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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的秦腔艺术 日本观众耳目一新——评《千古一帝》

       
  历来,众多的日本观众观看中国戏剧,往往只是欣赏演员的舞台演技、唱腔,即从这观念出发,多是对技艺的鉴赏,而对剧本所包含的深刻思想内容不求甚解。此次,陕西省秦腔剧团来日演出《千古一帝》(以下简称《千》剧),首次使日本观众对中国传统戏曲剧目中,人物心理深切、细腻的刻画,感人肺腑的表演,有所了解。因此可以说,1992年春《千》剧在日的公演,对中日戏曲的交流,中国戏曲在日本的传播,开创了新的篇章。
  一
  《千》剧的独到之处在于其剧本的深刻的艺术内涵。本来,情节复杂,人物具有一定的个性,伏笔含蓄的剧目,观众看后产生一定的效果,并非少见。但《千》剧则绝不仅是丰富的情节起伏多变,而是每一出场的人物都具有使观众一目了然的极其鲜明的个性。这一艺术效果,当然不能不有赖于演员的精湛演技,但是必须看到,如无剧作者高超的才分和独具匠心的创造力,只是一般的用心写作,是不可能取得如此硕果的。
  应该说,中国的剧本,作者在唱词上是用尽心机的。在引用典故、文字修饰等方面倾注心血,以其丰厚的文学知识,纵横披沥地进行描写、刻画,堪称“案头剧本”特色较强的作品。当代,中国戏曲艺术在世界文化领域中发挥作用的时期已到来。登上国际舞台的作品,无论修辞如何华丽,如不能使外国观众感动并引起共鸣(如今,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青少年也可以说是第二种外国人了),作者的心血也将成为泡影。
  中国的戏曲,从来是冲破语言的障碍,以其高超的“武功”、精湛的技艺在国外获得赞誉,这确实是中国传统戏曲在国外观众心目中最具魅力的技艺之一。但是,时代在向国际化急速发展,观众欣赏艺术的视野在不断开阔,要求也日益增高。因此,一般的武功表演,诸如演员在舞台上来一个腾空鱼跃等已不足为奇,而且中国技艺最高的武功演员也不时来日表演。尤其日本观众,几乎每天都可以观赏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的艺术表演,其鉴赏能力也随之不断增强。因此,今后中国的戏曲艺术,须考虑不仅增加特技表演而且加深剧本的思想内涵。就此而言,《千》剧的此次演出,获得空前可喜的成就。
  《千》剧是融唱腔、武功、舞蹈、特技及其他艺术为一体的,而最主要的特色是不管剧情如何起伏多变,人物性格始终鲜明如一,一切表演都服从全剧的运行,将复杂的情节自然生动地显现在观众面前。如第一场中的王翦。全场以他对奴隶的同情,从而陷入踌躇、不安的矛盾心理而展开。按王翦自身的权限是不可能给奴隶自由的,但又不忍心处以刑罚。剧作者对这样一个配角的刻画可说是淋漓尽致的。
  非但如此,全场每个人物所表现出的内心的冲突,而且其复杂的心理矛盾,不断发展,逐渐推向高潮,也都极其自然地反映出人世间的生活真实。这不能不说是感动观众,对表演倍加赞扬的原因。不少的剧本,也真实自然地反映生活,但往往只限于事件的罗列,缺乏有机结合,使剧情松散零乱,收不到理想的感人效果。而《千》剧则联结几个事件,用将各个人物自身和之间的矛盾统融于全剧的手法,收到一部艺术作品预期的效果。因此,《千》剧不仅充分表现了该剧的风格,同时也是一部具有高度艺术水平的杰作。
  二
  《千》剧的特点之一,是将秦国对六国“弱肉强食”的激战状态与人物各自家族内在的悲哀有机地结合起来。各个人物“外在”的政治斗争关系,以秦王为首,纵向地连成一道线,秦王、尉缭、黑剑、张辉、刘代、王翦、成矫、安寿、嫪毐等;“内在”的家族亲缘关系又横向地联在一起:秦王、太后、成矫、嫪毐、魏姬、公孙乾等。这样,以秦王为中心,巧妙地将全场人物纵横紧密相连,使作品更加合理完美。
  尽管如此,纵横交错相结合的剧情,并未埋没每一个情节各自特有的含意,反而更加清楚地显现。如君臣之间,秦王与尉缭、秦王与黑剑、秦王与安寿之间的关系显然不同。母子关系,太后与秦王、太后与成矫也各自相异。同样,人物之间的爱情关系也有差别,如嫪毐与太后、安寿与魏姬之间的关系,其性质也全然不同。总之,人物之间的一切关系,都极为真实地寓于剧情所表现的现实之中。而我们所欣赏的也正是这些复杂的关系的差别及其交错的双重性。这也是《千》剧一个突出的优点。
  三
  特别应指出的是,太后对秦王母子情的推移,与对成矫截然不同。第三场,初次上场的太后,将熊掌赏与秦王以补元气,但并未要秦王表示谢意,只说“母子深情,何言补报”,表达了真实的母子情。第五场中,太后对秦王下令处置黑剑之言,也只以“果然不愧嬴氏后代!”表达了对儿子的赞誉和信赖。其后,当太后看到秦王对侮辱成矫的黑剑持宽容态度,不予处置的反常行为却勃然大怒。此时的一段唱词,意义极为深刻,其中所表现的母子深情已达无以复加的程度。“你兄弟自幼儿相依为命,他受辱难道你、不觉心疼?……怎忘却你父王临终遗命,嘱托你对成矫百事宽容”,这一由衷的倾诉深切地打动了秦王的心,这段唱词同时也表明,此时太后企图挽回家族分裂的迫切心情。
  为防止对外入侵,秦国采取富国强兵的防卫策略,同时也策划从别国宫廷内外招贤纳士。但是,顽固依靠宫廷内保守势力的太后却不顾国家安危大计,一味敦促秦王首先致力于了结家族内部的纷争。而且太后认为,尉缭、黑剑不是秦宫内的心腹,随时都有反叛的危险。然而,秦王对其母的想法,则以其刚直的秉性坦率相抵:“儿情愿太庙中剖腹明心见忠诚!”此时,母子的志向背道而驰。虽然如此,但在第六场中,仍摆出秦王母后的架势,叱责黑剑:“囚奴敢把秦王的生母怎么样?”在第七场,当秦王看见母亲肩上戴着枷下了囚车时,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太后也对儿子寄予深切的希望。这一场景,洋溢着人性的真实感。秦王身上的母子情,在刺杀黑剑的场面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他们母子断绝来往,嫪毐及孩子们被发现的时候,虽说,“外在”政治上是对立的,但“内在”母子的情意贯彻始终,从未间断。当然,这条家族“内在”矛盾的横线,在对秦王出生的疑惑中已落下阴影。
  秦王并非先王的嫡子一事,在《千》剧中,只当成谣传,没有人在秦王面前直言,但宫廷中这一谣言却风起云涌,这一传言,却不时地烦扰着秦王,使其苦恼。同时,嫪毐与母后不正当的行径,也给秦王默默地启示,使他确信,其父并非先王。
  四
  上述太后心理的双重性与年轻秦王的变化不定的王威和母子情在剧中平行展开,两个人物各自的双重性又看得十分清楚。
  刘代这一人物是六国签约的主持人,是与秦王对立的主要“外在”角色。同时,他后来出场,摇身一变扮成公孙乾,可说是成为秦王家族“内在”不可缺少的角色。嫪毐这一人物,也是在秦宫内的同行政治的“外在”人。但与太后私生二子,竟是秦王之弟的父亲。这样一来,他实际上成为秦王家庭“内在”’的中心人物之一。
  出场的人物各自的双重性使全剧更富情趣,是《千》剧的妙处所在,同时也是剧作者的创作手笔卓越的表现。正因为如此,观众自始至终都沉浸在全剧的哀乐之中。可以说,由于剧作者的精心刻画,《千》剧全剧发展自然,扣人心弦,绝无唐突之感。
  秦王一出场,立即唱出“谁与寡人作辅弼”的唱词,而太后看出秦王因身边无辅弼而憔悴,这时引出太后推荐嫪毐的情节。正当秦王迫不及待渴望辅佐的时刻,尉缭又出现了。因此,这些人物的出场对于剧情发展都是顺理成章的。
  再看,让尉缭身着丧服出场,极富情趣,也是剧作者苦心的安排。使一个非凡的人物如此形象出场,以臣下的身份探试君主的心思,也将秦王用尽心机渴求天下人才的心理充分表现出来。
  同时,尉缭一出场,嫪毐“尉缭久事魏王,是秦国死敌”的警告,也为第十场尉缭被怀疑埋下伏笔,而且这一阴影自始至终贯穿全剧。
  尉缭向秦王提出要魏姬也极富含意。首先可以肯定秦王对尉缭是器重的;其次说明秦王抑制着自己对美色的迷恋;第三,将魏姬返还其原来的情人安寿,即将魏国的将军安寿纳入自己的阵营。尉缭的这意图,在第三场,向观众展现出来,而在其后的剧情发展中,逐渐明了。
  第四场刘代曾对安寿说“当初与尉缭情同手足”的一段话,表现出安寿与刘代交情甚深,与尉缭的交情也是亲密的。因此,无论安寿如何憎恨尉缭,在第一场即使刘代装扮成公孙乾,安寿也识破这是一场骗局。就此而言,刘代上述的话,已被验证。
  第五场,太后唱道“你父子做人质受尽欺凌,多亏了公孙乾临危救命”,虽然观众从先前的剧情已知秦王父子曾被扣赵国做人质,经公孙乾搭救脱逃,但如无这段唱词,即使在第十场公孙乾出场,也不知此人即是秦王的救命恩人。
  五
  全剧出场的人物有老生(尉缭、刘代、马忠、公孙乾),小生(秦王、成矫、嫪毐、安寿、张辉),花脸(王翦、黑剑、赵高),正旦(庄襄太后),小旦(魏姬)。其中,刘代、成矫、嫪毐、太后四人,以前均由丑角扮演,但成矫以外的上述人物都具有各自的双重性格,不能丑化(我并不反对勾脸,问题是合适否),特别是成矫,生在动乱的战国末期的王府,是一个无能的“牺牲品”,须加动笔刻画。剧中,最有可能被丑化的人物嫪毐,由小生扮演,给全剧的演出增彩生辉。该剧中,无论哪个人物都可能做坏事,改变“正反面”人物“脸谱化”,“好人”处处做好事,“坏人”一无是处的构思,贯穿始终。这样的表现手法,不但未使人物形象表演混乱,却恰到好处地使每个人物性格分明,这也正是《千》剧突出的优点。
  六
  《千》剧这样优秀的剧目,活跃在舞台上,深受观众的欢迎,绝非是那些无演出价值、靠“戏保人,人保戏”的作品所能比拟的。如第四场,鞭笞奴隶的“武功”,充分显示成矫的凶暴;第六场,安寿行刺的“武功”安排巧妙,均使观众惊心动魄。
  第六场,魏姬拨弦弹筝,自弹自唱,固然显示演员深厚的功底;而《思乡曲》的旋律则发出秦魏两国相距遥遥的情思。
  第七场,成矫的翎子功尤为精彩,随着翎羽的舞蹈,传来其身旁四名大夫的道白“王翦催军救援,还是以国事为重”,“君侯乃嬴氏正守骨血,理应早登王位,还是造反了罢”“秦王残暴,万一有失,岂不……”——应表达了成矫的心理气势。
  第七场结尾,黑剑将宝剑递给张辉之举,与暗示其后张辉将继承黑剑的事业的场面相呼应。
  第八场,秦王误杀黑剑,而象征王权的王剑则含义深远。尽管秦王的剑错杀无辜;却向人们暗示,正因为如此,秦王才大权在握,稳如泰山。其后,赵高将手伸到黑剑的嘴边试探,确定黑剑已断气。这虽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那种吃惊的表演都给观众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它向观众显示,赵高及其同僚对黑剑的死是完全料想不到的。黑剑被误杀,一则使秦王为失去忠臣而感叹,同时也使另一人尉缭因此得救,也充分显示秦王人物的双重性。
  第八场的吐火,也别具特色。秦王陷入幻想之中。“太后和嫪毐如何”是秦王心底里不愿听到的话,最忌讳人说“秦王的血统并非秦国王族的”。秦王犹疑、不安、恐惧的心情巧妙地显现出来,在不少的戏曲剧目中也有“吐火”的表演,多为表现鬼怪神奇的,但在《千》剧中,则是用“吐火”表现正面人物的心理,以致最后剧中的主人公秦王也以“吐火”表达其决心和毅力。这就更高超,与众不同。
  另外,“重重摔死双婴”的情节,也并非只表达因这二子留了祸根,同时也表示出,秦王自己虽知与太后所生二子都是“野种”,非王族血统,但自己内心“绝不承认”(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想法也是极其坚定的,故他残酷地摔死同母异父的两弟。
  刘代将嫪毐首级献到秦王面前,这样的事在封建时代并不稀奇,而传说是救命恩人的公孙乾,不顾个人安危将破坏秦王家族的嫪毐的首级带来,秦王自然会听信他的话,结果对尉缭起疑心也是必然的。因此,前述嫪毐的话、太后的唱段等埋下的伏笔也是成功的。所以尽可能使秦王深切地意识到误杀黑剑而感到悔悟,则是非常必要的,从上述不难看出,《千》剧中所有人物的表演都符合剧情的要求,绝无勉强凑合的表演、道白和唱词。
  七
  《千》剧是近年中国戏曲中悲剧的代表作,这样的评价并不过分。这个故事之所以值得赞美,是它不仅仅讴歌了秦始皇的伟大功绩,同时也塑造了特殊时代、特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秦王,为追求伟大的理想,冲破一切艰难险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不拔的意志力。
  始皇帝为统一大业,奠定了秦国强大的基础,却将其母禁锢在别宫,其弟及其忠臣被残害。作者成功地创造出这一悲剧的双重结构。正如作者在序幕中所志,“在他们中间发生多少血淋淋凄惨惨、惊心动魄而又发人深思的故事啊!”的确如此。
  这一悲剧作品创作的成功,不仅完全表达了“繁音激楚,热血酸心”的秦腔风韵,同时也达到了形式和内容完美的统一。对当代戏曲的发展,河北梆子的艺术家贾桂兰曾说:“不断发挥本剧种的特点和吸收其他剧种的好的有用的东西,不断加以研究、改进,才能永远保持它的生命,才能传留后世。”她的话说明时代在向前发展。我认为,通过不断的研究、改进,保持自身生命力,首先必须着眼于优秀剧本的创作。如今,没有深刻内涵、表达完美的剧本,再高明的演技也会是无本之木。因此可以说,《千》剧在戏曲史的进程中,是展现中国戏曲未来发展方向的重要作品。
  (作者系日本神奈川大学副教授,写于1992年6月15日)
  出 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理论文集1 戏剧评论文选/陈彦主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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