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演员的最大荣幸，莫过于自己辛勤浇灌的艺术之花，能在观众心目中春色永驻。
　　戏曲名家段林菊是幸运的。数十年来她所演出的众多剧目，为梨园天地点染了绚丽光彩。
　　这里，谨将其主要剧目以戏名或角色联缀成韵，不敢言诗，聊作记录而已：
　　黄河一脉连两岸， 山陕地缘结戏缘。
　　晋南新绛段家女， 幼随父母入秦关。
　　咸阳学艺春花绽， 香飘古城漫长安。
　　剧目琳琅堪称赞， 细数如珍俱可观：
　　新歌早唱白毛女①， 文水奇英刘胡兰②；
　　村姑秀美刘巧儿③， 婵娟崇仰楚屈原④；
　　梁祝化蝶舞翩跹⑤， 春秋配婚喜秋莲⑥；
　　玉姣玉镯情缱绻⑦， 玉人玉琪意缠绵⑧；
　　丽娘替姐续姻亲⑨， 素珠幸遇侠义男⑩；
　　瑶草嫉恶枫洛池⑾， 凤英真爱穷胡山⑿。
　　秦腔眉碗传妙韵， 现代巾帼留佳篇。
　　瘦马奋蹄赖良善⒀， 娘子军威震南天⒁；
　　两颗铃声牵慧玲⒂， 二虎守城感培兰⒃；
　　蝶恋花中垂风范⒄， 爱与恨时惊人環⒅；
　　兄弟姐妹心相映⒆， 千家万户月长圆⒇。
　　芳林菊香自清远， 不争奇艳凌霜寒。
　　古语有云：“文如其人。”对演员而言，何尝不是“戏如其人”?段林菊深深挚爱自己心中的艺术，但更重视从艺必备的素质修养，在精研业务技能的同时，努力提升文化水准，不忘历练艺德品格。长期坚持，难能可贵。笔者曾与她一起工作，所见所闻留下深刻印象。
　　她，尊师重道，虚心求教，学而不厌
　　锲而不舍，有一种奋发进取的精神
　　段林菊清楚，自己的艺术天赋并不优越，要成才没有捷径可走，也从来不指望以侥幸取胜。1953年，她16岁，学艺仅3年，陕西省秦腔实验剧团排演《刘巧儿》，由她担任聪明美丽、心灵手巧的主人公。虽然此前在省文工团演过歌剧《白毛女》(喜儿)、《刘胡兰》(爱兰子)、《王秀鸾》(张巧玲)等角色；但这次不同，毕竟是她在秦腔现代剧目领域的“开门戏”。表演技巧的嫩稚、舞台经验的不足，加之排练时间的紧迫等，无疑有很大压力。没有别的办法，就是多听、多看、多想，苦学、苦练、苦钻。她从导演王小民的阐述启发中领悟人物性格，从作曲王依群的教唱顺腔中体会剧种韵味，从担任主角的阎更平、任哲中、阎振俗等老师的关爱扶持中增强信心。终于攻克难关拿下角色，一举成功脱颖而出。
　　1956年，在陕西省第一届戏剧观摩演出大会上，段林菊又以成功塑造了《法门寺》之孙玉姣荣获演员二等奖，从而为她在秦腔传统戏小花旦行当居于领先地位奠定了基础。然而，她没有也不敢有丝毫的自我满足。作为山西新绛人，她小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同乡——唐诗人王之涣留下的千古绝唱：“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鹳雀楼》)。诗中所蕴涵的不甘停顿、登高博见的豪放情怀与生活哲理，给了她奋发向上、不断进取的精神力量。只要有学习提高机会，她总要努力争取抓住不放。而重视人才培养的马健翎等院领导，也给她提供了不少有利条件。
　　1957年，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首次来陕公演，段林菊是被院部派去沐受教泽的人选之一；1961年，陕西省一批旦角演员拜尚小云大师学艺。她又被选入推荐对象，在132名拜师者中名列前茅。在院内，她又利用一切机会向封至模、李正敏、韩盛岫、邴少霞、杨金凤等前辈大家学习旦角表演法则及发声演唱技巧。在继承借鉴、博采众长的基础上，结合秦腔特点融会贯通，根据个人条件灵活运用，对演过的剧目不断打磨，使之常演常新而不衰。尤其是对“看家戏”《拾玉镯》，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她以严谨规范的花旦做派，准确深入的人物理解，娴熟精到的身段动作等，探索提炼新的表演语汇，要程式又不程式化，着力追求形式美、意境美、人物美的有机结合，把孙玉姣秀外慧中、憧憬未来的心理状态、清纯活泼而又羞涩腼腆的性格特点，表现得极其鲜明生动、美妙传神。从而使之成为秦腔花旦表演之经典，以致后学者大多依循此剧戏路演出。
　　诚然，演戏是演技艺；但最终是演文化。段林菊13岁投身梨园，此前仅上过几年小学，她深感文化底子薄弱，是艺途上的一大障碍。1960年冬季，时任中国剧协主席的田汉同志莅陕考察，应马健翎院长盛情之邀，在省戏曲研究院小住，期间为全院演职人员作学术报告，殷切嘱咐青年演员要重视自身基础建设，学历史、学文化、读名著等均为必修课，以便增加知识积累，提高艺术素质。之后，剧院又请西北大学傅庚生教授做唐诗赏析演讲，一时间剧院掀起了学习热潮。段林菊更是下决心攻读古典文学，高度自觉地刻苦钻研，并长期坚持而大有收获。她之所以能在众多剧目中塑造各种人物，特别是由秦腔改演碗碗腔、眉户之后，不仅能够很快适应、熟练掌握，而且唱出了自己的声腔特点，归根结底，是文情生灵智，文采演风流，给她插上了飞跃的翅膀。
　　她，顾全大局，维护集体，事业为重
　　甘做“人梯”，有一种淡泊名利的品质
　　传统戏《金琬钗》中南宫商有两句唱词：“士农工商都一般，谁人不为名利牵。”这虽是世俗之见，却也说出了一种社会现象。戏曲界“名利”二字最敏感，人际关系常因此弄得很紧张，这与它的行业特点有关。
　　段林菊原为剧院一团主要演员，唱秦腔是她的拿手戏。1959年8月，为向国庆10周年献礼，组建陕西省戏曲演出团时，她被调到剧院三团(赴京演出团下属分团之一)，在碗碗腔《白玉*(左边为王字旁，右边为真)》中饰演闺阁旦尚飞琼。这本来是组织决定的正常工作变动，当然也为段林菊的成名提供了机会，对个人来说或许是好事，可也带来了潜在性的麻烦，甚至受了不少委屈。好在她心态坦然，具有自知之明，虽处于主要演员位置，却并不显露锋芒，遇事比较理性，尽力回避人为的矛盾。有时候，别人不愿演的角色，她演了；而她喜欢的合适角色，却又让给了别人。1981年，赶排反映待业青年自谋生路的眉户戏《千家万户》时，本来计划由她担任女一号角色，中间却出现了几次反复，最后她接受了一个二流角色。按戏曲行当老话，管这叫“垫刀背”，但她却能顾全大局，正确对待，冷静处之，保证了排演的顺利进行。能做到这一点，确实不容易。    
　　段林菊是一个善于合作共事的人。为了扶植培养新生力量，她乐于和青年演员同台演出，没有一点儿大演员“摆谱”的感觉。在碗碗腔《囊哉》这出戏中，她扮演范府二小姐，而与之演“恋情戏”的小生，整整小她20岁。起初小伙见她很拘束，“谈情说爱”拉不开脸皮。她热情地开导说：“怕啥哩，戏就是戏么。放开演，不要有任何顾虑!”其实台下观众看不出两人年龄的差距，何况段林菊扮相俊美，俨然一位千金小姐呢。在老师的传帮带下，后来那位小生的戏大有进步。
　　通常情况下，剧团在剧目主要角色配备上，大多实行AB组制，但B组青年人上戏机会很少，为了让新手在演出实践中得到锻炼，林菊同志经常放弃休息，为B组进行辅导排练。即使她不演出的时候，也主动到后台服务，帮年轻演员化妆、包头、穿衣服，或坐在侧幕内看戏，演出后又认真地提出改进意见。这种提携后学、甘为“人梯”的胸怀，不能不让人为之感动。
　　她，刻苦敬业，心系群众，带病演出
　　任劳任怨，有一种顽强拼搏的作风
　　在眉碗团的相当一个时期，段林菊是人所共知的老病号，她的健康状况与工作强度很不相称。但在一般情况下，决不会因病而使工作受影响。几次大规模地下农村、到山区演出，她不声不响地带上中药，打起背包按时随团出发，常常是后台打针煎药，前台坚持演戏为群众服务。有人开玩笑说：“哪里有药锅，哪里就能见到段林菊!”1980年到1982年，眉碗团分为两个演出队，她是二队女演员中年龄最大的、演出最重的、身体最弱的。在渭北各县演出时，日程很紧，转点频繁，三天五场两头行军，是常有的事情。同时，还要利用演出间隙赶排新戏，补充剧目之不足。记得到大荔苏村乡一渡大队时，那里地处沙窝，正值酷暑季节，地面温度超过38℃，林菊累得肝病复发，又患肠胃炎拉肚子，想让她回西安休息，角色一时无人能够替换，而演出又不能停止。在这种情况下，她白天在医院打吊针，晚上支撑着身子上舞台，演出态度一丝不苟，仍是那么严肃认真。村上群众称赞说：“省上的大演员看得起沙窝人，看了戏就当进了西安市啦!”
　　当然，团领导和同志们对林菊也是尊重和爱护的，无论坐车行军、安排住宿、看病医疗等，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地给予照顾。越是这样她越是严格要求自己，凡事以普通一兵的姿态出现，抬戏箱、搬布景、装卸车辆、打扫舞台等集体劳动，她都积极参加，尽力而为，量力而行，表现出了平易朴素而又吃苦耐劳的作风。在年轻人的眼里，她又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老大姐，无论姑娘小伙子，有事都乐意跟她讲。她以自己的关爱心与亲和力，协助领导做了不少思想工作。然而她从来不肯声张，好多事情也就不为人知了……
　　偶尔翻出几年前这篇旧稿，似觉于今还有某种意义。从林菊同志的往事中，不禁联想到菊花品格，它天性得于自然，华润而不浮艳，历经风霜而清香自远的精神，恐怕也蕴涵着人生的哲理吧。
　　1998年12月
　　注：
　　①歌剧《白毛女》，饰喜儿。
　　②歌剧《刘胡兰》，饰爱兰子。“文水”：刘胡兰家乡。
　　③秦腔《刘巧儿》，饰刘巧儿。
　　④秦腔《屈原》，饰婵娟。
　　⑤秦腔《梁山伯与祝英台》，饰祝英台。
　　⑥秦腔《春秋配》，饰姜秋莲。
　　⑦秦腔《法门寺》选场《拾玉镯》，饰孙玉姣。
　　⑧碗碗腔《白玉*(左边为王字旁，右边为真)》饰尚飞琼。
　　⑨碗碗腔《金琬钗》，饰崔丽娘。
　　⑩碗碗腔《囊哉》，饰范素珠。
　　⑾碗碗腔《枫洛池》，饰马瑶草。
　　⑿眉户《屠夫状元》，饰党凤英；“胡山”为剧中男主人公。
　　⒀碗碗腔《瘦马记》，饰韩芒种之妻蔡秀珍。
　　⒁碗碗腔《红色娘子军》，饰连长。
　　⒂眉户《两颗铃》，饰协助公安破案的田慧玲。
　　⒃眉户《二虎守长安》，饰杨虎城夫人罗培兰。
　　⒄碗碗腕《蝶恋花》，饰杨开慧之母。
　　⒅眉户《爱与恨》，饰少女向小华。
　　⒆眉户《兄弟姐妹》，饰妹妹巧兰。
　　⒇眉户《千家万户》，饰家庭妇女华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