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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文集第三卷:京沪途中 |
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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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我巳到首都三天了,因为一身痛,疲倦,所以直到今天才能写信。 当我二十日那天下午六点钟坐上车子之后,才从一个同座者的嘴里知道《大陆报》上载着敌军通告各国使领将于二十一日滥施轰炸首都的消息,这自然是极端残酷的消息,令人愤恨的消息。对于我国的蔑视和横暴可算是无以复加了。而对于我们这班车呢,也是重大的威胁:因为二十一日车在中途,就会恰恰碰上。日寇之屠杀民众,特别是南站松江的惨剧,还深印在我们的脑中,我们这次的命运实在就很难说了!同座的人们都自然皱起眉尖;但既已如此,也只好听之。反正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有人把箱子在架上一塞,口里说:“管他妈的,来了再说!”可见我们中国同胞们在这次抗战中对于生命的了解是怎样。 车一离开西站,红脸的太阳才疲倦的躺下地去,而圆圆的月亮却赶着在蓝天上出现了,老瞅看我们的车子,一点不放松的跟着车子跑,甚至把两旁的田野都照得非常清楚!这可是很糟糕的。如果敌机来夜袭,那我们简直被赤裸裸的暴露在炸弹下面。全车人都开始议论起来了。但结论都向着安慰自己的方向多: “不会吧?因为敌机还没有夜袭过!” 可是十一点半车到嘉兴,就听见“呜——”的发出一声长长的警号,接着在别的地方也跟着发出两声,钟声也响了。全车人都立刻紧张了起来,望着天的远方,同时也察看站台两旁,看可有躲避飞机的低坑或青纱帐,而议论和怨恨的骚音也特别响了起来。站台上的警察和站长喊道:“不要怕,大家镇静些,不会就炸住的!”幸好这时天上起了云,月色昏蒙,大家稍为安心些。等到两点钟的时候,飞机没有来,但车子还不动,因为没有解除警报,于是人们就只好三三五五的走下车到月台上来了。警察向着月台那边的车站房子一指道: “吓!日本人真是可恶的很!哪!昨天就在那儿丢了一个炸弹,炸死了几十个难民!” 大家的脸立刻变得非常严肃,跟着他的手指紧张而沉默地望望那边的房子,又互相望望,在这无法可想的时候,人们只有更加痛恨。所谓生命也者,倒也算不了什么东西了!到了两点半钟,车才开,大家都深深嘘了一口气,可是车子刚进到苏嘉路一个小站——盛泽站,站长马上吹了一声叫子,立刻止住车。而敌机就嗡嗡的在头上出现了,妈的,真的来了!最讨厌的是,这时月光又明亮起来了,把那飞得很低的三架飞机照得非常清楚。轰的一声,就是一个炸弹,在车旁二十丈远光景黑越越的田埂里喷出火来,好像火山爆发似的,恐怖的红焰达一丈多高。接着又是轰的一声,车子都震抖了,全车人立刻骚动起来,马上钻出车窗,乱纷纷的跳下月台,向田野四散开去。我也不得不跟着跳下去了,先扒伏在车站的小屋背后,但立刻觉得这不对,随即跟着一个人踏着竹篱跳了出去,可是立刻重重摔我一交,脚筋扭了一下。但这时甚么也管不得了,马上爬起,跑到一丛水草边伏了下去。这时才听见周围乱起着叫声和哭声,真是凄惨已极;特别是老太婆,女人,小孩,她们又不晓得扒下去,有人指点她们,她们也不,只在水田边乱跑着号叫。这可真觉得她们可怜,同时又急死人!唉!这些人何辜,竟然这么被逼得走头无路!我呢,只望着眼前的水草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真逃不脱,也就一死拉倒!”幸而敌机只丢了三个炸弹就飞去了,站长立刻摧着上车。这里,我应该对我们的站长和路警表示敬意,他们的确都非常镇静,维持着交通,并且招呼人们上车,如果不等大家上齐,决不开车。我们一上车后,就听说抓住了一个在车上放信号的汉奸。据说是这样的:当敌机丢第一个炸弹时,那人忽然向他对面坐的人借表看,问是几点钟;别人把手表伸给他,他说看不见,立刻就擦然一根洋火,于是被捉住。是否真是这样,我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真可恶,车人都险被他一人葬送。但这种汉奸,也实在愚不可及。如果炸弹真向车子丢来,他个人又何能幸免?这种人的无知识,被利用,正证明着我们的教育工作组织工作的缺憾,实在是值得严重注意的问题! 我们车子快到苏州,在一个小站上。又停下来了。听说是在十点钟的时候,苏州车站被炸,路轨坏了一小段,正在赶修,大概要等到天亮才能开去。于是大家又下车来散步等着,自然每个脸上都显出焦虑,可是经过前两次的惊扰,好像也惯了,所担心的倒是天明后,这二十一日的所谓“总轰炸”的遭遇;因为敌人既开始了第一次的夜袭,很像暴风雨前的预兆,天明后的京沪路上就很难说了。又等了三个钟头,车才开行。到了苏州,天已大亮,只见两旁稻田里许多大而圆的窟窿,显示着敌机施暴的痕迹,车站炸坏了一角,有两三个火车头也炸坏了,有一辆铁棚车还在出烟,从裂开的缝口,可以看见里面的鲜血,和破碎模糊的骨肉。站旁的一个空地上则密排着许多各种颜色衣服的尸体,真是惨不忍睹。这就是敌人在昨天干的,妈的! 天下起雨来。渐落渐大,大家都希望雨落大点;果然,我们的车子一直开过常州雨还不停,快到镇江,太阳才出来了。车子就一路安然到了下关。下了车,人们都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有人说: “真是,我走了这一次,真胜过读一本关于帝国主义的书!这实在叫我们认识再清楚也没有了!” “是的,再清楚没有了!”我也这么反复着。 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敌机之所以没有如期而来,就是因为上海下雨的缘故。在二十二可来了。上午下午各一次,战斗共达四个钟头光景,我空军英勇截击,打落敌机四架,其余的都逃了回去。据报上说,除少数平民被炸死伤外,损失不大。原来所谓敌人的“总轰炸”也不过如此!也许以后会加倍厉害起来的吧?但只要我们誓死抵抗到底,也没有什么值得怕的!而首都的人们也确是这样相信着。 我那天跌痛了的身于,今天好了,请勿念,祝你健康。 文 二十四日 1937年10月3日《烽火》第5期 署名: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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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文集第三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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