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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新四军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尽管时间无足轻重，杯中的茶都凉了，项英副军长同我的谈话没有个完。他同军部的同志一起欢迎我们。 　　项英是组织训练新四军的领导人之一，使得新四军成为敌后最有战斗力、思想最进步的武装力量。我们四个人到达新四军的当晚，他站在军部一张军事大地图的前面介绍敌我兵力分布情况。地图上红圈标记出新四军活动中心的敌军据点同脸上的麻子一样，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互相牵制，一目了然。 　　这个军事活动的舞台中心位于长江下游南岸纵深五十至七十英里的狭长地带。北面与日军长江巡逻线抵界。在这个敌人称为“封锁区”的游击地区里，公路、运河、湖泊纵横，罗网交错，对敌人有利，对游击队极为不利，围绕南京和清江这个地区是一个山林河汊、土地贫瘠的平原，对于有飞机炮艇机械化装备的侵略者说来是一个理想的地区。从长江北岸靠近军部的芜湖市起才有高山峻岭大树森林。 　　新四军最初进入这个地区活动时，敌人拥有无可争议的统治力量。除了少数零散的游击队，所有国民党正规军队的抵抗均被摧毁无遗。每个城镇、乡村都成立有伪政权和伪治安部队。日本人的汽车、坦克在公路上奔驰，日本轮船在江湖运河里航行。沪宁路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下。 　　一九三八年四月的一个晚上，新四军先遣队偷偷进入这个“封锁区”。他们两三人一个小组成扇形展开活动，挨门挨户访贫问苦，调查了解敌军据点，装备和活动的情况。老百姓欢迎他们，掩护他们。全体先遣队人员于一个月后返回军部带回各种报告。 　　战斗小组接踵而入，“封锁区”一下子闹翻了天，成了马蜂窝。新四军的政工人员同时在农村活动，组织群众参加抗日团体。短训班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如雨后春笋成立起来了，培训民兵，讲授组织、教育、侦察、抵制敌人的战略战术。 　　八个月后我到新四军时，它作战二百三十一次，缴获步枪一千五百三十九支，轻机枪三十二挺，重机枪四挺，冲锋枪四十八挺，子弹五万发，日钞二万二千七百三十八园，电台、马匹、骡子、旗帜、地图及其他战利品。击毁敌军汽车二百辆，破坏铁路十三英里，公路四英里，桥梁九十五座，高压电线十三英里。俘虏日兵三十八人，伪军六百一十三人，伤敌三千二百五十三人，新四军伤亡四千四百七十四人(其中阵亡二百四十三人)。 　　此外，新四军问民兵联合肃清土匪三千人。半年多时间的战争，新四军游击队消灭或争取了敌人“封锁区”的大多数伪军反正。伪军和伪政权龟缩在日军严密防守的城高堑深的大城镇里。敌人的交通受到严重破坏，车辆、船只无武装护送不敢通行。过去，地方上的民兵游击队在“杀鬼子，拼一命”的口号下同敌人作战。现在，他们受新四军训练营的教育在“杀鬼子，求生存”的口号下与敌周旋。有些伪军政人员考虑把敌人情报提供给游击队是生命保险的事。 　　人们告诉我，新四军一个连最近在南京南面的湖熟镇乘汉奸欢迎日本驻军时包围和占领了这个集镇。抓到的伪军政头目公审枪决了，伪军警宪士兵被送到后方集训。公审汉奸头目大会上出席作证的有被锁在“空房”、欢迎日军的二十个青年妇女和姑娘。商会会长维持会头目在大会上无耻为自己辩护什么：“麻烦在于镇上没有足够的婊子。” 　　我对新四军军部各单位进行了访问。主要的单位是军部训练营，有一千四百名男学员和一百多名女学员正在受训，从各战斗连队每三个月抽调学习的指挥员和政工人员入营轮训再学习军事、政治和文化课。包括从上海等城市穿过日军封锁线来的大学毕业生和文化人在内的几百名各种文化程度的青年男女都在训练营学习。 　　军事干部用十分之七的时间学军事科学，十分之三的时间学政治文化课。政工干部学习时间则相反。主要政治课程为统一战线的理论和实践。大多数老红军都是贫雇农出身，同地主、资本家称兄道弟感到很困难，更难于共事合作。因为，在战争中对他们在进行一场阶级斗争。国民党政府的高级官员说军训营是共产党的军政大学，他们反对这一套作法。 　　军训营里讲授的其他政治课程还包括中国革命史，世界通史，动员民众方法。文化课包括阅读、写作知识和地理。一个北平大学毕业的女青年讲自然科学史。合格的医生、护士根据医务工作的需要学习生理学、解剖学、个人卫生学。我建议并担任把个人卫生学改为全训练营必修的“民族抗战与健康”课程。 　　我在讲义里讲了一点态度问题：有些受过教育的学生，一到部队里，对那些干革命顾不上洗澡或身体坏的工农干部表示看不起，这个问题并非中国革命队伍里独有的问题。人们说这些学生是“小资产阶级”。我在讲义里讲，折磨人的疥疮没有革命性。我还讲，俄国布尔什维克即使在最艰苦的战斗岁月里，也还是要洗澡的。 　　反对洗澡并不仅是态度问题，因为吃水用水均须从远处溪流中担来，而且无法烧热。学生一心学习，解决洗澡设备成了一个大问题，只有医院可以设法解决，后来，我拿出一部分版权税和稿费，加上英国大使凯尔先生送给我的一点钱，在军内修建了第一个消灭虱子的浴室，这是由医务人员仅用土、石、木三种材料设计盖成的一幢大屋。管道由凿通节疤的楠竹接成。这个浴室的修建是我对抗战必胜的微薄贡献。我感到自豪与有荣焉。 　　敌工部负责日俘事务，审查考核所有日俘。把少数年轻、特别是工人学生出身的日俘留下来，把年老军官俘虏解送第三战区司令部。国民党政府给每名日俘拨款，每名军官日俘拨给巨款。新四军留下三名日俘，两个是渔民，一个是学生，让他们教日语，对日军进行广播喊话。 　　身穿中国士兵制服的日本俘虏从不戴镣铐，可以自由活动。我问他们的态度如何，林世夫同志告诉我，日俘均厌战，不打算逃跑。想逃也逃不了，因为民兵视鬼子如毒蛇猛兽一见非打死不可。教日语的三个日俘联名写了一封致他们原来部队士兵的信，把他们在新四军的生活告诉同班兄弟，并劝他们开小差投奔新四军来。三个日俘成了没有祖国的人，唯有中国革命胜利两国重新建交后他们才有家可归。 　　敌工部有一间堆满备种战利品的房子，两面太阳旗作窗帘子用挂在窗子上。两包邮袋尽是日兵往来信件和士兵日记。我的秘书和林世夫帮忙我把一本日兵日记译成英文。中村班长这本战地日记记得洋洋可观，是研究侵华日军兽性暴行毕露的罪证。班长开始记他不愿意应征入伍。后来行军记他在渡口逢毛毛雨时颇富戏剧味道地说：“这是老天下的雨水；还是我流的泪水呀?” 　　强抢掠夺奸淫烧杀几个月后，他在南京南部某地一九三八年九月一天的日记中记道：“天青气朗，下午四点，我部奉命开赴路国镇。我们占领某村，挨家搜查，想弄到最动人的漂亮姑娘，骚扰两小时，西村下士枪毙了一个闺女，因为她痛苦挣扎面貌丑陋，我们大家都看不起他。” 　　日记里面反复记了许多新四军破坏战略桥梁和日军天天修桥的事。一次他们抓到了五个民兵活活拷打死了。有些日本新入伍的士兵在旁恐惧发抖地看着。中村记道：“新兵莫不如此，很快会自己照样干的。” 　　九月底他又奉命到路国镇，这回老百姓坚壁清野，撤退一空。班长记道：“如果百姓这样行动，我们怎能维持东亚和平秩序?”十月一日新四军击毙了中村。他的步枪号码是750508号，刺刀号码2296713号，防毒面具号码82056号，皮带号码62号。他的父亲中村弥吉，住东京小森田、大豆村长间九十号。 　　几天后，我同两个新俘日本兵谈话，一个是兵，一个是少尉。那个兵是在强奸一个妇女时被抓住的。这时在军部医院治他的梅毒。暴牙齿尖，瘦猴相，真象个青面獠牙牛头马面的原始畜牲。我尽力制止中国人对他的好奇和愤怒。 　　俘虏的少尉过去在东京当过警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因为被虫咬送进医院。他说他是在日军驻点外的长江上被俘的。那天早上他下面有三个士兵到附近一村子里去想弄几只鸡。晚上不见回来，少尉官爬上一座小山头环顾四周，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两腿，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带走了。“胆小鬼才这样的打法，勇敢的人可不这样!”他轻蔑地说。 　　我问他对战争的想法如何，他冷冷地答道：“我没有想法，我服从命令。” 　　我对新四军军部各单位的访问以一天晚上的“军事干部会议”结束。数以百计的游击队战士执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昼夜出没高高的山上，四处活动，定期讨论“优缺点”。指战员中间互相批评，互相帮助，令人鼓舞，组长最后作出总结性的小结。 　　新四军就是这样尽力推动这个伟大的时代向前向前进的!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