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有哪个地方的衙门像保安县一样,被逼无奈,避居于险寨之上苟且?
在西北,永宁山是红色革命武装斗争的源头,有哪一座山峰可以与之相比高?
永宁山峰古称石楼台山,通体红石沙岩,岿然独挺,奇险陡峻,有洛水沿山脚蜿蜒。远看山峰,崖窑遍布,仿佛蜂状阁楼,空虚释怀,又恰似智者卧身酣睡。近前仰望,巍巍壁立,高仞千仗,杂树几丛。我曾在早晨,由北而南远望永宁山峰,光线阴阳交错间,峰头就是惟妙惟肖的卷尾狮子,朝南做扑跃之势。
永宁山早在宋朝就被开辟为防范固寨,民众悬崖上挂绳索、錾洞窟,开岩为宇,插栈为路,防匪患兵害于未然。明成化年间,延绥巡抚余子俊号令边民广筑岩窑寨堡,境内出现八百余处,甚为壮观。永宁山更是被大众首选,再凿再筑,呈上中下三层,每层各自独立,又有石阶内部相互串联。上层,踞顶部,小径最险;中层,处山体内陷之中;下层,院落数步,有暗井通洛河,可汲水取饮。
在历次战乱中,永宁山安然无虞,从没有失守过。同治八年,湖南监生喻秉章来保安赴任知县,旧城衰败残毁,房舍尽焚,荒无人烟,又匪寇飘忽做乱,只好南下,寄居永宁山设署公务,招募衙役防勇,安集流落百姓。
永宁山有水井,不怕围困,临危难自会消减。山顶设信号旗,换色报急;又有木炮,鸣雷警告附近乡民。多次在匪寇过路之时,寨上防勇伺机奇袭,搏其尾后,取马匹、夺粮驮、报雪恨。匪寇因之切齿咬牙,却奈何不得。史志记载:十一世纪完颜氏雄起北方,建立大金国,蒙古族也正在图霸天下,于是烽火再燃,元军在永宁山下打败了金兵。民国年间,保安山区依然不太平,国民党县政府离开县城,再次迁上永宁山寨子。
永宁山之东是渐次起伏的红石峰岭,赭色延绵;其北,是河水大川,能遥看变异危情:其南,有弓形苍山环抱;其西,是耕种稻田的鹞子川,无名溪水常年流淌,又是商贸古道,可抵甘肃庆阳。
我第一次面对永宁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时值寒冬,洛河结冰,西风凛冽,山峰枯瘦。一种无法抗拒的苍凉扑人心里。许多的岁月就在这样的时分里过去,许多的人和事也在这样的状态中失缺,唯山川可以永恒,为生计奔忙的百姓生也平常、死也淡然,尘埃一般走不出短暂的阴影。
再一次走上永宁山,是在春深之际,百草怒发,石缝里竞相伸开嫩绿的叶芽,绝壁上有山桃绽放了白色的花蕊,极其亮眼,之后又有杏树在山顶上烂漫,红格艳艳地压了视野。生命在永宁山上是不死的,那些酸枣,那些枸杞子,那些山丹丹,那些不开花的草蔓,编织了一环又一环的细节,让永宁山十分的耐读。一群白的黑的山羊,漫过永宁山,在赤色的岩滩上觅食,好像棋子,点缀了千百年来圣人的智慧。想想,永宁山坐卧在群山和川道的回环之中,有如臂弯里探头的后生,抹眼看世界,别有滋味。看着白发农民背负了高隆的柴禾,走过永宁山下,脚步趔趄,脖筋贲涨,在生活的艰难里继续着劳碌,脸膛被夕阳耀红,犹如醉颜,我想烧酒对于他来说是稀罕之物,不可能醉里踏步,稳健而行。也许是那些直上的炊烟,让他兴奋了家的温暖,挣扎着前行。在那个黄昏里,我坐在路畔,看农人看山色,一遍遍地数着牧归的牲畜,感受时间的流逝。
永宁山在二十纪初始的中国大变革背景下,犹如汪洋中的孤船,飘摇在风雨之中。一九一九年的时候,一位将要在未来走上中国革命大舞台的领袖人物,满怀理想,跨进了永宁山高等小学堂的门槛。这个十六岁的求学少男,名叫刘景桂,即后来的西北革命领袖刘志丹将军。在永宁山高等小学堂里,刘志丹勤奋读书,接受了进步老师传播的孙中山的革命思想,立志救国救民,改变社会不平等现象,造福广大老百姓。
永宁山寨子外的南坡,是老爷庙殿堂,永宁山高等小学就在殿堂里办学。学校有两位老师,一位是本地人陈定邦,清朝的文拨贡;另一位是李子才,从西安请来的老师。学生有三、四十名,刘志丹、曹力如、王子宜、高景山是年龄较大的学生,学习刻苦,善于钻研。晚饭后,他们自觉地到永宁山的坡坎上,各自看书,或是背诵课文,天色模糊了才相继返回寨子里。刘志丹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喜欢和小同学做游戏逗乐,经常用益智算术题考同学,什么:鸡兔同笼四十六,总共剁腿一百条,鸡兔各有多少?或者七斤葫芦三斤瓶,十斤香油要分均匀,往往就难住了小同学。有时同学们因为他的算术题争执不下,脸红耳赤,刘志丹就以裁判的身份平息大家的争吵,既肯定思路正确的同学,也鼓励差错的同学,将题一一解开,详细告诉其中的运算方法。
刘志丹和一些同学在永宁山高等小学毕业了,民国政府的教育局长特意穿上长袍、套上马褂,带着毕业生进入孔庙,举行毕业典礼。毕业生个个穿长袍、套马褂、肩挂红带、头戴插上了金银纸花礼帽,对着孔子的牌位,点香烧裱,鞠躬拜谢。
这时候,李子才老师期满要回西安老家。山保安交通不便,毕业的同学们捐资给老师买了一头毛驴,以免去李老师的徒步之苦,没想到生长在关中的李老师不会骑驴,惊惊战战,硬了身体僵坐在鞍子上,驴儿上坡或下坡,李老师就摔下来。刘志丹和年龄大的同学商量,老师一日为师,终生有恩,何况三年辛苦授道,必须以赤诚送老师还家。于是,他们几个亲送老师南下,有的牵驴,有的左右两边扶老师过沟壑、翻梁峁,蹚冰滩,呵护有加,让老师无比感动,深情地说:不枉保安三年,不枉作先生之苦,足矣足矣!徒步数日,直把李老师送到店头镇的大道上,相互挥泪,依依惜别,才返回永宁山,而每个学生的双脚都磨出了血泡。刘志丹和他的同学仗义有情,良心弥善,难能可贵。中国的师生情谊,或者是保安人的品质,昭然可见。
那时候,保安县政府的税赋很重,羊头税:每只一元;血税:杀一头猪二元;畜牧税:大家畜每头五元;缠足税:每人五元;婴儿税:生一个孩子三元;地亩税:每亩五角;白地税:每亩二角;军需款不定数,随意收缴。穷苦百姓负担不起,就连富裕人家也难以承受。一些有威信的穷豪绅、哥老会人士暗中发动群众抗税。从榆林中学回家过年的刘志丹、曹力如、王子宜,知道老百姓对税赋的极大不满,纷纷叫苦无法缴纳,很多人准备离家逃难。他们三人是群众心里“未来的于大事的人”,被称呼为“洋秀才”,很受尊敬。于是,在宣传进步思想的同时,鼓动群众抗税,要求政府体恤百姓,减少各项统筹款。一九二四年的农历三月三,保安县规模宏大的抗税运动掀起来了,本地穷人参加的“硬肚”与安塞哥老会合力,带领农民向国民政府叫板,五千余人把永宁山县政府包围了五天,要求县长王存寿和群众说话,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到永宁山死坐,高呼口号:宁愿在永宁山饿死,也不愿被税债逼死!最后,县长害怕事情越闹越大,只好黑青着脸下山,和群众见了面,答应免去全部羊头税。抗税运动刚过去,县长就下令缉拿闹事的一大批骨干人物,并要严办群众代表赵连壁,赵连壁闻讯后逃到甘肃当兵混日子。
对此,刘培基老先生极为气愤,堂堂县长不体恤民情,对县府沉重的赋税行为没有悔过,反而报复群众,龌龊心肠让人齿寒,暗地里联系了十几个不怕事、敢说话、有身份的人,给陕北行署联名写信控告县长王存寿,想不到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不仅没有告倒王存寿,状子反而退给了王存寿。王存寿恼羞成怒,下令捉拿刘培基老先生和其他告状的人。县政府警察去金汤的路上,群众得知消息,飞快地告诉了刘培基老先生,先生迅速躲避,逃过了抓捕,流落他乡。后来,有几个绅士到永宁山说情,花了几百两银子贿赂王存寿之后才算了事。
刘志丹在领导渭华暴动之后,回家乡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参加皖北暴动失败后回家的曹力如,俩人既惊讶又高兴,相互问长问短,谈论到中国未来。沿着川道蜿蜒向北,上了永宁山寨。刘志丹和曹力如忽然出现在王子宜的窑洞里,王子宜借着油灯认清俩人之后,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泪花盈满了眼眶,兄弟般的挚友久别重逢,大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刘志丹头戴一顶旧礼帽,脸庞消瘦,两眼炯炯有神。几年不见,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已经担任县府督学的王子宜意识到刘志丹、曹力如没吃饭,赶忙就吩咐做饭炒菜买酒,仨人在永宁山上彻夜未眠,激情澎湃,聊了一宿。
当时的县长崔焕九,曾是刘志丹、曹力如榆林中学时的老师,县公安局长陈定邦也是他们永宁高小时的老师,自然得到重用,任命刘志丹为督学,曹力如担任高等小学校长。很快,他们在永宁山站稳了脚,在过去党团小组的基础上筹建成立了中共永宁山党支部,经过选举并报陕北特委批准,刘志丹担任党支部书记、曹力如担任组织委员、王子宜担任宣传委员兼团支部书记。党员发展到九人,团员发展到十人。从此,保安的革命斗争迈上了新的历史阶段。
民国十七年,陕北大旱,颗粒无收。志丹一带农民虽然惊慌,尚有存粮可以敷衍,盼望来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民国十八年,也就是一九二九年,春天再次大旱,志丹多数农民吃完了余粮,支撑不下去,开始吃糠、捋树叶、挖野菜。对陕北广大地区来说,人们哭号连天,无法度日,一时间形成了背井离乡的逃难大潮,这一年无疑成了大灾之年,饿殍遍野之年、生离死别之年。陕北的北部,饥民蜂拥而起,冲进县城砸开官仓,疯抢粮食,又四散到乡里吃大户,川道里到处可见拖儿带女、肢体浮肿、有气无力的乞讨者,时有多病的老人倒毙在路旁,其景象骇人魂魄。甚至出现了“吃人肉以为食,炊人骨以为薪”的人吃人惨状。
永宁山党支部立即讨论,决定领导难民,开展反饥饿斗争。刘志丹等人出面,要求县政府迅速成立平粟委员会,制止哄抬粮价;党团员积极行动,拉上政府的人到各村摸查登记存粮大户,责令卖粮必须按平价卖给百姓或赊欠给百姓;并强行收购了一批粮食,在饥民过往的大路上煮粥舍饭。王子宜、赵耀先、刘约三在西川掌握了刘老庄一个地主囤积有上万斤粮食,高价贵卖,抗拒平粟,就以为富不仁、见死不救为由,带着饥民挖出了窖藏在地下的粮食,为全县的反饥饿斗争打开了局面。党团员发挥核心作用,大肆给饥民壮胆鼓劲,“世乱法不乱,有钱无粮要吃饭”,三道川的饥民纷纷冲击有粮大户,有效地缓减了饥饿。群众把这些读过洋书、见过大世面、干过大事情的“官人”看成了救苦救难的亲人。
为了加强永宁山党的力量,王子宜以保安山大沟深、文化落后为由,给县长建议到延安聘请些老师发展教育,县长立刻答应,派王子宜到延安招聘老师。借此机会,把延安支部安排的五名党员请回县里,其中刘作新(著名作家刘成章的父亲)、王化南留在永宁山任教。
按照省委要求开展军运,武装割据的指示精神。永宁山党支部结合当地实际情况,研究后决定:首先夺取地方民团的领导权,继而开展武装斗争,最终实行红色割据。大家一致认为通过合法选举,是夺取县民团的最好办法。永宁山县民团有几十个人,十几条枪,现任团总路登高(路仰之)是本县的大地主,有钱、有粮、有势,县长都得让三分。路登高嗜好麻将牌九,斗大的字认不下一石,是个脾气不好的粗人,利用特权仗势欺人、贪赃枉法和老百姓结怨甚多,口碑很差。
由是,党团员四处活动,大造舆论,没几天人们对县政府的议论流传开来:“过去是山中元老虎,猴子称大王。现在有了上过洋学堂,当过军官,参加过北伐,真刀真枪打过仗的人,比路登高强一万倍!”“放着人才不用,倒用些吃才。”这些话语成了大众的共识,回想团总路登高的所作所为,民众愈加不满。
党员骨干鼓动乡里父老,联名给县长崔焕九递“条陈”:路登高文不识丁,武不服众,惯于鱼肉百姓,作威作福,横行乡里,对本职无所用心,以致民怨沸腾。值此兵荒马乱之年,为免贻误乡梓,请县长改选团总……县长看了“条陈”,联系外界的民声议论,加上平时对路登高骄横、贪婪、妄为的不满意,还是犹豫不决。因为有些绅士说刘志丹是共产党人,不宜当团总。这时候,进步绅士、警察局长陈定邦站出来担保,县长才同意了改选团总之事,拟定三日后在学堂进行公开选举。路登高听了,哈哈一笑,仗着自己有钱有权有势,十分放心,连日里请客送礼,收买人心,拉拢选票。
永宁山党支部对路登高的活动了如指掌。刘志丹对这次改选团总作出了周密部署。选举那天,高小学堂被特意的布置了一番,气氛庄重肃穆,很多人聚集在学堂前,四周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尊重选举”“给刘志丹投票”“请选曹力如”。崔县长端坐太师椅,刘志丹和路登高分别坐在两边的木凳上,他们面前放了一个红色的投票箱。路登高为了选举获胜,花钱雇了一些绅士和打手前来投票。曹力如机智对付,也叫来几十名学生参加投票。路登高极力反对,刘志丹据理反驳:学生乃国民一分子,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更读书识字有文化,非不学无术之辈可论,而且代表家长投票,为什么不能参加选举呢?路登高哑口无言,崔县长觉得在理,就宣布开始投票。学生除自己投票外,主动帮助不识字的人填写选票,自然而然刘志丹和曹力如得票最多。路登高一看选举结果,涨红了脸,大为不满,叫嚷选举不民主。
这时候,学校外面忽然锣鼓喧天。曹力如安排的人带着全副武装的团丁,高呼“拥护新团总”的口号,列队进入学堂院子里。面对此情此景,路登高彻底泄气了,崔县长当即宣布选举有效,刘志丹任团总,曹力如任副团总。
县民团的大权被刘志丹、曹力如执掌之后,废除打骂,严格军事训练,革除不良风气,民团面貌焕然一新。同时,调换了各区的民团团总,积极培养进步青年,永宁山党支部的党员达到了二十多人,各区学校也陆续成立了党团组织。
那时候,黄土高原上的国民党杂牌军很多,军阀混战,大鱼吃小鱼,互相侵占地盘,拉队伍扩势力。刘志丹辞去了陕北特委军委主席职务,主动到国民党部队中搞兵运工作,争取建立共产党的武装力量。一九三〇年夏天,陇东民团军司令谭世麟正在招兵买马,承诺谁能拉起一连人,就给个连长,谁能拉起一团人,就给个团长。在永宁山党支部的帮助下,刘志丹拉起了人马,编为陇东谭世麟部骑兵第六营,驻扎在三道川,准备秋后起义。后来,谢子长策反土匪出身的周维奇,拉队伍离开宜川回到三道川,也被谭世麟编为骑兵第七营;同时在三道川驻防的还有张廷芝的队伍。三支队伍经过整编成立三个营,一营营长周维奇,二营营长刘志丹,三营营长张延芝。
张廷芝一直想在洛河川独霸为王,其父张宏儒(时任军阀井岳秀部骑兵团团长)知道张廷芝又和刘志丹合作的事情,大发雷霆,骂张廷芝:“你不知道刘志丹是什么人吗?他是渭华暴动的主要人物,铁杆共产党人!你跟他合作,绝对没有好下场!”张廷芝说:我知道刘志丹不是非凡人物,就是怕他们发展势力,我们在洛河川就站不住脚了,只是暂时合伙,牵制他们。父子俩人密谋一番,决定对刘志丹的队伍下黑手,张宏儒叮咛张廷芝:“此举非同小可,一定要让周维奇上钩,把这个营的武装搞到手,洛河川一带就是张家的天下,我们跟红军较量也有了本钱。”因而,张廷芝回到三道川,用金钱拉拢之外,还用许配自己的妹妹诱惑周维奇,摆了订亲“鸿门宴”,缴了周维奇营的枪,收编了队伍。随后,张廷芝乘刘志丹去庆阳警备司令开庆祝大会空隙,忽然发动袭击,把刘志丹的二营打散了。得到消息后,刘志丹只得转回永宁山。
张廷芝没有罢休,派出妹夫蔺士殿带百余骑兵,南下永宁山,扬言捉拿刘志丹、谢子长回三道川,归案法办,以除后患。蔺士殿是个土豹子,有勇无谋,没有见过世面,带着队伍强行闯寨。他没有想到永宁山民团是刘志丹改造过的队伍,早已准备好了应对的措施,当蔺士殿闯过寨门后,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人,他的手下早让永宁山的团丁挡在了寨门外。又看见几杆枪对准自己的脑袋,顿时吓软了,脸色灰白。团总曹力如命令团丁给蔺士殿戴脚镣,押人大牢,改日处决。这一来,把个蔺士殿真个吓得魂不附体,勾着头连连求饶。刘志丹当着蔺士殿的面,痛骂张廷芝,警告蔺士殿小心脑袋开花。县长闻讯,怕惹出事端,慌忙赶来劝刘志丹和曹力如为永宁山着想,省点事,过去恩怨就此了结。碍于县长的情面,刘志丹担心张廷芝日后难为永宁山,就顺水推舟让步了。刘志丹考虑到夜长梦多,恐有变化,不利于永宁山民团,深夜时分从后山石崖上溜绳索下山,去绥、米一带寻找特委去了。
刘志丹出席了绥德召开的陕北特委第五次扩大会议,汇报了“三道川事件”发生的情况。陕北特委会议决定:继续开展兵运工作,待条件成熟,实行兵变,建立独立的革命武装。刘志丹召集参与兵运的失散人员,马锡五、刘约三、芦仲祥、王廷玉、马福冀等相继来到永宁山区,恰巧参加兵运活动的共产党员杨树荣从庆阳回到了永宁山,还带来谭世麟的口信,希望刘志丹担任谭部骑兵第六营营长,发展势力壮大武装,还指示驻太白镇的陇东民团第二十四营全力帮助。这个消息让刘志丹眼前为之一亮:机遇来了,建立革命武装的机遇真的来了!刘志丹召集支部成员会议,谈了利用谭世麟消灭太白镇反动民团的想法,大家既吃惊又兴奋,经过仔细商量,周密设计,决定实施“太白夺枪”。
先派出杨树荣去太白镇与二十四营营长黄毓麟接洽,请求给予粮草筹备和住宿安排。又派人到仓沟马海旺处取回过去寄存的带有臂章、符号的几十套军队服装,请了几个妇女绣了一面“陇东民团军骑兵第六营”的大旗。
当时缺枪缺骡马,就在县川向家户借了二十多匹骡马。曹力如把永宁山民团的十支长枪秘密拿出来,还把自己的手枪也给了刘志丹,每天挂个空枪套,塞点红绸子应付县长。刘志丹带队伍在白沙川进行战前训练后,抵达了甘肃太白镇,住在镇子东南李蒜客的烧坊里。
当晚,在黄毓麟二十四营卧底的赵连璧,以借口看老乡的名义,到刘志丹住处汇报了二十四营的布防。太白镇二十四营共三个连,一百余人枪。面对敌众我寡的局势,刘志丹决定智取速决,布置了行动细节。十月一日清晨,在佯装和黄毓麟营长商谈粮草过程中,击毙了黄毓麟和副营长王凤珠。同时,芦仲祥在烧坊里缴获了赴宴的敌一连官兵枪支。敌二连听见枪声向山上逃跑,被芦仲祥带人打散。刘志丹的队伍带着缴获的枪支和骡马,离开太白镇去往林锦庙的路上,意外地俘虏了正在“串门子”的敌三连连长,将其连队的枪支和骡马也全部缴获。
此次行动被后来的党史界称之为“太白夺枪”,共缴获长短枪五十多支,骡马七十余匹。刘志丹的队伍一路歌声笑语,返回到白沙川,开了庆功联欢大会。从此,组建了三支红色游击队,掀开了陕甘边革命武装斗争的崭新局面。
陕甘边的红色武装和国民党针锋相对,斗争日趋激烈。永宁山党的活动也频繁起来,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不安,将这一带视为“乱区”。一九三一年二月,国民党给保安县城派驻了一个营,营长高玉亭是个忠于“党国”的人,一到保安就密切注视辖区共产党的活动情况。
这年六月,县政府派曹力如到县城筹备“七月会”。七月会是保安的传统物资交流大会,四乡八岭的群众趁农闲,吆上牲口,驮上特产,进城交易,热闹非凡,人们乐而留连,有唱大戏的,有“说书”的,设卖便饭的帐篷搭满街道,牲畜黑压压散了一河滩。城里城外人潮涌动,每次七月会大约十五天,是保安人狂欢的盛典。曹力如到县城刚着手筹备工作,就被高玉亭营扣留了,永宁山上的人还不知。扣留的当夜,营部马排长带了几个人下到永宁山,貌似大大咧咧,客客气气,似乎没有公务,但一笑一说不自然,气氛明显异常,指名道姓地硬拉了几个人打牌,彻夜不歇。
第二天清早,赵耀先忽然敲开弟弟赵光前的门,说:情况不好了,川道里下来了好多骑兵和步兵,可能机密泄漏了,要抓人。还将两包党的文件交给赵光前,让其赶快烧掉。赵光前立刻攀上窑背,进入另一间僻静的石窑里,把文件投在炕洞里烧,纸厚烧不着,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来,撕碎,投入炕洞再烧,时时担心马排长上来搜查,一会儿到门边探望,一会儿用棍子挑炕洞里的纸屑,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总算把文件烧完了,锁了窑门就走人。听见二层上一片吵闹,绕过去一看,马排长一手抓着王子宜、一手拉着曹继芝,几个士兵用枪围住。又把高景山和赵光前的父亲也抓起来了。
赵光前看到此景,心下咯噔,向鹞子川沟口一瞅,赵耀先潜进了沟口的树林才松了一口气。马排长指挥士兵将抓住的四个人关在二层的石窑里。过了两天,把关押的人放了,曹力如也从县城回来了。高玉亭营道歉说:逮捕名单上有两个和你们重名重姓的人,是场误会。
这场看似误会的事情在发生半个月后,延安的高双成受井岳秀命令来到永宁山,以共产党嫌疑为由,逮捕了曹力如、王子宜、赵耀先、曹继芝和高景山,用绳子捆绑后,架在毛驴上,派一个排的士兵押送到延安,又解押榆林,关进国民党八十六师看守所。原来,刘志丹游击队派出连长刘兆庆去山西太原与李林芳接洽购买枪支,用暗语给永宁山赵耀先写密信转刘伯达,通知此事。信笺上角还写:代问力如、耀先、子宜好。不料枪支和信件在黄河渡口被延安国民党缉私队查获。于是,引起井岳秀怀疑,指示捕人。五位同志被关押在榆林的国民党监狱中,遭受了严刑拷打,坚贞不屈,之后被相继营救出狱。
一九三五年五月,随着陕甘边革命力量的壮大,刘志丹带红军主力连战连捷,相继攻克了安塞县城和靖边县城。县长李德安感到灾难来临,带着家眷,甩了师爷和民团径直而逃。王子宜策反永宁山民团起义,拉出了十三人和山下的赤安游击队会合。永宁山上的残余民团见状弃寨而走,永宁山得到解放。当夜,永宁山寨上的群众极其恐慌,带了衣物和银两,乱挤乱拥了一夜,天亮后游击队开了寨门,群众纷纷下山远避而去。
陕甘宁边区时,永宁山寨作为被服厂,机器轧轧,人言吵闹。建国初期,寨子作为粮库,发挥了作用。一九六〇年,洛河水利工程在永宁山开工,调了十多个县的民工一千多人,开凿了排水道,在山体炸出凹槽做坝体,可惜民工极其饥饿,加之疟疾传染,接连死伤,工程不得不下马,成为一段遗憾的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