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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老大过年
王琳
    好吧,就让我从小老大过年讲起吧。
  这天是大年初一,柯家的堂屋里摆设得格外漂亮。紫檀木的方桌系上了大红缎子的桌围,上面用金线绣着二龙戏珠。一个大米花团,有足球那么大,黄澄澄的,中间一个大红“福”字,喜气洋洋。我们亚热带特有的水果大香橼,佛手柑,金光闪闪,一片兴旺发达的气象。最令人赏心悦目的,莫过于那大床绿茵茵的地毯了,它不是毛做的,也不是棉做的,更不是工厂织的,而是农民从山上背进城来,专供过年用的松毛——松针。这松毛,是我们云南人过年不可缺少的东西,家家户户都要买一大背篓来,把它撒在地上,厚敦敦地铺一大层,全家围坐在上边,吃饭、打牌、给菩萨叩头、给长辈拜年……一切活动都在上边。
  柯仲平的母亲是汉人,名叫高崇,是广南县里一家名门的闺秀,缠了一双小脚。他的祖母和婶婶都是大脚,那么,是少数民族了。柯仲平常说他的血管里流有少数民族的血液,究竟是哪个民族的,他自己也闹不清楚。
  昨天,三十晚上,他们全家,包括婶婶家在内,守岁到三更,可奶奶比往常起得更早,她睡不着呀。天还黑着,她把油灯点亮,洗脸净手以后,照例先把香炉里的香火添旺,一股浓烈的檀香味霎时弥漫全屋;她又把两只锡烛台里的红烛点亮,烛光闪闪,多了一片光明。她拿起了罄锤儿,“罄,罄”地敲响了罄,便(*口扑)嗵一声跪在松毛上,叩了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辞: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大儿子柯锡光在外边清吉平安,早点回家。保佑我的孙子小老大快长快大,阿弥陀佛!……”
  柯仲平的父亲已经出门好多年了,说他在思茅那边当了官,还另立了一个家。柯仲平是长孙,所以叫小老大。儿子、孙子,是奶奶的心上人,奶奶每天都要为他们祈祷。
  柯仲平对他的奶奶是很有感情的,他对奶奶的诵经印象很深。他在1928年写的诗剧《风火山》里,还借剧中人的口说了这么一段:
  每朝天还没有亮,
  奶奶便起床;
  点起佛堂灯,
  焚起一炉香。
  奶奶小声颂,小声唱,
  一会一会轻轻敲那佛前罄,
  “罄——罄——”
  周围像站满静穆的,大慈大悲的圣灵。
  只消三更明月无风无响时,
  你们静静的,静静的
  坐在山野流泉边细听,
  你们便可以感到
  奶奶的五更诵经!
  柯仲平这时虽然不过七岁,在起早这一点上,堪与他的奶奶媲美。每天天不亮便起来了,呜哩哇啦地读书,背书,旁若无人,吵得隔壁邻居都不得安宁。隔壁卖稀豆粉、油条的黄三奶倒很喜欢他,给他取了个爱称“报晓鸡”。因为他每天一大早便把黄三奶吵起来,让她好早点上市。
  “罄——罄——”,奶奶的罄,现在又把熟睡中的小老大惊醒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小孩们都穿新衣,小老大也穿上妈妈给他新做的雅布长衫,活蹦乱跳地下了暗楼。这孩子,一头的卷毛,蓬松着。不知从哪一代起,柯家的人都是卷毛。他的眼睛,虽然不算很大,但明光闪亮,咕噜咕噜直转,神采非凡。他的嘴唇儿,红通通的,又厚又大;“男人嘴大吃猪羊”,奶奶妈妈都这样夸奖他。
  小老大见点着蜡烛,堂屋里这么明亮,高兴极了。他三跷两步蹦到桌前,坐上那把又高又大的交椅,高声大气读起书来。奶奶说:
  “媄(娃娃),大过年的,莫读了,歇歇吧,找小伴儿玩去。黄三奶今天也不卖稀豆粉,何消你当报晓鸡。”
  “你咋个不歇,还念经呢!”小老大来了个针锋相对。接着问:“奶奶,今儿我们可摆摊卖豆腐?”
  “小憨包!过年了,还卖哪样豆腐?这几天,家家的锅盆里都满当当的,哪个还来买豆腐哦。”
  “哦哩啷,哦哩毕,酸菜炒小鱼,”小老大旁若无人地唱着奶奶教给他的这段歌谣,轻轻地走到正聚精会神地念经的奶奶身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接唱道:“问你吃不吃?”
  “莫胡闹!”奶奶白了他一眼。
  小老大又高声大气地唱起来:
  日落西山花落台,
  蜜蜂采花阵阵来;
  阿妹哟!蜂来采花花不在,
  哥来看妹墓门开!
  “墓不开”,奶奶纠正他。
  “墓门开”,小老大抬着杠。
  “莫犟啦!阿妹死了吆,墓咋个还会开呐?”
  “会开会开。阿哥来阿妹就活起来欢迎了吆!”小老大认真地说。
  这时候,阿妈打扫梳洗完毕,要到灶房里做饭去了。小老大一步蹦到阿妈面前,挡着她:“阿妈,再给我讲个班超用兵的故事。”
  阿妈亲了他一下:“可是你不吃饭啦(*口格)?媄!请奶奶讲吆。”
  儿子的勤学、聪颖,是她的骄傲和安慰;丈夫常年出门在外,儿子便是她的安慰,她的希望,她的一切。
  这时候,噼噼啪啪,爆竹声又逐渐多起来了,小老大也把自己的爆竹拿来,在那狭长的,种满鲜花的天井里放了一阵。火药味消失以后,花香阵阵向他袭来,他的小心儿醉了。呵!粉红的是粉团花儿,嫩绿的是绿蕚梅,黄白相间的是金银花,花中之王,牡丹花正含苞待放。奶奶说,我家的这颗牡丹花,已经活了二百多岁了。嗨!还是那山茶花好,白嫩得跟奶水一样;奶奶说,白山茶比红山茶名贵多了,可以多卖点钱,给家里添着用。他便大声嚷嚷:
  “奶奶,你看这山茶开得多好,我把它摘下来去卖呀!”
  “小祖公,你疯了?大年初一,哪个兴卖东西!来!奶奶给你摆龙门阵。”
  “哎,来了!”小老大蹦进屋里,百依百顺地站在奶奶跟前。摆龙门阵,求之不得。
  奶奶把他搂在怀里,又老生常谈起来:
  “你三岁的那年,广南县大旱,一直旱了三年。可怜呀!草根树皮都吃光了!我家的那几亩田,本来是自己种一半,分一半出去给人家种。天一旱,人家不愿种了,那就得自己独吆。你爹又不在家,听说他在思茅做知县,三年大旱他连一文钱也没带回来。我们全家都出动,你叔叔走在前首,婆娘娃娃跟在后首。我和你婶婶是大脚,还不咋个,最可怜的是你妈了,三寸金莲,她又好强,下田,推磨、春碓,送饭……样样都抢着干。你走不动,下田的时候,不是我背你就是你妈背你。……”
  “哦,我想起来了,奶奶。”小老大等不得奶奶说,自己接下去了:“那天晚上,你在田边守水,把那个偷水贼一锄头几乎敲死,可是?”
  这类龙门阵,奶奶常给他摆,街坊邻舍也常摆,可是对他依然有吸引力。就像奶奶的诵经,已在他的心灵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一样,后来,在《风火山》里,他还借剧中人的口讲给读者听呢。
  提到抢水,奶奶激动得脸红心跳,紧紧捏着孙子的手。她想起了这一辈子所受的那些折磨来。如今,年近花甲了,还不能过一天安生的日子。狠心的大儿子杳无音讯,把这可怜的小宝贝撂在家里受罪。她搂紧孙子,不禁扑啦啦掉下泪来。
  小老大偎依在老人怀里,乖巧地说:“奶奶,你咋个哭起来了,大过年的,要高高兴兴的吆。你昨天不是还给我说?”
  奶奶擦了擦眼泪,把小孙子亲了一下:“娃娃长大了,懂事了。哎,这两年,奶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你爹又无音无信的。奶奶心里有几句话,早想给我的长孙说说。”
  “哪样话?”孙子急切地问。
  “媄,东街陆家有个小姑娘,长得俏生生的,奶奶去说来给你做媳妇,可要得?”
  “要不得,要不得,我最不爱和小姑娘在一起!”孙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哪个男娃娃长大了也要讨媳妇的,你咋个能不讨?!你属牛,腊月十六生的,七岁满了,吃着八岁的饭了,还不赶紧说个媳妇!”
  “就不说!就不说!快!快摆龙门阵!”孙子两只小手捶着奶奶的大腿。
  “硬是没得你的办法!”奶奶叹息着。停了一下,又悄悄秘秘地说:“媄,奶奶还有样事要交接你。”
  “哪样事?”
  “嗯,”奶奶犹豫起来了:“算了,明天再说吧。大过年的。媄,你去找小伴玩去。”
  “快说!快说!快说!”孙子撒娇地捶打着奶奶。
  “哎呀!这下可咋向他交代吆!”奶奶后悔了,自己不该这样轻率;孙子还小哩,这些事等两年再告诉他。便抓了另外一件事来打岔:“媄,你可晓得我家广南为哪样叫莲花城?”
  “晓得晓得!”小老大抢先讲开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家广南一片枯焦,一点水也没有,把人、牲口都干死了不少。天上的王母娘娘看着我们可怜,就在蟠桃会上派莲花仙子,带领两头白牛下凡,帮灾民们造个莲花池。”
  奶奶纠正道:“不是莲花池,是仿造一个瑶池。”
  “瑶池?”
  “瑶池就是王母娘娘住的地方。”
  “管它摇不摇,横竖它里头种着莲花,就叫莲花池。要不,广南为哪样会叫莲花减?”
  奶奶欣赏地亲了孙子一下说:“我家小老大就是聪明。瑶池造成以后,莲花仙子从天上引来了藕种鱼苗。夏天,莲花开了,又香又俏;藕,又白又嫩,就像我家小老大的小手杆儿一样。老百姓采莲打鱼,日子越过越好。莲花仙子也住在莲池旁边,不愿回到天上去了。两条白水牛就住在湖里,吞进云雾,吐出清水,池里的水都清汪汪的。”
  “我晓得!我晓得!”小老大又抢着讲开了:“可是后来,大事就不好了!天上有四个恶魔不愿大家过好日子,就打发众喽啰下凡来逼走莲花仙子,撵走老百姓,还把两条白牛抢去,要卖给远方的大漠王国。两条牛已经爱上了莲湖,不愿跟他们去,半路上用角把恶魔挑伤了。恶魔恼羞成怒,把白牛活活砍死了。忠心耿耿的白牛,临死还把头朝向莲湖,把最后一口气吐在湖里。莲花仙子看着白牛,越发哭得伤心,没办法,只得抹着眼泪回天上去了。”小老大讲得脸红筋胀,问道:“奶奶,天上咋个还会有恶魔?”
  “到处都有恶魔,天上也有。”
  “恶魔太坏了,等我长大了得看看它到底有多厉害!”
  “好!等两天看我家小老大的!喂,媄,二天你当了大官,来把街心里那个莲花池好好修修吆。你瞧它……”
  “要修,是要修。把它修得又宽又大又漂亮!种上红的、白的大莲花,那藕,又白又粗,比我的大腿还粗。”
  “好!好!小老大有志气!”奶奶赞赏着:“奶奶的经还没念完呢,媄,你快找小伴儿玩去。”
  “咦!奶奶!你说白话(*口格)?”
  “哪样白话?”
  “你不说有件事要交接我?”
  “就是这个莲花池的事了吆。”
  “你哄人!你哄人!老人家还兴哄人!”小老大把奶奶的短处捉住了。
  “哎!真没这娃的办法!”奶奶平静了一下,神秘地小声说:“媄,你常问暗楼上咋个会有那些刀呀剑呀的……”
  “不说那是老祖公留下来的哪样传家宝?”
  “小声点!你可晓得我家的老祖公是哪个?媄,我家本来不姓柯呀。”
  “咦!姓哪样?”
  “姓陈。几百年前,我家老祖公造了皇帝的反,朱元璋怕我家老祖公和他去抢皇帝做,硬把我们撵到这边来,改名换姓……”奶奶声音越说越小,小得叫孙子着急。
  “老祖公是哪个吆?”
  奶奶望望四方无人,把嘴凑到孙子耳朵上:“陈——友——谅。”
  (关于柯家的这段传说,直到八十年代的今天,一个广南青年在北京和我讲起来还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好像朱元璋还跟着他似的。)
  “柯维翰!柯维翰!”一个胖乎乎,白生生,脸圆得像皮球似的小男孩叫着小老大的学名进来,他是小老大的亲表弟,舅舅的儿子高令中。
  柯维翰看见高令中,高兴得在松毛上接连翻了两个筋斗,高令中也跟着翻了两个。两个小朋友肆无忌惮地打闹着,翻滚着;头上顶着松毛,身上沾着松毛,大人整理得有条不紊的松毛成了乱鸡窝!
  “斗蛐蛐!斗蛐蛐!”高令中看见他妈给表哥的蛐蛐缸摆在桌子上,跑过去就把它拿起来:“呵哟!咋个整的哟!装着些白泥巴!……好呀!我告我妈去!”
  “那是你表哥写字用的,省纸吆。”奶奶为孙子辩护着。
  街上乱起来了,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又是放爆竹。两个孩子眉飞色舞地叫起来!
  “龙灯来啰!龙灯来啰!”两个人叫着就要跑,奶奶一把抓住孙子:“快去穿鞋,大过年的!”
  “省鞋!省鞋吆!”孙子做了个鬼脸,打着赤脚跑了,飞也似地跑了。
  

狂飚诗人:柯仲平传/王琳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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