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文献
您当前所在的位置:首页 > 学术研究 > 研究文献 > 论文时评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无冕名宿”也风采——名老艺人王景山的艺术人生


  说他是演员,却会打鼓敲戏、弹奏月琴、击打碗碗腔的梆子铜铃,而且技术相当娴熟;
  说他是演奏员,更能演出秦腔、眉户、碗碗腔的传统戏与现代戏,尤以老生唱功见长。    
  这位多面手,就是剧坛宿将王景山,我所崇敬的一位老前辈。
  渭南原上出了个唱戏“把式”
  王景山,乳名满堂。渭南市临渭区丰源乡定王村人。1924年1月21日生于农民家庭。幼年贫寒,8岁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在凄风苦雨中艰难挣扎。父亲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却深知读书识字的重要,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要送满堂去上学。可儿子偏又念不进去,便索性辍学在家,帮着父亲种地。丰源位于长稔原上,“稔”字在古汉语中意为成熟;“长稔”者,岁岁丰收也。然而,他家依旧难得温饱。
  1939年,满堂15岁。为了挣钱接济家用,遂入渭南光武剧社学戏,师承惠保民,主工秦腔老生。由于刻苦努力,短短几年就排练并主演了《葫芦峪》《回荆州》《五典坡》(前后本)、《放饭》《烙碗计》《四郎探母》等戏,从此崭露头角,在渭北一带小有名气,而且还为李正敏配演过《赶坡》。乡党们夸奖说:“渭南原上出了个唱戏把式。”
  旧时秦腔班社有个习惯,教练排戏时要求演员,既能走身架,又会念铜器(即“锣鼓经”),由此也奠定了他会打板敲戏的基础。反正“艺多不压人”,多个“艺门儿”多条路,他也乐此不疲而上了道。
  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闯荡江湖
  抗战最艰难的时期,光武剧社也不好过,为了生存,只得“处处无台处处台,年年难唱年年唱”。作为戏班的一路主角,王景山免不了苦苦奔走赶台口,以至随剧社东出潼关,到河南各地演戏。秦腔一旦离开本土,其境况不言而喻,也实在是勉强维持。
  1946年,王景山年满22岁。他本来就是王家的单丁独苗,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重任系于一身。关中农村俗语向来有“父欠子的妻”之说,父亲几次捎话催他回家成亲。为了能尽人子之孝,他不得不告假回乡,但作为主演,戏班又不肯放行。于是,他便趁机悄然离社,从开封搭车西行,路过洛阳铁路被炸受阻,只得在小客栈住了个把月,几经折腾才回到家里。不久,即与小他5岁的农村姑娘郭香香成了亲。         
  虽是新婚燕尔,王景山却在家待不住,他报名参加了地下党组织的游击队,与地方反动势力进行斗争。自然,这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早在1928年5月1日,有名的渭华起义首先在他家南边的崇凝镇打响,陕西地区第一个工农革命政权——崇凝区苏维埃宣告成立,而崇凝以东15里的华县高塘镇,便是起义指挥中心。渭华起义虽然失败了,但革命火种仍在他心中燃烧。
  俗话说:“娶媳妇是好事,要吃要喝是难事。”为了维持家庭生计,王景山只得又回到光武社。之后,剧社去甘肃陇西一带演出,部分演员加入了张掖剧团。而牵挂家庭未能西行的王景山,便到咸阳搭班子,辗转奔波于关中大地。尽管那时他已背了重戏,但身份依然是学员。学员是不能打麻将的,一次他偶尔搓了几圈,不料被班主发现责问他:“要挨杠子还是要开除?”王景山不愿受皮肉之苦,回了两个字:“开除!”说罢卷起行李就走,头也不回地踏上返乡之路。此刻,他的心情正如唐人诗句所写:“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渡汉江》)进门到家,媳妇含泪告诉他,头胎婴儿流产了!饭碗砸了,孩子没了,雪上加霜,真让王景山不寒而栗。在家没多久,他又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在铜川与解放军打仗时败退下来,从长安大峪入山到柞水县药王堂。眼看又要南撤时,他趁机开了小差,抄便道逃回渭南,在煎熬与苦涩中度过黎明前的寒夜。
  迎着新中国的阳光投身革命文艺    
  渭南地区素称“东府”,所辖“二华关大水,三城朝合阳”(即华阴、华县、潼关、大荔、白水、韩城、澄城、蒲城、朝邑、合阳)十大县,历史上剧种丰富、班社林立、艺人众多。解放伊始,剧团变化即呈现雨后春笋之势:合阳怒吼社随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上,改名为黄龙剧团;蒲城培风社被一野三军文工团收编;渭南分区文工团,渭南和平豫剧团(名艺人汤凤英组织),潼关县秦腔剧团,潼关复兴豫剧团,朝邑群众剧团(后改名九三剧社,又名朝邑剧团、大荔文工团,李正敏曾任团长),澄城县工农剧团(后改为澄城人民剧团),合阳新生剧团,大荔县人民剧团、线腔剧团,朝邑县线腔剧团等相继成立。根据形势发展需要,渭南专区文工团(由大荔、渭南分区文工团合并)也于1950年5月应运而生,上级委派张兴斌任团长(他是渭南下邽人,早年从事地下党工作,后到陕西日报社供职,晚年成为当代书法大家)。文工团成立之初,乐队急需鼓师,王景山恰有此长,经李建堂推荐到团,坐了武场“头把交椅”,为《血训图》《穷人恨》《婚姻要自主》等戏打鼓,成为全团注目的人物。    
  1953年2月,西北行政委员会成立。根据同年7月1日陕西省文教厅文件通知,渭南专区文工团撤销,人员分别编入陕西省眉户剧团和陕西省秦腔实验剧团。从此王景山成为眉户团一员,在继续担任乐队司鼓之外,一有空闲便向眉户老艺人学唱,吴思谦、崔生华、宁师和三位教练,分别为之传授了《临潼山》《古城会》《白访黑》《单刀赴会》《秦琼观阵》《走马荐诸葛》《武大郎惊梦》等戏,奠定了他在眉户传统唱腔方面的坚实基础。        
  1955年5月,随着西北行政委员会被撤销,陕西省眉户剧团、陕西省秦腔实验剧团与西北戏曲研究院合并,组建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王景山被分配到以演现代戏为主的三团,仍为乐队演奏员。1956年,三团根据省委领导指示,试验性地将皮影戏碗碗腔《金琬钗》中《借水》《赠钗》两折搬上大舞台,因王景山对该剧种自小便耳濡目染,有幸被选中担任桃栒一角,在同年6月陕西省第一届戏剧观摩演出时获得演员三等奖。不知底细的人这才知道他还能演戏,从此王景山正式进入演员序列。
  艰难的家境没有动摇他的事业心
  诚然,梨园新天地,顺风又顺雨。但对王景山来说,从艺之路要比别人艰难得多。最大的难处来自家庭困境。
  他虽然结婚成家较早,但妻子的生育经历却很不顺利。自头胎婴儿流产之后,1949年又出生一个女儿,在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孩子长到两岁多时,又不幸因病而早夭,做父亲的为此极为伤情,做母亲的更是口吃黄连苦自受,他们先后养了11胎,但成活者仅有2胎。直到1957年爱女燕燕出生,才给家庭带来了些许欢乐,父母捧若掌上明珠。可谁又能料到,1960年,64岁的父亲竟猝然去世,当时王景山正随陕西演出团巡回南方,奈何万里关山阻隔,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直到下葬之日才匆匆赶回,他深感愧对老父而久久自责。1961年宝贝儿子出生,夫妻二人视如王家的未来与希望,为了祝愿他健壮成长,特意为之取名铁牛。
  儿女双全,固然是人之所盼;但添丁添口也添了负担。当时正值三年困难,儿女都还幼小,尽管妻子贤惠能吃苦,却身单力薄无帮手,在凭工分吃饭的年月,缺少劳力只有拿钱买粮,而且要出高价。王景山身在西安心在家,成了真正的“一头沉”。为了家庭他节衣缩食,每次回家不坐火车,靠自行车来回奔波。从西安到村上,整整160华里,临近家门还有一道8里长的龙尾坡。正常情况下每月回家两三趟,礼拜六下午出发,半夜到家,第二天下地劳动,累得人困马乏,晚上歇不了几个小时,鸡叫起身回西安,礼拜一早上八九点到团上班。假若天气凑趣还好说,如果碰上下雨,在乡间泥泞路上,只有扛上车子喘粗气了,其艰辛劳累可想而知。
  有一次剧团放假,他骑车回家,还没等进村,乡上就派人给妻子打招呼:“剧团来电话,明晚有重要演出,让老王尽早返回。”景山虽然心里窝火,但他毫无抱怨,第二天下午准时返回,直接赶到西大街实验剧场。这事在常人看来不可理解,对他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苦也罢,累也罢,能受的艰难都受了,但他从来没有动摇过对事业的坚定信心,反而在历练打磨中创造了突出业绩。
  以拙朴勤奋的精神攀登艺术新台阶
  从个人天赋条件来看,王景山并不聪敏灵睿。倒是黄土高原给了他拙朴本色,艰难际遇养成了耿倔脾性。尤为可贵者,他能以“居心要宽,持身要严”的古训做人处事,发扬勤能补拙、锲而不舍的敬业精神,像黄牛爬坡那样憋足劲头往上曳,速度虽慢却一刻也不停步。
  努力奋进的结果,使他排练演出的剧目多达数十出,其中眉户戏有《粮食》《鹰山春雷》《苦菜花》《两颗铃》《节振国》《蟠桃园》《第一个浪头》《一千零一天》《红心朝阳》《大江东去》《山花》《曲江歌女》《盘店》;碗碗腔有《红色宣传员》《蝶恋花》《天池山》《金琬钗》《白玉*(左边为王字旁,右边为真字)》《万福莲》《白沟河》等。总体上看,传统戏老生角色比重较大,现代戏以老农形象居多,表演质朴浑厚,唱腔韵味浓郁,主角富有个性,配角亦具特色。
  1958年11月12日晚,陕西戏曲赴京演出团三分团在首都演出碗碗腔传统戏《金琬钗》,著名戏剧家马少波看罢演出,兴奋得夜不能寐,在他的《老树红花——看陕西戏随笔》一篇文章中,专门写了一段称赞王景山的话:
  演员在台上颇见功力,这是认真地进行艺术理论学习和严格训练的结果。即使担任不甚重要的角色,他们也一丝不苟。例如饰演桃父的王景山,在《拜扫赠钗》一场,不过是“我儿挣扎些”“我儿怎么样了?”等几句台词,却把一个农村老人那种纯朴敦厚的性格感情充分表露出来了;特别是发现了崔护借浆之事急问女儿:“他便怎样?”女儿答:“他那里谢一言即便回程”的时候,老人舒了一口气说道:“走了着好”。真是传神极了!
  也就在那天晚上,周恩来总理和中央领导同志,梅兰芳大师及首都文艺界人士,同时到场观看《金琬钗》。戏罢上台接见演员时,总理握着王景山的手,满怀深情地嘱咐他:“老同志,要多教几个学生。”直到1959年初冬,当陕西戏曲演出团在京参加国庆10周年献礼演出后,转赴南方到达杭州之际,王景山再次见到周总理及陈云同志。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日理万机的总理还记得他就是演桃父的演员,这让王景山深受感动。    
  王景山以他的刻苦努力和精彩表演赢得了荣誉。1960年10月20日,他成为中国共产党鲜红旗帜下的一员。
  没有高级艺术职称的须生名家
  王景山牢记周总理的殷切期盼,自六十年代起,在从事表演专业的同时,实际上也是非编制的唱腔教练,坚持为剧团青年演员和训练班学生带课,将自己早年学过的周户、碗碗腔唱段,毫无保留地传给剧坛后来人,而且不要任何报酬,表现了高尚的艺德风范。单就他演过的主要剧目、艺术水平及社会影响来说,也完全符合国家一级演员的专业资格。然而,他却没有获得艺术高职的机缘。
  这是无奈中的遗憾。细究原因,一是在他演戏当红的年月,文艺工作的任务就是上山下乡,全心全意为工农兵服务,几乎很少有会演和评奖;而奖项高度恰恰是评定职称的主要硬件。二是他的年龄在剧团演员中最长,临到退休时评定职称还远未开始,客观因素使他无法搭上这班车。甚至,为了利用当时“接班顶替”的政策,解决女儿的户口与工作,他不得不虚报了年龄,提前一年办了退休手续,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于是,王景山失去了国家一级演员的“桂冠”,翻遍记录陕西戏曲界名人的“官方”版本,根本找不见他的名字,更遑论有谁为其“加冕”了。然而,综观其一生艺术之路,他称得上实实在在的“无冕名宿”。
  平心而论,在职时他“有名”而“副实”;退休后他“求实”而“留名”。其名其声其演唱,留在了外国戏剧专家代表团到该院交流访问的演唱会;留在了陕西省直属机关老干部文艺会演的舞台上;留在了陕西省公路局与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组建的“慰问公路职工演出队”的行程中;留在了为“西安大雁自乐班”传艺教唱的乐声里;更留在一切热爱陕西戏人们的赞叹中……
  2006年7月暑中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