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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轩爷爷诞辰百周年祭

胡 畯

“延安再见” 　　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明轩爷爷的，因为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明轩爷爷早已是我父亲胡希仲的恩师和益友了。到我懂事的时候，无论是在富平还是在西安，明轩爷爷都是我们家的常客，有时来了还住一段时间。父亲生前经常讲，他是因继承先祖父胡笠僧将军的遗志而参加到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营垒里来的，他懂得这方面的道理，有两位朋友对他影响最大，一位是习仲勋伯伯，另一位便是革命先行者明轩爷爷。 　　从“九?一八”后到抗战接近胜利的十几年间，父亲经常与明轩爷爷在一起，命运与共，情谊至深。父亲每有事情，必先请教明轩爷爷，明轩爷爷总是全力帮助。教他在上海读书，电他回陕参加西安事变，带他随杨虎城爷爷一同出国，安排他到延安学习，等等，关怀倍至。一九四三年因叛徒出卖，父亲在西安被捕，为营救父亲，明轩爷爷亲自陪二祖父胡景瑗找张继先生助力，又给于右任、邓宝珊爷爷写信。父亲脱险后，明轩爷爷多次来家看望，帮助他总结对敌斗争经验，鼓励他坚定革命斗志。父亲对明轩爷爷说：“十年内战我两次被捕，不想第三次了。我决定与六叔胡景铎率队北上，按仲勋的要求，一有机会便揭竿而起，打击国民党反动派。”明轩爷爷听了很高兴，立即表示支持，要他们努力去干，继承父兄革命精神，走共产党指引的道路，必有出息。父亲详细谈了如何为六祖父活动国民党陕北保安副指挥职务的计划，明轩爷爷同意，并帮助他们斟酌了细节。明轩爷爷又专门找了六祖父胡景铎，谈了他的殷切期望，并就仲勋伯伯抗战以来致我父亲信件中的主要观点交换了意见，取得一致看法。 　　父亲和六祖父都和明轩爷爷谈过，希望把先祖父创立的立诚中学建成我们在渭北的一个据点，以便北南呼应，开展革命活动。明轩爷爷支持，并应他们的要求安排朱茂青、李一青等地下党员去立诚中学。 　　一九四五年春天北上榆林离西安前，父亲带着我看望明轩爷爷。父亲说：“我们走了，你老人家多保重。为安全计，可随时去富平庄里住，那里有我们的人，离陕甘宁边区也近。”又说：“愿杨伯健康，延安再见。”明轩爷爷非常兴奋，激动不已，拉着父亲的手说：“只要你们有出息，我死也瞑目了。”我当时已八岁，我亲眼看见父亲是流着热泪与明轩爷爷作别的。 　　一九四六年十月，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批准了习仲勋伯伯和西北局的建议，横山起义爆发。起义胜利后组建了西北民主联军骑兵第六师，六祖父胡景铎任师长。 　　应西北局电召，父亲带着我回延安。明轩爷爷先我们而至。他听说我们到达，当晚就在仲勋伯伯倍同下前来看望。父亲见到明轩爷爷高兴得跳了起来，他抱住明轩爷爷，竟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明轩爷爷连忙说：“别急，别急。”父亲说：“从一九三八年我们一同离开延安，到横山起义，这一段路程我们走了八年，真是漫长呵!”明轩爷爷说：“还有一种算法，我们从西安分手仅一年，你和景铎说到做到，干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好吗?”仲勋伯伯插话说：“是呵，说到做到，这就是共产党嘛。” 　　那天晚上他们畅谈至深夜。仲勋伯伯走了。明轩爷爷次日下午才回西北局。 　　补 课 　　到延安后第三天，明轩爷爷来要把我带到他的身边。他给我父亲说：“孩子跟你学不了好样子。我给他补补课，开学后送到保小去。” 　　明轩爷爷给我补课，是因为在国民党统治区时，父亲的生活一直不安定，经常转移，我跟着跑了几年，学业自然荒废，该上初小三年级了，简单的算术还算不了。明轩爷爷说，边区的教育程度高，保小更高，不补习肯定跟不上。再者，那时他还没有当边区政府副主席，事情也不多，带着我也是一种乐趣。 　　我和明轩爷爷同住一孔窑洞。明轩爷爷生活严谨规律，作息按时，讲究整洁，经常自己动手搞卫生。饮食方面，仲勋伯伯一再招呼行政处，对杨老要特殊照顾，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受小灶标准的限制。明轩爷爷却从不越外，总是灶上有啥吃啥。他爱喝一点酒，但只喝边区造的，绝对不许花钱买舶来品。方仲如伯伯说他会做酒，可他送来的葡萄酒常有酸味，明轩爷爷还是乐呵呵地喝了。他笑着说：“告诉你方伯，只要不把酒做成醋，就算他会做酒了。”  　　我们学习完全按计划进行。明轩爷爷问过江隆基伯伯(边区政府教育厅副厅长)，准确计算了保小本期结束和下学期开学的时间，说总共可以为我补习三个月零十天。他据此画了一个课程表，规定国语、算术、自然每天各学一课，最后一周考试。为完成学业，每天必须保证半天时间学习。 　　明轩爷爷每天给我讲授两小时，其余两小时是我自己阅读，练习。上课通常安排在上午，如有事情则改在下午或晚间。明轩爷爷是著名教育家，他知识渊博，讲授生动，课文内外，常常联系实际论天说地，很有趣味。我懂得一点关于共产党的知识，懂得什么是人民，什么是革命，明轩爷爷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 　　学习国语，明轩爷爷常教我造句，练习写信。一九四七年春节前刘绍庭先生去当时还是国统区的榆林，明轩爷爷叫我给邓宝珊爷爷和五祖父胡景通各写一封信。明轩爷爷说：“你给他们写，你在延安见到了毛主席、朱总司令，我每天教你学习，生活很好，请他们也到延安来。你问他们，就说我胡德娃都来了，你们为什么不来呢?”明轩爷爷是笑着说的，我却很认真，照他说的起了个草稿，明轩爷爷略事修改，信便交给刘绍庭先生带去了，一九四七年在晋绥，刘绍庭先生给我父亲说，他到榆林见到邓宝珊爷爷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递交我的信，他觉得这样做可以活跃气氛。没想到宝珊爷爷接过信竟逐字逐句念起来，边念边笑，问我是不是吃胖了，他很想我，弄得刘先生正经事插不上嘴。宝珊爷爷还风趣地说：“可真苦了明轩兄，几个月就教成了一个小共产党，都知道给我做工作了。” 　　三个月的补课很快完成了，我取得了优异成绩，明轩爷爷、仲勋伯伯到处夸奖我。一天，马文瑞伯伯和曹力如伯伯与明轩爷爷闲聊，我进来了，力如伯伯对我说：“我和马伯伯都是杨老的学生，你也是，真了不起，你和我们都是同学了!”力如伯伯爱开玩笑，我作了个怪脸说：“难道你们不服气吗?”大家都笑了。 　　“我也是毛主席的学生” 　　明轩爷爷是知名人士，延安的许多社会活动都邀他参加，他去就一定带着我。我多次见到毛主席，都是明轩爷爷带我去的。 　　朱总司令六十大寿时我第一次见到毛主席。那天，先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开祝寿大会，会后中央请吃饭，明轩爷爷与毛主席、朱总司令同桌，我坐在明轩爷爷旁边。毛主席左边坐着一位刚从前线归来的将军，这位将军宴会一开始就向主席汇报工作，说得没完没了，弄得主席与在坐的其他人连个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隔了一会儿，毛主席指着我问明轩爷爷：“这个小孩是谁?”我立即站起来，明轩爷爷也站起来，他向毛主席介绍说：“这是胡景翼将军的孙子。”毛主席又问：“在那个学校学习?”明轩爷爷和林老答：“准备去保小。”仲勋伯伯插话说：“他刚随父亲胡希仲到延安，恐怕课程跟不上，杨老给他补习后就去保小。”毛主席说“好”，并叮嘱我到保小后要好好学习，说边区的学校与国民党的学校可大不一样呵!” 　　回到西北局后我问明轩爷爷：“我是小学生，毛主席问话，我应当站起来，你为什么也站起来呢?”明轩爷爷说：“毛主席是人民的领袖，是全国人民的老师，我也是毛主席的学生。” 　　看望毛主席 　　一天吃饭后，明轩爷爷正给我讲他在国外的见闻，方仲如伯伯来了，说有重要事情。仲勋伯伯，张德生伯伯也来了。方仲如伯伯说，今天是毛主席生日，大家想去祝贺，但毛主席历来不准给他祝寿，使人做难。他建议大家跟随明轩爷爷去看望毛主席，明轩爷爷讲几句话，大家都上前握手，心意到了，也就算了。方仲如伯伯说：“杨老是知名人士，想必毛主席不会怪罪的。”明轩爷爷满口答应说：“我乐于完成这个任务。”十个人便立即乘车前往枣园。 　　我也跟着去了。我们在会议室等了一会，看到平剧团的乐队正在调音，来的人也不少。不一会，毛主席和刘少奇、周副主席来了，大家起立鼓掌。毛主席向明轩爷爷走来，明轩爷爷迎上去和主席握手。此时，很多人也都围上前来。明轩爷爷正要代表大家说几句话，刚说了“今天”二字，便被毛主席把话接过去了，主席说：“今天是星期六，欢迎大家来跳舞。”明轩爷爷表示非然，再要说时不意又被毛主席打断：“杨老也跳舞吧。徐老比你年龄大，舞跳得很好。跳舞能健康长寿嘛。”明轩爷爷两次没有说成，还想再说，毛主席仍是不让说，谈起别的事情了。毛主席说：“我们刚开了一个会，研究了胡宗南的事情。”他望着明轩爷爷笑了笑，又环视周围，放声笑起来，大家也都会意地笑了。明轩爷爷见实在说不成，也便不说了，和大家一起站在毛主席身边听他讲如何“欢迎”胡宗南的问题。 　　毛主席谈兴正浓时，乐队奏起了《绣荷包》，舞会开始了。毛主席笑着对大家说：“你们看，他们不让讲了，跳舞吧!” 　　师哲伯伯陪明轩爷爷在大厅拐角的小屋里喝茶，方仲如伯伯一伙人来了，未说话先笑得不亦乐乎。方仲如伯伯说：“杨老今天没有完成任务。”明轩爷爷说：“毛主席神机妙算，识破了我们的‘阴谋’，根本不让我说话，有什么办法呢?”方仲如伯伯说：“今年有经验了，明年还请杨老说。”明轩爷爷说：“明年我一定完成任务。” 　　两万五千边币 　　胡宗南大举侵犯陕甘宁边区，战争打响后，我随保小转移。由于敌人控制了公路，我们一直无法去晋绥。蟠龙战役的胜利，迫使绥德敌人南下，保小东渡黄河的通道便打开了。队伍出发前，明轩爷爷让人给我送来一封信，叮嘱我服从命令听指挥，绝对不能乱跑，还送来两万五千无边币，供我路上零用。 　　我看信后哭了，东方老师问我为什么哭，我不愿说，他以为我是嫌钱少。其实，我所以哭，并不是嫌钱少，而是想念明轩爷爷，为他的伟大品格所感动。这笔钱我太热悉了，它原来是三万，是明轩爷爷一九四六年进边区在关中地委居住时赵伯平伯伯给他的，供他从马栏去延安旅途中零用。因为组织上一切安排周到，用不着花钱，明轩爷爷便把钱包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为我补课时买课本、参考书、钢笔以及为我买糖果花了五千，其余仍包好存放。来人给我钱时，我看到包钱的仍是那张熟悉的白麻纸，便一阵心酸，不禁泪如泉涌。 　　一张小纸条 　　我在保小学习期间，明轩爷爷经常给我来信，鼓励我不怕吃苦，努力学习。我也给他写信，汇报保小的动人生活。战争开始时，为了保密，我们的来往信件都销毁了，唯独一张小纸条我实在舍不得烧，一直保存到延安收复。由于印象特别深刻，这张小纸条我至今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德孙： 　　刘满五给你送去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计：小洋瓷碗一个，毛线袜一双，肥皂一条，白麻纸二十张，小字本三本，毛笔两支(大小各一)，铅笔两支，墨盒一个，橡皮一块。 　　杨爷爷 　　九月廿日” 　　那时生活较艰苦，学校发的东西不见得够用，我给明轩爷爷写信，请他给我送一些东西，明轩爷爷让警卫员刘满五来看我，满五打开挂包取出东西，对照纸条逐一清点。我有些不解，心想这些东西并不贵重，老头还亲自写条子，不嫌麻烦。我向满五说了我的意思。满五说：“这还不算，还要让你写收条呢?” 　　我写了收条，满五便骑着马走了。 　　望着满五的身影，我不禁浮想联翩，感慨不已。这是一张何等令人疚心的纸条呵!如此小的事情，明轩爷爷都要亲自关照，亲手写清单，绝不是他闲暇无事，他此时已担任边区政府副主席，工作忙得很。他是把小事当大事看待，所谓“小中有大，寓教育于生活之中”。送一点东西，太简单了，他给总务科打个招呼就行了，但人民的钱财，一点一滴，当思来之不易，绝不允许有特权思想。要收条那至少也是一种锻炼，你在写收条时，总得想点什么吧? 　　一代宗师，伟大的人民教育家杨明轩爷爷千古。 　　 杨明轩/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文史委员会 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