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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名艺人考略之二:谈润润子的表演艺术


  润润子,长安西南乡解家庄人,姓张行五,本行中人皆称之为张老五、是清末一位杰出的秦腔须生。我们平常要求一个演员的所谓:“唱、念、做、打、扮、手、眼、身、法、步”,在润润子则是样样俱能,样样俱精,真不愧雄霸清末秦腔舞台前后五六十年!有人称誉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听着似乎过分,实际也的确很少有过这样出类拔萃的须生。就是后来关中有名须生李云亭(麻子红)的成就,也只能说是得到了润润子的一大半,其他就可想而知了。
  润润子是玉盛班坐科的徒弟,满师后,搭入名小生丑儿所领的庆泰班。与当时著名须生二楼子、林儿,名小生王喜官、九门,净角五雪官等同台,任二路里子角,原来声名不很显著,但因为他的天赋较高,又和当时一些负有绝技的名角同台演唱,能够终日观摩,勤学苦练,尽量的使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因而学到了许多须生与小生的优美唱腔与优美身段。就这样日积月累,逐把许多名演员的优秀技艺,集中于一身,再加上他自己的善于运用,善于创造,就更具备了一个优秀演员应有的演唱才能。
  在那个人们有着古老传统习惯的社会里,一个优秀人才的出头,是不光凭着才能,还需要一定机缘的。以润润子来说,就是一个显明的例证。有一天在一个庙会的演出,点定的剧目是《大报仇》全本。这本是二楼子最受群众欢迎的拿手好戏,偏不偏二楼子临时生了病,不能登台,群众却非看二楼子不可;哄哄吵闹。班主无奈,请以润润子替代,并担保一定能胜任。村社仍然不答应。后来又托了一位有面子的人去说项,村社才勉强答应下来。像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是普通才能,是很难应付下来的。虽然润润子扮好登台,而台上台下,数千上万的人,都握着一把汗,耽心着这个关系重大、很不寻常的演出。如果说,这次演出失败了(群众不满),该班不但要受庙会的罚款,更重要的是该班名誉从此扫地,就是说,会影响到以后的营业。润润子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会比别人更耽心这一点。因此他也就聚精会神,用出全副力量,初步做到了稳定台下秩序。一直演下去,观众出乎意料地感觉到这位从无声名的演员,越唱越好,越唱越热,不但不逊色于二楼子,且有某些地方更超过之。观众像发现了一件宝贝一样,(实际一个优秀演员,就是人民一件宝贝)无形中一致给予以好评。不用说,润润子的声明,从此脱颖而出,声誉蒸蒸而上,成了此后红亮于舞台多年的一颗明星。更在他不断地吸收、创造、钻研、磨练下,为下一代的须生宗匠。
  他的戏,文武唱做不挡,喜怒哀乐俱擅。能唱的戏也很多。最拿手动人的有《春秋笔》《破宁国》《出棠邑》《摘樱会》《鄱阳湖》《血带诏》《五明驹》《美人图》《炮烙柱》《大报仇》《玉虎坠》《串龙珠》《锦绣图》《状元媒》《八义图》《宁武关》《讨荆州》等数十本。此外,更擅长小生戏,如《和氏璧》《穷人计》《渔家乐》《折桂斧》《木兰寺》等。临终几年,他又多唱《取城都》《满床笏》等戏。这些,都成了后世典范。凡有名的须生,都须善演他这些戏目。而且成了中路须生的一个流派——须生兼演名小生。(当时扶眉等处西路须生多兼演花脸,流传到甘肃一带)
  他的戏,各有独到之处,为他人所不及。例如《渔家乐》简人同卖书一段,渔翁把他叫上船,给他鱼吃的时候,他正在饥不择食,狼吞虎咽,渔翁忙对他说:“慢些、慢些,留神看刺!”他就抓住这个表演的机会忽然一怔,果然猛的感觉不对,伸手由牙边一摸,便拿出个一寸来长的鱼刺。继而表演饮酒,他(角色)本来不会饮酒,但在渔翁苦劝与礼仪的勉强之下,实在不好推托,只得猛饮一口,呛得咳嗽不止,满脸绯红。这种猛饮,也正表现了角色的不善饮酒,颇显得一阵刺辣,眉目乱皱,传神非常。看了这种宛如真的饮酒的表演,会使观众如闻酒香,如亲酒味。每当这时,台下多轰然激动,报之以彩声(那时不是鼓掌,而是打胡哨)。
  又如《木兰寺》中的吕蒙正,刚一出场,就遇一阵冷风,吹到他饥寒交迫的面上,即刻毛骨悚然,面色发白,好象有了一片鸡皮疙瘩。观众也会感到一阵难禁之冷。这样高度的演技,不但需要苦功的锻炼,还需要苦心的钻研。深刻到这样程度的表演,观众能不叫绝!他演《鄱阳湖》的赵德胜与敌鏖战期间,黑夜巡城,仅带一卒,手持红灯,站与右旁,正在察敌动静之际,忽然城下一阵马蹄得得之声,乃敌将善于暗中射人之张定边来到城下。就在向城上问“城上可是赵德胜”?这一句话时,已经开弓引箭。而润润子(赵德胜)的动作,必须在这霎那应声之际,一面急速减掉灯笼,防敌暗算;一面仓卒答话;同时做好带箭准备。只见他右手旋转马鞭,化手向城下左右两望。右手抽剑,将胡须平放于向前弯出的右臂上;左手暗中将一个用铁作成,中间弯曲的彩箭准备停当,向城下答曰:“城下可是张定边?”就在答话的同时,暗箭已射上来,他立即右手挥剑杀了持灯的小卒,右手也立刻在项上戴定彩箭。箭头向后,箭尾向前,将头向左一偏,右臂上的胡须要落在箭杆之上,将须劈作左右各一半,(为的使观众看清箭的情况)宛如真箭由咽喉穿过一般。所有这些动作,为时极短,都需在大锣一响之下,立地完成。请想一想,这是不是一种难能的技术!
  曾记得有一次看他的《春秋笔》,吴承恩逛会一场,自己刚由酒棚出来,喝得半醉半醒,怀抱着饥饿啼哭的少爷,正在无法安慰,幸亏旁边来了一位“善意”的妇女,并把她自己怀中的孩子付吴抱定。他虽醉眼朦胧,也还表现了感激之意。谁料转眼之间,那一妇女,换走了他的少爷,却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孩子,登时使他神色大变,醉意全无。这时他犹如生龙活虎一般,在会场翻天覆地地乱找。等到遍找无着,他又气馁下来,变现了一种复杂的心情:就此回府,明知主人必不甘休;撇下这一女孩,心又不忍,频频四下张望,似乎前边有人叫他,屡屡回头,又像少爷在那里啼哭。此时台下多少观众,都跟上他神经紧张,替他着急。戏虽然是很熟的戏,观众也会知道下边是怎样的结果,但还是被他感染得如此紧张,这就足见一种成就了的表演艺术,有多么大的感人力量。这时台下不由一阵哄动,喝彩、胡哨之声,压倒锣鼓声音。站立着紧挤在一起的观众,藉此机会波动起来,犹如风翻麦浪一般,一阵东一阵西,显得十分热闹。有些人的鞋子被挤掉了,拾得的人,向空中高高抛去,飞鞋忽落忽起,跟着又是一阵欢笑。连我那幼年的心情,也忘记了疲乏,裹入了人群狂欢的情绪中去了。
  前边说过,润润子的拿手戏很多。所谓拿手,就是有独到之处。例如《折桂斧》的作揖担柴,《破宁国》的双枪,《祭灵》《启箭》的走蹉步,《和氏璧》的《验宝》,《打仪》《激友》等等,每戏都有他某一突出的表演成就,后起的须生每有望尘没及之感。
  论起唱工,他的嗓音并非如何高亢洪亮,且有点沙音,但他善于运用,更长于拉腔(半截腔)。吐字收声,行腔运调,尤善寓缠绵之致于慷慨之情,使听众觉得既爽朗,又委婉。无论唱念,多用二音,尤富于感染力量。《激友》、《坐窑》、《祭灵》、《探监》、《扑池》、《渔家乐》、《折桂斧》等戏,都以拉腔胜人。噪音不大,而有高有低,有宽有窄,有刚有柔,又甜又润,所谓雪遮月的唱法,越唱越亮,越热越美,耐人玩味咀嚼,真是神乎其技!再加之以身上的俏皮好看,脚下的干净有法。尤其对于角色的体会深刻,表现的细腻周到,最能以人物感情,感动观众。如《拷吉平》《炮烙柱》《劝降朱亮祖》《箭射周遇吉》演来乾坤震撼,山岳欲倾,真是警顽立懦,深入人心,不能与一般演员等量齐观!
  这位一代名艺人的艺术成就是那样的辉煌灿烂,推想其人,一定也是聪明绝顶,卓荦不群的。殊不知他却是一个十分朴实,极端纯厚的人。平日寡于言笑,拙于心计。尤其不谙经济、事业等生活事件。通常500文制钱他就数不清楚。所有财政家事,皆赖他的妻子执掌。他的面部浮肿,脸色惨白,目光平直,脸部筋肉松弛。手足迟缓,身体也凝重,显得毫无精干处。任你如何审视,绝不似一绝代艺人,孰知一上舞台,掀开台帘,登时精神焕发,英气逼人。目光炯炯,射人心魂。面部各处,四肢百体,浑身上下,一举一动,无一处不充满了灵动,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感觉有吸人的力量。从前的那种庙会,台子既小又高,成千上万的观众,默默领会,欣赏他的一招一架。只要有一个动人的舞蹈,感人的表情,群众即报以彩声。
  有人一定会这样问:“你说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如何会有那样精湛的造诣呢?”我的回答是:“一言以蔽之‘学而不厌’耳!”这是他的特长,也是他的秘诀和成名的原因。全国景仰的梅畹华先生,已经告诉我们:“我觉得,我实在是一个平凡的人,……在艺术上,到今我还是个努力学习的小学生。”又说: “我是个笨拙的学艺人,没有充分的天才,全凭苦学,不知道取巧,也不知道抄近路。”马温如先生在西北戏曲研究院的招待会上也说“一个演员要苦学、多学、专学、精学。”这是他们的心得,也是他们给我们的赠言。张先生一生除了戏还是戏,到底到老都是戏。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其实他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必管。他所给予人民的实在也不少,他完成了他对于人民的重大任务,所以他也就受到人民热烈的爱护与尊敬。他虽已死去了40余年,但依然活在人民的心中,不会为人民忘记。
  (原载《西安戏剧》1957年第12期)
  出处:西安艺术. 2010年(戏剧家封至模纪念专刊)/西安市艺术研究所编.西安:《西安艺术》编辑部,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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