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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史稿(第一编绪论)——第一章 秦腔史研究的几个问题》



  自二十世纪初 王国维首创戏曲史研究,写出了“开山之作”的《宋元戏曲史》后,戏曲研究方为人重视,列入整个中国文学史的研究范围。此后,关于中国戏曲源流与形成的研究论著日趋增多。与此同时,一些有见地的戏曲研究家,在比较长期的探索研讨中国戏曲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不约而同的提出:要搞清中国传统戏曲源流及形成,掌握表演艺术的特色和内在法则,了解声腔的历史发展及其流变规律,必须从研究秦腔入手。
  早在辛亥革命初期,国剧研究家齐如山就提出:“我们国中各种戏剧的起发点,都是来自陕西。”他在《中国戏剧源自西北》一文中明确地提出:“若想考究以前的法则,当然应该追本寻源,由西安秦腔入手,所以说是:国人若想研究戏剧,非到西北去不可;世界人想研究中国戏剧,非到西北去不可。”(《齐如山全集》台湾版)这是他多年从事戏曲研究的甘苦有得之言。    
  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也在《西北戏曲访问小记》中说:“中国的戏剧,……来源是起于西北。”(1950年2月25日《人民日报》)解放初期,他以六十高龄亲来西安作这方面调查访问工作。并给中央有关部门写了恳切的信件,提出必须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著名的戏曲史家周贻白,在他的四种不同版本的《中国戏曲史》专著中,也屡次谈及梆子腔系统的地方戏均源于秦腔,其他如昆曲、弋阳腔,也多多少少受到秦腔的影响。
  另一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也认为,京剧源于秦腔。他说: “秦腔跟京剧有密切的关系,……主要曲调‘西皮’就受秦腔的影响很大,此外,剧本、表演等方面,也都有相似的地方”(《谈表演艺术》)。    
  戏剧家田汉也说:“秦腔不仅是陕西一千万人的剧种,也是六亿人的剧种。……京剧很多剧目是秦腔的,许多表演方法也受秦腔影响。”并亲自给笔者说,若有兴趣。可以搞搞秦腔史研究,写些这方面文章。    
  这些专家、戏曲表演艺术家,从他们长期的工作实践中得出的这些真知灼见里,不仅指出:秦腔研究对我国戏曲史的研究是带有关键性的一环;而且极大地鼓舞着我们后来人去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事实也确是这样。我国目前尚有的三百多个地方戏曲剧种,就其声腔体系来说,秦腔(也叫梆子腔、秦声)作为一种声腔,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北方梆子腔戏曲,几乎无不与她有着难解难分的关系,即就是其他声腔,如二黄腔、弋阳腔、昆山腔、柳子腔等,也都与她有着密切的关系。不少地方戏曲剧种的老艺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到,秦腔是他们剧种的老祖宗,他们的戏是由秦腔演变来的,或在当地民间音乐的基础上,学习或吸收秦腔声腔和表演艺术而逐步形成的。他们演出的众多剧目是秦腔原剧目的移植。在一些比较古老的地方剧种中,至今仍保留着“秦腔”这样的唱腔名词,甚至,直呼为“秦腔”。这些谈论,都使人产生与上述专家同样的感觉:为了搞清整个中国戏曲史的源流及形成,需要首先从秦腔入手。
  第一节 二百年来关于秦腔源流与形成的探讨
  随着我国戏曲的发展,明清以来,研究戏曲声腔与剧种的著作开始多起来。特别是清代中叶秦腔艺术大师魏长生把秦腔带到北京,压倒了雅部昆曲,“清游名播大江南”后,注意秦腔的人和著作逐渐多起来。总括这个时期以来的两个多世纪中,关于秦腔源流的研究,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源于秦汉说。    
  此说最早见于清嘉庆间人杨静亭的《都门纪略·词场门序》。书云:    
  “古之歌于朝者,喜起明良;歌于野者,叩缶击壤;歌之作也,盖自唐、虞已有然矣。又尝考《周礼》方相氏所掌之傩焉;傩行于乡人,圣人为之朝服阼阶,故《鲁论集注》内称“傩近于戏”,盖以涂面狂歌,借以驱疫,虽非演戏,而戏即肇端于傩与歌斯二者。及秦二世胡亥,演为词场,谱以管弦,歌舞之风,由兹益盛,后世遂号为秦腔(俗名梆子腔)。……故后世秦腔皆祀胡亥。”
  清末民初穆辰公《伶史》卷一《郭宝臣本纪第六》中说:
  “秦在六国时无乐,后乃有缶,以木锤击之。其声呜呜然。所谓八音中之土音也。及六国灭,赵瑟始入秦,而秦人原未习此,常使赵女鼓之。有高渐离者,燕之贤人也,善歌,因是以干始皇,乘间而刺之,冀以报燕仇。渐离入秦也,始皇颇宠幸之,每宴必使渐离歌,闻者辄泣下,秦人由是多习其声。秦之有歌自此始。后渐离果怀刃欲刺始皇,始皇怜其忠,不忍杀之,瞽其目,尚使歌。渐离又以铅实于筑之中,欲击始皇。始皇知其志之终不可变,乃杀之。渐离既死,秦人慕其为人,效其声者多,于是而成国俗。今人谓梆子为秦腔者,即所谓秦声也。而实为燕赵悲歌之遗响。待入于秦后,不知其声之转为激越耳。”
  徐慕云《中国戏剧史》转引其弟徐筱汀的话与穆辰公基本相同。
  范紫东在《乐学通论》中说: “秦腔远绍二南遗音,近挹两汉文化,本为温柔敦厚之风,又寓激昂慷慨之气。秦筝劲而商音多,此西京之古调也。概至金元内犯,潛染北鄙之音。胡琴争鸣,时夺歌者之调。快板或声调急切,不协音韵。道白或齿出紧张,不辨文词。”
  王绍猷在《秦腔纪闻》中也说:“秦腔发源颇古,自秦襄公收复丰镐,创建秦国以来,变温柔懦弱之气,成刚劲激昂之风,车邻驷铁,遗响尤存,吴季札听歌秦风,曰‘此之谓夏声,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手!’李斯谓‘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呜呜,快人耳目者,真秦之声也。’”又说:“考诸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盛行于明,广播于清,几经衍变,蔚为大观。在国剧上可为开山鼻祖,有屹然独立不可磨灭之价值。”
  二、形成于唐代说。
  严长明《秦云撷英小谱·小惠》云:
  演剧昉于唐教坊梨园子弟。金元间,始有院本,一人场内坐唱,一人场上应节赴焉。今戏剧出场,必扮天官引导之,其遗意也。院本之后,演而为曼绰(俗称高腔,在京师者称京腔),为弦索。曼绰流于南部,一变为弋阳腔;再变为海盐腔。至明万历后,梁伯龙、魏良辅出,始变为昆山腔。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为枞阳腔(今名石牌腔,俗名吹腔),湖广人歌之为襄阳腔(今渭之湖广腔),陕西人歌之为秦腔。秦腔自唐、宋、元、明以来,音皆如此,后复间以弦索。至于燕京,及齐、晋,中州,音虽递改,不过即本土所近者少变之。
  严长明(1731—1787)字冬友,号直甫,别号秦中赘叟,江苏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乾隆四十年(1775)随毕沅来西安,四十一年南归,乾隆戊戌四十三年(1778)又来陕西长安。对昆曲很有研究。居官西安期间,对秦腔颇有研究,并结识当时西安秦腔旦角艺人申祥麟、三寿官、张银花等,著有《秦云撷英小谱》。这是最早谈到秦腔形成于唐代的文字,语虽不详,但却引人深思。齐如山在《中国戏曲源自西北》中说:
  戏剧本始自唐朝。唐朝的都城恰在西安,经皇帝提倡以后,把许多的歌舞姿式都容纳到里头,把一切象真的表情动作,一概避去,都用舞的方式去表现出来。刘濂《舞义》里头有一句话说是:“舞之容生于辞者也。”这句话是最衷恳了。这种美式的表现,使戏中词句的意义越显著精彩,因为研求舞式的美观,词句和音乐也随着改善演进,又经日久年深的变迁,便演成了一种歌舞并重的戏剧。因为它有歌有舞,一切美观,所以一般现象的印象比写实的戏更容易深入。因为这个优点,它就风行全国了。这就是由西北来的戏剧发达的原因。
  孙楷第在《唐代俗讲轨范与其本之体裁》一文中说:
  (前引严长明语)秦腔演剧,虽不知始自何时,然其声自明以来,即与南北曲并行,似其来历悠远,上有所承,绝非晚近始出者。而观其词之句法体格,实与讲唱经文变文中之偈赞为近,疑其声本一系。然则调分平、侧,秦陇之音今古所同。释道宣所谓:“音词雄运”者,其音不传,正不妨以后世之秦腔拟之矣。
  近人,易俗社剧作家范紫东在《乐学通论》中说:
  梨园法曲,经数十年之陶冶,其中不无派别,大别之为两派:第一派以李龟年为首,其次则鹤年也。弟子中景从者甚多,是为一大派。龟年赋性慷慨,故其腔调亦激昂,如悬岸瀑布,殊少回旋。其最见长之节目为《秦王破阵曲》(即《七德舞》),《一戎大定曲》之类,皆属英烈之事迹,恰与其腔调相合,故李氏之声价,即由《秦王破阵曲》驰名。此曲普通称为《秦王曲》。太宗之功业,尽在为秦王时故也,龟年工唱《秦王曲》,因之龟年一派之腔调,统称为“秦王腔”,此腔调盛行,人又简称“秦腔”云。
  又说:    
  (唐代)梨园为秦腔及二黄策源之地,开元、天宝为秦腔及二黄发祥之时(公元714—755),李龟年、李鹤年、黄*(左方,右番)绰、康昆仑为秦腔及二黄创造之人。前唐玄宗乃开山之祖始也。流风余韵,千载未沫,余子此三致意焉。(《法曲之源流》第五节《梨园之分派》)
  王绍猷在《秦腔纪闻》中说:  
  梨园子弟敷衍故事之剧,从此(按:指安史之乱后)深入民间,歌声彻云,执御之手,扬鞭高歌,牧牛小儿,持挺飞舞,信口摹音,随手仿形,万口一词,八方同调,语用白话,雅俗共赏,秦中歌剧,终唐之世,已奠始基。今日之秦腔,盖亦开天之遗响也。
  安波在《秦腔音乐概述》中说:    
  秦腔“一般的传说是起于庄王(何朝不知),他爱好戏剧,文官充文场,武官充武场,宫妃内侍则充演员。过去的秦腔戏班奉为始祖,每年四月八致祭。”(《秦腔音乐》1950年版)      
  三、形成于金元说。    
  清人杨懋建《长安看花记》说:    
  和春班以高腔而兼秦声。固金元北曲之别派也。周贻白在《中国戏曲声腔的三大源流》中说:
  秦腔源出北曲,其祖祢当即金元诸宫调杂剧之类,而近亲则为明代弋阳腔,但已不遵宫调,而另以七字句出之,似即当时民间小戏由附庸蔚为大国。
  清人姚华《曲海一勺·明诗第三》云:    
  久越散佚,遂使楚调秦腔。将代南北诸曲,而擅燕歌之场。
  清人安乐山樵吴长元在《燕兰小谱例言》中说:
  元时剧本,凡旦角之涂抹科诨取妍者为花;不敷粉而工歌唱者为正,即唐雅乐部之意也。今以弋腔,梆子等曰花部,昆腔曰雅部,使彼此擅长各不相掩。
  郑觐文在《中国音乐史》中说:  
  元代戏有乱弹,西腔,梆子,高腔等,皆以性质立名。到明昆腔出,南北杂剧有全体并入者,如弋阳,吹腔等,有一部分并入者,如乱弹、梆子等。但此等腔调,一经昆腔之改编,即非本来面目;独立未变者,南戏有四平调,北戏有秦腔,高腔……
  王芷章在《腔调考源》中说:
  秦俗好讴,由来已久。自金院本散亡,演为曼绰,为弦索。弦索流入陕西省为秦腔。
  四、形成于明代说。
  解放后新编《辞海·秦腔条》云:
  秦腔……明中叶以前在陕西、甘肃一带的民歌基础上形成。发展过程中受到昆腔、弋阳腔、青阳腔等剧种的影响。
  最初提出秦腔形成于明代后期的是周贻白。他在临终前所著《中国戏曲史发展纲要》一书的二十章说:
  清代初年从陕西来到北京的“秦优新声”——乱弹,当系由明代弋阳腔流行到西北。与当地语音或其他唱调相结合而产生的一项声腔。其不同于弋阳腔的地方,也就是有了管弦乐的随腔伴调。
  又说:
  (这种“新声”)在陕西则当早已形成一项流行的声调。由是使我们联系到明代中叶以后,陕西或山西都曾流行过弋阳腔,这种乱弹或梆子腔的“新声”的产生,应当是与弋阳腔具有渊源的。
  马少波在《三大秦班进北京》(1958年11月》中说:
  远在周代,就有了“慷慨激越”的“秦声”,这时是民歌性质,还没有形成戏剧。及至唐朝天宝年代,陕西关中地区的民间艺人,被吸收入宫,参加了戏曲创作活动,这些当时所谓的“俗乐”,在安史之乱期间,又从宫廷回到民间,为后来“秦腔”戏的形成,创造了优越的条件。秦腔在明朝中叶就已形成,而且已经流行到湖北、四川等地。
  穆辰公《伶史》又云:
  梆子始于何时,虽殊难稽考,要之后于宋元杂剧,先乎徽调者。但其声实为渐离所遗也无疑。
  从严长明的《秦云撷英小谱》对秦腔源流的首先探讨,到如今,经历了两个多世纪的岁月。从这二百多年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    
  一、由于秦腔在清代中叶的蔚为大观,流派大量出现(如北京的秦声派、月琴曲派,梆子派,西调派,魏派;西安的同州调派,礼泉调派,周至调派,渭南调派等),表演艺术家的层出不穷和对全国其他剧种的广泛影响,从而引起人们对这一剧种的重视,纷纷探讨其起源与形成、发展。
  二、比较集中地探讨了这一剧种的源流与形成的时间,重视秦腔的风格特点;有些研究只是从“秦腔”这一称谓着眼。周贻白定秦腔形成于明代,就是这样。基本上缺乏从声腔上去深入探讨,周贻白解放后虽注意这一问题,但只局限于从“滚白”与弋腔的关系上去考察。源流与形成混为一谈。最早注意声腔的是严长明,但谈得太略,使人不得要领。其实,中国戏曲的形成与发展及各剧种间的差别,主要在声腔,略此,则难收到较好效果。特别象秦腔这样古老的剧种,更应如此。
  三、注意了戏曲的综合艺术的特点,未注意作为一门艺术学科“所特有的某一种矛盾”,即从“个性”上去研究。
  尽管如此,这些研究,都为我们今天从事这方面工作,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启示。特别是他们这种带有开拓性的勇于探索的治学精神,对我们是有着莫大教益的。
  从上述研究来看,研究秦腔的源流与形成,首先必须搞清秦腔的称谓,来一个正名。
  第二节 秦腔正名
  要搞清秦腔的源流和形成时间,我们认为首先必须“正名”。        
  孔老夫子在《语论·子路章》说: “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荀况在先秦诸家的大辩论中,觉得公孙龙与施惠等人“乱名改作,以是为非”,所以作《正名篇》。秦腔名目繁多,历来从其所好而用,取其声腔之意,就从声腔上探求其源流;取其剧种,就剧种上溯其源、定其形成之年代;取其乐器名,就又从乐器或音乐上追其源。秦腔又有雅号、别名或俗名,有人又从其不同角度探索。所以,我认为在讨论或研究一个问题时,必须先正名,求其一致。秦腔源流之说所以聚讼纷纭,一个重要原因是“名不正”。
  秦腔是我国众多的地方戏曲剧种之一。但明清人很多不用秦腔之名乃用“秦声”。大家都知道:魏长生演唱的是秦腔,但杨懋建在《辛壬癸甲录》中说:    
  自乾隆间蜀伶魏长生在双庆部,其徒陈美碧在宜庆部相继作秦声以媚人,京腔以次销歇……。
  这里的“秦声”与“秦腔”同一意,指剧种。清末民初的穆辰公,在《伶史》中更明确地指出秦腔即秦声。他说:
  今人谓梆子为秦腔者,即所谓秦声也。
  乾隆间严长明,钱献之,曹仁虎合著《秦云撷英小谱》中,更是把秦腔与秦声相提并论,他说:
  秦腔自唐宋元明以来,音皆如此,后复间以弦索,至于燕京及齐晋中州,音虽递改,不过即本土所近者少变之。
  是秦声与昆曲体固同也。 (《小惠条》)
  这本书把秦腔和昆曲这两个剧种从声腔到剧本结构上均加以对比,仍沿用秦声之名。书中写道:
  至秦中,则人人出口皆音中黄钟,调入正宫,而所谓正宫者,又非大声疾呼满堂满室之说也,其擅场在直起直落,又复宛转关生,犯入别调,仍蹈宫音(如歌商调,则入商之宫,歌羽调,则入羽之宫),乐经旋相为宫之义,非此不足以发明之。所以然者,弦索胜笙笛,兼用四合,变宫变徵,皆具。以故叩律传声,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勾中钩,累累乎端若贯珠,斯则秦声之所有而昆曲之所无也。昔周有韩娥,秦有薛谈、秦青、汉有虞公、李延年,唐有方等女、郝三宝等。在昔相传,乐王曲圣,莘莘蓁蓁,然皆秦人,非吴人也。至于英英鼓腹,洋洋盈耳,激流波,绕梁尘,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风云为之变色,星辰为之失度,又皆秦声,非昆曲也。若夫调中有句,句中有字,字中有音,音中有态,小语大笑,应节无端,手无废音,足不徒跗,神明变化,妙处不传,则音而兼客。在秦声中固当复进一解,又无论昆曲矣。(《小惠条》)
  很显然,这里昆秦相比,是从剧种出发的。严长明此书刊于乾隆四十三年六月(1778)。他是一个对昆曲十分熟悉的才子,又生于昆曲故地。此比意旨明白了然。与他同时官居西安的其他文人学士,如王梦楼、钱献之等都是昆曲名家,家蓄昆班。严长明在《祥麟条》又说:
  祥麟故习秦声。    
  曹仁虎在《三寿条》中也说:
  余引寓青门,于丁酉七月遇三寿于田商山太守署中。时始学为秦声,……明年二月,复于宋慎亭皋使座上见之,是时年十六矣。不施脂粉而天然妍媚……。
  钱献之在《银花条》中说:
  银花姓张氏,陇西人,家贫,父母早丧,年十二,咸阳张某鬻为假子,张亦习秦声。……余再至西安之明年,戊戌三月,偶与严冬友侍读观剧节署,有演《琴操》、《春游》事者,举止娴雅……。
  吴江徐元九(晋亨)在《秦云撷英小谱·题词》第八首中也说:
  渭河北去旧知名,一曲霓裳四座惊;    
  西地梨园三十六, 与郎细细辨秦声。
  乾隆中叶,西安秦腔呈现出万千红紫的空前盛况,出现了不少流派和艺人。秦腔流派的出现,标明秦腔的发展已达到了成熟地步。严长明等在他们的著作中既提秦腔,又云秦声,而更多地以秦声标明秦腔这个剧种、声腔,虽有他们文人出于“雅”姿而选“雅”名,但重要的是他们这些行家,即出生于昆曲发祥地,“幼耽冶习,中岁簿游吴越、维扬十余载,访艳征歌,殆无虚日”的学者,用秦声以示二者的如一也。
  杨懋健《长安看花记》:
  今高腔即金元北曲之遗响也。和春犹习之,又多作秦声。
  华胥大夫《金台残泪记》卷一:
  四喜部骎盛,则尽变昆曲,习秦、弋诸声。
  留春阁小史《听春新咏》:
  郑三宝……工于昆剧,偶作秦声。
  乾隆四十四年王曾翼编撰《甘州府志》卷四:
  乐操土风,即以占德拊缶弹筝,本秦声也。西陲最尚。上引诸条,均以秦声与其他剧种相比,可见秦声即剧种秦腔也。
  戏剧家欧阳予倩也说:    
  秦腔有悠久的历史,所谓秦声,古已有名。(《中国戏曲研究资料初辑序言》,又《一得余抄》)
  清末戏曲家叶德辉在《秦云撷英小谱》的序和后记中也说:
  夫昆曲雍和,为太平之象;秦声激越,多为杀伐之声……。
  秦声之胜汉调,为人心不静之机……。
  光宣季年,京朝官酷喜秦声。
  这里把秦声与昆曲和汉调作比,昆曲为戏曲剧种人们自来未尝怀疑,那么秦声指秦腔当也无疑。光宣间朝官喜秦声,亦指此时秦腔在京师普遍受到欢迎的情况。同时的《怀芳记》(作于光绪初年》也说:  
  一变为西皮。则秦声激越哀怨盈耳。    
  清初的情况怎样?我们也引几段材料看看。
  成书于乾隆九年(1744)的《梦中缘传奇序》(张漱石作)中云:
  长安(按:此指北京)梨园称盛……,而所好为秦声,罗,……
  按:此处是把秦声与罗罗腔、弋阳腔并提。显然指剧种而言,与严长明,叶德辉把秦声与昆曲、汉调相提,为同一用意。    
  康熙间李声振又说:
  乱弹腔,秦声之缦调者。
  《桃花扇》作者孔尚任(1648一1718)是大家都熟悉的清乾隆间的昆曲作家。对秦腔很有好感,曾在山西平阳看过秦腔演出,但他在《平阳竹枝词五十首》中并未直接用“秦腔”称谓,而用了“秦声”。诗曰:    
  秦声秦态最迷离,屈九风骚供奉知。
  莫惜春灯连夜照,相逢怕到落花时!
  姚华在《曲海一勺》中也说:“近三十年,京师习尚,颇有所闻:楚调始衰,秦声竞作,每宾筵奏伎,座客消闲,急管繁弦,耳聒而欲聩,奸声逆气,情肆而弥张,众口所同,于斯为美”。(《弗堂类稿》。转引自《中国近代文论选》)
  从上述所引二十三例,可以看出:自清初到清末二百多年间,尽管秦腔这一称谓已广泛应用,但文人著书立说,往往不提秦腔,而提“秦声”,或两者并提。他们总是把秦声与昆曲、汉调、弋阳腔、襄阳调、罗罗腔相提并论,可知此秦声即秦腔之雅号。   
  其实,在整个明代,尽管嘉靖间已出现“秦腔”这种称谓,但此时的文人,在他们的著述中,还是不习惯于用“秦腔”,而用“秦声”。只要稍加注意,就会明了这一点的,这方面的例子俯拾皆是。我们稍举几例加以说明。
  汤显祖(1550—1617)是明代伟大的戏剧家,有东方莎士比亚之称。他对我国当时戏曲声腔与剧种的了解是人所共知的。在他的诗文和与陕西几位作家的来往书信中,曾多次写到秦腔。如《送周子成参知入秦并问赵仲一》中就说:“有兴真宁问天水,醉后秦声与赵声?”明人王骥德在《曲律·论腔调》中写道:“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古四方之音不同,而为声亦异,于是有秦声,有赵曲,有燕歌,有吴歈,有越唱,有楚调,有蜀音,有蔡讴。在南曲,则但当以吴音为正。”与王世贞、汤显祖一前一后的不少作家,如谢榛、王世懋、王伯明、李开先、胡侍等等都在自己的论著中谈到秦腔,但都只用“秦声”。至于陕西人如康海、王九思、张鍊、张治道、韩苑乐、马理、吕泾野等更直接用“秦声”指秦腔了。胡蒙溪还在他的《珍珠船》中,专门论证了秦声的历史渊源,上溯先秦,下结六朝,引用了六条资料。至于隋唐五代,就更不用说了。
  秦声即秦音,所以有时明清人又把秦腔直呼之为“秦音”。
  清人黄之隽(1668—1748)在他的《忠孝福》传奇的第三十出,有戏中串演的秦腔剧目《斑衣记》。可知他对秦腔是十分熟悉的。但在广西做官时,听当地人唱秦腔,都直称秦腔,有时在诗中却称“秦音”。《桂林杂咏》中写道: “吴酎输佳酿,秦音演乱弹”。注还写道:“雏伶演剧谓之乱弹。”同期《襄阳府志》也载:当地“耕氓好楚歌,喜秦音”。这种称谓,与人们把昆曲称作“吴音”(焦循《花部农谭》:“梨园共尚吴音。”李声振《百戏竹枝词》称昆曲为“吴音”)是相同的。
  秦音源于西音,先秦时与秦声、秦风意义一致。所以有称《诗经》中的“秦风”为秦音或秦声(吴季札观乐·《左传》)。《诗经》中的风、雅、颂是从音乐得名的。“风是各地方的乐调,‘国风’就是各国土乐的意思。古人说‘秦风’、‘魏风’、‘郑风’如同今人说‘陕西调’、‘山西调’、‘河南调’。‘风’字的意思就是声调。”(余冠英《诗经选前言》)正因为这样,作为戏曲声腔的陕西调,有时就称秦音或秦声、西音。
  秦腔又叫西曲、西调、西腔或西班腔,西秦腔。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云:“西曲歌出于荆、郢、樊、邓之间,而其声节送和与吴歌亦异,故因其方俗乃谓之西曲云。”其实南朝所谓的西曲并非完全如此,它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转移,西音(秦音,秦声)乐曲迁徙到东南去的。至唐代,西曲,这一名词,才赋予了新意。主要原因是大量西域音乐的传入。人称西域音乐叫西曲。但富有阔宏胸怀的唐帝国,并不是原封不动地采用这些西曲,而是加以消化或融合本民族歌曲而成的一种新乐,此种新西曲以龟兹音乐为主。要是了解历史,也会发现这些所谓的古龟兹乐,在汉时也有秦声吸取在内,所以至唐较容易接受,又较易被秦声接受。唐梨园所用九部乐,最早流传到三辅民间,特别是安史之乱后,大批乐工流落三秦,因而把九部乐深入民间。九部乐最先和民间音乐的结合,融合成为一种新乐,还是从秦地开始,首先表现在秦声方面。这是大量历史事实证明了的,如乾隆《凉州志》就言,古凉州民习秦声已久。甘州亦然。乾隆四十四年王曾翼撰《甘州府志》卷四《风俗》云:
  乐操土风,而以占德拊缶弹筝,本秦声也。西陲最尚。
  宋元间,原本土西音与西域西音合流,“参以真人代歌,则为北曲”(徐养沅〔1758一1825〕《律吕臆说·俗乐论一》)而作为秦声流变的“西腔、乱弹、高腔、梆子等腔”,都与北曲齐头并进,不属北曲。正如清代徐大椿(活动于乾隆年间)在《乐府传声·源流》中说:
  北曲之西腔、高腔、梆子、乱弹筹腔,此乃其别派,不在北曲之列。
  “西腔”通称“西调”。是元明清三代秦腔的代名词,最先见于清人的记载。
  陆次云的《圆圆传》云:
  进圆圆,自成惊且喜,遽命歌。奏吴歈,自成蹙额曰:
  ‘何貌其佳,而音殊不可耐也?’即令群姬唱‘西调’,操阮、筝、琥珀。己拍掌以和之,繁音激楚,热耳酸心。
  李自成,陕西米脂人,乐户出身,素习秦腔,起义后以秦腔为军乐,此一证也;所用乐器如筝,阮(又名阮咸),琥珀,都是明清以来秦腔乐器,此二证也;繁音激楚,热耳酸心,即秦声风格,此三证。四证为自成的拍掌和之,即以手作梆声以节歌也。证之当时文献,有李声振康熙年间的《百戏竹枝词》中关于西调之论。后自成所喜西调流落北京,为当地遍唱。清乾隆年间编刊的《霓裳羽衣续谱》中收西调,即为散曲小调。《缀白裘》中所收乾嘉时花部戏曲剧本,以西调为主曲者有《打面缸》、《青冢记·出塞》(六集),当为秦腔剧目。由于秦腔在北京的盛行,昆曲也不断吸收其中的部分腔调,使昆曲曲牌体参与腔板体成分,而且为人所好。著名昆曲大家洪升的《长生殿》在写唐乐工弹词时就专门用西调写出。《弹词》是《长生殿》最动人的一出,与西调的采用有直接关系。剧中这样说:
  (净)大姐他唱的是什么曲儿,可就是咱家的西调么?
  (丑)也差不多儿。
  此段告诉我们,西调唐已有之,并为唐梨园乐工所特有。故曰“咱家”。但又不全是,所以说“差不多儿。”此西调十曲,全名“转调货郎儿”。共九转。这样是否可以这样说:洪升《长生殿·弹词》是一出秦腔(西调)戏。是康熙年间西调现存完整剧目之一。同期黄之隽的《忠孝福》,对秦腔又称“西调”,唱词全为七字上下句,与《钵中莲》西秦腔一致。    
  既可以这么看,那么元人杂剧中就可觅得元代秦腔剧本了。元代西腔与北曲共存,而西调被插入杂剧也是完全可能的。我们经过多方面探寻,从元杂剧中找到了元代的西调剧目多种。其一为无名氏的《货郎旦》的第四折。其格局与洪升所写完全一致。    
  乾隆后北京称秦腔班社为“西班”,或“西部”。《燕兰小谱》、《日下看花记》、《梦华琐薄》等著作都这样称呼。如:        
  姚兰官,太和部,江苏扬州人,纤腰仄步,细颈寒肩,望之绝似柔媚大郎,不辨其为伪伎也。在西部中,无有赏者,……(《燕兰小谱》卷三)    
  薛四儿,太和部,名良官,山西蒲州人,西且中之秀颖者,丰姿婉恋,面似芙蓉,渠于儿女传情之处,颇事酝藉。(同上)      
  姚静芳,蜀产而寓于秦之三原。年二十四岁,双和部。
  双和固西班之雄者。(小铁笛道人《日下看花记》卷二)
  杨懋健《梦华琐簿》云:    
  广德楼、广和楼、三庆园、庆乐园亦必以徽班为主,下此则微班、小班、西班,相杂适矣。    
  广州乐部……大抵外江班近徽班,本地班近西班。
  广州外城小戏园……分日演西班,小班。      
  梁应来《两般秋雨庵随笔》亦云:
  其他京腔、弋腔、西腔……,音节既异,装束回殊,无足取焉。(《京师梨园条》)
  如嘉庆十五年刊行的留春阁小史的《听春新咏》(三卷)即分“徽部”、“西部”。“西部”的班社有大顺宁部、景和部、双和部,(三和部,和春部,金玉部)均秦腔班社。在书《例言》中说:   
  西部变幻离奇,美无不备也。
  此西部即西腔部(班)之简称,徽部即微调部(班)之略称。   
  综上所述,秦腔又叫西音,西曲,西腔,西调。其班社名西腔班,西部。此种以方位命名,沿至秦腔者为西秦腔。
  《燕兰小谱》卷五云:
  友人言,蜀伶新出琴腔,即甘肃调,名西秦腔。其器不用笙笛,以胡琴为主,月琴副之,工尺咿唔如语。旦色之无歌喉者,每借以藏拙。
  徐珂《清稗类抄》第三十七册“戏剧类”也言:    
  北派之秦腔,起于甘肃,今所谓梆子者则指此。一名西秦腔,即琴腔。盖所用乐器以胡琴为主,月琴为副,工尺咿唔如语。乾隆末,四川金堂魏长生挟其入都,其后,徽伶悉习之。《日下看花记》自序云:  
  有弋阳、梆子、琴、柳各腔,南北繁会。
  卷一又云,
  二林……按琴腔歌一曲,正复相宜。
  从此可知,秦腔又名琴腔,取胡琴为名之征。即主乐器耳。甘肃调,指甘东古称秦州之故。而西秦腔之名最早见于明万历年间(1573—1619)抄本《钵中莲》传奇第十四出《补缸》。此出有“西秦腔二犯”,唱词全为整齐的七字、十字句。所谓二犯,即二凡,即二转也。(玉霜簃藏本,南京戏曲音乐院北平分院研究所1933年编刊《剧学月刊》四月份)“二凡”比较高亢激越。即严长明所云“犯入他调"之犯。秦腔称谓此为最先出现,而称西秦腔,因为是东南沿海地方戏曲的吸收采用。但这事实说明秦腔远早于此,它的传入东南文化繁荣之地,而且被采用,说明时人之耳熟。清中叶《缀白裘》有西秦腔剧目《搬场拐妻》(写宋江、武大郎等),杂剧《闹店》两次用“秦腔”曲牌。从其格局,体例看为秦腔剧目,无他意。广东之西秦戏即西秦腔之留入广东。
  其他资料中尚有,华胥大夫《金台残泪记》卷一:
  京师梨园……皆昆曲,无西秦、南弋诸陋习。
  谢章铤(1820——?)《赌棋山庄词话》亦云:
  甘肃腔即秦腔,又名西秦腔,胡琴为主,月琴为调,工尺咿唔如语,今所谓西皮也。
  另,从徐珂之论亦可知秦腔又名梆子腔。此名主于乐器之枣木梆子。示其节奏也。徐为清末民初人,一当沿用前人之语;二晚出不足取信。特别是梆子腔这一称谓含混,外延又广,近代各种梆子出现后,更非其言秦腔,其实稍加注意,即可明了。    
  刊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的张子秋的《续都门竹枝词》
  第十四首唱道:
  梆子腔名若个留,《九连环》曲也听油;
  于今唱出新声巧,带打都卢咿哈喉。
  刊于康熙四十五(1706)年的李声振《百戏竹枝词》第二首序云:
  秦腔俗名梆子腔,以其击木若析形者节歌也。声呜呜然,犹其土音乎!
  刊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的富察敦荣著《燕京岁时记·封台》云:
  京师戏剧,风尚不同,……近则并重秦腔。秦腔者,即俗所谓梆子腔也。内城无戏园,外城乃有。(1961年北京出版社新排印本)   
  《燕兰小谱·例言》又说:  
  雅旦非北人所喜,吴、时二伶兼习梆子等腔。
  吴即吴大保(字秀卿),时指四喜官,姓时字瑶卿,小传下均注,“兼学乱弹”。(卷三)
  又云:“今以弋腔,梆子等曰花部。
  此“梆子”又专指以魏长生为首的秦腔。   
  卷二《蒋四儿传》云:
  蒋四儿,永庆部,直隶宣化人,魏长生之徒。秀眉方面,脸有微麻,而柔媚媚然,望之如瞻葡兜罗,别饶丰韵。所演皆梆子秦腔。
  卷四云:   
  京师多高腔,自魏三变梆子腔,尽多为靡靡音矣。
  日人波多野乾一在《京剧二百年之历史》中也说:
  秦腔……地道梆子之代表。    
  《缀白裘》六集、十一集收有梆子腔剧目多种,计有《卖胭脂》、《落店》、《偷鸡》、《花鼓》、《途叹》、《路问》(以上三折出于《兰关雪》六集)、《杀货》、《猩猩》、《戏凤》、《打面缸》、《宿关》、《逃关》、《蜈蚣岭·坟》、《血疏》(以上十一集)。其中魏长生与同时代艺人演出者有《卖胭脂》、《花鼓》、《戏凤》、《打面缸》、《上坟》等。包括腔调有梆子腔、梆子山坡羊、梆子点绛唇、梆子引、梆子驻云飞等五种。
  实则梆子之名甚早。元人陶宗仪《辍耕录》杂剧剧目名中就有“串梆子”一名。可见宋金元时已盛行。元人梆子之说,已前见清人徐大椿《乐府传声》及近人郑觐文《中国音乐史》引。此处不另。
  又许九野《梨园轶闻》云:
  昔年新春,……从无演秦腔者(即梆子腔),自老十三旦(即侯俊山)到京后,惊才绝艳,炫耀一时,堂会遂有秦腔加入(时同治末光绪初)。以《辛安驿》、《珍珠衫》最为著名。后想九霄继起,竟有二黄、秦腔合演者,亦潮流所趋也。又称山陕梆子。文献记载有:   
  溪兰艺生光绪四年(1878)著《侧帽余谭》中有两则:
  自宣南来者,皆山陕小班,脚色既蠢,砌末尤劣,不足登大雅之堂。
  若辈虽隶乐籍,亦善观,本人不隶之部,非特山陕诸班,有携玉人而至者。……
  徐珂《清稗类抄》第三十七册戏剧类也有同类提法。
  陕西人又称秦腔为大戏或乱弹、桄桄。见于文献者如刘献廷《广阳杂记》说:
  秦优新声,有名乱弹者,其声甚散而哀。
  按:作者为江苏吴江人,寄居北京。1648年生,1695年卒。可知此说在康熙年间。广西则称雏伶歌秦腔为乱弹(黄之隽《桂林杂咏》)。    
  同一时期的唐英在其所著《古柏堂传奇》中,则直呼秦腔为乱弹或梆子腔。他的《梁上眼》、《天缘债》、《巧换缘》、《双钉案》和《面缸笑》都是根据秦腔剧目改编的昆曲剧目。如在《天缘债》中就说;“这都是乱弹梆子里的大戏”,在《巧换缘》中又说,“要唱的那梆子秦腔尽点头”,“打梆子,唱秦腔”。从中不难看出此时的乱弹与梆子腔就是秦腔的别名,它们是同一事物的三种不同称谓。
  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五亦云:
  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黄调,统调之乱弹。    
  《缀白裘》有收入的乾隆间花部剧目乱弹腔多种。计有《阴送》、《借妻》、《回门》、《月城》、《堂断》(以上四折名杂剧)、《堂断》、《磨房》、《取虏》、《屈辱》、《血疏》、《哭夫》、《显灵》(以上五折为《淤泥河》)。名乱弹腔者有《挡马》、《阴送》。均为秦腔《两狼山》中折戏。   
  “乱弹”之名较繁复,除专指秦腔外,乾隆后,由于秦腔影响,各地梆子亦称乱弹。不少剧种也有乱弹腔。其实称戏曲为乱弹者,始于先秦《诗》之“乱”,发展定型于隋唐九部乐的“礼毕”。
  至于桄桄之名,陕西人妇孺皆解。 
  秦腔在陕西又叫大戏。
  清乾隆时史传远修七卷本《临潼县志》卷一云:
  其大戏原系秦声,所谓击瓮拊缶,而歌呼呜呜者,至后旗亭诗歌、阳关送酒三迭,亦自可听。今则乱弹盛行,腔调数易,靡靡之音,杂以笙箫鄙俚秽亵。半夜空堡而出,举国若狂,斯为下矣。
  此外尚有陕西腔、秦川调、陇西梆子腔称呼。如清人叶德辉在《重刊秦云撷英小谱序》中就说:
  自明季逮国朝嘉道间三百年来。……仍以湖广、陕西两腔为两大宗派。湖广行于南方,陕西偏于北地,由其戏文浅俚,闻者易知,士大夫乐其俳优,社会间便于习惯,故聆音之君子,亦有取焉。
  乾隆间无名氏《笠者诗稿》《赠优人石田有》云:
  “大老争翻野史奇,词家也袭秦川调。”此秦川调即秦腔。    
  陇西梆子腔见于清李绿园著《歧路灯》。有时又叫陇西腔、陇州腔。即明汤显祖所说“陇声”。    
  为省篇幅,余不再引。    
  由此可知,秦腔随着时代和政治中心的转移,出现过众多的称谓。总计有: 
  西音、西曲、西调、西腔、西班腔;
  秦音、秦声、秦腔、琴腔、西秦腔、秦川调、甘肃腔;
  梆子腔、陕西腔、桄桄子、乱弹、山陕梆子、陇西梆子腔、大戏。
  其中以秦声占统治地位,沿用达三千年之久。西音出现最早,中间几变其名,终以秦腔代之。西调最初见于胡末,但与西音仍一脉相承。梆子见于宋金,元明清湮没,清季又通用,繁衍出山陕梆子等。西秦腔出现于明嘉靖间,现有剧目可证。秦腔之名虽晚出,却为人们惯用。综其命名,均有取其声腔之意,唯有时以秦地位于祖国西陲,故冠一“西”字,有时则直呼小地名,有时以代表击节乐器名之……。而秦声一名,沿用最久,当为传统正名,即雅名。秦腔则为明清时之正名,二者均有声腔、剧种、二者兼有的内含。西腔、梆子为金元间名,衍为西调,今存元清两个剧目。大戏、乱弹、桄桄子则为俗名。他则为别名。    
  第三节 研究戏曲应从戏曲声腔入手
  毛泽东同志指出:科学研究的区分是“根据科学对象所具有的特殊的矛盾性。因此,对于某一现象领域所特有的某一种矛盾的研究,就构成某一门科学的对象”。(《矛盾论》《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284页)。今天,我们把秦腔作为一门艺术科学研究的话,就必须了解这门学科的内容,即:这一领域“所特有的某一种矛盾”。具体说,我们在研究讨论秦腔的起源与形成时,必须有一个共同的前提。这就是秦腔的名谓。这在逻辑上叫概念。有了共同的概念,我们才能有共同讨论的基础,否则是谈不拢的。对秦腔源流与形成出现那么多的说法,其原因之一,就是在这里。
  从前面我们可以知道,声腔是戏曲艺术领域的所特有的一种矛盾。也是各个时期,大家不约而同遵守的研究规律之一。繁多的秦腔称谓,也透露出这一信息。正因为这样,我们认为:在研究秦腔的源流及形成时,首先应从声腔入手。这是一把开门的钥匙。离开这把钥匙,秦腔的大门,你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也休想入门看到她那丰富多彩、绚丽夺目的内容。
  秦腔是以秦声为声腔体系的歌舞戏。她和我国其他地方戏曲剧种一样,都是融音乐、诗歌、舞蹈、技艺于一炉的一种综合性的艺术。他的起源与形成,是建筑在上述四方面,特别是在音乐、诗歌、舞蹈方面充分发展的基础上的。并不是直接源于劳动,但却与劳动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秦声作为一种声腔体系,他的形成与产生确是伴随着人类的劳动,尤其是秦地先民的劳动出现的。是以音、声为主的音乐体系。这种声腔的风格的构成,包括如下因素:地域、生理、劳动特点。三者又互为影响。其决定的因素在于前者,具体说,就是秦地的生活环境是形成秦声声腔的决定因素。秦地处于黄河上游的黄土高原辽阔地带,丛山峻岭,沟壑纵横,一望无垠,就自然形成一种高亢、粗犷、悲壮、激越、强节奏的风格特点。后世人用诗经《秦风》中的两首诗的前两个字,概括为“车辚驷*”,是准确的。   
  秦腔是我国最古老的声腔体系之一。源远流长,历史悠久,她最初叫西音。那还是我国处在奴隶社会时期的事。先秦典籍《吕氏春秋·乐初》曾记载着我国最古老的四大音系,即:西音、北音、东音和南音。这种所谓的“音”,虽主要指音乐体系,但同时也包含着“语音”的体系在内。从文献得知这种音系形成很早,早在我国奴隶社会初期,即夏商时就存在了。到了西周,这是奴隶社会的鼎盛时期,由于西音故地成了当时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西音就成了当时统治思想支配下的统治音系。其他三音便逐次不为人企及,尽管它们仍在当地生养繁息,但却不为西周奴隶主王朝所重视,因此典藉不复记过,或很少记载。从此,“自古帝王都”秦中的西音,得天独厚,并凭借自己是京畿三辅嫡系宠儿,炫耀皇都,西周王廷所用乐舞,虽名为颂、雅,但就其声腔来说,仍系秦声体系,就目前所知,我国最早的两部音乐舞蹈史诗《公刘》、《武》都是由六七组节目组合成的西音歌舞,它有完整的故事,西周初期的秦声(又叫秦音)成了这支音系的代表。秦本周故地,人称秦声为周之旧乎。可以演唱、表演并用之作为秋神报赛主要节目之一的《秦风》、《豳风》,成了它的代表。公元前二二一年,有作为的地主阶级政治家秦始皇,统一中国,首次建立了一个多民族的封建的统一国家,尽管他曾广泛地吸收了其他地方的音乐、歌舞,但由于历史的政治的和经济的关系,他仍好秦声,他的祖辈因好秦声,而被其他诸侯国君所耻笑(《史记·秦本记》)。秦声充溢着秦地浓郁的泥土味,她以高亢犷粗、激昂慷慨见称于时,由于特有的乐器如筑、缶、*(左木右兄)*(左吾,右攵)、筝等伴奏,节奏鲜明。秦民俗慓悍坚强,所以人又用《秦风》中两首诗的前两个字概括其风格特点。平王东迁后,周土为秦所有,这块农业的发祥地,在西音内容上,又增加了大量的关于战争和农耕方面的内容,前者成为武舞,后者成为文舞。周人祖先以农立国,所以秦地的祈年报赛,又把祭祖和祀神紧密结合起来。东方一些进入封建社会较早的国家的国君,要秦始皇奏秦声,因其简单粗俗而耻笑他。但作为秦国都所在地的秦声,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讥笑而烟消云散,仍为秦地广大人民所喜爱。从先秦时起,这种音系已开始与歌舞结合,史书称的“乐”,实为音乐、诗歌、舞蹈的有机结合。在劳动者与统治者的每年定期的祈年报赛中,从娱神发展到人神同娱,开始出现专职的艺人,如优伶等。春秋战国时,则结合角力伎艺,发展成为角觝戏,而且被征选入秦宫。汉代陕西人司马迁所写《史记·秦本记》所说二世在甘泉观角觝戏,是可信的。正因为音系和声腔上的这些特点,人们仍沿称这种诗歌,音乐、舞蹈、技艺相结合的表演艺术为秦声。这是我们祖先善于用最典型的东西代表每一事物的传统思想之一。至汉,高祖、武帝虽好楚声,还作过几首楚辞,宫廷也有引进,但秦声仍流传不衰。三辅民间当然更不会忘却自己故土所土生土长的乐舞,民间艺人,被大量征选入宫,以充供奉。从大量的文献记载和地下发掘、地表遗存看,这四五百年的历史中,秦地音乐歌舞戏曲仍不仅在汉室,也当然地在民间是占统治地位的。著名的秦声歌舞戏《东海黄公》和《总仙会倡》等,都是秦地劳动人民的杰作,而且最早形成“戏”的概念。至于三秦广阔农村,其戏曲活动更为繁频。曾被削职为民的司马迁的外甥杨恽(陕西华州人),就以秦声自娱,这时越女、赵瑟等也被之秦声。从文献记载看,这时所说秦声,已是有歌唱、有表演、有伴奏、有故事的秦地戏曲的一种称谓。从秦汉到南北朝时期出现谙习音律的大家,几乎全是秦声故地的产儿。如马融、傅毅、傅玄、虞挚等等。象《陌上桑》《王昭君》等带有故事性的叙事诗的发展,要求秦声的相适应,产地本为北土,秦声也就理所当然被采用。后来,由于佛教的传入,长安成了佛教中心,秦声也成了国声,所以,从南北朝起,各寺院和民间的唱经,也广泛采用秦声。到了唐代,这种用秦声唱经的宗教宣传,已发展到儒、道、释三家,而且与歌舞表演结合得更为紧密。韩愈诗中所记华县女道士用秦声传道的盛况,就是证明。唱经中还分有流派,表演有故事性的内容,已不是少数。在南北朝和五代中国两次各民族音乐文化的大交流中,由于国都的南迁,因而秦声又广泛流播神州大地,东南沿海一带至令保留下来的古老剧种,仍有秦腔之名谓及曲谱。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开始到清宣统三年,总计两千多年,人们都用秦声称秦地的音乐、歌舞、戏曲。特别是从唐代以来,我国戏曲形成以后的一千多年间,人们仍沿袭秦声之名称陕西地方戏。这是汉牛充栋的历史典籍所证明了的。  
  但在此同时,由于音乐的发展,特别是文学艺术和政治、经济与科学的发展,和政治、经济中心的南移,宋代出现了分腔填词的现象,人们又称秦声为西秦腔、西调、山陕梆子、乱弹、秦腔等。明清以来,秦腔逐步代替了秦声的称谓。但不少典籍仍呼秦腔为秦声。此外,也称甘肃梆子、琴腔。清中叶,魏长生把秦腔带进皇都——北京,取得剧坛盟主的地位,后即“海外咸知有魏三,清游名播大江南”,及此,秦腔遍及国中,人们只知有秦腔,不复沿用秦声。    
  就曲体而言,大量的地下发掘、地表遗存与文献记载都说明:联曲(后称联曲体)和一曲多变(后称板腔体)是同时存在于秦声演唱中的。最早的《五女踏歌》是秦声未进入戏曲领域的一种简单的一曲重复和一曲数变体制。西周时的西音乐舞,音乐、诗歌、舞蹈结合,《诗经》《秦风》中的“换头”与一曲重复,同时存在。至秦汉,以木、石甚至以击瓮叩缶、搏髀节乐所表现出的强节奏,韩娥雍门(今陕西咸阳)的一曲。“曼声长歌”与“曼声哀哭”,就明显地表现出秦声被时人视为简陋、实为一曲多变的特点。文献记载把这种情况叫做“转”。这些都使我们看到秦声板腔体的初级阶段情况。魏晋六朝以至隋唐,寺院的唱经与民间的演变文,虽仍沿用秦声的一曲多变,但却有了新的发展。现了男、女声。结合舞蹈,又出现硬、软舞的分别。至唐梨园与教坊,在艺人和部分识乐律的文人共同努力下,使两种曲体得到更充分的发展与结合。从现存唐大曲、法曲的体制看,已是充分发展了的联曲体与一曲多变体的结合。应该说,这个时期的两种曲体也普遍应用于戏曲唱腔。但宫中与民间又有不同的发展。这主要是经济条件和现实生活的限制,所以,在民间比较多的发展了简洁易行的一曲多变体戏曲音乐。秦声戏曲音乐的板腔体结构,正形成于这个时期的陕西民间。它是既继承了唐大曲、唱经、民间踏歌的传统,又吸收了龟兹音乐和民间其他演唱如合生、拍弹等的有益部分,成为秦声戏曲的重要组成部分。后来,由于梆子代其他节歌乐器的广泛应用,在宋代分腔填词的影响下,成为宋、金、元时期的北曲别派。史称西腔。也由于北曲曲牌联唱体的高度发展与繁荣,它只活跃于民间。等到北曲衰微的时候,它才表现出久经考验、长期发展、深受农民群众欢迎的优势。尽管元明两代诸宫调式的联曲体统治曲坛,但它仍在举国若狂式的民间秋神报赛演出中,达到了成熟地步。明代出现秦腔名字并被东南沿海、广西等地民间艺人广泛学习、采用,就是历史见证。所以才有明末至清中叶代替曲牌联唱体戏曲,蔚为大国的历史局面。
  从上述简介可知,秦腔之名,起于我国地方戏曲争妍斗艳的十三、四世纪。但就其历史发展所赋予它的含意来说,她却也含着三方面的意义。这就是:一指戏曲声腔系统;二指剧种;三有时二者并指。所以说,我们把秦腔首先作为一种戏曲声腔来考察,是出自有因的。作为声腔体系,秦腔应属于西曲——秦声——秦腔体系。有别于南、北曲体系。几千年来,作为声腔的秦腔发展的历史概况,可以用上图加以表示。
  出处:秦腔史稿/焦文彬主编.西安: 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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