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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凝远香——记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任小蕾


  任小蕾很小便踏入了戏剧领域。
  1980年,任小蕾刚满10岁。这一年省戏曲研究院为培养戏剧新人,筹备着成立戏曲演员训练班。任小蕾报了名,又一帆风顺地被录取。
  整整七年的学习生活是任小蕾一生中难以忘记的美好时光。那正是少不省事的年龄,这个年龄阶段最大的特点就是无忧无虑加没心没肺。除此而外,她太顺利了。一帆风顺地被录取,又一帆风顺地取得好成绩。她几乎从来都用不着花费力气,便能让学业成绩醒目地排在前列。她就在这样一个不仅轻松而且愉快的氛围中成长。直到七年后顺利地毕业,又顺利地进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青年实验团。 
  也许是从小生长的环境比较自由,再也许是性格使然,生活中的任小蕾开朗乐观,也顺波随意。她的这种性格具有鲜明的两重性。既是一种做人的从容和恬淡,但对事业却也完全可能造成毁伤和减损。如果放在一个没有机遇的环境中,这种性格会赋予她生活的宁静,却也会造成她事业的平庸。
  让任小蕾幸运的是,机遇偏偏就朝她头上降临了。
  1992年,剧团里和她同一年龄段的演员们有的调走了,有的结了婚要生孩子,致使团里的大戏一时竟几乎无人来担纲演出。恰巧这时团里有一系列的剧目急需推出,于是任小蕾被推到了第一线。这一段时间,她演了很多戏,《西湖遗恨》、《窦娥冤》、《儿大不由爹》,让任小蕾难以忘记的是她担纲主演的《西湖遗恨》,由于演出的时间已经预定,留给她排练的时间只有十天。她不仅要背台词,练唱腔,演习动作,走舞台位置,而且还必须表演一个传统秦腔绝技吹火。
  吹火的演练非常复杂,往往从早忙到黑,一天下来真正练习吹火的次数极少。而偏偏这是一项实践性极强的训练。任小蕾面临着有生以来头一回的压力。她从前那种潇洒随意的生活方式被迅速地改变了。她每天早晨起得很早,匆匆漱洗完就赶往练功房。为了增加练习量,她把父母亲全请来给她做“小工”。那一阵子,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无法说清,能够说清的是,她的眉毛和眼睫毛整天都是焦糊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天以后,当任小蕾出现在舞台上时,所有平素付出的辛苦此刻全都扎实而丰厚地给予了她回报。演出结束时,观众报之以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掌声不仅使她增添了一种成功的自信,而且。帮助她产生出一种追求的欲望。如果说此前她只是被动地参加训练,那么从此以后,她已经主动要求自己加强训练。几乎每天晚上,她都泡在练功房里,不仅练唱,而且练水袖,练长绸,练手绢……所有那些极不起眼的基本功都不能靠投机取巧来获得,她只能在漫长而枯燥的寒来暑往中,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课程。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种训练意味着什么。那是勤奋和刻苦,也是机械和单调。对正处于青春年华的任小蕾来说,这种极度枯燥和单调的重复完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有多少次,她都愤怒地不想再坚持。但是每当这样的情绪出现后,她总是眼含泪水地走到一旁呆站,待自己心绪渐平之后,再重新走去,开始新一轮的重复。
  任小蕾没有意识到,人生的精彩其实往往就孕育在这些单调而枯燥的重复之中。正是这些令人难耐的训练,拂去了一个人身上的浮浅,给予了一个追求者本质的厚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发现了,她是多么幸运!这些常年累月的练功最终成就了她,使她不仅在舞台上变得从容自在,而且变得充满了艺术灵性。完全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具备了一个成熟演员必备的所有条件,已经能够踌躇满志地站在一个崭新的艺术起点上,随时准备着朝更高更远处起跳。
  但是谁能预测生活的变化呢?
  1995年,任小蕾患了甲状腺肿瘤。甲状腺肿瘤直接压迫着她的声带,使她无法再展歌喉。
  那真是一段灰色的日子。任小蕾左右为难。手术吧,这个肿瘤紧挨声带,极有可能破坏掉声带。不手术吧,这个瘤子同样破坏着声带,使她无法发声。
  经过反复思考,最终还是咬着牙手术。
  手术非常顺利。
  手术完成后,医生对任小蕾只提出了一个要求:禁声半年。并且告诉她,只有这样,才会使伤口自然和彻底地愈合,对声带也才是一种最好的爱护和保护。
  任小蕾非常为难。她知道团里下乡演出任务正多,况且很多戏她都担任着主演。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逃避。于是她面对医生一个劲儿说好好好。实际上转身就把他们的叮咛忘得干干净净。她没有想到,她这样做是轻视和背离了科学,而轻视和背离科学必将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
  手术仅一个多月,她便正式登台了,之后是一连串的演出和排练。一切都很平静也都很正常。直到1996年,《西湖遗恨》一剧要到荷兰演出,任小蕾被指定为主要参演人员。
  一天,任小蕾参加《西湖遗恨》的排演,排演中一切顺利,但是陡然间,意外情况出现了——当任小蕾唱到一个高音部位时,她的声带猛然不闭合,高音顿时发不出音。
  对不搞声乐的人来说,突然之间的发不出声不仅不会引起任何惊讶,甚至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何况这不是声音的全部,而仅仅只是一个高音区域——但是对任小蕾来说,她完全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几乎是闪电般的一霎间,她的心陡地往下一沉,事后她述说感觉时,说当时只感到后背蹿上来一股寒气,这股寒气是那么凛冽那么逼人,以致她头发根子都直起来了。
  对她来说,那一天是最阴暗最寒冷的日子。
  她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家,又糊里糊涂地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终于鼓足勇气找到剧团领导,很艰难也很实事求是地告诉他们,自己嗓子的伤口很可能没有得到最佳愈合,因此她对赴荷兰的演出已经完全失去把握,请团领导务必考虑一个稳妥的方案,不要使出国演出中途夭折。
  团领导同样被这个意外的情况惊呆了。
  事情已经别无选择,团领导迅速采取补救措施,同时要求任小蕾鼓足勇气,在可能的条件下还是努力争取在荷兰演出。
  任小蕾答应了。而且后来她也确实在荷兰演出了一场——也正是这一场演出,使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高音部位的发音已经完全不可能达到从前那样一种境界,这个发现让她悲痛欲绝。
  对戏剧演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嗓子!前辈们精彩绝伦的动作可以通过模仿来学习,演员们婀娜多姿的形体可以通过锻炼来塑造,那些出神入化的技巧可以通过苦练来掌握——只有嗓子这种纯粹先天纯粹生理的秉质是完全不受个人意志掌控的!
  回国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任小蕾都沉浸在一种灰心绝望的情绪中。人们发现,从来都乐观向上的她竟头一次对生活和事业失去了信心,每次排练完毕,她常常悄然不走,独自留在排练厅。与从前不同的是,她独自留下不是为着继续苦练,而是对着空荡荡的场地发呆。眼前这些熟悉而亲切的一切,在用一种无声的力量唤醒着她人生中美好的一切。常常看着看着,她眼里流泪,心底淌血,她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自己——难道呕心沥血地追求了二十多年,这就到了终点?
  任小蕾不甘心,她到省医学院附属二院去诊治。治疗中她碰上了一位叫汪文丽的大姐。汪文丽并不是医生,而是一位女中音歌唱演员,让任小蕾惊喜的是,汪文丽正在摸索如何配合现代医疗手段、运用教学和示范的方式来帮助一些声音上出现问题的患者恢复嗓音。汪文丽接受了任小蕾的治疗请求。她非常理解任小蕾的心情,一边为任小蕾做嗓部的按摩治疗,一边帮助她开始嗓音的二次开发启动。她教任小蕾唱中音,不许她唱高音,之所以如此,全部原因就是为了不对她的高音区域形成破坏。整整理疗、学习了近一年,任小蕾的中音已经具备了登台表演的一切条件。汪文丽这才告诉她,可以开始高音发声的学习了,并且为任小蕾推荐了陕西省歌舞剧院的音教专家莫西。莫西详细了解了任小蕾的情况后,很认真地告诉她,根据她的情况,想取得对声带生理意义上的完满恢复,似乎不大可能了。但这决不意味着她的嗓子就无药可救。他希望任小蕾配合自己,完成对嗓子的再塑,具体是:一定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嗓子的、科学的发声方法,对自己嗓子已经出现的缺陷进行有力的、科学的弥补。在莫西详尽而认真的述说中,任小蕾的眼睛渐渐发亮了。
  此前,几乎所有的戏剧演员都是靠着“本钱”在唱戏,问题在于,世界上有哪个人的嗓子是绝对完美的呢?面对着无法绝对完美的嗓子又应该怎么办呢?所有这些简单而朴素的问题,在声乐专家的启发下,才头一次以非常理性的方式摆到了任小蕾面前,也才促使她恍然大悟地发现,引吭高歌的天地竟然如此宽广!纯粹本钱意义上的好嗓子当然难得,但它并不能说明一切,真正要攀登戏剧表演艺术的高峰,需要在勤奋刻苦的基础上,更多地为发声赋予一个内容,这个内容被统称作科学。
  学习进程中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又小心翼翼地进行的。
  足足学习了一年多,再—次走回舞台时,任小蕾已经完全恢复了信心。人们惊讶地发现,还是这个任小蕾,尽管她的嗓子已经受到了损伤,但是她的歌喉却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圆润更加甜美,当她拨云破雾地将声音向极高的领域提升时,所有的人都在震惊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和从前相比,她竟神奇地又实现了一次难以置信的飞跃!
  任小蕾战胜了疾病也战胜了自我。但这仅仅是艺术道路上艰难跋涉的一个插曲,就某种意义而言,一切还仅仅是开始。
  2005年,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排练大型历史剧《雀台歌女》,决定由任小蕾出演剧中女主角来莺儿。
  《雀台歌女》是一部全新的戏剧。对任小蕾来说,这实在太好了:长久以来,她一直渴望着演新戏。如果说,传统戏剧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营养可以供她汲取的话,那么新戏则可以让她最充分也最全面地展示自己的艺术表现力和艺术创造力。从读完剧本的第一刻她就非常激动地意识到,命运又一次青睐了她。为她提供了一个攀登艺术高峰的重大契机。她心无旁鹜地投入到创作中。
  5月份开始排练,8月份就要演出,对任小蕾来说,最大的问题仍然是时间太紧。她不仅要背记台词,学练唱腔,按规定走好舞台位置,而且要练好剧情所赋予的一切技巧。比如来莺儿临死前,为了表现她为追寻人间正道而凛然赴死的心情,需要舞动一个9米的长绸。这个长绸没有棍柄掌控,也不像水袖能够沾缠于身,只能借鉴自由体操的动作来完成——这就需要演员有扎实的体能甚至体育功底,需要把长绸扔向高空,之后迅速翻身腾跃,在有限的时间内从容仰接。任小蕾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咬着牙苦练。
  2005年8月底,西北五省秦腔艺术节在甘肃兰州开幕。青年实验团如期推出了《雀台歌女》。
  终于到了大幕拉开的时候了,耳畔琴丝悠婉,锣鼓铿锵,当身着戏装的任小蕾终于出场时,台上灯火璀璨,台下人头仰动,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也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气氛——但是所有这一切,任小蕾却毫无察觉,她的全部身心都倾注在这个叫来莺儿的姑娘身上了,她仿佛是一具脱去了魂魄的躯壳,在莺啼燕舞之中,将自己无条件地全部归属于那个姿容妙曼、色艺并佳的来莺儿了。她的心灵随着来莺儿的命运而悸动,她的热血随着来莺儿的经历而沸腾,她的泪水随着来莺儿的悲痛而挥洒,她的身躯随着来莺儿的情绪而雀跃……那一刻中,她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自我,从而完完全全地拥有了另一种自由!
  任小蕾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雀台歌女》使她在西北五省秦腔艺术节上获得了优秀表演奖,在陕西省第四届艺术节上荣获了优秀表演奖。2007年底,在第十届中国戏剧节上,任小蕾又一次站在了国家戏剧表演级别最高的奖项——戏剧“梅花奖”的领奖台上。
  当走上领奖台捧取奖杯时,任小蕾想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能够知道的只是,那一刻中,她是微笑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之笑,喜悦之笑,灿烂之笑,却同时又饱含着泪水。
  (作者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电影制片厂编剧兼导演。)
  贺任小蕾
  今日喜折桂,
  清香满艺苑。
  妖娆花“迟开”,
  妩媚醉“桃园”。
  雀台歌女泪,
  雪飞窦娥冤。
  世人说梅香,
  谁知经苦寒。
  已亥年冬 邹敏
  出处:戏曲艺术. 2008年(合订本)/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编.西安:《戏曲艺术》编辑部,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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