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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文集第三卷:说和做 |
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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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上贴着一张白纸条,上写道: “本所难民额满” 两个手执长棍的童子军站在门旁边。我上前说明来找某救亡团体的,他俩立刻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才伸手向那微开的门缝里一指。其时虹口那方面——也许是浦东或南市吧——炮声正隆隆的怒吼,整个上海地皮都给震动了,连这门缝也有些发抖,可以想见我军正在浴血抗战。我一进门,无数难民的身影都扑进我眼里来。一片铺满白热阳光的空场,火似的逼人,甚至把左边三幢矗立着的红砖大楼,都照得发闪。一大堆难民相依在荫影的墙角,另一大堆则在走廊下的箱子和包裹堆里铺开席子弯弓似的躺着,老人们叹着气,女人们抚着号哭的孩子,别一群则在大树荫下团团围着,指手划脚的谈论着时事……忽然,一个赤膊汉子打墙角跳出空场,仰起头脸,立刻,许多人都跟着他跑去,其中一手伸向天空,喊道: “日本飞机!日本飞机!” 果然,三只蜻蜓似的东西在蓝色天幕下浮游着。众人都愤怒起来,戟起手指大骂,诅咒它的灭亡。 “如果我们这里有高射炮的话,訇,打他妈妈的!” “可是飞机落下来,炸弹会落在我们面前的!” “怕个卵!我死,他也死!他妈妈的!” “不是日本飞机吧!”另一个大声说。“你看,那不是翅子上没有红圆吗?” “呵呵!是我们的呵!是我们的呵!”众人的脸上都立刻转成兴奋而亲切的光彩,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 我穿过难民群,走上扶梯,到了一间教室似的门外,只见里边坐着几十个男女们,有西装的,有长衫的,也有短衫的,都全神贯注地仰头望着黑板面前一个瘦脸的长条子。长条子正在挥动着两手满嘴白沫的说话,一望而知他是会议的主席。一会儿,座中一个西装青年站起来了,红了脸在提议着甚么,解说着甚么。我向着那人丛中一扫。看见了A,他也站了起来向主席提出他的意见。终于他看见我了,离席走了出来,在我肩头上一拍道: “怎么你此刻才来吓!我简直忙得很!现在我们的救亡工作非尽量扩大起来不可了!你看抗战已展开了这么好几天,而我们后方还展不开,简直糟糕得很!你看各难民收容所到现在还接不通,而伤兵医院的关系也还没有弄好!………” “我就是找来了呀!” “好,你到那边屋子去吧,B正在那儿。我真忙得很!现在我们这边正开着救济难民的会议呢,等会再谈吧!”他说着就走,但立刻又回头来,在我肩头一拍,“喂喂,你怎么样,现在?你几时逃出来的?”但他不等我回答,立刻又指指楼下。“你看,我们这后方简直白白浪费这许多力量,他们除了骂骂飞机骂骂鬼子之外,有甚么办法呢?要赶快组织起来才好!而我又忙得很!我敢说,这许多难民在潜流着无比宏大的力量,谁都有与鬼子一拼的决心,譬如,要是把他们组成一种扰乱敌人的游击队,或者……唉,但是困难得很!像现在这么浪费下去简直不行!” 我顺着他告诉我的方向,转角过去,就看见栏杆边乱烘烘挤着无数的人,有的攒聚着头在谈论战事消息,有的在叹息着许多工作进行不起来,有一个穿白长衫的矮子用手指敲着栏杆,脸向着一个西装朋友沙声说道: “……这种救亡组织,应该要特别弄好起来才好,如果是我负责的话……”前面房间门口忽然伸出一个头来喊他去办事,他回头答道:“就来就来!”随即又敲着栏杆说起来了:“如果是我负责的话,我……” 我这时才看见那房间里拥塞着十来张密集的办公桌,每张桌挤坐着两个人,都沉默地然而紧张地一面揩着头上的汗水,一面拿笔在纸上沙沙地写;有的由这张桌跑到那张桌交换着工作的具体意见,有的拿了文件急于要去办甚么事似的跑出门去;有一张桌脚前山丘似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银盾,银杯,银碗……,一个人在簿子上登记,接收,这当然是民众捐助抗敌的物事,另外还有一大堆毛巾捆,慰劳袋捆,扇子箱,肥皂箱,有两个人还在满头大汗的把这些东西陆续搬了进来,靠门边的一张桌边,一个工人揑着油墨滚子在墨盘上滚了两滚,另一个工人扶着油印机让它滚上去,旁边则已叠着一大堆印好的表格和宣传品,B忽然从油印机那面跳出来了,一把拉着我的手道: “来来来,分配你点工作!” “现在整个的进行得还好么?” “你住下来就会渐渐明白,”他拉着我边进门边说。“现在这里的事已经增多起来了,困难自然也跟着增加起来,因为这一切都是新的!从来没有过的。但重要的是需要切实办事的手和认真跑路的腿。自然认真的人也不少。你看见A了吧?唉,他这人真糟糕,宣传也干,组织也干。甚么都想来一个,实际一件也没弄好!口里却老是嚷着困难,发些议论;议论自然不坏,可是老说总不成呀!现在需要的是大家拿出力量来推动,推一分就展开一分,不是说空话的时候了。来,坐下来,我就去通知他们来分配你的工作。” “听说你从虹口逃出来的时候,也一点东西没有带么?”我关心地问。 他却把手一摆,“我们等会再谈吧!”就匆忙找负责人去了。 下办公的时候,我们走出门来,就听见一个沙声道: “……他么?他怎么行!我看他简直没有办事经验!出出锋头罢了。要是我来办他那样的事的话,真是……” 我仔细一看,原来仍然是那个穿白长衫的矮子,这回他却是和另一个也穿白长衫的长子在说话,手指敲着栏杆。一个戴眼镜的在他背上一拍: “喂!大家都走了!” “等一等,我的话还没有完呢!” B向我抿嘴笑一笑。A拉着我又向楼下空场上的难民群一指道: “你看,多可惜!全上海一共有一百四十几所,这许多力量还不能运用起来!我又忙得分不出时间来,真是急得很!” “我就光看见你急!”B嘲弄似的。“你把你的意见实际干起来呀!干一分就是一分,干了再说!”他立刻向着我。“老哥,明天早点来呀!这包东西,还是我全带回去今晚上办了吧,明天再分配给你好了。” 1937年9月5日《烽火》创刊号 署名: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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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文集第三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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