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文献
您当前所在的位置:首页 > 学术研究 > 研究文献 > 论文时评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一篇论文的写作经历


  人在世上总要做事。而要真正做成一件有益的事,却并不那么容易,所以便常常发出“好事多磨”的感叹。
  其实磨是好事,是一种难得的历练。回想自己从艺40多年的经历,尽管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即使取得过一些成绩,也是由许多具体的事磨出来的。1979年《陕西日报》曾发表我的一篇拙文《浅评秦腔<赵氏孤儿>的改编》,其写作过程就是具体例证。说起这篇习作的缘由,首先使人想到的是——
  《赵氏孤儿》的盛衰荣辱
  秦腔历史剧《赵氏孤儿》,是著名戏剧大师马健翎以元杂剧、明传奇为基础,参照有关史籍及秦腔、昆曲等剧种原本,于1955年改编而成的一部杰作。
  这个充满悲剧色彩的戏剧故事,不仅史有记载,民间亦有传闻,且有实据可考。戏中三个主要人物程婴、公孙杵臼与赵武(即“孤儿”,又名赵孟,史称赵文子)的安葬之地,就是陕西韩城西南10公里的“三义墓”。具体位置在芝川镇以西,高门原堡安村东南的古寨内,三座墓地百米见方,均为砖砌圆形,墓前立有石碑,自西向东分别为“晋卿赵文子墓”“晋公孙杵臼墓”“晋程婴义士墓”。春秋时韩城为晋国辖地,史称少梁。相传程婴为少梁附近程庄人,赵武后辈世居少梁至今,村中赵姓与程姓为其后裔,故韩城有其先祖之墓。由此可知,反映赵氏孤儿的戏(秦腔老本为《八义图》),在群众中具有多么深远的影响。
  1955年8月,陕西省戏曲研究院二团首排马健翎的改编本(史雷、韩盛岫导演),演出后在社会上引起普遍关注,省内外不少剧团学习排演,从此广泛流播西北各地,事实上取代了《八义图》,赢得了在秦腔舞台上的历史地位。当然,也曾有人对改编本持有异议,批评它存在着“曲线救国”的思想倾向,一度几乎使其夭折。出人意料的是,1958年陕西戏曲赴京演出团晋京汇报时,党和国家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朱德、贺龙、陈毅等观看了演出并接见演职人员。刘副主席还风趣地说:“希望你们明年来的时候,再生一个‘孤儿’。”首都文艺界人士更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该剧“是最香的一朵花”,“无论从剧本、导演、表演各方面看,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曹禺先生赞扬:“这出戏简直可以同莎士比亚媲美。”田汉先生激动地高呼:“马健翎不愧是艺术大师,我举双手拥护这个戏!”马少波先生发表了题为《从<赵氏孤儿>的改编论胆识》的重头文章,称其为推陈出新的典范。马连良先生还参考马健翎的剧本改编为同名京剧上演。1959年陕西戏曲演出团巡回大江南北13省(市),所到之处更是好评如潮。除对剧本改编极为推崇外,对戏中主演田德年(饰赵盾)、赵毓平(饰程婴)、罗士奎(饰屠岸贾)、李继祖(饰公孙杵臼)、马蓝鱼(饰卜凤)、李应真(饰公主)等也赞赏有加。马健翎院长中途到达上海,新闻界得知消息急于采访,《文汇报》捷足先登,找到演出团驻地国际饭店,请马老写篇关于《赵氏孤儿》改编的经验文章。一向自谦“缺乏总结与条理的说明能力,不会写文章”的老院长婉言谢绝,但记者再三要求,并说报纸版面都留下了,明天就要见报。实在推辞不过,老院长只好答应,当晚即动笔,报社的人就在那里等着,他写一张人家取一张,文章写完了版也排成了。由此可见马健翎的威望及影响。
  然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这出具有中国气派中国作风的优秀历史戏,与它的改编者一起,不可避免地经历了悲剧的灾难。
  “有一日天雷响风吹云转!”《赵氏孤儿》中的这句唱词,不仅是剧中人物的愤怒心声,更是戏曲工作者的强烈呐喊。在社会主义文艺新的春天到来之际,人们又怎能不翘首以待——
  《赵氏孤儿》的光华再现
  1978年3月,陕西省文化局发出关于恢复上演剧目的通知。其中第一批开放的传统剧目有省戏曲研究院的《窦娥冤》《游龟山》《四进士》等,却不见《赵氏孤儿》的名字。演职员们在私下里猜测议论,担心文艺界是否有“倒春寒”。其实事情明摆着,此时横遭挞伐的马健翎尚未平反昭雪,《赵氏孤儿》又怎能走出“左”的政治阴影呢。直到当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结束了粉碎“四人帮”以来党的工作在徘徊中前进的局面,开始全面纠正“文化大革命”中的左倾错误,才使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获得新的转机。1979年2月,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按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决定,为《游西湖》《三滴血》《赵氏孤儿》《两颗铃》《风云漫秦川》《风雪桥山》《女巡按》《窦蛾冤》《破宁国》《金琬钗》《蟠桃园》《曲江歌女》《中国魂》《老鼠嫁女》《一文钱》等15部戏平反,恢复名誉;其中涉及戏曲研究院的戏就占了11部。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马健翎问题的解决已经为期不远。果然,当年3月10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召开全院大会,为在“文革”中以种种罪名而遭受迫害的马健翎等13位领导干部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和工作。
  冰雪尽消,春潮涌动。剧院秦腔团决定恢复重排《赵氏孤儿》,演职员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工作启动不久,在剧组担任主演、导演、琴师、鼓师的*宗翰、郝彩凤、胡正友、张全仁、萧炳、翟志中等同志找我,希望能尽快写一篇文章,以便配合排演做好宣传舆论。当时我在院眉碗团任演员兼秘书和业务干事,日常行政与业务的具体工作比较繁杂,时间实在紧张,又怕搞不好了要误事,因而表示了推辞的意思。可这些师兄师姐们却说:“知道你忙,还得找你,谁叫你是秦腔团的女婿!”因为我爱人左红是秦腔团演员,所以他们很气长:“这可是娃他舅家门上的事,你就甭推辞了。再说,这也是为了纪念老院长啊!”有感于如此盛情之邀,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动笔之前,我先后阅读了有关史料和元杂剧、明传奇的原作,特别是马院长的改编本,并学习了马少波、陶雄、屠岸等评论家的文章,观看了秦腔团的排演实况,又采访了早年饰演程婴的赵毓平老师(这时他已改行在省文化局招待所工作)。然后利用业余时间“爬格子”,由于住房面积小,为了不影响家人休息和孩子学习,我便钻在1976年搭建的抗震棚里,大概写了四五遍,最后拿出近八千字的初稿,与秦腔团几位同志讨论后,又改了两遍压缩到六千多字,文中写了三大部分,题目定为《震撼人心的悲壮历史剧——浅评秦腔〈赵氏孤儿〉重演》。之后把稿子送交剧院主管领导阅示,认为总体上还可以,但还需进一步加工提炼,建议请省委宣传部领导审阅后再改,也可少走弯路。院里态度很明确,这篇文章要争取发表,最好是在省级报纸上,才能有较大的影响。那么,把文章送给谁最合适呢?几经考虑,我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找到时任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杨兴同志——
  良师益友的热情扶持
  说实话,当时我和杨兴同志虽无直接交往,但却知道他在我省宣传文艺战线长期担任领导工作。他爱看戏,更懂得戏,时常有剧评和理论文章见诸报刊,还与人合作改编过秦腔现代戏《党的女儿》等剧本,听说他还为《陕西日报》撰写过有关戏剧方面的社论。用省市戏曲界同仁的话说:“杨兴是领导中的专家,专家中的领导。”我心想,找他请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吧。
  记得是在1979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拿着院里的介绍信和加盖了公章的剧评初稿,多少有点局促地走进杨兴同志的办公室。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并笑着说道:“剧院的同志,带啥介绍信,还怕我不认得?看过你的戏,也算是熟人么。”我简单地汇报了秦腔团重排《赵氏孤儿》的情况,并讲了写这篇稿子的一些想法。杨兴同志边翻稿子边说:“排戏的事部里知道,马健翎的《赵氏孤儿》很有分量,这个戏骨子硬,重新拿出来很有意义。想配合排演做些宣传,想法是好的。你这篇文章篇幅不小,字也写得工整,态度很认真么。”最后他告诉我,部里有个会,没时间多谈,等他抽空看看稿子,回头专门找我。
  离开杨兴同志的办公室,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心情,想不到他是这样平易近人,非但没有一点官架子,倒像是老师对学生讲课那样亲切。5月2日,杨兴同志给院里打电话,要我去他那里谈文章的事,我便立即赶到宣传部。一见面,他就单刀直入地谈正事,从总体上讲了对稿子的感觉,对有些关键性的提法及用语,还用红笔画着杠杠或问号。由此可见,他的治学态度是非常严谨的。同时还告诉我,为了慎重起见,他把稿子送给省委领导部门一位负责同志看过,并详细传达了这位负责同志的意见,而且还把这些意见的书面文字交给我看。这份材料是4月29日写的,原文如下:
  张晓斌同志的剧评写得好,我提一点外行的意见。马(健翎)本《赵氏孤儿》,就其戏剧情节来说,超过《哈姆莱特》,更超过拖沓松散的长达四十出的元曲原著。可惜,文学语言太少;否则,比之第一流世界名剧,毫不逊色。但过去、现在都有一些不同看法,例如:反映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没有什么意义;为保护一个贵族孤儿,死了那么多人,不值得;宣扬宗族复仇思想和奴隶道德等等。剧评可否针对这些观点,去讲这个戏的人民性。例如:
  一、按郭老(注:指郭沫若)和史学界大多数同志的意见,三家(注:指赵、韩、魏)分晋是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的分界线,而晋国的六大夫(注:指赵、韩、魏、知、范、中行六卿)向奴隶主夺权和相互争权,是赵武(注:即赵文子)执政时开始的。当然,这个戏大部分情节是虚构的,但也无妨把历史背景交代清楚。可否说,赵、屠斗争是早期封建地主阶级同奴隶主贵族争夺人民之争?(当然,这个观点不一定有把握)
  二、为什么要保护一个贵族孤儿?不能偏离当时的历史条件,在当时那种宗法等级制 社会里,只有把赵家的孤儿保存下来,才有号召力,才能号召新兴地主阶级(或比较同情人民的那一派贵族的势力)同以屠为代表的奴隶主贵族(或残酷压迫人民的那一派贵族的势力)作斗争。
  三、门客不是家奴。程、卜等人的行为不仅是为一家效忠。
  此外,这个戏的结局是悲剧也是喜剧,这在我国传统戏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附带对剧本和演出提几点小意见:
  1、能不能在赵、屠斗争激烈时,让屠纵灵獒咬死赵盾,以加深观众义愤。
  2、《搜孤》一场,公主态度是否软了一点?似不符合公主的身份和性格。
  3、前场程婴的打扮和某些举动像个家奴,不妥。
  这位领导同志的认真态度和杨兴同志的热情支持,使我很受感动。他们都是文艺理论方面的专家,所谈意见颇有启发,对于一个初写剧评的人来说,实在获益匪浅。此后,我根据他们的意见,经过认真思考,又重写了一遍,篇幅保持在六千多字。文章改成又送杨兴同志看过,他以为有很大提高,可以拿出手了,便给《陕西日报》文艺部主任杨田农同志写了一封信,建议尽快发表,请其酌情安排。
  杨主任很快给报社文教组责任编辑杨子青作了布置,由他具体负责稿件处理和版面安排。一天下午刚上班,老杨同志电话通知我去报社,谈了对稿子的处理意见:“总的看,还好,内容充实。但从报纸角度看,长了一些。一是集中发,二是分开谈,前边第一部分可以从略,历史演变不多谈。重点放在剧本改编的特点,要从剧本出发,挂到当前对于传统戏的改编。对于演出本身的评论,可作另外文章来谈。”
  听罢老杨同志的意见,我觉得有道理。回院之后便连夜动手。整整搞了一个通宵,将第一部分近千字的内容,浓缩为二百多字的一段引言;将最后一部分谈表演的内容全部删掉,又将第二部分扩展为三个议题,即“鲜明深刻的主题思想”“结构严谨的戏剧情节”“血肉丰满的典型人物”,围绕剧本改编予以重点评析,全文压缩到五千字左右,标题改为《浅评秦腔<赵氏孤儿>的改编》。第二天上午把稿子送到报社,一个礼拜之后即1979年6月6日,文章在《陕西日报》第三版正式发表,还配发了刘小虎老师拍摄的两张剧照,整个篇幅占一个版面的五分之四。由于这是“文革”后省报刊发的第一篇关于传统戏改编的剧评,因而当时曾引起戏曲界和广大读者的关注,产生了较强的社会反响。当年9月15日到10月8日,陕西省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献礼演出在西安举行,我院秦腔团以《赵氏孤儿》参演并获演出乙等奖。十年后我的这篇文章获陕西省首届艺术科研优秀论文奖。
  杜甫诗曰:“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而我不过是一个学步者。这篇剧评之所以能够发表,我打心底感谢良师益友们的鼎力扶持,并将更加刻苦地奋勉于学,使自己不断地走向成熟。
  2002年9月8日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