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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范亭传 一四 二营哗变

南新宙

续范亭从秋林返回驻地不久，就接到阎锡山的命令：将山西全省重新划为四个行政公署，晋西北地区为第二行署，任命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兼骑兵第一军军长的赵承绶为行署主任；下辖十个师管区，由旧军的各师长、旅长兼师管区司令，团长兼县长，总揽军政大权。因此，同时宣布取消续范亭为司令的第二专区保安司令部。 　　续范亭很清楚，这是阎锡山在秋林会议期间策划的反共、反进步力量的阴谋，开始付诸实施了。这不过是他走出的第一步棋，跟着他还会走第二步、第三步棋的。阎锡山这次重新划分行政区，就是不给晋西北的八路军和“动委会”所领导的各游击支队划定防区，并且不准他们在旧军的师管区内筹集粮草，补充兵员。这已经不仅仅是限制八路军和新军的发展了，而是要进一步“困死”、“饿死”八路军和新军。续范亭看出阎锡山这个手段是很毒辣的，如果不执行，他就会象蒋介石那样，给我们扣上“破坏统一”、“不服从命令”等等“罪名”，甚至动用旧军，勾结日军进攻我们。我们的力量还小，前面是大量优势日军，背后是大量装备很好的旧军，两头受夹击，处境将更加困难和危险。所以，我们只好采取这样的对策：你取消你的，我还是干我的。取消了第二专区保安司令部，取消不了我们已经建立起来的抗日武装；夺去岢岚、五寨等五个县的辖区，妄图断绝我军的粮草、被服等供给来源，却是办不到的，我们有广大农村群众的支持和帮助，可以克服困难，战胜困难；至于武器和弹药，阎锡山从来就没有给“动委会”领导的抗日武装发过，是我们通过统一战线的关系征集，八路军支援，从敌人手中缴获的。你只管“取消”，我只管坚持抗日游击战争。 　　过了几天，不出续范亭所料，阎锡山紧跟着又走出了第二步棋：下令对新军进行整编和改编，把原第二专区保安司令部所属的七个支队中的五个支队，合编为暂编第一师(简称暂一师)；另外两个支队，则并入旧军，被阎锡山吃掉了。续范亭原来指挥的七个支队相当于七个团的兵力，现在被限制在一个师四个团的编制内，不能发展；而且还不是正式编制，是暂时编制，不能长期存在，不管什么时候，阎锡山只需一纸命令，就可以把这个暂时编制的抗日部队取消或者吃掉。当然，阎锡山老奸巨猾，他知道现在就取消和吃掉这个部队，他还办不到，就是控制也有困难，这个部队的领导权是掌握在续范亭手里的，所以他只得委任续范亭为暂一师师长，郝梦九为师政治部主任。 　　续范亭对于这第二道命令，比起头一道取消保安司令部的命令，心情更加激动，也更加恼火。但在当时的处境下，阎锡山还没有公开地、彻底地投降日寇，我们不得不忍让一些，以便尽最后的力量争取和团结他，要做到仁至义尽，避免完全决裂。所以，续范亭只得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接受了阎锡山的命令。他下定决心，只要我续范亭不死，一定要坚持抗战到底。成立动委会的各支队是为了抗日，现在即使改编为暂一师，也还是要抗日。续范亭不顾疾病的折磨和工作的劳累，忍着痛苦和悲愤，改编了部队。与此同时，为了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建设和巩固这支抗日武装，他趁部队改编之机，任命张希钦为师参谋长，并请求八路军办事处派了一批八路军干部，到暂一师各团、营担任政治部主任和教导员，以整顿和改造部队，使暂一师能更好地协同八路军对敌作战。 　　这一天，部队整编工作刚刚就绪，师政治部派人来向续范亭报告说： 　　“续师长，二战区司令部有十几名国民党员，经过我们这里，请求续师长同他们见见面。” 　　续范亭随口说道：“请郝梦九和他们谈谈吧。” 　　“郝主任到四十四团检查工作去了。” 　　续范亭心里一动，师政治部主任对于四十四团真是另眼看待，同团长冀聘之很谈得来，经常去检查工作，有时一去几天不回来。今天又不在师部。续范亭只好对政治部的来人说： 　　“好吧，我去看看他们。” 　　续范亭来到师政治部的大院里。阎锡山的这十几名部下，他一个也不认识。可是他们看到续范亭来了，立刻一哄而起，纷纷向他鞠躬行礼。为首的那人，是个瘦长条子，黄蜡蜡的脸上好象涂了一层白霜。续范亭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和郝梦九一样，是个大烟鬼。瘦长条子急忙凑向前去，左手握着礼帽，伸出右手来，跟续范亭握手，并且说了一大堆什么“久仰大名”、“爱国志士”、“抗日功臣”、“万分钦佩”之类的恭维话。续范亭听了很不是滋味。 　　客人们先是异常关怀、体贴地询问续范亭的健康情况，似乎很了解底细，既知道续范亭腹部的创伤，也知道他患有肺病。接着，他们打听暂一师的近况，续范亭没有同他们多谈，只是敷衍了几句。最后，他们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十分神秘地小声向续范亭指出：听说三十六团进步分子很多，还有共产党的秘密组织，劝他谨慎一些。甚至出主意说，跟日本人作战时，可以把三十六团摆在最前面…… 　　续范亭马上看透了这些“客人”，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也估计到是谁在后面指使他们来的，气得脸色都变了。 　　“你们说对了，三十六团的确有共产党组织，暂一师所有部队中，都有共产党员，我们甚至还请八路军办事处派政治工作人员来部队呢。为了抗日，这有什么不好呢?现在是国共合作抗日，你们难道想破坏国共合作，要我象蒋介石那样，搞一个‘四·一二’政变，在部队中实行‘清党’吗?你们也都是国民党员，自称是信奉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的，孙先生生前制定的三大政策，有一条就是联共，你们忘了吗?现在全国、全世界的人民都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抗日最坚决、最勇敢。眼前我们国家处在生死关头，正需要共产党、八路军这样的人!” 　　续范亭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慷慨激昂。那些“客人”们一个个张口结舌，把脑袋耷拉下去了。 　　“至于你们说，跟日本人作战时，把三十六团摆在最前面；这不劳诸位操心。”续范亭让心情平静下来，继续说道，“事实上，对日作战两年多以来，这支部队一直是冲锋在最前面，英勇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所有的八路军、新军各部队都是战斗在最前面的。只有阎锡山、赵承绶的旧军，才不敢到前面来，而是躲在八路军和新军的后面，苟安偷生。诸位如果不愿意当亡国奴，如果还有点爱国心的话，就应该拥护英勇杀敌，劳苦功高的八路军和新军，反对那些退却、逃跑的旧军，特别要反对那些自己不抗日，还要破坏别人抗日的‘长官’。前些日子，我读了共产党发布的纪念抗战二周年宣言，不知诸位看到没有?” 　　“客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吱吱唔唔，谁也没有回答出来。续范亭心想，他们当中可能有的人根本没有看过；有的人虽然看了，嘴上也不敢说出来。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共产党在这个宣言里提出了三大政治口号，我觉得很对，也奉送给各位共勉。这三大政治口号是：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 　　“客人”们一个个神色不安，如坐针毡。自己找上门来的，不听不行，听又听不下去；走也不是，坐又坐不住。真是自找苦吃。 　　“诸位还有何见教?”续范亭问道，取出烟斗，慢腾腾地装着烟叶。 　　“不敢，不敢当。”为首的那个瘦长条的人从凳子上欠了欠屁股，“续师长方才一席话，使兄弟们顿开茅塞，获益非浅……” 　　“顿开茅塞就好，只怕未必。能有点益处就很不错了。”续范亭深深吸了口烟，“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请教各位：你们是哪个组织的人?” 　　“客人”们纷纷答道：“我们是国民党员。” 　　“我的意思是问：你们是属于‘敌工团’、‘突击队’、还是‘精建会’……” 　　“不，不是!”瘦长条子的人连忙否认，头上冒热气了，“我们都是‘巡视员’。” 　　“‘巡视员’?又是个新名堂。”续范亭手里转动着烟斗，用讥讽的口吻说，“大概和‘敌工团’、‘精建会’之类的性质、任务差不多。好吧，既然名曰‘巡视员’，想必还要到我们的各部队去‘巡视’一番。恕不奉陪了。” 　　续范亭立起身来，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了，并且很客气地同“巡视员”们一一握手。最后，他又补充说道： 　　“你们回去以后，把我说的话报告派你们来的人吧!如果有机会，也可以把我的话转告重庆和大后方的人听。” 　　续范亭收起烟斗，扔下阎锡山派来的“巡视员”们，返回司令部。他一路走一路思索着，感觉到秋林会议以后，阎锡山同日寇的勾结更加露骨了，越来越向投敌叛国的道路上滑下去，加紧步骤对新军进行分裂、瓦解、破坏活动，以达到他控制新军，使新军变质的目的。最近，在兴县成立了“省府办事处”，由赵承绶兼任主任。在军事部署上，他总是把新军部署在第一线，把旧军部署在第二线，使新军前后受到威胁。他还派遣大批“联络官”、“巡视员”等到新军各师、旅、团、营侦察、监视部队的活动，并不断抽调新军干部到秋林“受训”，每期训练完毕，总要发给每人百十块银元，阎锡山还亲自逐个接见，请吃饭，封官晋级等等，积极进行欺骗、拉拢和收买。在这次暂一师整编中，续范亭曾经多次深入部队工作，就发现有一些从秋林“受训”回来的干部，表现不好，时常散布谣言和破坏抗战的言论，还听到这样一首打油诗：“上秋林，真不错，升官、晋级、找老婆。”…… 　　续范亭想到这些，心里有些不安起来，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必须很快地采取措施，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在官兵中开展形势教育，使大家警惕山西形势的逆转和阎锡山危害抗战，分裂团结，反共反人民的阴谋活动，并且积极进行斗争。当然，要进行这样一场斗争，靠他那个大烟鬼政治部主任是不行的。续范亭十分清楚，作为朋友，自己同郝梦九的私交和感情都不错，但在政治上，两个朋友却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续范亭也曾同他多次谈心，极力想帮助他，争取他走抗日的光明大道，劝他不要跟着阎锡山堕落下去，毁掉自己；可惜收效甚微。所以，不能把暂一师的政治领导权交给他。可是，他是阎锡山派来的，无法把他撵走，他占着那个位置，就没法请共产党、八路军给暂一师派一个师政治部主任来。那么，只有采取绕过他的办法了，自己直接跟各团、营的政治部主任和教导员联系，共同研究和布置政治工作。这些团、营级的政治干部，大都是续范亭以师长的身份，请共产党、八路军派来的干部，是坚定的抗日分子，是完全靠得住的。续范亭很赞同共产党的策略：对旧军官中的进步分子进行团结；对中间分子耐心争取；对顽固分子，或者使其孤立，或者使其无事可做，或者设法把他撵走；对最反动的旧军官和专事破坏活动的特务分子，则坚决地给予镇压和肃清。只有这样，才能使新军不会变质，在政治上更加坚定，在组织上更加巩固，在军事上力量更加强大。看来，坚持抗战，反对投降；持坚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的斗争；争取和巩固共产党对新军领导权的斗争；保护新军和反对限制、瓦解与破坏新军的斗争，日益激化了。 　　续范亭回到师部，郝梦九已从四十四团“检查工作”回来了，正在等他。见了面，郝梦九简单地讲了讲四十四团的情况，还表扬了团长冀聘之整编工作“很有成绩”，然后说，他“奉命”要去“向阎长官、赵司令报告工作”。续范亭认为，他既是阎锡山派来的干部，回去报告工作也是理所当然，无可非议；且看他是怎样的向阎锡山、赵承绶报告暂一师的工作吧!暂一师是坚决抗日的，光明正大，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怕他去报告。再说，这个政治部主任撵都撵不走，自己离开更好，免得伤了和气；他走了，各团、营的政治工作没有人碍手碍脚，干得会更顺利，更有成绩。 　　续范亭没有料到，郝梦九刚走，第二天部队就出了事。他突然接到四十四团团长冀聘之派专人送来的紧急报告： 　　续师长： 　　八路军派来我团帮助工作的干部，竟破坏团结，破坏抗日，于昨夜唆使我团二营哗变，脱离团部，去向不明。因此，我们已将八路军派来的干部、本团政治部主任严尚林，二营教导员张桂等十余人拘押审讯…… 　　续范亭看了报告，大吃一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他难以置信。从经历了西安事变以来，他就坚信共产党、八路军是坚决团结抗日的，他们制定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决不会自己破坏它，分裂和瓦解抗日队伍。但是，二营营长王化南把全营拉走，脱离暂一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按照冀聘之的报告，二营既然是八路军干部策动哗变的，团政治部主任和营教导员为什么不走，反而等着被冀聘之拘押，这不是矛盾么?……续范亭想来想去想不通。眼前，首要的工作是立即查明二营的去向，设法把队伍拉回来，事实真相就容易弄明白了，其他的问题可以放在以后处理。 　　续范亭立即下令派人侦察二营去向。不久，侦察员回来报告说：二营直奔雁门关而去。续范亭更加惊疑了，雁门关一带只有日军和赵承绶的部队，并没有八路军，难道八路军干部会策动二营投奔日军或赵承绶吗?显然，这里面有鬼!他立即把曾经在二营工作过的一个连长找来，命令他星夜前去追赶，务必把二营拉回来。他再三嘱咐那个连长说： 　　“你骑我的马去追。见到王营长，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只要把部队拉回来，以往一概不究。为了固结抗日，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计较。” 　　那个连长当即跨上续师长的战马，疾驰而去。 　　二营营长王化南，是暂一师收用的一名旧军队的军官。在秋林会议时，续范亭答应阎锡山派一批军官去受训。从秋林镇回来后，续范亭就选派了一批军官去受训，大部分是八路军干部和进步军官，为了照顾统一战线，也选派了一些旧军官，其中就有王化南。不久前，他从秋林镇阎锡山那里受训回来，就企图分化暂一师，暗中拉拢、收买了一批旧军官和士兵，散布不满情绪，隐约地向他们透露了脱离暂一师的念头。王化南没有想到，在他所拉拢的士兵中，有一个是共产党员。由于共产党的组织在当时还处在秘密状态，王化南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便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他。这个党员就向党组织反映了王化南的情况和活动。共产党员、二营教导员张桂听了报告，发现问题很严重，为了慎重起见，当即决定亲自去向共产党员、四十四团政治处主任严尚林汇报。从营部到团部驻地，中间隔着一条河，当张桂来到河边时，正遇上山洪暴发，河里水急浪涌，一时渡不过去。他只得在附近的村子里暂住一宿。就在这天夜里，王化南策动二营哗变了。可是张桂还不知道，第二天一早，他过河到了团部，一露面，团长冀聘之就命令卫兵把张桂捆起来了，硬说是张桂唆使二营哗变，企图把罪名栽到八路军干部身上。 　　再说王化南和二营的行踪。原来，那天夜里，王化南突然下令全营紧急集合，借口“师部有命令”，就带着队伍出发了。起初，二营的战士们一时被他蒙在鼓里，以为有什么战斗任务，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出了雁门关，天色已经大亮，距离日本鬼子重兵盘踞的朔县县城不远了，二营的共产党员战士，才发觉这原来是王化南的投敌阴谋，就悄悄地议论起来，暗中联络，商议怎样摆脱王化南一伙，把队伍拉回暂一师防地。有一些进步的抗日战士，这时心里也惶惶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了。正在节骨眼上，从师部派来的连长出现了。王化南作贼心虚，他远远望见那个连长骑着马飞驰而来，知道事机已经败露，眼看二营的部队他已经指挥不动了，便慌慌张张地带着十几个同谋伙伴，偷偷摸摸地溜去，投奔了汉奸队伍。 　　师部派来的那个连长赶上二营，只见战士们立在大路上等他。他来不及下马，就大声地向二营全体指战员讲话，说明师部并没有命令二营出动，他是续师长亲自派来的，揭穿了王化南叛国投敌的罪行。战士们这时才明白过来，知道上了王化南的当，一个个义愤填膺，磨拳擦掌，要抓住王化南算帐；他们四处寻找，王化南早已跑得没有踪影了。师部派来的那位连长当即宣布： 　　“续师长命令：二营急速返回原驻地!” 　　二营指战员们在即将陷入日军重围的危急时刻，识破了王化南的诡计，粉碎了顽固分子叛变投敌的阴谋；续师长及时派干部赶来，带领他们回到抗日阵营里，大家兴高采烈，额首相庆。当他们返回原来的驻地时，续范亭从师部派来的几名干部，已经在营房前面等着他们，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和亲切地慰问，祝贺他们反顽斗争的胜利。师部的干部还向全营指战员讲了话，介绍八路军、新军各部当前反顽抗日斗争的胜利形势，大家更是欢欣鼓舞，纷纷表示今后要更加提高警惕，不再上顽固分子的当，坚决反对分裂，反对投降；要坚持团结，坚决抗战到底。 　　 续范亭传/南新宙.—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