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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当哭悲秦腔——兼论秦腔的审美特征


  秦腔,作为中国戏曲之一种,在梨园艺术中占有一定的位置,自然,它在大的历史潮流中,也难免寂寥、冷落、萧条的局面。陕西省举起“振兴秦腔”的旗帜已经二十年了,可是,与越剧、昆曲、黄梅戏、川剧等地方戏相比,仍显收获寥寥。原因诸多,我觉得如果从艺术自身的规律出发,其中主要的原因是:没有抓住秦腔艺术美学形态的本质特征。
  一
  我以为秦腔的审美特征是一种悲剧英雄主义的艺术。据陕西省戏曲志、陕西省艺术研究所和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等有关方面提供的相关资料综合说明:秦腔表现夏、商、周时期及先秦春秋战国的戏有139个;反映秦代的戏9个;反映汉代的戏59个;反映三国的戏93个;反映魏晋南北朝的戏31个;反映隋唐的戏186个;反映五代时期的戏34个;反映明代的戏198个;反映清代的戏180个;反映朝代不明的言情戏125个,总计大约4500多本剧目。近现代秦腔戏的创作不在古典传统剧目之内。
  这些剧目多以表现远古先民的拓荒壮举,表现英雄血染黄沙的豪迈情怀,表现忠臣烈子的报国赤心,表现钟情节妇的苦寒贞操,表现少年娇子的壮怀激烈,表现正义战胜邪恶的抗争。总之,翻阅这些剧本。我们不难发现,秦腔在创作的选材上和剧本所反映的主题上,都表现的是一种悲剧英雄主义的精神和情怀。
  《伍员逃国》在英雄脱逃,悲愤交加中,抒发一种以屈求伸的情怀;《屈原传》在生不逢时,爱国之心无法实现中倾吐满腔的愤懑;《卧薪尝胆》在饥寒交迫,忍辱负重中表现一种愤发复国的精神;《赵氏孤儿》在逐臣孤子,灭亲救国的历史重压中,表现一种忠君爱国的正义之思;《荆轲刺秦》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背景下,塑造了一个不畏强暴,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孤胆英雄;《完壁归赵》在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情势下,表现国格平等、据理力争,大无畏英雄主义的拼死精神;《将相和》在英雄主义的情怀中摒弃人性中的自私与狭隘;《萧何月下追韩信》在创业艰难境遇中表现英雄的高瞻远瞩,识人善任的襟怀;《昭君和番》在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斗争中,表现以一个美丽、柔弱的女性之躯,支撑起一个王朝太师椅的巾帼英雄的爱情悲剧;《李陵碑》在英雄末路的穷途,抒发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民族气节;《辕门斩子》在军法无情的情境中,在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旧框架中表现群英荟萃、巾帼不让须眉的主题思想;《狸猫换太子》在乌云压城城欲摧的险恶环境下,表现了忠君爱民、除奸安良的经国之志;《游西湖》在正义被邪恶追捕,爱情被残暴绞杀的境遇下,表现了正义战胜邪恶,爱情获得幸福的艰辛历程;《金沙滩》在民族矛盾中、表现人性、亲情在历史与时代的重压下,血溅黄沙的惨烈情景;《岳母刺字》把母性的慈爱推向了一个理性的高度——在痛刺心头肉的炼狱中,表现民族的伟大情怀;《火焰驹》在爱情被摧残、迫害的背景下,表现了英雄战胜邪恶的艰辛与壮烈;《文天祥》响彻着零丁洋上叹零丁,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雄的音律;《白蛇传》激荡着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节拍,面对法海,白素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泣血苦求、无畏争斗的胆略和气概;《周仁回府》在悔恨与自省中,表现了一个忏悔与赎罪的悲痛心路历程……这是一个表现英雄悲剧的剧种,这是一种表现与苦难进行不屈不挠抗争精神的戏曲艺术。
  二
  在中国审美艺术发展史上,关于文艺是一种忧伤情感的宣泄形式的观点有一定的位置。徐复观曾认为:中国文化是一种忧患文化。高尔泰曾对此做过进一步阐述。他认为中国文化的忧患意识在《易·系辞传》中就已蕴含着:“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孟子·告子下》也提出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观点。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这就是有名的“发愤著书说”的来源。人们常说的:“国家不幸诗人幸”,或者叫“愤怒出诗人”。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世界审美艺术发展史也同样有这样的观点。叔本华认为:“人生本身是一场悲剧”。尼采认为:“宇宙的本质(太一)就是痛苦,人类的现实和未来都是悲观的”。弗洛伊德认为:“自我受到现实原则的压抑和束缚,欲望在一种变异和升华中产生一种艺术的创作冲动、灵感与激情”。
  表现真实的现实生活,表现人在追求理想、前途、光明、幸福的过程中,人战胜困难、冲出心灵深处的乌云笼罩,走向光明的心理路程、这是一切艺术要表现的永恒主题。秦腔艺术是一种直面人生苦难,在忧伤的基调中表达不屈精神的艺术。它是一种阳刚之美,悲壮之美,苍凉之美。在悲剧情怀中显示出一种豪迈,在苍凉意绪中表现出一种放达,在孤寂情感的宣泄中追求一种坚定和自信,这是秦腔艺术的基本品格。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会忘记这样的情景:七月流火,天干地旱,青纱帐里,引水浇地的孤独人,汗流浃背,饥饿难耐,却放声吼着秦腔;三秋大忙,一个男子赤膊上阵,一身汗,两腿泥,满手血泡,不知苦累,却忘乎所以地在唱着秦腔;九月菊香,夜长霜寒,一弯残月挂在西天,孤独的赶车人,在夜空下穿着夹袄,扬鞭吆喝着牲口,顶满天星斗,踏坎坷土路,声嘶力竭地吼着秦腔……
  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促使劳苦者以秦腔与自己患难与共呢?这是一种什么力量使生活的重负者长歌当哭,悲痛而进呢?这是一种什么情感使孤独、郁闷、悲怆者以悲怆之情唱悲怆之曲呢?我以为:秦腔可以给他们以力量,可以排遣他们的孤独,可以释放、抒发他们被生活中的重重负累压抑得悲伤、苍凉、凄苦的情感。秦腔艺术骨子里充盈着一股悲剧英雄主义的情愫,她能以悲对悲、以悲应悲、以悲抒悲,给人以情感上的对应、叠加、全等、匹配,能把伤感转化成一种力量,能使沉郁和迷惘者在悲的“同步共振”中变得开阔和放达。它把现实生活中人的感伤、悲观、绝望,通过戏曲中的悲情悲调转化成一种悲愤、激昂、豪迈的气概。
  三
  秦腔诞生于陕西,波及于西北各省。这里地老天荒,原高沙大,广漠孤烟,长河落日,苍凉雄奇。陕西地处黄土高原腹地,关中是西北地区比较富饶的地方。这里是周秦文化的发祥地,这是产生中国农耕文明的奠基地。中华农耕文明培育的文化艺术的审美之花,蕴涵着这里的土地、气候、山川、地理、风俗、习惯、自然景观和人文气息、造影、基因。  
  秦腔的英雄悲剧美学特征的形成,首先表现在:秦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狩猎、骑射、游牧、打仗、扩张,这种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决定着这个民族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气质和品格。他们的运输手段主要是马,那么,对于马也有一种勇猛、强健的要求,这种要求使他们崇拜勇猛和崇高。他们在生活中不断地受到自然界的袭击,风、雷、雪、雨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生活的不测障碍或威胁,所以说,他们具有一种英雄悲剧主义的品格。
  另外,秦人开发今天的秦地——陕西,是靠侵略和扩张的战争行为来实现的,战争——是男人的事业,战争是集体的事业,当使用武器、帐篷、围绕物、栅栏以及其他合作方式时,每个人的平均所得要比单独所得多得多。这是一种从自然猎获走向人类猎获的社会政治形式,正是在这集体主义的男性扩张中,秦人最后实现了统一六国,建立帝业的辉煌霸业。
  其次,秦人的这种战争手段在开发陕西的过程中,用草原文化渗透儒家文化,草原文化是一种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自然进行的文化,它有力地冲击着儒家文化腐朽、落后的一面,对“仁爱”进行重构;草原文化是一种人本主义的生命、生存文化,它的精神是万物皆备于我,主体弥漫宇宙。它对道家文化中的顺其自然,无为而治进行着积极的整合。
  概括而言:秦腔根植于我国毛乌素沙漠的浩瀚;陕北汉子走西口的孤独;官学对人性的禁锢和束缚;秦巴山脉对人的压抑和包裹,人们在极期艰难的条件下的生活。这种苦难意识注入进秦腔,自然使它带有一种沧桑、悲凉、感伤、哀怨、抗争、豪放的悲剧色彩。秦人的先辈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有一种狂飚突进精神。人常说:秦腔,虎狼之音,指的就是他们在征服扩张、雄霸途中带血的呼啸,长歌当哭的气概。  
  随着历史的发展,随着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变,随着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改变,秦腔逐渐地与现代人、都市人的审美观念、审美兴趣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是欣赏者与秦腔之间的一种审美观念、样态、尺度、形式上的差别。今天我们振兴秦腔,首先要明确秦腔表现的感情是一种粗犷、豪放,带有几分苍凉、感伤、哀怨、凄婉的感情样态。创作者在选材和主题的开掘方面,一定要向这方面靠拢。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破旧立新、去腐生机的历史进程,住往给人们心灵和情感上造成巨大的震荡和疼痛。有些历史的进程,将以无情的巨轮碾过一代人或几代人的青春、生命和累累白骨。这是我们的民族必须付出的代价。秦腔艺术在表现时代生活和民族精神风貌中,要善于提炼和挖掘这些带有悲剧色彩的历史事件、生活原型、人物情感。
  秦腔是一种悲剧情绪浇铸出来的、带有强烈抗争意识的艺术。悲情要求我们直面现实的苦难、凄婉的人生;戏曲要求我们的编剧、导表演要透过生活的现象,抓住历史前进的本质,表现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边的幸福远景;表现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表现人们在与落后势力的斗争中,在与传统观念的决裂中,那种敢于斗争,勇于斗争,不怕牺牲的精神。千百年来,秦腔一直被广大群众供奉在神性的宗教殿堂,“城隍庙对戏楼”就是形象的写照。由于“文革“中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影响,文艺成为政治的婢奴、工具。“文革”后矫枉过正,秦腔的这种社会教育功能被许多人所抹煞、所否认、所忽视。他们只强调其“通俗、大众、平民、娱乐、消遣”的一面,而抹煞其“享人伦、美教化”的一面。有些人把秦腔的消遣性娱乐性提到了压倒一切的高度。这是一种极端片面的认识。一种艺术样式的审美特征和社会功能是有其固有的规定性的,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否则,它就不是其应有的艺术样式了。对于秦腔的改革,我们是在承认其社会功能、尊重其审美特征,在已有的、先在的基础上改革。在这里,我们不能不强调秦腔在表现生活中的教育功能、表现时代精神中的人伦思想,表现人民群众精神风貌中的苦难意识。秦文化是一种在历史的价值追求中,强调“以大为美”的文化形态。这里的“大”,有表现社会生活的宏阔,艺术品格、形式上的“大气”,当然也包括思想上、题材上的“重大”。今天的秦腔创新,就是要寻找这种以“四两”拨“千斤”的艺术形式。
  出处:当代戏剧. 2005年/当代戏剧杂志社编.西安:陕西省戏剧家协会,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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