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丝绸西去，佛教东传。”一条延续千年之久的商品流通与文化交流的“运河”，千年尘埃落定，在丝路沿线留下敦煌莫高窟、榆林千佛窟、张掖马蹄寺、天水麦积山等一系列精美的壁画、佛塑、寺院和石窟，宛如一串绚丽多彩的明珠，镶嵌在千里河西，给这条历史文化长廊增添了许多闪光的亮点。甲申年夏，我们专程探访了张掖马蹄寺。
　　马蹄寺位于张掖市南的祁连山中，在张掖市区就能远眺祁连雪峰，给这个塞外边城平添出一种壮美。其实祁连山还在百里之外，距张掖整整60公里，车驶出市区朝南一路向上，约有30公里的田野村庄，再之后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戈壁了，从绿洲的边缘一直铺展到祁连山下，这非常有利于观察河西地形。因为祁连山横亘于青藏高原与蒙古高原之间，在河西走廊的南侧，就形成南高北低的地势特点，水往低处流，黄羊河、黑河、疏勒河几条水系滋润出几片绿洲城市的生态景观。张掖由于临近祁连山主峰，所以形成水量最大的黑河，便养育了河西最大的绿洲。地形开阔，戈壁聚热，水量又充沛，所以产稻米和蔬菜，并滋养了河西也是亚洲最大的山丹牧场，这恐怕也是产生马蹄寺佛窟群的重要原因。无论如何，古代开凿佛窟，耗资巨大，无富豪大户做经济资助是绝不可能完成的事。
　　途中几次停车观察，只见祁连山巍峨高耸，山下几乎没有丘陵地带过渡，是倾斜度十分明显的戈壁滩，大小不一的河石紧紧依附于地面，表层则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水槽，这是暴雨山洪留下的痕迹。再向下望去，云烟苍茫的地方，形成郁郁葱葱的苍绿，那便是河西最大的绿洲张掖了，与荒凉的戈壁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刻，让人觉得“绿洲”的称谓真是恰如其分。
　　二
　　到了祁连山下，进入一条山沟，也就到了马蹄寺。马蹄寺不是一座独立的寺院，而是包括金塔寺、千佛洞、上中下观音洞等在内的延绵七处，大小七十多个洞窟的群落。马蹄寺因一座大殿内有天马足印而得名。相传汉武帝求天马心切，有天马得于敦煌渥洼，东去长安，见此地甚佳，刚落下一只马蹄，又受惊腾空而去，遂有僧人在此凿洞、塑佛、建寺。
　　传说固然美丽，但在我看来，马蹄寺的魅力大半来自地形之胜。与河西走廊其他几处洞窟相比，包括敦煌佛窟、武威天梯寺、安西榆林窟等处，马蹄寺的地形选择最为优越，几处洞窟分布于一条幽静隐蔽的山谷之中，谷口并不开阔，且有一道山梁正好像堵照壁，给人一种山环水绕之感，也仿佛成为人间与佛境的界线。进入谷口，立刻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数百亩面积的山间盆地，祁连山峰环立，远处雪峰皑皑，云雾弥漫，颇似仙境。一条冰雪融化的溪水从祁连山深处流出，湍急清澈，蜿蜒曲折，正是这看似温柔明净的溪水凭着亿万年的努力，竟然冲刷切割出这么一条幽深达几十公里的洞天福地。更吸引人的是，祁连山地处西部高寒地带，树木牧草皆显苍凉萧索，这条山谷却因小流域环境优越，有高山遮蔽风沙，有溪水滋润沃土，植被茂盛，满目青绿。雪峰下面的山峦长满挺拔的松树和俊秀的云杉，溪水边镶嵌着灌木丛，错落有致，枝叶茂密。河谷两岸绿草如茵，开满各色野花，淡紫深黄，橘红洁白，交相辉映，仿佛五彩缤纷的地毯。在这样的山谷间徜徉，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严酷的西部，倒像是在江南的山阴道上。
　　马蹄寺的几处洞窟便一字排列在这条画廊般的山谷中，沿着与溪水交错相伴的山道，便可一一造访。洞窟大都开凿在山崖半腰，有蜿蜒于山腰的石梯可达。洞窟与洞窟之间则有栈道相连，悬空飞架，平添气势。马蹄寺的佛窟群落，始凿于北魏，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在丝路繁盛期间，受东传佛教的影响，历代凿窟不止，遂开凿成规模宏大的洞窟群落，留下历代大量风格不同的壁画与塑像。丝路洞窟虽有损坏，但仍有许多保存完好，尤其是金塔寺的洞窟，有大型佛塑一排，还配有菩萨立像，群像之间，饰满飞天和供养菩萨。这些飞天和菩萨虽然仍采用树干做骨架，黄泥塑身躯的传统技法，但佛教传入日久，凿洞塑佛的经验也就日臻圆熟，加之世俗观念的渗透，工匠们表现出高超的艺术水平，所塑菩萨立体感很强，躯体结实丰满，神情生动自然，惟妙惟肖。飞天酷似河西一带的女子，身材苗条，相貌秀丽，嘴唇小巧性感，胳臂修长圆润，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似乎比敦煌泥塑还有魅力。
　　再是众多的泥塑和画像，菩萨神态各不相同，有的沉思，有的端庄，有的朱唇微启，似有所语，有的面带微笑，和蔼可亲，有的目不斜视，神色威严。菩萨之间还塑有凌空欲飞的飞天少女塑像，生动活泼，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整个塑像群落静中有动，坐中有站，层次分明又富于变化，构成了一个佛的世界，一方天国。漫步其间，会深受感染。遥想当年，那些远离家乡亲人的工匠蜷伏于这偏僻的洞窟，在制作佛像的同时，渗进了他们对家乡亲人的多少思念，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这正是马蹄寺佛塑最有艺术价值也最为成功的地方。
　　三
　　马蹄寺环境优美，又位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境内。裕固族是一个历史十分悠久的民族，原本是以游牧为主业，但近年已发生不少变化，出现定居务农，外出经商、打工的多种趋向。裕固族自治县城坐落在祁连山中，机关干部、学校教师也有很多是裕固族人。尤其年轻一代，已不愿再过单纯放牧的孤寂生活。裕固族原本就是能歌善舞的民族，许多人天生就是优秀歌手。马蹄寺作为风景区，商店、酒楼一应俱全，其中就有裕固族男女的文艺表演。尽管我们在马蹄寺只停留了一个上午，却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万没想到，返回后的一天，打开电视，法制频道正播放着一起文物被盗案件。所偷盗的文物正是马蹄寺内金塔寺中北魏所塑红裙和绿裙飞天，那是一对雕塑得最漂亮也最可亲可爱的秀美女子。它们被犯罪分子整体搬盗，留下的残迹一片狼藉。看着荧屏上那熟悉的马蹄寺山谷，蜿蜒的溪水与庄严神圣的洞窟，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幸好，节目下来播放了抓捕犯罪分子的过程。甘肃省公安厅与张掖市公安局的侦查人员，费尽心智，最终在西藏拉萨抓捕到两名犯罪分子。被盗的文物，包括已运出境的一尊飞天都完璧归赵。马蹄寺文管所所长感叹，为破这起大案，行程万里，历时一年，花费近50万元。而建国50年来，马蹄寺全部文保经费用于安全方面的还不足10万元。这次亡羊补牢，刚争取到5万元经费，便给佛洞都安装上了安全栏。但愿这类事情不再发生，但愿这已有1500年历史的美丽佛像不会毁在我们这代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