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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也悠悠 意也悠悠——左红演唱秦腔《朝阳沟》选段赏析


  中国是个传统农业大国,农业生产对国民经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民族戏曲作为农耕文化的产物,建国以来反映农村生活内容的现代戏,各个地方剧种都有优秀剧目。《朝阳沟》便是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这出戏原为豫剧,由著名作家杨兰春编剧,河南豫剧院三团首演。曾被拍摄成戏曲影片,具有广泛影响。1964年初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怀仁堂观看豫剧《朝阳沟》后,《人民日报》在头版发表消息,井刊登了毛主席接见演职人员的大幅照片。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全国大演现代戏高潮的到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一团闻风而动,很快排演了秦腔《朝阳沟》,由团长王群定移植剧本并任导演。音乐配曲由赵北海担任。
  赵北海,陕西韩城人,1933年生,1949年从艺。虽然出身演奏员,能拉二胡小提琴,但通过在西北音乐专科学校的进修学习,展现了作曲方面的艺术才华。他思想敏锐,意识新颖,善于继承,勇于创造,音乐形象鲜明,旋律通顺流畅,既有剧种特色,更重时代精神。在秦腔作曲专业上,起步比人们熟知的萧炳要早,先后为《小女婿》《隔门贤》《两颗铃》《江姐》《向阳川》等20多部戏配曲;《朝阳沟》的音乐唱腔,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作品。他在“文革”中含冤而死,年仅33岁,实在令人痛惜。斯人虽去而遗音犹存,冥冥英魂若有知,当也感到些许慰藉。
  著名演员左红演唱的《朝阳沟》银环唱段“难舍难离的朝阳沟”,是全剧重点唱段之一。赵北海根据秦腔音乐唱腔特点,在板式结构、情绪逻辑、节奏变化等方面,采取了与豫剧不同的处理手法,这一点很难得。豫剧唱腔是大段[二八板],着重从深情、委婉入手表现银环的内心世界。而秦腔则用散、慢、中、快、散的技法揭示人物的思想矛盾,从决心离去到留恋徘徊,从忏悔焦灼到难舍难离,情感跌宕,大起大落,低而深沉,高而激昂,把人物的心路历程准确地展现出来,感情色彩十分强烈。一般来说移植外来剧种的戏,最容易受那个剧种“先入为主”的影响,而赵北海的做法实际上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比“移步不换形”的概念要高明得多。    
  说到左红对这段唱腔的处理,可用几句话来概括:对剧情吃得透,对主题把得准,对人物理解深,唱感情求其真。这“透、准、深、真”四个字,就是演唱艺术上的总体追求。毕竟《朝阳沟》不是爱情婚姻剧(尽管它涉及这方面的内容),也不是知青插队戏(像“文革”时期知青下乡那样)。它通过描写城市姑娘银环和未婚夫拴保相约,高中毕业后到拴保家乡朝阳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故事,实际上反映了“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的经历之路,展现了银环在这条路上思想锤炼与转变以至升华的过程,最终树立了扎根农村、建设农村新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因此,左红对唱腔处理的基调是质朴、自然、纯情、真切,没有矫揉造作,更不是无病呻吟,给观众留下人物可信、可亲、可爱的性格品质。
  这段戏总共34句唱词,由[垫板][紧带板][二倒板][慢板][二六板]5个板式结构而成,体现了秦腔大板成套唱腔的基本规律,即“散、慢、中、快、散”的节奏层次。
  所谓“散”,是由[垫板](散板式的节奏)起,银环在幕内唱:“我大步跑来急步走”,引出一个高音长拖腔,形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气氛。之后人物步履匆匆地上场,在快速行进间接唱[紧带板]:“说破天道破地决不停留,恨不得插双翅绕山越路”,“路”字又是一个高音长拖腔。这是带戏上场单刀直入,把前边发生的事件所引起的思想波澜贯穿下来,感情激切,进戏很快,一下子就抓住观众。正当银环不顾一切地在山路上奔波,下决心要离开这里时,在拖腔之后鼓板“擂棰”:“嘟儿……仓!”击乐铜器紧收,再以[二倒板]轻声起唱:“一辈子再不来朝阳沟,走一道岭来又一道沟”,低音落句到长“过门”音乐,这是感情过渡的附属性板式,是下面进入[慢板]的铺垫。以上5句是散节奏处理,但散而不散,散不跑神。
  所谓“慢”,是由[慢板]起唱:“山水依旧气爽风柔,东山头牛羊咩咩乱叫,挪一步我心里添一层愁,刚下乡野花儿面对我笑”,这4句之间用了6个长短拖腔,在“咩咩乱叫”这里伴奏刹那中止,把人物思绪不宁、心潮翻腾的感情反复铺叙,如同电影的长镜,把银环聚焦在弯弯山道上,看山望水,踌躇徘徊,眷恋之情,回环不绝,将人物的心态勾绘得十分逼真。当初到此,感受一新,仿佛石头会唱歌,山花能言语、牛羊解人意、气爽风也亲,充满诗情画意,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环境啊。这里的“慢”不是漫散,是缓而不拖,以静寓动,慢中凝神。
  所谓“中”,是板式节奏的中速行进,用[二六板]连续演唱13句,其中又可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由[二六板]首句开始:“到如今见了我皱眉摇头,强回头再看看拴保的门口,忘不了你们一家把我留。”一连三句,再作宣叙,尽管山水风物依旧,但银环思想情绪发生了变化,觉得大自然也为她伤感。毕竟,朝阳沟给过她关爱和温馨,良心驱使她回头再望拴保家。这里在“强回头”的“强”字与“再看看”的“再”字上,左红分别用了两个高音重唱,突出咬字的力度;而到“门口”的“口”字上,甩出一个委婉绵延的长拖腔,把姑娘与拴保一家的感情,自然而然地串接在一起。
  第二个层次是回忆性的叙述:“你的妈为留我把心操够,好心的老支书为我担忧,小妹妹为留我跑前跑后,拴保你为留我又是批评、又是鼓励,批评鼓励、鼓励批评,明讲暗求”。前三句提到三个人,演唱时不留“过门”,直抒胸臆,中肯深切,充满感激。到第四句重点渲染,因涉及她的心上人,“拴保你为留我”的拖音“过门”,用了延续性的跳荡音符,强化了怦然心动的意蕴。接下来的“批评鼓励”句式重叠排比,显得情更殷切意更急迫。而“明讲暗求”又予以反复吟唱,把银环与拴保的相爱相怜,表现得细腻而又微妙。作曲在这里用传统技法处理唱腔,但不落老套而赋予新意。
  第三个层次,是银环从回忆走进现实,连续6句唱腔:“这是咱手拉手走过的路,在这里学锄地我把师投。那是你嫁接的苹果梨树,—眨眼也变得枝肥叶稠。刚下乡庄稼苗出土不久,到秋后大囤尖来小囤流。”这段唱仅在“走过的路”用了一个拖腔,是环境与情感的勾连,其他几句基本是平实的叙述,是情绪的继续蕴蓄,到后两句,由于心潮的波动而加快节奏,转接自然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并不刻意渲染,但又胜似渲染。
  所谓“快”,是随着人物心理节奏的激烈跃动,以[双棰]演唱的那6句,表现银环的愧疚与焦灼:“社员们奋发图强争前恐后,我好比失舵船顺水漂流。走一步看一眼我看不够,挪一步一滴泪气塞咽喉。回家去见了我同学厚友,我该拿何言语对他应酬。”步步紧逼,句句加快,但紧而不毛糙,快中见清晰,左红对用气、吐字、喷口、力度各个环节处理得当,显现了训练有素的唱腔功力技巧。
  所谓“散”,是指最后的高潮,由散板起转入[带板]:“进—步退一步不如不走,千层山遮不住我满面羞。我哪里去来哪里走,难舍难离的朝阳沟。我口问心来心问口,满眼的好庄稼我难、难、难舍难丢!”6句唱4个拖腔,达到人物感情的饱和度,具有强烈的冲击力。这里的散是紧打慢唱式的“散”,不同于前边开头的“散”,那是整起紧唱的“散”。仔细回味这板大段成套唱腔,蕴涵着银环姑娘与朝阳沟的不解之缘,既有对山川草木的悠悠深情,更有对天地人物的绵绵厚意,这段戏是她一个人的独场戏,也可算是现代戏的“悔路”吧。但从唱腔的篇幅来说,要比传统戏《周仁回府》的“悔路”更集中,也更让观众感到过瘾。
  2003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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