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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命运的愤怒呐喊——郝彩凤演唱秦腔《祝福》“砍门槛”点评


  说到秦腔《祝福》,自然想到鲁迅先生的同名小说。这篇流传广泛、影响久远的杰作,富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和卓越的艺术技巧,堪称我国现代文学中的现实主义经典。创作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祝福》,连同鲁迅的其他作品一起,为我国现代小说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代表了革命文学的主流和方向。毛泽东曾对鲁迅给予高度评价:“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①
  小说《祝福》中的祥林嫂,是一个遭受封建势力、封建礼教残害的农村妇女典型。鲁迅通过这个善良女性无法摆脱的悲惨遭遇,以及最终对命运的认可与屈服,揭露了几千年的中国封建宗法制度的本质,从而唤醒人民思想上的觉悟,下决心去推翻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具有撼人心魄的艺术冲击力量。
  正因为这样,《祝福》历来受到革命文艺团体的重视。上海越剧院吴琛、庄志、袁雪芬、张桂风等,曾根据小说改编为越剧《祥林嫂》,最早演出于1946年,得到当时上海文艺界进步人士的支持;解放后又经多次加工整理,1978年摄成彩色宽银幕影片。原陕西省火线文工团也曾移植排演眉户《祥林嫂》。1981年,为纪念鲁迅百年诞辰,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团,根据鲁迅原著并参考越剧《祥林嫂》,重新改编排练了秦腔《祝福》,于当年9月17日在西安首演。从此,这出优秀剧目便以深邃的思想内涵和鲜明的艺术特色,辉耀三秦舞台而经久不衰,成为该院的“看家戏”之一。1997年,由郝彩凤领衔主演的《祝福》,又被拍摄成电视戏曲艺术片,经太平洋音像公司制作发行,流传于西北乃至台湾地区,引起强烈反响,颇受各界欢迎。剧中祥林嫂“砍门槛”的核心唱段,亦成为秦腔音乐上的经典之作,因广泛传唱而受到同行和戏迷们的青睐,以致形成了专业唱、业余唱、城市唱、农村唱、舞台演出唱、戏曲茶座唱、电视大赛也在唱的势头。从专业演员方面讲,尽管老中青不同年龄层次的都在唱,但平心而论,对人物性格走向的准确把握,演唱感情处理的细致精到,还应首推郝彩凤。通过她的艺术实践,给演唱者提供了三个方面的启示:
  首先,要对整个唱段做全面分析,认识它的板式结构特点和唱腔总体布局。这段唱总共42句,是散、慢、中、快、散的音乐结构,板式变化多,节奏跳跃大,感情起伏跌宕,反差相当强烈。演唱者要有点艺术辩证法,逢散板不宜松散,遇慢板切忌拖沓,要从祥林嫂在特定情景下的心理流程出发,恰当地把握好火候,有一个准确的度才行。  
  比如开头第一句:“执利斧咬牙关急往前赶”,虽然也是[垫板],却是按紧打慢唱处理,要有气势、有动感,内心节奏是强烈的。她在“除夕祝福”时受到一连串刺激,精神近于崩溃而要去报复——“砍门槛”!冲出鲁府,跌跌撞撞,情绪悲怆激切,脚下高低莫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然呼号。既不同于《游西湖》“鬼怨”中李慧娘的[垫板]——“怨气腾腾三千丈”;也不同于《窦娥冤》“杀场”中窦娥的[垫板]——“莫来由犯王法横遭刑宪”。这两个人物是古代少妇,因而[垫板]的拖腔用了“二音子”(假嗓),而祥林嫂是中年妇女,这句拖腔用的真声本噪,显得浑厚苍凉、内涵深沉,则更能体现人物压在心底的愤懑之声。
  接下来,“我要砍门褴”念白之后是两句“散板”:“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天地和神仙。”“不怕天”的上扬拖腔,似断又连地接到“不怕地”,再到重复的“不怕天地和神仙”,中间只有一个小的换气,以表示怒不可遏的急迫心情。经过“神仙”二字音韵下行的短拖腔,为“我苦熬半世谁怜念”一句做好铺垫,而后用“谁怜念”三字的重复,引出迸发式的强音拖腔,形成一种呼天抢地的气势。下面再由打击乐(铜器)引出[拦头]:“四十年血和泪我哪里吐冤”,短拖腔转[塌板]:“神与鬼不允我赎罪还愿”,“神与鬼”是疾云流水式的行腔,而“赎罪还愿”的“愿”字一出,即戛然而止,猛然断开,浅吟低唱,轻而且慢地推出“看起来这阳世阴间都一般”。似乎是让人物在一阵激愤之后,刹那间明白了这个无情的现实,既是无奈的哀叹,又是茫然的悲凉。以上六句,作为唱段的第一单元,至少用了七次拖腔,充满强烈的感情色彩。演唱者对这些长短不同、高低有别、强弱反差的拖腔,只有用心体会用情去唱,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其次,叙述性的唱腔表面看来比较平稳,但却是人物感情的顺延与深化。对演唱者来说,决不是对艺术技巧标准的降低,反而是更高更难的演唱要求。如从[二倒板]转[慢板]的六句唱腔:
  曾记得婆婆领我十岁半,
  小祥林还在摇篮眠。
  白昼间我喂他三餐饭,
  到晚来给他把尿布来添。
  含辛茹苦十几载,
  成亲半年命归阴。
  首句“曾记得……”运用一波三转的长拖腔,极富韵味地表达婆媳亲情,也勾起对往事的回忆。二、三、四句通过对小祥林童年的呵护,展示祥林嫂的善良温厚之心。要感情真挚细腻,让观众透过声腔,看到情景交融的生活画面。五、六句“上板”转[苦音二六],唱到“命归阴”时拖腔自然带出,虽无刻意渲染,依然扣人心扉,因为苦命的祥林嫂眼泪早已流干了。
  接着又是六句叙事性唱腔,从卫癞子逼债,祥林嫂被卖,到鲁家做佣人;从再入圈套被抢,到遇见贺老六成亲,以至小阿毛的出生。这一连串事件,因为观众已经目睹,故而演唱不宜拖泥带水,主要是人物个人经历的回顾。但对下面回忆阿毛“被狼吃掉”这一段独白,却不可轻易放过。它虽不是唱腔,却是唱段中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祥林嫂对自己那颗破碎的心,一种愧疚的自责和修补;一种感情之舟暂泊港湾的寄托和慰藉。然而,绵邈的思念中更有深深的憾惜和怨咎,她痛悔自己没有看好孩子,伤心处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唤“阿毛!阿毛!”从而凄楚悲切地接唱:“阿毛阿毛连声唤,哭我儿娘心疼烂似疯癫。”这里的拖腔是整个唱段中最强化、最浓烈的地方,是祥林嫂生活希望破灭的心声,要投入全部感情的最大饱和量,以达到揪心撕肺、催人泪下的境地,使观众对人物更加同情与怜悯。
  从“老六啊你且莫要将我怨,我的心早被恶狼餐”,到“实指望捐个门槛还了愿,盼只盼命运好转我谢苍天”,前后共十句。这里既有对个人心中委屈的申述,又有对丈夫亡灵的倾诉,更有使自己痛苦感情得到解脱的期望。叙事中不忘抒情,抒情中以事为托,不是空泛的交代过程,核心仍是感情的释放。要用心灵的体验唱出内涵,尤其需要真情实意的投入,最怕脱离人物而去卖弄嗓音,那就可能失去最本质的韵味。
  第三,对人物感情波澜高潮的强化,要注意驾驭节奏、赋予力度,以层层递进的喷发,去打开感情宣泄的闸门,从而达到震撼人心的极致。这主要体现在从“适才间祝福端年饭”,到“哪怕是到阴间刀劈斧剁也心甘”的最后一个单元,即由[二六]转[双棰]直至“散板”终结的十二句唱。重点在“刀劈斧剁”的“剁”字行腔,要着力冲上感情激化的高峰,达到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自居易诗)那样的效果。末尾的“也心甘”三字紧出猛收,以音乐伴奏代替演员行腔,一破传统唱段的处理模式,不用长歌当哭的放音,而由人物如疯似癫的仰天狂笑而结束,犹如沉雷滚滚捶击人心,使观众情绪完全沉浸在那个阴霾满天、凄风苦雨的时代,从而与人物的命运紧紧融为一体。
  总之,祥林嫂是旧中国封建制度戕害下的悲剧人物,她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坎坷命运的原因。她的愤怒呐喊,不是阶级斗争概念下“造反精神”的体现,而是人物深受封建礼教重重压迫的无奈心声写照。愈是把握得准、开掘得深、体现得真,才愈是感人肺腑,才愈有艺术的征服力量。
  2002年5月26日
  注:①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194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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