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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风霜雨雪小长征 |
王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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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了,钱有了,民众剧团成立了。作为一个剧团,作为一个要去对民众进行教育的革命者,柯仲平深深知道,剧团成员现有的那点文化水平是远远不能满足需要的。提高思想水平提高文化水平成了剧团的一个政治任务。他除先后请了刘白羽、柳青、草明、林山、杨造等同志讲过文化课,吕骥、李丽莲讲过音乐课之外,还请艾思奇讲过哲学,连吴玉章老也来讲过文化的重要性,动员大家学习新文字。 下乡巡回演出的活动积极准备着,在短短几个月内,马健翎写出并导演了《一条路》、《查路条》、《好男儿》、《拿台刘》、《有办法》等秦腔现代剧,还有张季纯写的《回关东》。他们带着这些丰富的剧目,准备动身前往陕北巡回演出。 从剧团成立的那天起,柯仲平常想,什么时候有一个音乐家参加剧团就好了,要对旧戏进行改革,没有音乐家怎能行呢? 明天,剧团就要到乡村去巡回演出,晚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突然,鲁艺的音乐教员杜矢甲进来了,背着背包。老杜操着一口北京话:“我来了,决心跟你走。”“呵!跟我走!”老柯高兴得一把抱住老杜,双手重重地拍打着老杜的背。一阵兴奋过后,老柯说:“把介绍信拿来,我去交给他们。” “介绍信?没带!” “没带?应当告诉组织呀。” “哎呀!告诉组织,就来不成了!” 老柯考虑了一下:“好!走!走!一齐走!瞌睡得了个枕头,巴不得呀!” 2月13日,春节期间,生机勃勃的民众剧团初出茅庐了。除柯大胡子、马二胡子、杜矢甲等几个人外,个个都是刚出山的太阳,二十几个十多岁的小伙子,活蹦乱跳地在北国之春的原野上跃进。他们虽然穿得破旧,可是,个个都有一颗水晶般的心,都有一个伟大的抱负——送戏上门,为人民服务。他们除了每人一个背包外,只有一头毛驴驮着汽灯等几件演出用品。服装没有!道具没有!这些都准备就地取材,走到哪里借到哪里。反正演的是农民,是现代戏,能借到的。 他们打着柯仲平亲笔书写的“大众艺术野战兵团”的红旗,唱着柯仲平作词,杜矢甲作曲的《民众剧团歌》: 你从哪达来? 从老百姓中来。 你又要到哪达去? 到老百姓中去。 我们是来学习老百姓的经验, 你看老百姓已经活了几千年、几万年。 我们是来动员老百姓抗战生产, 你看老百姓的力量深无底、大无边。 我们是来吃老百姓的奶, 我们是来为老百姓开垦荒山。 在民主的边区, 我们自由地走去走来, 我们要叫胜利花开遍, 花开遍,在荒山! 走出延安不远,他们队伍里还发生了一个插曲: 杜矢甲虽然跟着民众剧团出发了,他心里却老在嘀咕:没有得到组织的许可,这多不好呀!但民众剧团又是这样需要我,老柯又是这样重视我,盛情难却呀,咋办?恰巧这时,他在路上碰见了他的老领导光未然(张光年),光未然也叫他到他那里去。好了,到老领导那里,这就好对老柯开口了。 杜矢甲要走,好比在自己身上挖了一块肉,老柯怎么舍得哟?他好劝歹劝,老杜还是要走。老柯没法,只好趁大家打尖(半路吃饭)的时候,把他请到一个小馆子里,叫了一点酒菜,和他告别。吃罢喝罢,老柯又把他往回头路上送了一程,便和他握手告别。马上扭头便走,眼泪扑啦啦掉了下来。走了几步,只听老杜在后边叫道:“老柯!我不走了!我不走了!”他追了上来,老柯一把把他抱住:“这是老百姓的幸福!”扑啦啦,扑啦啦,为了人民,两个艺术家的眼泪流在一起! 他们首先来到川口,这条离延安不远的山沟,是延安县政府之所在。县长是个土生土长的老游击队员,老柯早就和他熟识了。民众剧团要来演戏,县长已经接到老柯的通知了。他高兴,他欢迎。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早,是有点措手不及哩。好在大过年的,百姓家里都有点好东西;为百姓演戏,住百姓,吃百姓,他们还能饱饱口福哩。 在县长的大力协助下,全团的吃住很快也就安排好了。县长要把老柯安排在县政府里,老柯哪里肯依。他出来为的是接近群众,怎能住在领导机关。后来,县长把他安排在乡长家里,他倒很高兴,可以了解这个乡的情况呀。 当晚,他们便开锣演戏,因为不知道消息,群众来得不多。风又大、天又冷,开演之前,老柯便在后台做了一次鼓劲报告,说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非把戏演好不可;头开好了,明晚不怕不满座。他和县长、乡长一起,坐在台下盯着,给演员们鼓劲。演员们个个下了决心,谁也不当泄气人。响亮的锣鼓,高亢的板胡,伴随着激越的唱腔,抒发着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爱的是祖国河山,恨的是日本强盗。《一条路》、《好男儿》……打开了这偏僻的山里人的眼界,唱出了跑过多次警报,遭过敌机袭击的山里人的心声。他们听得入迷,看得发痴了;不知道天寒地冻,忘记了霜大风狂。山里人还没学会拍掌,只会赞叹着:“好!真格好看!”“哦!装得可像!”,“那日本鬼那鬼样子!……。” 演出获得成功,县长与柯仲平彼此感谢着。老柯一手拉着县长,一手拉着乡长,到后台去向演员们祝贺,鼓励。然后老柯才和乡长一道回到乡长家里。时间还早,老柯虽然走了半天路,又为住宿、演戏等工作张罗了半天,可一点没有倦意,不愧是个熬惯夜的夜游神。乡长虽然也劳累了一天,他也没有倦意;他也是夜游神。乡长老婆也精神抖擞,不断向柯团长提出问题:什么那个装姑娘的男娃有十几了,咋长得那么俊呀?俊个蛋蛋价,什么那个装老婆的男同志咋个装得那么像呀,什么日本鬼子离咱这儿有多远,会不会打过来呀……为了表示对客人的敬重,她把炕烧得烙屁股;还要把柯团长尊到炕头上,说那里才暖和;老柯实在有点受不了,偏偏盛情难却。农民本来不兴吃宵夜,为了表示对团长的感谢,乡长老婆特意为他热了米酒和油糕,这是边区人民的风味小吃,是农民自己用边区特有的软糜子做出来的,闪着金灿灿的光。米酒类似糯米酒,油糕不用放糖就有一股甜味;这在边区人民中就算美味了。一年一度,春节才做它。 同乡长坐在一个炕上,老柯如鱼得水;喝着米酒,吸着旱烟。他把刘白羽从前方带回来的那个战利品——烟斗掏出来,装上一锅自己放香料炒的烟叶,恭恭敬敬递给乡长。乡长把那个黑油油的,把儿往上弯的烟斗欣赏了半天,摸了半天,又问了半天,才把它点着噙在口里。叭、叭地吸完之后,他把自己的烟叶装上一锅,也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老柯:“团长,请尝尝咱的烟叶,就是没你的好。”农村的烟叶也很有吃头的。老柯边说边双手接过烟斗,分明看到那上边还沾着口水,也不假思索地放进口里——这是老柯下乡的一条理论,烟锅上即便吊着一条口水,你也不能擦掉;否则老乡说你嫌他脏,便不同你讲知心话了。老柯的这只烟斗,就这样递来递去,在他和农民之间,搭起了多少座友谊的桥梁! 那米酒,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酒香味,刺激着老柯这个酒鬼。他把酒碗端起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乡长老婆看他这样子,和乡长那个酒鬼一模一样,便干脆把白酒拿出来,还切来一盘大白肉,让这两个酒鬼痛快去。老柯边喝边问长问短,了解情况,互助组办得如何,还存在什么问题,秋收多少,夏打多少,够不够吃。…… 民众剧团来演戏的消息,春风般地吹遍了附近的山头山沟。第二天是白天演出,风和日丽,春意融融。一大早,农民们就为有这样的一个好天而高兴,为看戏而忙碌着。婆姨女子们梳洗打扮,翻出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来。姑娘们多半是花洋布的,大红大绿的,婆姨们就以素色为主了。她们的青春的标志,仅仅表现在那扎发的红头绳,还有那红红绿绿的发夹上。在这里,延安附近,青年妇女剪短发的已经不少,也还有吊着一条大辫子的姑娘,后脑勺上盘着一个大烧饼的媳妇。小脚老婆们扎着裤腿,有的三寸金莲上还穿着绣花鞋哩。路远的,骑着毛驴,由老汉或儿子拉着驴儿,格噔格噔地翻山越岭而来。在旧社会,这些“锅边转”除了回娘家、走亲戚之外,哪里也没去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如今,共产党来了,妇联会不断地来做工作,宣传男女平等,要求婆姨女子们下地劳动。乡乡都有妇女主任,专管妇女的劳动生产,为妇女谋福利。……至于说到看戏,她们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逢年过节赶庙会,山西梆子、秦腔也会来到她们身边,唱上那么两三天;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虽然她们不一定能看懂,但毕竟也还是一种享受。至于新戏,她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延安倒有,都是大、洋、古的话剧,什么《大雷雨》、《钦差大臣》、《日出》……名目繁多,数不胜数;但那是关起门来,在舞台上专门演给干部看的。唯独咱们农民,还从来没看过新戏!这个民众剧团呀,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哩! 锣鼓敲打了几分钟,向大家宣告了演出开始。大胡子团长身穿灰布老棉袄,腰间缠着一块黑纱帕,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笑眯乐和地向大家招着手,高喉咙大嗓子地吼道: “同志们!老乡们!不要讲话了,静静!静静!今天,我们民众剧团来给大家拜年、演戏;是共产党、毛主席派我们来的。我们来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是你们用小米养活着我们。我们来学习你们的宝贵经验,我们来动员你们抗战生产。同志们!老乡们!让我们军民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祖国大好河山……。” 他讲话,带着浓重的云南口音,观众未必全能听懂;但他那亲切的目光,他那和蔼的笑容,他那烈火一般的热情,具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把大家吸得紧紧的,烧得暖暖的,大家对他感到可亲、可敬、可信,情愿与他永远在一起。 天气好,观众多,情绪好,台上台下早已融为一体。台上喜欢台下高兴,台上难过台下伤心,台上爱恋台下动情,台上咬牙台下切齿。《一条路》、《回关东》、《查路条》都演过了,观众还不肯走,不得不加演了一个《拿台刘》。农村观众虽还没学会拍掌,心里却是爱憎分明的。 旗开得胜,民众剧团在边区的土地上开了花,在民众心里扎下了根! 下午,县府请剧团会餐,羊肉细粉八大碗,把大家吃了个美。县长高度评价剧团说:“你们演一天戏,胜过我们做一个月的工作。”他把一幅紫红色的幕布送给了老柯,赢得了剧团成员的一片喝彩。乡长送的是一幅红缎子,绿穗穗的锦旗,上书“民众之花”几个大字。 当晚,是自由活动时间,老柯号召大家去和民众交朋友,征求征求大家对演出的意见,了解了解农村的情况。这有什么难呢,每个人都住在老乡家里,只要跟自己的房东拉拉就能拉出许多情况来。边区的百姓,除了地富之外,对公家人总是开心见胆的,何况你还给他演了戏。最有趣的要数老婆们了,几个老婆都跑到演女角的男娃王志义跟前来,拉着他的手,凑近他的脸,夸他长得俊,装得像,唱得好,把王志义羞得真像女孩儿似地低下了头。若要问她们对演出有什么意见,她们可一满没意见,只会说:“好!好!真格的好!” 这一晚,柯仲平串了两三家门子,又深入了解了一些情况。边区人民现在的确还穷得很,要做到吃穿不愁,还须使一把狠劲儿。最使他感动的,是他听到一个刘志丹的小故事。他走进一个贫农家,姓白;炕上坐着四十多岁的老两口。他们看见大胡子团长来了,高兴得直叫:“快回!快回!上炕!上炕!”老柯脱了鞋,上了炕,自然首先是与那老汉互相敬烟。他看见那婆姨正在一只鞋垫上绣花,便说:“大嫂,鞋垫上还绣花?”“唔,绣朵花好看吆。”“踩在脚底下的东西……”“踩在脚底下,也要图个好看。”老柯又看见那块线板上缠着五彩缤纷的各色丝线,便说:“这些线……”大嫂赶忙接口:“哎,这些线,是刘志丹给咱送的。”“呵!你还认得刘志丹?”“不,咱姐认得。这是咱姐给咱的。那年,咱外甥女出嫁,没线绣花。老刘知道了,就在外边给买了些回来,没要钱,送的。哎,好人哪,好人不在世!”她抬起眼来把老柯看了一眼:“团长,你也是好人。带着剧团来给咱唱戏,多辛苦哪!”“辛苦啥哩,咱不能跟刘志丹比!”老柯心想,怪道刘志丹的影响这么大,原来他是这样关心群众的! 次日一早,太阳冒花花的时候,“大众艺术野战兵团”的红旗又在晨风中飘扬着,向东而去。老乡们在同志们的包包里,塞上了煮鸡蛋,不要还不行。大家依依地惜别着:“再来哟!再来哟!下次再来哟!”…… 大队人马走远了,还有一个后生从拐沟跑了出来:“团长,团长!”他高声大叫着,柯仲平站住了,只见那后生提着一包煮鸡蛋说:“我妈叫我给你送来的。”老柯热情地握着孩子的手说:“快拿回去,我们兜里已经揣得满满的了。谢谢你妈。”后生翻脸了:“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咱!咱妈说,你们不在咱家住,不在咱家吃,真格看不起咱!” “大众艺术野战兵团”的红旗,顺着川道飘扬。他们在延长、延川两县各演了两天戏,便一直往北奔去。走了七八十里,当晚霞红满天的时候,那川道越来越宽,豁然开朗,尚未溶化的坚冰为那川水镶着一道银边,她像一面奔流着的大镜子,清澈可鉴。映着红艳艳的晚霞,映着活泼泼的队伍。不用问,这便是清涧。大众艺术野战兵团的红旗,在清涧里飘呀飘的。天上一片红,地上一片红,水里一片红,这世界呵,红透了!谁不想跳进那清幽幽,红通通的涧里痛痛快快地洗一洗,游一游?呀!可惜身上还穿着棉衣! “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小小的清涧城铺着四四方方的大石板,四平八稳,油光锃亮。正像清涧的水与其他地方的水有着明显的差别一样,这个小小的城市也与其他比它还要大一点的城市有着明显的差别。街道虽然狭窄,但清秀整洁,令人神清气爽。空气中弥漫着著名的清涧烧饼的香味,惹得那些行了一天军,又乏又饿的剧团小青年们口水直淌。有的人掏出钱来就买,老柯也不干涉他们,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吃呐? 大家烫了脚,用针挑了挑脚上走起的血泡,胡乱扒完了饭,就忙到后台化妆去了。老百姓前两天就听说延安的剧团今儿来清涧唱戏,也都提前吃饭,从四面八方向广场涌来了。 清脆的锣鼓,时而激越时而委婉的唱腔,振荡着明丽的清涧,唤醒了沉睡的心灵,连天上的一弯新月也不能不为之动心;台上台下的感情又交流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笑嘻嘻地望着他们和清涧人依依惜别,向北方的绥德县城奔去。 走了一天,夕阳西下时居然爬上了九里山,过了九里山便到绥德城,快了。 柯仲平已精疲力尽,他到底年纪大一点,在监牢里又患过风瘫病,走路腿子不利索,脚上又打了两个大泡,疼得钻心。但他还是坚持着他的模范作用,一直跟着队伍,和那些小伙子们一模一样。 上了九里山,他吹了几声哨子,叫大家集合后,他开始讲话: “同志们!走乏了,肚子也饿了吧?不要紧,过了这九里山,就是绥德县城,我们要在这里呆上几天。要提起大家注意的,是这里同别的地方不一样,叫做绥德警备区,是国共两党共同管理的地方,驻着国民党何绍南的队伍。这就要求我们更严格地遵守纪律,把戏演得更好。既斗争,又团结,二者不可偏废。……” 队伍下了九里山,便进了绥德县城。这里毕竟是个州,比一般县城像样一些。这一路他们经过的几个县城,都只有一条街,两排破旧的小平房。这绥德州可是东西南北四大城门,两条比较宽敞的大街交叉成十字,还有几条小街。街道两旁铺面林立,繁华多了。 第二天,柯仲平罩上一件干净衣服,借了一根像样的皮带束在腰间,带上剧团的秘书肖梦,把贺老总给老柯送的左轮手枪让他别上,来拜访国民党驻绥德的专员,专员大人客气地接待了他。给他递上一支延安不易见到的香烟,勤务兵还送上来一杯边区不易喝到的茶。寒暄了几句之后,柯仲平便引入了正题: “我们边区民众剧团此次到绥德来演戏,还要请专员多加支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请问贵团此次带来的是什么戏?有些什么节目?” 柯仲平吸了一口烟,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剧团是在我们毛主席指示之下,刚刚成立的。团员们年纪都很轻,舞台经验不多。” “嘿嘿。”专员大人轻蔑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刺激了柯仲平;但他马上告诫自己要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平静地、理直气壮地说:“此次我们从延安出发,经川口、延长、延川、清涧。走一路,演一路,都受到民众热烈的欢迎。我们唱的是秦腔,节目都是抗日救国的。” “好,好,欢迎,欢迎。”专员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嗯,嗯,不过,绥德警备区与延安一带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这一带的老百姓喜欢看山西梆子,我们警备区就有一个梆子剧团,唱得很不错,很受百姓欢迎。他们唱的都是大戏哪!” “我们唱的都是小戏!”柯仲平给他来了个针锋相对:“自己新编的,宣传全民族团结起来,抗日救国的。至于说到秦腔吆,在陕西演秦腔莫非还怕听不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专员大人吸了一口烟:“不过,不过,抗日救国吆,那是军队的事情,兵强马壮,必能取胜。” “兵强马壮靠什么?不穿衣,不吃饭,兵就强起来,马就壮起来啦?归根结底,要靠老百姓加紧生产,支援前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不过……”专员大人也不知道该怎幺“不过”了。 晚上,正式演出。除老百姓外,还有部队来看戏。共产党的,国民党的,兵分两路,各坐一边。专员也有两个,一个共产党的,一个国民党的,各坐各边。开演之前,利用演员化妆的时间,柯仲平照例要见缝插针,讲讲话或朗诵诗。今天,他有针对性地朗颂了一首《游击队像猫头鹰》: 游击队,游击队, 白天隐,夜里行; 白天隐,夜里行; 游击队像猫头鹰。 游击队——猫头鹰, 盯着鬼子们走, 追着鬼子们行。 乘鬼子们不备, 打击鬼子们, 消灭侵略兵! …… 朗颂博得了一阵掌声,是八路军这边的。那边,没有反应。演戏的时候也是如此。 剧团一边走,一边收集民歌。柯仲平号召大家这样做,他自己是积极的参加者。但凡没有太重要的公事,他是不轻易放过这种机会的。在他单独和人接近时,他也不会放过一个会唱民歌的人。此外,他还积极地收集陕甘宁边区的创建人刘志丹的传说。这些散播在民间的美妙传说,深深地打动了老柯的心;在他的心田上播下了诗的种子。他要写,一定要写呵!不写,就对不起这块革命根据地,对不起党,对不起这个革命诗人的称号! 春,的确已经来了,她趁人们不留意的时候,偷偷地爬上柳梢,柳梢吐出了不易察觉的嫩黄芽。河边上那些翩翩起舞的小草,头上也戴上了五彩斑斓的小花帽,红的、蓝的、白的,还有那淡黄色的迎春花,那么鲜艳,那么秀丽,在一片小草丛中,鹤立鸡群,特别引人注目。那条湍湍流着的,比延河还壮观的河流,是有名的无定河。老柯不禁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如今,这里却飘荡着“骑白马,挂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粮;有心回来看姑娘,打日本顾不上”的歌声,换了人间,换了人间了! “大众艺术野战兵团”的红旗,在浩荡的春风里飘呀飘的。他们演出之后,告别了多情的绥德人民,沿着古老的无定河往北,向着出过貂蝉、李自成等名人的米脂县城前进。谁知走到三十里铺,便被老乡们截住了。要求他们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演上两场,说吃住都准备好了。剧团说已经通知米脂县了,那里等着哩。老乡们哪里肯依:“哦!咱解开(明白)了,咱这庙小请不起大神神,人家大剧团,是专门给大地方唱戏的!”哎!盛情难却,不留也不行了! 这一天是白天演出,晚上休息。柯仲平、杜矢甲和两三个乐队的人,抓紧时间,来到这里最会唱歌的刘大娘家里。她一家正在吃饭。老两口、小两口,一个两三岁的小孙子。他们吃的是钱钱饭,一种用压扁了的黑豆加上小米熬成的稀饭,这就是这一带的主食,桌上还摆着几个杂粮馍馍,再有一小碟腌白菜,还有一大盘过年特有的油糕。 老柯他们进来了,老两口赶忙下炕迎接:“上炕吃饭!上炕吃饭!” “快吃吧!我们吃过了。嘿!你们这点的酱油太好了,北京上海的酱油也没这香的味道!”老柯说着心里话。 “团长快别见笑了,都是我们自己瞎做的。”刘大娘爽朗地笑着。 大家说着便脱鞋上炕。为了走路稳当,老河给自己钉了一对鞋带,没别人脱得快。刘老汉说:“团长就别脱鞋了吧。” 老柯哈哈笑道:“哦!不敢!不敢!上炕不脱鞋,死下没人埋,不要等我走了你们骂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哈哈哈,大家一阵笑。 刘大娘其实才四十岁,一点也不老,风韵犹存,年轻时准是个漂亮人物。自小跟着她爸讨饭,凭她那金嗓子要饭糊口。如今虽上了点年纪,那嗓音到底还是高人一筹。老柯开门见山了: “刘大娘呵,你知道我们今天来你家干啥?” “来(*口扁)闲传(闲聊天)吆,欢迎欢迎。就是我们这个家寒碜的。” “不是(*口扁)闲传哟,是来向你学习。” 乡长白天就已告诉过刘大娘了,剧团要来向她学唱民歌,可她却装个不知道:“哎哟!向我学习?学甚哩?” “学唱民歌呀,金嗓子!” “哎哟!拦羊嗓子唤牛声,快别笑话啦,看你们唱得多好!” “快别客气啦,我们就是来向你学习的。”杜矢甲老声老气地说着他的家乡——北京话。 “不说学习我就唱,说学习我就不敢唱了。” “好,不学习,不学习。”老柯、老杜同时说。 刘大娘清了清嗓子,把怀里的孙子递给她老汉,可那孙子哭叫着不要,她只得抱着孙子唱了。 她早就考虑好了,在这些八路军跟前该唱什么,不该唱什么,便说:“我给咱唱个《刘志丹》。” 她刚唱了一句,那孙子便拿小手去捂她的嘴,闹着不让她唱。她哄了孙子一阵,又开口了。那孙子竟变本加厉地踢踢打打,大哭大叫起来,她媳妇听见了赶快跑进来,把孩子接了过去,大家这才得安生。大娘唱开了: 正月里来正月三, 陕北出了个刘志丹; 刘志丹来是清官, 他坐上飞机上横山, 一心要共产。 二月里来刮春风, 江西上来个毛泽东; 毛泽东来势力众, 他坐上飞机在空中, 后带百万兵。 三月里,三月三, 民国时势大改观; 男当红军女宣传, 袴子挽到半腿弯, 走路多好看。 多清脆的嗓子!多甜美的歌喉!我们剧团多会儿能请来这么一位女演员,那就好了。老柯这样思量着。 在老柯他们的要求之下,她又唱了个《骑白马挂洋枪》,还有一个《揽工调》。 老柯他们记着,不断地记着,听不准的地方就请她再唱一遍,她也不嫌麻烦。她已经唱出兴趣来了。自打结婚成家后,她那副金嗓子就被束之高阁了。起初,她常感到嗓子痒痒,想唱,想唱哪!但在这封建的农村,怎听得一个年轻婆姨唱歌!后来,年纪大了,当了婆婆,做了祖母,也就顾不上这些了。今天,八路军又来勾起她唱歌的兴趣,把她的青春带回来了!她要唱,要唱呵!唱它个饱!唱它个够!既满足他们,又满足自己! 隔壁邻舍听见歌声,都看热闹来了;人越来越多,窑洞呀!快挤塌了! 老柯提议道:“刘大娘,有一个《三十里铺》,好听得很,给咱们唱唱吆。” “我不会。” “不会?住在三十里铺的民歌手不会唱《三十里铺》?” “乱(恋)爱的,没听头。” “谁说恋爱的没听头?只要好听的我们都爱听。” “唱吆唱吆,老脸老面的,孙子都有了,怕啥哩吆!”刘大爷在给老婆打气。 “提起那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杜矢甲的男低音开了个头,刘大娘这才接下去: 四妹子爱见那三哥哥, 你是我的心上人。 三十里铺来遇大路, 戏楼拆了修马路; 三哥哥今年一十九, 凤英今年一十六。 鸳鸯双双水中游, 三哥哥和我没生(住)够; 人人说咱二人天配就, 你把我闪在半路! …… 渐渐,人们都跟着唱起来了。 刘大娘又唱起了《信天游》: 想你想你实想你, 眼泪掉在饭碗里。 想你想得心发乱, 煮饺子下上了山药蛋。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 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三天没见哥哥的面, 大路上人马都问遍。 三天没见哥哥的面, 口含冰糖也不甜! 刘大娘唱上劲来了,她换了另一个《信天游》调,竟发明创造起来: 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 咱们的民众剧团过来了。 一杆大旗崄畔上插, 我把你亲人迎回家。 黄米馍馍就酸菜, 我把你剧团没错待。 嘻嘻哈哈,会场为之活跃。合唱的人越来越多了,多动听的一支军民大合唱呀!山那边好像也应和起来了! 在米脂一带演出完毕,民众剧团便往西而行,向三边地区前进。哎哟!这哪里是路哟!山!山!山!还有七十二道脚不干!倒不是这里有七十二条水,而是只有一条水,它在山沟里自由自在地盘来绕去,一会儿靠左,一会儿靠右。人刚从它身上蹚到右边去,走不几步右边又没路了,你又得从它身上蹚到左边来。就这样蹚过来蹚过去,水深的地方,还非得卷起裤腿脱了鞋才过得去。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够人受的。最讨厌的,还是那敌我交错的地区,如果稍不注意走到敌人那边去,那就麻烦了。虽然沿途老百姓都向着咱们,会给咱们指路。可有时候,你到哪里去找老百姓哪?连飞鸟都很难见到,别说人了!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哟! 这天,他们已经翻过几道山,蹚过二三十道水了,没人叫苦,没人掉队。老团长边走边说笑话,讲故事,为大家解除疲劳:“同志们!舞台就是我们的战场!加油!加油呀!胜利已经在望了!”他不断为大家鼓劲。可有一点是他所无能为力的,吃的倒不愁,老百姓给塞的那些鸡蛋和锅盔已经解决问题了,然而,大家还会口渴呀!可怜那时候我们连铁皮水壶也有不起!那七十二道水又不能入口,你叫老团长怎么办哟!? 呵!有了!有了!他们突然发现前边不远有了窑洞,一看就知道是住着人的。他们急匆匆奔上前去,推开了那头一家的门。老乡惊愕地望着他们,当他们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后,老乡便转惊为喜,忙着给他们烧水。知道来的是八路军,人们接二连三地都出米迎接他们——一共不过七八家人。朴素的老乡们很少见过这样的大队人马,个个欣喜若狂,赶忙点火为他们烧开水。还说要给他们做饭,他们说肚子不饿,而且带着干粮,喝口开水就行了。 喝了开水,当然免不了唱戏,清唱几段报答乡亲们的盛情。住在穷山沟里,一辈子没看过戏的人们,听得入迷了,听得上瘾了,唱了一段又一段,还要求“戏子们”装扮起来给他们看看。对不起,这个要求可没法满足,大家还要赶路呐。老柯一和老乡们攀谈起来,可就没有下数,忘了时间了,经大家提醒他才赶快告别。管财务的同志来向他请示如何付报酬。边区的规矩,公家人在老乡家吃一天饭付一张粮票,老乡可以拿粮票到乡政府去领粮。他们没吃饭可是喝了水,这笔帐可咋算呀?老柯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两个人给一张粮票。”老乡们哪里肯要,剧团又哪肯白喝呢!水和柴火,在这里都不是随便可以得到的呀。一个长者诚恳地拉着柯仲平的手说:“老团长,时间不早了,太阳都偏西了。这达离敌人只有十多二十里,离咱乡上倒有快三十里。就在咱这达挤上一宿,明天一大早走,安全些。”老柯和健翎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多人住在这里,太骚扰人了;三十来里路,能赶到的,决定走。几个老乡又千叮万嘱,叫他们切不可走大路,大路直通敌区,很不安全。又告诉他们小路如何如何走,军民这才依依惜别。 在沟里走了不远,他们便按老乡的指点上了山。这小路,哎哟!才真不是人走的,除非你长着翅膀能飞,要不你也得像兔子般有四条健步如飞的腿!可他们是人呀,每个人身上还都背着沉重的背包。老团长站在陡峭的羊肠小道上,又做开鼓动工作了: “同志们!上哟!努力上哟!小路,小路也是人走出来的。前人走过的路,我们革命者更能走!前人没走过的路,我们革命者能创造!共产主义这条路,前人都没走过,我们今天不是正在创造吗?我们连这小点困难都不能克服,还敢走共产主义这条路吗?走呀!上呀!攀登呀!” 经他这一股劲,大家的劲头便都上来了。他们拉着灌木丛的小树干,扯着坚韧的藤条,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来到了平坦坦的塬上。 延安一带的娃娃,根本就没见过平原,没见过这么大的地,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天。呵!原来天大无比,地大无边呵!两只脚踏在这平坦坦的原野上,望着那落日的余辉,领略那醉人的晚霞,该给这些情窦初开的孩子们以多大的愉快!谁也没想到这好的地方还会有什么困难在等待着他们。哪知没走了几步,这平原就成了烂泥滩了!好大好宽哟!有多深呢?看来不过是前些天下雨的积水,把这地面泡的。可是老柯还不放心,要亲自勘探。他的一只脚刚踏上去,便被两个小鬼拉了回来。他们灵活的双腿早向泥滩进军了。他们走了一小段,便在前边招手、喊叫:“快来呀!快来呀!一满没事!” 这些陕北娃,从小同泥巴打惯了交道,他们一点没感到这个泥滩难走,反而觉得比起他们那边的来,还要把稳得多。不知为什么,这里的泥巴没有他们那边的滑。 呵!原来它离沙漠已经不远! 果然,出了泥滩,便看见沙漠了。它,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说它像海浪一般滚滚而来,陕北娃们不能理解。没见过海的人,能知道海浪吗?他们只感到它新鲜,神奇。哎,看起来新鲜,走起来可不那么方便哟!它不像土地那样,硬梆梆的,随你走、跑、跳,它都规规矩矩地不动弹。这沙漠可调皮啰,你走一下,它哗啦啦地散开;再走一下,它又哗哗哗地散开。叫你走一步,退一步,得使好大的劲儿。这沙漠黄蜡蜡一大片,不长庄稼不长树,隔好远才看见一小堆的红柳。还有那一小蓬一小蓬的,像柳条似地盘在一起的,是沙蒿。这沙蒿可是这沙漠里的宝贝,绥德米脂一带擀杂面的时候,放上点沙蒿和面,那面就像长了钢筋铁骨,随便摔打,怎么擀也断不了。婆姨们把杂面擀得很薄,下出来放上点自制的好酱油好醋,芝麻芫荽油辣子,真美味呀!不是上宾你还吃不上呐! 呵!这一望无垠的沙漠,哪里是我们的乡政府?哪里是我们的归宿呐?!暮色苍茫了,还连个眉眼也没有,今晚往哪儿歇去哟!? “快看!”有人指着天边,惊异地吼道。呵!天边,一大堵乌云上来了!兆头不好呵!是风?是雨?是……大家还没找到答案,呜的一声,一股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刮起了铺天盖地的沙子,向他们劈头盖脑地袭来了!他们有的被抬了起来,有的被吹倒在地……沙子无情地从四面八方飞来,打在脸上,灌进耳朵,填入鼻孔填进嘴,沙漠哗哗地在他们脚下流动。每个人都闭紧了眼睛,任凭残酷的风沙吹打。…… 风魔逞了一阵威,累了,喘着气在休息。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还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人们呼唤着,呐喊着。老团长的声音,送进大家的耳朵: “同志们!靠拢!向我靠拢!大家拉在一起,抱在一起,再大的风也不怕!” 小丁背着大鼓,冻得哆哆嗦嗦地来到老团长的身边。老团长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小丁围上。小丁说:“不行不行!你不也冷吆!”“快别啰嗦!赶紧擂鼓,让大家朝这达聚拢!” 于是,鼓响了,咚咚咚,咚咚咚,响亮地在沙漠的夜空里震动,给大家助威壮胆。大家像找到了主心骨似地,个个都朝鼓声奔来。还来不及点清人数,风魔又逞威了!老团长命令: “拉起来!快拉起手来!” 在定边、盐池等地饱经风霜,播上了新戏曲的红色种子,与民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向民众汲取了许多营养之后,民众剧团这个新生的婴儿,茁壮成长起来了。他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长城脚下的父老乡亲,感谢那兴风作浪的大沙漠对自己性格的磨练。他们豪情满怀地下了那陡峭的大山,过了多少道“脚不干”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山沟里。 鸽子在蓝天翱翔,野花向他们招手,祝贺他们凯旋归来。 亲爱的宝塔呵!在历时四个月又三天,步行二千五百里——小长征之后,6月16日,民众剧团又回到延安。他们,锻炼了意志,增长了见识,给群众送去了美好的精神食粮,又从群众那里汲取了丰富的营养。他们离开你时是二十五个,如今成了四十一个。他们去时是一盏汽灯一条毛驴;回来时人强马壮,军威大振,驮着各地群众赠送的锦旗好几十面,五彩缤纷,鲜艳夺目。他们用它来缝成几块大幕布,装备了整个舞台。定边还给送了一条横幅,是马健翎写的:“为创造民族形式的大众文化而奋斗”。演出时他们把它挂在台口,一直用到1947年胡宗南进攻边区坚壁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背包也都加大了,那是在安塞兵工厂、难民厂演出时,工人们雪里送炭,把自己的产品,拿来武装这些在艰苦中奋斗的文艺战士。 回来的路上,大家不愁吃,不愁穿,单愁回去往哪里住。真是杞人忧天,中宣部早给他们把地方找好了,就在杨家岭后沟,中央机关隔壁。 真格是载誉归来,他们在外的美名早已传到中央。当天,中组部副部长李富春同志看见柯仲平,便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白手起家!白手起家!”当即给了他一百元。他们继续发扬在外边那种雷厉风行的作风,稍事休息,当晚便演出了马健翎此行的新作《中国拳头》,深得好评。毛主席当即叫人转给老柯一百元。党中央的《新中华报》很快发表了报导:《民众剧团小长征归来》。跟着剧团出征的青年诗人鲁藜,也在该报发表了《我们在姚店子》。 从此,民众剧团归中宣部与边区党委直接领导;从此,他们有了正式的预算。 皇天不负苦心人,民众剧团哟!你终于活成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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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飚诗人:柯仲平传/王琳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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