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楼杀惜”是一出念、唱、表、做最繁重的戏，我于六月一日晚上领略了周先生这一佳作，他的精湛表演，赢得了全场观众的喝彩、称赞，真是名下无虚!
　　我觉得周先生对这个戏演出上最大的成功有以下几点：
　　首先，周先生由于对剧本作了认真而独到的分析，吃透了宋江这个人物，对他的身份性格、为人处事，的的确确作到了充分理解，刻画入骨，通过他深厚卓越的演技，使这个人物活现在舞台上。初上场唱了两句二簧四平：“大老爷打鼓退了堂，衙前来了我宋江。”接着加了一段词，说明他过去与晁盖的关系。这一段词加的很必要，不但让观众知道他与梁山的关系，对后边刘唐替晁盖下书不感觉突然，并且对戏的主题有帮助。接着唱的“移步儿来在大街上……”这几句唱词也有所修改。他听见街上的闲言闲语，半信半疑，自己解脱地唱：“有道是是非终朝有，街谈巷议休放心间。……”这就把宋江为人豁达大度的性格明显地表现出来。当他看见白昼大门紧关，阎婆惜开门迟慢，又见她走路的神色不正常，这时他的情感愤怒极了，本当即时发作，可是继而又想：何必大惊小怪，仍然坦率置之，好象在说：“往日进得院来……今日进得院来……”但却并没有旁白和独白，只是紧张的肌肉一松弛，圆睁的眼睛一转动，观众便完全看见了他复杂曲折的心情。由此可以说明，周先生不仅是表演的能手，并且兼剧作家的妙笔。随着剧情的变化发展，周先生的表演越来越深入、越细致、越惊人。一方面是阎婆惜因张文远正在她母亲屋里等着她，这个时候她是谁也不愿应付，更何况是宋江；同时又怕被宋江看破她的秘密，因而急于把他克走，但又不能明言，外表上还须好生对付。另一方面，在宋江也是急于要探索出隐情的究竟，然而他却又极不愿意识破这种隐情，更不愿让阎婆惜看出他的心情，可是又掩盖不住真情的流露。就这样，两个人你虚我假，你急我不耐，由于演员表演上的层次分明，完整而紧密，把观众的心抓的住住地，几乎使人不敢有眨眼的机会。直至两个人决裂訾骂，宋江一段西皮倒板、慢板转二六、快板，情感一泻千里，痛快淋漓。周先生虽受到嗓子上一些限制，但他的精神充沛，表情扎实，使人无—丝松懈之感，一腔一调，一举一动都深深印在人们的脑际里。
　　“刘唐下书”一场，是全剧中最精彩的一场。宋江这时正在大街悬念着梁山好汉，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这是谁呢?熟人吗，生人?叫我有事，还是暗地监视?演员在这个当儿究竟怎样推断，如何表现?这是颇费踌躇的。我们看周先生沉静地、缓慢地回首一看，却不认识，然而又有些面善，进而是猜疑、审查，不敢发话，无法称乎，彼此对视着，似叫非叫，似应非应，半天说不上话来。这一段做派表情，真是绝妙好戏，观众虽然都在周先生的脑后，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但他那最有表现力的两肩和背部的表演，使观众的感情和他的心弦一齐波动着。及至听明了原是梁山晁寨主送信之人，他一语未发，顺手一拉，直奔酒馆。这时两人的身体手足，同起，同落，同走，一溜烟跑下场去，观众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观众最过瘾的一段，更是别的演员少有的一段，这一段戏呀，可说是神乎其技!
　　后部的“杀惜”，也演的十分熨帖、动人。宋江失掉了公文袋，中途折返，由于他惊慌失色的表情，一上场，就使观众不由地跟着台上人着急。他进门、上楼，寻找了许久，一下愣在椅子上，拍拍头，清醒了一下，再由刚才的起床、拿物、开门一一细想，连思带比，他想到布袋是夹在左肋下，门由外边上栓，用力一拉门拴，两臂张开，“哎呀不好!掉在这里了!”(其实演员并未开言，这全是通过动作表情表达出来的心声，我们是听得清楚的)及至遍看屋内，最后猛一抬头，看见了假睡着的阎婆惜，一个愣神，人们完全可以看见他仿佛在说，“好可恶的东西，还在一旁看我的笑话呢!”但是他又怎样向她索要呢?只好轻轻叫道：“大姐!大姐!”在这一连串的哑场中，他的窘急、怨恨、忍耐……复杂心情，观众是完全理解的。我们看的很清楚，宋江的确是逼得无路可走，最后才提刀杀人。由于周先生适当地修改了剧本，细致、合理的刻画了人物，不仅使观众对宋江这个人物完全寄以同情，并且使剧的主题思想增强了新的积极意义。
　　(原载于《西安戏剧》1958年第11期)
　　出处：西安艺术. 2010年（戏剧家封至模纪念专刊）/西安市艺术研究所编.西安:《西安艺术》编辑部,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