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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常在人不老——杨金凤先生艺事补遗琐记


  亲情血缘心相通
  杨金凤是广大观众公认的秦腔旦角名家。在她饱含艰辛的从艺经历中,哥哥杨金民是引路人和第一老师。
  杨金民自幼学艺,早年脱颖而出,被人们誉为“十二红”。但天赋并不优越,知情者说他口齿较笨却外拙内秀,最大特点是艺术上颇有心计,又狠下工夫善于钻研。年轻时先演小生、须生,中年后改演花脸,亦工丑角,胸藏百十本戏,且熟悉“锣鼓经”,还能做导演工作,在甘陇一带很有声望。杨金凤10岁步入剧坛,在她幼年的记忆中,知热知冷拉扯她的亲人,首先是自己的好哥哥。是哥哥带她入戏班、拜名师、打基础、开行当,在12岁时即崭露头角,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因为哥哥的艺名叫“十二红”,故而人们昵称她“小十二红妹子”。杨金凤成名后,从兰州调到西安,虽然远隔千里,但她时刻思念哥哥,年龄愈长而亲情愈切。 
  1992年12月17日,杨金民因病逝世。说来也奇,就在他去世的前三天,远在西安的杨金凤,忽觉神魂不安,悲从心生,情难自已,以致泪如雨下。忧思萦怀未定,接到兰州讣电,方知兄长病故。奇乎?异乎?这恐怕就是血缘亲情的心电感应作用吧。    
  配角也拿全国奖    
  1952年10月,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举行。杨金凤有幸被选调入围,参加了由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组织的演出团,在秦腔现代戏《保卫和平》(又名《一家人》)中饰演配角冯大妈,荣获演员三等奖。或许现在有人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如今的评奖过多过滥,区区三等奖又算什么?但这在当时却是具有相当含金量的奖次。毕竟,各大区的剧目都是精心挑选的。演员配备也是最硬扎的,那是全国范围的打擂台。而且评奖是经过各演出团上下三次评选,最后由大会评奖委员会敲定的,又何况这个角色仅仅是很一般的配角。杨金凤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靠演技演活了人物,赢得了同行和观众的认可。以致马健翎(时任西北大区文化部副部长)深有感触地称赞:“金凤可真会演戏哪!”
  舍弃财产离兰州
  难得马健翎求贤若渴、慧眼识才。在全国会演结束不久,西北戏曲研究院成立之际,他作为首任院长,下决心从西北地区调进几位著名老艺人,杨金凤是其中唯一坤旦名演。
  然而,杨金凤离兰到陕,那还是经历了一番周折的。因为她早已成为蜚声甘陇、红极金城的名角,是原在剧团的顶梁台柱,尽管有上级的调令,但演职员中免不了有抵触情绪,为了挽留她,把不说的话说了,软硬办法都用了。面对如此情景,她既为同仁们的深情而感动,又为难以脱身而着急,甚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经过反复考虑,终于打定主意,毅然舍弃自己心爱的三十六身演戏行头,还有三间住房、一面窑洞及全部家具,准备不动声色地轻装上路。她先躲进一家旅馆,而后悄悄溜到火车站,瞒过到站台上堵截她的一伙师兄弟,在火车即将开动时,才匆匆忙忙地钻进车厢。就这样,连一件行李也未带,只穿着一双拖鞋,两手空空地到了西安。
  为了旧剧开生面
  杨金凤是幸运的。和她同期调入西北戏曲研究院的秦腔大家李正敏、田德年、刘易平;著名琴师、鼓师、乐师荆生彦、荆永福、张志福、王东生等,都是她艺术上所倚重的良师益友。当时正值全国戏曲改革的高潮,各地对传统剧目的推陈出新极为重视,以马健翎为首的西北戏曲研究院,在行动上更是处于前锋位置。这也为杨金凤发挥自己的作用,提供了极好的机遇,她首先在几部传统戏中担任主演,如《游西湖》(李慧娘)、《铡美案》(秦香莲)、《庵堂认母》(王志贞)、《安安送米》(庞三娘)、《庚娘杀仇》(尤庚娘)、《窦娥冤》(蔡婆婆)等。在上述剧目的前三本戏中,《游西湖》是马健翎在1953年初改编的,为了吃透秦腔旧本的情况,先由杨金凤、任哲中(饰裴生,是从省秦腔实验剧团临时借来)、田德年(饰贾似道)和易俗社一位演员(饰廖寅)按原样演出,马健翎看了两次才动笔,几经反复,直到剧本定型才由马蓝鱼主演。王绍猷改编《铡美案》时,仍是先看由杨金凤主演的旧本,而后才有改编本问世。《庵堂认母》是院二团导演李文宇从上海搞到的越剧本子,杨金凤觉得戏比较平,缺乏秦腔繁音激楚、凄切委婉的特点,在移植排演时,从剧本、音乐到表演处理,出了很多好主意,才立起了新的框架,并在演出中不断丰富和升华,使之成为一出动情感人的好戏。后来,西安尚友社李爱云的《庵堂认母》深得观众赞誉,殊不知,这出戏正是从杨金凤那里讨教的。
  为了旧剧别开新生面,杨金凤坦荡无私,热诚奉献,甘为销路石,乐于做嫁衣,不为个人名利计较一时之得失,表现了难能可贵的职业道德和艺术风范,这令当时参与其事的每个知情者,无不深受感动而表示敬佩。
  “永远不忘咱的根”
  杨金凤是解放前起根发苗的老艺人,为了生计她不得不做出唱戏的选择。那个时代曾让她有过“兰州红”的声誉,但旧戏班的遗风也免不了带来思想上的因袭。自投入新的戏曲团体之后,在艺术上磨砺精进的同时,杨金凤决心进行思想上的补课。她从扫除自己半文盲状态的打基础入手,识字读书看报纸,坚持做笔记写日记,不断提高文化理论修养和思想政治觉悟,逐渐树立起为谁演戏、怎样演戏的革命人生观和戏剧观。在上山下乡的演出实践中,她不扎势、不摆谱,为群众多演戏、演好戏,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高度的自觉性。她从自身经历中体会到,继承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坚持发扬革命文艺传统,是戏曲工作者为人民服务的传家宝,啥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个根本。直到1997年9月10日,在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老战友聚会时,她还自编唱词表达这份感情:
  战友们聚会乐融融,
  咱们是来自各地的文艺兵。    
  柯仲平,马健翎,
  他们是民众剧团的创始人。
  吃米不忘种谷人,
  来自人民为人民。
  “民众”的传统要继承,
  永远不忘咱的根。
  为了对戏忘吃饭
  杨金凤有个老习惯,熟戏当做生戏演;年轻时如此,成名后更甚。即使再拿手的戏,只要多日不演,再演时必须事先过戏,绝不马虎从事。    
  1985年腊月的一天中午,年已62岁的杨金凤,和她的舞台老搭档刘亘天一起对戏。还是那出脍炙人口的《卖酒》,早已演得驾轻就熟,但他们依然是那样认真,认真得到了执拗的程度。斗室之中,时而风云突变,二人唇枪舌剑,为了艺术处理争得红脖子涨脸;时而风平浪静,打诨谈笑逗趣,按人物性格又进入戏情之中……杨先生的女儿早将饭菜做好,接连几次催促,他们竟全不理会。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又凉,直到把戏对完才坐到餐桌。女儿不无抱怨地责怪妈妈,杨先生却风趣地说:“两顿饭攒到一顿吃,省时省事也省钱么,有啥不好?”说罢爽朗地甩出一串笑声……
  为演“特务”练抽烟
  在眉户现代戏《两颗铃》里,由杨金凤首演轻浮妖冶而又阴狠险恶的白王花。她以自己精彩超凡的演技,把这个女特务塑造得活灵活现,为全剧增色不少,堪称独树一帜。    
  戏中第七场的开头,是白玉花第一次出现,杨金凤在艺术表现上是颇具匠心的。在轻佻而俗靡的音乐情调中,她让人物踏着有气无力的节奏,步履晃晃悠悠地上场,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根卷烟,左手端着青瓷茶杯,行至台中懒洋洋地长吸一口香烟,随之吐出几个烟圈,再猛地喷出一口长烟,正好从烟圈中窜出;稍停,用兰花手势揭开杯盖,轻轻吹动漂浮的茶叶,呷了一口香茶,又烦躁地唾掉茶叶梗,仿佛眼前的一切她都不如意。然后定神定形,孤芳自赏地起唱:“吃罢了饭,我再泡上一杯香茶呀,哎呀……”这一段戏把人物的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单就“吐烟圈”来说,也称得上现代戏里的绝活。为了练习这段表演,杨金凤专门买了一条烟,把自己关在房里仔细琢磨,有时呛得咳嗽、气喘、流眼泪,甚至憋得缓不上气来。苦功夫换来特殊效果,难怪每演到此观众席里便响起掌声。
  据著名导演王小民先生讲,六十年代初他在陕西省文艺干校导演培训班任教,当时学员们为白玉花这段戏还引起过争论,认为给反面人物鼓掌是反效果,政治上会产生不良影响。王导问学员:“你们认为她演得像不像?”“像。”“像就对了。观众的掌声不是对特务分子,而是对演员的精彩演技。”学员们被说服了。
  没有台词的“卖粥婆”
  杨金凤的演技确实令人叹服,就连群众角色也是这样。记得“文革”后期演出《红灯记》时,她和几位受过冲击的前辈艺人已经脱离“牛棚”,并获得了重上舞台的机会,被分配在“粥棚脱险”一场演群众,杨先生饰卖粥婆,没有一句台词;喝粥的角色有阎更平、任哲中、阎振俗等人。昔日的名家“跑龙套”,咋能不让人觉得好奇,青年演员们挤在侧幕条后争着看戏。只见杨金凤擦碗、舀粥、递筷、招呼顾客,就凭着富于小摊贩特点的几个熟练动作,连同那身处荒年乱月而忧郁叹息的眼神,一下子就把戏演活了。这正应了那句行话:“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事实上,角色不在大小,就看能否演好。杨金凤的卖粥婆,无疑也是样板。
  洒泪哭祭任哲中
  杨金凤自调入戏曲研究院后,相继在二团和一团担任主演,曾与田德年、刘易平、阎更平、任哲中、阎振俗、高登云、刘亘天等名家长期合作,其中与任哲中搭档配戏最多,在致力于秦腔艺术事业的共同追求中,他们结下了真挚而深厚的情谊。
  1995年2月7日(农历正月初八),任哲中先生不幸病逝,省市秦腔界为寄托哀思,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悼念演唱会。考虑到剧院仅有的几位前辈师长年事已高,组织者没有给他们打招呼。然而,此事却瞒不过杨金凤,毕竟她和任哲中同住一个家属院,悼念演唱会就在大门外,闻讯赶来看戏的群众把一条街堵得严严实实。这么大的场面,杨金凤又怎能无动于衷?临到演唱开始时,她果然不请自到,而且现编了一段唱词,追忆她和哲中兄弟(杨长任两岁)相互合作的往事。在春寒料峭之中,只见她眼含热泪、声悲情哀地唱道:
  哲中兄弟听仔细,
  众亲友祭奠表心迹。
  我是你艺姐你是艺弟,
  我且说来你听心里。    
  几十年你我同台共献艺,
  桩桩件件记心里。
  《燕子河》你我是母子,
  《吕蒙正赶斋》是夫妻。
  《杀狗》曹庄唱得美,
  你是夫来我是妻。
  周仁、东才、老六的唱段有好戏,
  傅朋的唱腔我记心里。
  你的音韵传后世,
  你死后叫人甚感惋惜!
  青春常在人不老
  早在1983年,已届花甲之龄的杨金凤,在组织形式上办了退休手续;但思想上却是退而不休,钟爱艺术的感情依然倾注于舞台。她积极恢复拿手戏,使之再现新风采,并随西安市老年文艺协会下基层演出40多场。在深入群众的过程中焕发了青春,激起了对生活的热爱与赞美之情。有一次到汤峪演出,乡亲们强烈要求她登台演唱,杨先生面对青山绿水,只觉心旷神怡,有感而发地即兴编写唱词,献上了一段富有诗情画意的新唱腔:
  来到汤峪望眼瞧,
  巧手丹青难画描。
  弯弯曲曲水流道,
  坡坡*(左土右佥)绿树高。
  柿子红得地下掉,
  酸枣苹果满山腰。
  过大桥,转小桥,
  百鸟空中闹吵吵。
  文化下乡多热闹,
  不由我老婆喜眉梢。
  尽管杨先生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善于学习,关心时事,思想活跃,记忆力极好,对国内外重大历史事件多有了解。1995年夏季,在一次群众性的秦腔纳凉晚会上,她以饱满的政治热情编唱新词,字里行间充盈着爱国家、爱民族、爱人民的自信心和自豪感,在观众的掌声中寄情抒怀,演唱了长达22句的大板乱弹:
  九五年,不平凡,
  世界的人事说不完;
  联合国成立五十年;
  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年;
  台湾光复五十年;
  抗战胜利五十年。
  日本鬼当年心不善,    
  想把中国一口餐。
  “三光政策”真凶险,
  烧杀淫掠罪滔天。
  杀害我炎黄子孙三千万,
  血海深仇记心间。    
  中华儿女多奇志,
  奋起抗战整八年。
  前赴后继流血汗,
  天安门红旗招展四九年。
  内锄奸,外除患,
  才赢来独立自主的和平年。
  看今朝,“世妇会”北京才开完,
  艺术节闭幕在西安。
  改革开放遂人愿,
  小康就在眼目前!
  听这唱词,看这豪情,赏这风采,谁能不为之赞叹?谁又能说时年已逾70高龄的杨先生,有什么“古稀”老人的日暮迹象?俗语说:“树老先老根,人老先老心。”杨金凤有颗永远年轻的心,她定会青春常在人不老!
  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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