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进发仇难咽——阎更平演唱秦腔《血泪仇》“龙王庙”选段浅析
张晓斌
在秦腔《血泪仇》“龙王庙”这场戏里,王仁厚“手拖孙女”一板唱腔,是人物的重点唱段之一,具有脍炙人口、百听不厌、感情浓烈、振聋发聩的艺术魅力。它不仅是前半部戏的一个感情爆发点,在全剧中也占有相当厚重的分量。
这出戏产生于延安时期,是体现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光辉结晶,因而成为马健翎现代戏创作的代表剧目之一。剧中主人公王仁厚的第一个扮演者,是当时民众剧团的张云先生,其精彩表演层轰动陕甘宁边区。可惜现在已无法看到了。仅就我所目睹的从秦腔前辈阎更平,到著名演员贠宗翰、白贵平,以及后来一批中青年优秀演员,如丁良生、刘随社、李发牢等人的演出情况,窃以为要唱好这板戏需从三个方面入手:
第一,了解历史,明确背景。演唱者尽管只是—板戏,但胸中必须有全局。在这出创作于1943年的现代戏里,编剧马健翎先生以革命家的气魄,写了那个时代中国大地上的两个世界。一个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人民群众奋发向上,牢牢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在民主政治的生活环境中,劳动生产,创造财富,军政军民,团结友爱,上下一心,共同努力,打日本,救中国,充满着光明和希望,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前进方向。另一个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劳苦大众挣扎在死亡线上,各种灾难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哀鸿遍野,民怨沸腾,愤怒的人民要起来抗争,决心埋葬这罪恶的世界。
《血泪仇》在延安时期演出时,毛泽东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不止一次地看过这出戏,王震将军先后看过五六次。他在写给马健翎的信中说:“对于人民的敌人高度的仇恨,对于身受重重压迫的人民高度的同情,你把中国社会两个天地描绘得如此深刻,在舞台上形现出来,这该是多么清楚……多次看它,使我们对昨天、今天、明天如何服务人民,都有启示意义。”这段话对于我们如何理解《血泪仇》,至今仍有指导作用。假使不从根本上体会剧本的思想内涵,游离于作者所营造的典型环境之外,演唱时便失去感情的支点,头脑中缺乏特定时代的生活景象,又怎能进入艺术创造的精神状态?当年阎更平先生演《血泪仇》时,总是早早化好妆,静静地坐在那里,酝酿自己的思想感情,用行话说叫做提前“入戏”,一出场便能“镇”住观众,其奥妙就在这里。
第二,热爱人物,感同身受。对于演唱者来说,这一点至关重要。你若想达到让观众、听众有一种“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深切感受,必须全身心地走近和贴紧人物,与之同呼吸、共命运、动真情。只有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观众。正像作者马健翎所说:“《血泪仇》里那些遭难的人物与事件,当我听到的时候,有的使我难受,有的当时我就掉泪了,有的我设身处地替他去想,想象到他的悲哀情景,不由得也掉泪了。至于当我写作的时候,那些受难人的情景和哀鸣,在我脑子里演映与哭诉时,我自己禁不住滚滚泪下,常常滴湿了稿纸……对于劳苦的人民大众,没有热爱,你就不会对他们的悲伤表示同情,不会关心他们的命运,也不会切齿痛恨迫害他们的人。”①概言之:投入真情,爱憎分明。抓住了这一点也就抓住了关键,找到了通过演唱表现人物的“金钥匙”。就拿阎更平先生来说,他自身嗓音条件并不优越,但演唱效果比有些“高、尖、亮”者更为强烈感人。原因就在于“势贵如真”,倾情演人,声从口出而意在先,不事雕琢而重传神。这是他把自己与人物完全融为一体的必然结果。
第三,声发于心,情动于衷。这段唱腔共有18句,[苦音二六]一唱到底。应当说,演唱技巧并不难掌握,难就难在准确驾驭人物的内在感情。字为腔之本,情为声之源。只有在理解人物性格的基础上,以字行腔,以情带声,才能达到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境界。当然,具体分析和处理唱腔时,也不可忽视艺术技巧问题。
比如开头六句:
手拖孙女好悲伤,(拖腔)
两个孩子都没娘。
一个还要娘教养,
一个年幼不离娘。
娘死不能在世上,
怎能不两眼泪汪汪。(拖腔)
这里,六句唱词,两个拖腔,既有悲伤,又有怜惜。悲媳妇遭受凌辱之惨死,伤姥姥气病交加而命亡;为两个没娘的孩子而怜惜,为突遭横祸所带来的痛苦而老泪纵横。真是长歌当哭声将咽,撕心裂肺肠欲断!与其说是唱出来的,不如说是喷出来的。其感情宣泄的爆发点,主要在“好悲伤”与“泪汪汪”两处拖腔,但演唱时避免雷同而应有所区别。前者是呼天抢地般的迅猛迸发,要有霹雳炸响、裂石穿云的气势;后者则是悲痛哀伤的情感延续,按人物的身份年龄,应有一种沉郁苍凉、泣不成声的悲咽之感,这样更有助于撞击观众的心灵。
音乐“过门”之后的七、八两句:“庙堂上空坐龙王像,枉教人磕头又烧香”。这是王仁厚从眼前景物而引起的情感过渡,无须费力便可一带而过,为下面的唱腔做好感情铺垫就行了。
接着是第九到第十四句:
背地里咬牙骂老蒋(拖腔)
狼心狗肺坏心肠。
你是中国委员长,
为什么你的大小官员、联保军队
一个一个赛豺狼。
看起来你就不是好皇上,(放音)
无道的昏君把民伤。
这一节是整个唱段的核心,通过王仁厚对独夫民贼蒋介石的憎恨咒骂,体现了中国千百万劳苦大众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深恶痛绝。要以压不住的激愤之情,扑不灭的满腔怒火,痛快淋漓地直抒胸臆。吐字要如斩钢削铁,抑扬顿挫鲜明,节奏要像怒潮奔涌,起伏跌宕强烈。总之,是以掷地有声的铿锵铁韵,揭示王仁厚的反抗精神,展现人物性格的内在力量。这是最本质的东西。
因为在“无道的昏君把民伤”一句,就已加快了节奏,接下来便以不可阻挡之势进入最后四句:
河南陕西都一样,
走到处百姓遭祸殃。
我不往南走往北上,
但愿得到边区能有下场。
作为全段的结尾部分,演唱时要句句紧逼,一气呵成,不能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以免泄了劲头塌了架。要让观众感受到压抑在人物心底的愤怒之情,必将化作电火惊雷,去烧毁黑暗世界的罗网,最终横下一条心,踏上北去边区路,投奔人生新希望。
马健翎曾动情地说过:“《血泪仇》是使我憎恨、怜惜、悲伤、激愤、愉快、赞美的一部分人物与事件,组织结合起来的东西。”②这是他创作这出戏的感情基础。从全剧看,这内涵丰富的感情,可说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仅“龙王庙”中王仁厚的一段唱,就浓缩了“憎恨、怜惜、悲伤、激愤”种种感情因素,而且是那样的强烈、深刻和鲜明。马健翎的话,正是演唱这段戏的最好诠释和指导。
2002年5月19日
注:①②马健翎:《<血泪仇>的写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