或印度之附近。冯承钧认为掸国所献大秦幻人,疑是南天竺幻人,南天竺一名Daksina-Patha,《法显传》中称为“达榇”,与“大秦”发音相近,其人亦自古以幻术著称。〔33〕他引证《法苑珠林》记载,唐贞观十二年(646年),西国有五婆罗门来京师,善能音乐、咒术、杂戏、截舌、抽腹、走绳、续断之类,说明南天竺人亦自古以幻术著称。〔34〕
方豪不同意藤田丰八、冯承钧等人认为中国文献中的“大秦”都是指印度及其附近地区的观点,他举出《后汉书·西域传》所记大秦国使者来华的例子,“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始乃一通焉”。此所谓安敦王,近人已考定其为公元121年至180年在位的罗马国王Marcus Aurelius Antonius,安敦即Antonius的译音,现在写作安多尼,一作安敦尼。安敦部将伽西乌斯(Avidius Cas-sius)曾于162年至165年征安息,奠定小亚细亚一带。故当时在安息一带,一定有不少罗马人。桓帝时来华的罗马使节或许是商人假冒,其实并不是罗马国王所派遣,但他们为罗马人,或者说欧洲人,则并无疑义。方豪认为古代文献中“大秦”一词有广义与狭义两种含义。狭义之大秦,或近或远,所指不一,当按每一文献,为之考证;广义之大秦,则为西方即海西之通称,犹今日所谓西洋,所指极广。张星烺云:“《后汉书》之大秦,似指罗马帝国全部而言,其国都在意大利罗马京城;魏书之大秦,似乃专指叙利亚,国都为安都城(Antiochia)。”〔35〕方豪以为此说“颇为适当”〔36〕。
其中提到大秦一名“犁鞬”,这是一个比较含糊的地名。是不是国名,地在何处,史籍上记载不一,今人也有不同看法。史籍上有“黎轩”“犁轩”,如《史记》《魏书》《北史》;有的写作“犁靬”“犛靬”,如《汉书》《魏略》;《后汉书》和《晋书》则写作“犁鞬”。自《后汉书》把《史记》《汉书》中的犁轩或犁靬直接当作“大秦”或“海西国”的别名,引起不少人的误会,认为就是罗马。但至于其原音究竟指何义,又众说纷纭。上引《后汉书·西域传》,以为犁鞬是大秦的别名,指整个罗马。《魏略》亦云:“大秦国亦号犁轩。”夏德《中国与东罗马》认为黎轩是Rekem之对音,为古代民族名,居住在Petra,即那巴提国都城彼特拉,地在叙利亚、埃及和阿拉伯三地之间,罗马人称之为Aradia Petraeca,转变而为Rekem、Rokom、Arekeme、Arkem。此城曾经在罗马版图之内,在公元前2世纪非常繁荣,张骞在大夏时应该有所了解,所以回到汉朝便提及此地。有人认为即埃及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奥古斯都(公元前30年至公元14年)时代以后,罗马以亚历山大里亚城(埃及)为基地,从事海上运输,开展东方贸易。近年有人以为黎轩乃条支的一个港口。有人认为当指大夏,因为此一地名最早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安息西则条支,北有奄蔡、黎轩。”条支即叙利亚,而在安息北者当即奄蔡(Aorsi)、大夏。
从黎轩人的特征判断黎轩为何地,又有亚历山大里亚、条枝,或印度三说。《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初,汉使至安息……汉使还,而后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犁靬善眩人献于汉。”〔37〕善眩人在古代文献中又称“幻人”,即杂技演员或魔术师,亚历山大里亚的善眩人最有名。《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条支“国善眩”。晋干宝《搜神记》云:“晋永嘉中,有天竺胡人,来渡江南,其人有数术,能断舌复续,吐火。”〔38〕古代地中海附近和西亚、南亚各国皆有善眩人,或幻人,因此难以据此判断黎轩人的居地所在。《魏略·西戎传》“大秦”条云:“俗多奇幻,口中吐火,自缚自解,跳十二丸,巧妙非常。”〔39〕也是概指罗马帝国广大地区而言。藤田丰八认为黎轩是Ragha或Rhaga的对音,意即“幻人”。但古代文献皆作为地名,没有作为职业名的,所以不能令人信服。有人认为“黎轩”是拉丁Latium的对音,还有人以为是拉丁文“希腊”(Graecia)一词的对音。方豪指出皆不合,Latium虽是罗马人的发祥地,读为“拉启乌姆”,而轩、靬之古音为干,与“启乌姆”连读不合。其民族名读音为拉丁,与黎轩或犁靬发音更不合。至于拉丁人称希腊为Graecia,从时代上讲,在汉武帝之后,不可能成为黎轩的对音。
有人认为黎轩之读音乃亚历山大之简译,其义相当于梵文Ya-vana,即希腊化之地。此说创自日本学者白鸟库吉,中国学者冯承钧和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皆赞同其说。他们引巴黎藏《那先比丘经》之汉译本中记载,弥兰王吉那先说:“我本生大秦国,国名阿荔散。”“阿荔散”当即“亚历山大”的对音。伯希和认为此指埃及之亚历山大。希腊马其顿国王的远征,创造了一个地跨欧亚非的大帝国。虽然好景不长,由于马其顿王猝然去世,使他建立的庞大帝国迅速崩溃,但他开创的局面却标志着希腊以及希腊统治的东方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即希腊化时期。在西起希腊、马其顿,东至印度河流域,南临尼罗河第一瀑布,北界多瑙河和药杀水的辽阔地域内,帝国分裂为一系列希腊化的国家。公元前167年,马其顿亡于罗马,包括条支在内的小亚细亚领土亦为罗马所有。罗马继承了希腊在欧亚大陆上之主权,中国史学家视二者为一体。黎轩即希腊殖民地,故也指后来的大秦即罗马为黎轩。方豪同意上述诸学者的意见,虽然他也指出希腊化时代以亚历山大为名的城不止一处。归纳他们的意见,实际上他们认为“黎轩”是泛称:(1)指地中海东部,希腊殖民地之所在地;(2)指中亚及西亚,因亚历山大远征,而为希腊人足迹所到之地;(3)指罗马帝国,以其曾有希腊人。〔40〕
中国史家对黎轩的认识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起初关于黎轩的知识存在着不甚清晰的情况。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返,向武帝做的报告中提到的“传闻其旁大国五六”中,应当包括黎轩,此时已在亚历山大东征印度后200年,中亚各国对西亚和欧洲的形势必然有较之中国人更多的了解,张骞有所听闻是可能的。但他得到的信息显然不够确切,因此造成《史记·大宛列传》中将黎轩与奄蔡皆视为国名,而且以为皆在安息北。有人认为此指中亚细亚木尔加布河以西的特莱西那(Trax-iane)。《史记》中似乎又将条支与黎轩相混淆,说前者“国善眩”,后者则有“善眩人”。《史记·大宛列传》中记述了张骞报告中所见闻诸国的具体情形,唯黎轩阙如。虽然提到安息王以“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可是“善眩”却并非西域某一地区或国家的特包,而是希腊化地区共有的杂技魔术表演。
《汉书·西域传》记载安息云:“西与条支接”,“北与康居接”,与《史记》中“北有奄蔡、黎轩”不同,说明班固已经了解到安息之北并无所谓“黎轩”。但是在“乌弋山离”条他却又说:“西与犁靬、条支接”,将犁靬、条支混为一谈。《汉书》亦无对犁靬的具体介绍,他对犁靬方位的记述是一种推测,造成其推测的错误,因为二者皆有善眩人。有人则认为《汉书》中的犁轩是波斯湾北岸普林尼称之为阿曼西亚(Army-sia)之地的亚历山大里亚,在古拉希坎特附近。
大概在班固以后,东汉人对于黎轩的存在已不加注意。《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和帝永元六年……其条枝、安息诸国,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九年,班超遣椽甘英穷临西海而还,皆前世所不至,山经所未详。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41〕据甘英的经历和报告,西海以东,并无黎轩之国。所以可以推测,当时东汉时人大约已能证实所谓安息之北、安息与条支之间及乌戈山离与条支之间,并无所谓黎轩。黎轩之有无似乎并没有引起班超和甘英的注意,所以他们没有提到黎轩,也没有否定其存在。这就造成后人对前代史书的误解,以为黎轩作为国名,是所谓大秦或海西国的别称。鱼豢《魏略·西戎传》云:“大秦国一号犁轩,在安息、条支西大海之西……其国在海西,故俗谓之海西。”吴谢承《后汉书》云:“大秦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42〕晋司马彪《续汉书》云:“大秦国(当脱‘一’)名犁鞮(当为衍字)鞬,在西海之西。”〔43〕
所谓黎轩,即阿荔散,即亚历山大里亚的简译,但既非上述诸说中某一地方,亦非所谓希腊化地区和国家的泛称,实即亚历山大城。但亚历山大东征,在中亚、西亚和北非广大地区建立很多亚历山大里亚城,据说他在东方各地建立的、以亚历山大里亚命名的城市共有70余座,经考证和发掘核实的已有近40座,分布在从地中海海滨一直到阿富汗、印度边陲的广大地区。但汉代西行的使节和此后的史学家并不了解这一点,所以在他们传闻和记述中黎轩往往不在一处,但却使用同一名称。《史记》以为在安息北,《汉书》以为在乌弋山离西,正是这种情况造成的。《汉书·地理志》下“张掖郡”条记载有“骊靬”〔44〕,其地在今甘肃永昌县南,处张掖和武威之间,有人以为乃亚历山大东征,其远征军一部溃败至此,汉时以其降人置县于此,因以为县名。一说罗马帝国东征军的残部溃逃至此。此说历来有人赞成,也受到质疑。汉代悬泉置遗址出土的汉简中提到“骊靬”,其时间早于历史记载中的罗马兵团之事。还有人做了遗传学方面的检测实验,兰州大学周瑞霞的博士论文《中国甘肃永昌骊靬人的父系遗传多态性研究》(2007年),从Y染色体父系遗传角度出发研究,基于87个骊靬男性个体的数据,研究结果认为,“骊靬人和中国人群有较近的遗传关系,尤其是和汉族的遗传关系最近,而他们与中亚和西欧亚人群表现出较远的遗传关系”,“根据骊靬父系遗传变异的研究结果,不支持罗马军团起源说。当前的骊靬人更具一个汉民族亚人群的特征”。马国荣的硕士论文《通过线粒体母系遗传的角度去探究其种族起源显得尤为重要》(2009年),从母系遗传角度探究其种族起源,其结论是“骊靬人与中国汉族的亲缘关系是最近的,而与欧洲人或者中亚人的亲缘关系较远”。“骊靬人的线粒体多态性的研究结果并不支持骊靬人是古罗马军团的后裔的假说。”〔45〕
〔1〕〔英〕杰佛里·巴勒克拉夫主编:《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70页。
〔2〕〔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耿昇译,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页。
〔3〕〔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2-3页。
〔4〕〔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3页。
〔5〕〔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4页。
〔6〕〔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14-15页。
〔7〕〔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4-6页。
〔8〕〔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6-8页。
〔9〕此段据方豪《中西交通史》译文,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77页。
〔10〕〔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耿昇译,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8-9页。
〔11〕〔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9-13页。
〔12〕〔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14页。
〔13〕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80-181页。
〔14〕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82-184页。
〔15〕〔德〕李希霍芬:《中国》卷1,柏林,第508页;〔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导论,耿昇译,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3页。
〔16〕〔日〕藤田丰八:《叶调斯调及私诃条考》,见《中国南海古代交通丛考》,何健民译,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545页。
〔17〕〔北魏〕郦道元撰,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卷36引,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798页。
〔18〕〔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52页。
〔19〕〔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54页。
〔20〕〔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54页。
〔21〕〔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55页。
〔22〕〔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57页。
〔23〕〔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59页。
〔24〕〔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第61-62页。
〔25〕The Periplus of the Erythraean Sea:Travel in the Indian Ocean by a Merchant of the First Centu-ry,translated in English by W.H.Schoff,New York:Longmans,1912.
〔26〕罗帅:《阿富汗贝格拉姆宝藏的年代与性质》,载《考古》2011年第2期,第68-78页。
〔27〕〔日〕白鳥庫吉:《大秦傅に现はれたる支那思想》,原载《桑原博士还历纪念东洋史论丛》(1931年),收于氏著:《西域史研究》下,岩波书店1944年刊行,第247页。译文见:《塞外史地论文译丛》第一辑,王古鲁译,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第105页。
〔28〕《三国志》卷30,裴松之注引,第860页。
〔29〕〔晋〕张华撰,范宁校证:《博物志校证》卷2《异人》,第23页。
〔30〕〔日〕白鳥庫吉:《大秦国及び拂菻国に就きて》,原载《史学杂志》第15编(1904年),收于氏著:《西域史研究》下,岩波书店1944年刊行,第131-143页。
〔31〕〔日〕藤田丰八:《黎轩与大秦》,收于《东西交涉史之研究·西域篇》,东京,1933年。
〔32〕沈福伟:《中西文化交流史》(第2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0页。
〔33〕冯承钩:《中国南洋交通史》(第一章),商务印书馆1998年影印版,第5页。
〔34〕冯承钧:《中国南洋交通史》,商务印书馆1998年影印版,第5页。
〔35〕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一册《古代中国与欧洲之交通》,第8页。
〔36〕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58页。
〔37〕《史记》卷123《大宛列传》,第3172-3173页。
〔38〕〔晋〕干宝:《搜神记》卷2,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3页。
〔39〕《三国志》卷30,裴松之注引,第860页。
〔40〕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47-150页。
〔41〕《后汉书》卷88《西域传》下,第2910页。
〔42〕〔唐〕张守节《史记正义》引,见《史记》卷123《大宛列传》注,第3163页。
〔43〕〔南朝·梁〕萧统编:《文选》卷3,张衡《东京赋》李善注引,上海书店1988年版,第45页。
〔44〕《汉书》卷28下《地理志》下,第1613页。
〔45〕曾江:《甘肃骊靬村:探寻汉代中国罗马军团后裔》,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1月30日。
丝绸之路的起源/石云涛著.--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