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法门通国:佛的皇家殊缘

 

 

  法门通御道,佛的国家殊缘甚深。仅以命名看,就有“兴国寺”“相国寺”和“护国兴教寺”。河南省开封有著名的大相国寺。秦岭终南山下有“大唐护国兴教寺”,位于西安城南约20公里处,长安县镇樊川北原(少陵原)。寺内藏有明代铜佛像、缅甸玉佛像各一尊,还有历代经卷数千册。周恩来总理曾陪同印度总理尼赫鲁来此瞻仰玄奘墓塔。

  玄奘从印度取经回来以后,倾注全部心血译经19年,公元644年圆寂于玉华宫。遗体运回长安,安葬在西安市东郊白鹿原上。白鹿原地势很高,在皇宫内的含元殿就能看到。唐高宗非常敬重玄奘,将其奉为国宝,为他的去世曾经举朝致哀,诏令将玄奘的遗骨于总章二年(669年)迁葬到长安以南的少陵原上,同时修建寺院,以资纪念,寺被命名为“大唐护国兴教寺”,为唐代樊川八大寺院之首。唐肃宗为玄奘的舍利塔题写了塔额“兴教”二字,寓意大兴佛教。陪葬其侧的有两弟子窥基和圆测灵塔。玄奘塔为方形五层砖结构,通高约21米,底边长5.2米。一层较高,面南辟龛室,内置玄奘塑像;二层以上实心壁面隐出倚柱、阑额、斗拱,叠涩檐下砌两排菱角牙子。塔身收分适度,造型庄重,为早期楼阁式塔的典型作品。两侧弟子灵塔均为方形3层,高7米左右。其中“窥基塔”为唐永淳元年(682年)始建,大和三年(826年)重建;“园侧塔”为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由终南山丰德迁来灵骨时所建。窥基是唐朝开国大将尉迟恭的孙子,圆测是新罗(朝鲜)王的孙子。

  兴教寺大殿四周外山墙顶部现存有明朝永乐十五年(1417年)绘制的20余幅壁画,其中有《太子游苑图》。《太子游苑图》创设了山水秀丽、景色宜人的氛围,画中的国王、太子各具情态,融合在美丽的景色中。文武官吏、男女侍从小心谨慎地服侍国王和太子。

  《圣教序》全名《大唐三藏圣教序》,由唐太宗撰写。唐贞观十九年(645年)二月,玄奘法师在印度求法17年后,携梵本佛典到长安,太宗见之甚喜。当年三月,玄奘奉命居弘福寺,并从事译经。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太宗亲自为之撰序,皇太子(李治,后为唐高宗)作记,此序和记,与太宗御敕、皇太子笺答、玄奘所译心经,由弘福寺沙门怀仁从唐内府所藏王羲之书迹及民间王字遗墨中集字,历时20余年,于咸亨三年(672年)刻成此碑,全称为《大唐三藏圣教序》。碑现存西安碑林。

  唐太宗《圣教序》写道:

  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诚重劳轻,求深愿达,周游西宇,十有七年。穷历道邦,询求正教。爰自所历之国,总将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译布中夏。宣扬胜业,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垂。圣教缺而复全;苍生罪而还福。

  唐高宗(时为太子)《圣教记》写道:

  玄奘法师者,夙怀聪令,立志夷简,神清龆龀之年,体拔浮华之世,凝情定室,匿迹幽巖,栖息三禅,巡游十地,超六尘之境,独步迦维。问道法还,十有七载。引大海之法流,洗尘劳而不竭;传智灯之长焰,皎幽闇而恒明。自非久值胜缘,何以显扬斯旨?

  玄奘法师所译佛经,唐太宗为之作“序”,唐高宗为之作“记”。兴教寺壁画有《太子游苑图》,法门通御道啊!佛的国家殊缘,深矣。唐太宗《圣教序》中的“法门之领袖也”,已经出现了“法门”一语。唐高宗《圣教记》中的“自非久值胜缘”,已经出现了“胜缘”一词。为佛教法门建“皇家寺庙”的胜缘完全成熟。

  法门寺位于扶风县城北10公里的法门镇。始建于东汉末年,发迹于北魏,起兴于隋,鼎盛于唐,被誉为“皇家寺庙”,因安置释迦牟尼佛指骨舍利而成为举国仰望的佛教圣地。据专家考证,法门寺始建于北魏时期约公元499年前后,现寺内尚存的北魏千佛残碑就是立塔建寺后不久树立的。当时称“阿育王寺”(或“无尤王寺”)。“阿育王寺”者,是直接以国王名字作寺院的名称啊。

  唐朝是法门寺的全盛时期,它以皇家寺院落的显赫地位、以七次开塔迎请佛骨的盛大活动,对唐朝佛教、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唐初时,高祖李渊改名为“法门寺”。武德二年(619年),秦王李世民在这里度僧80名入住法门寺。唐朝贞观年间,把阿育王塔改建为四级木塔。唐代宗大历三年(786年)改称“护国真身宝塔”。自贞观年间起,唐朝政府花费大量人力财力对法门寺进行扩建、重修工作,寺内殿堂楼阁越来越多,宝塔越来越宏丽,区域也越来越广,最后形成了有24个院落的宏大寺院。寺内僧尼由周魏时的500多人发展到5000多人,是“三辅”之地规模最大的寺院。唐代200多年间,先后有高宗、武后、中宗等八位皇帝六迎二送供养佛指舍利。

  法门寺的良卿法师,是在“文革”中自焚的。1966年,面对“红卫兵”小将们对法门寺地宫的破坏,住持良卿法师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慢慢地从蒲团上站起来,穿上他那红底镶金的袈裟,凝望着直刺苍穹的巍巍宝塔……然后,他把身旁所有的被褥、草垫、柴禾堆放在一起,浇上煤油,自己又不慌不忙地坐在其中,用他那饱经风霜的手划着了火柴,点燃了自己。在熊熊燃烧的烈火面前,“红卫兵”们纷纷扛着镢头、铁锨溜之大吉。法门寺地宫终于免遭了一次劫难。

  即便在唐代,大规模地“花费”国家财政,迎送供养佛指舍利就有人提出异议,著名者有韩愈“云横秦岭”震古烁今的蓝关追问。受“国家饭碗”的巨大制约,韩愈“云横秦岭”自己的蓝关追问没有进行下去,翌年回长安仍然感谢“吾皇”。韩愈当年劝谏迎送佛指舍利的动机,是“欲为圣明除弊事”。很明确:韩愈认为国家官方性迎送佛骨,是“弊事”。作为官员,韩愈也是为国家考虑啊。这与“兴国寺”“相国寺”和“护国兴教寺”的兴国护邦并无二致。按照中国意识和文化传统,“家”“国”不分。佛僧作为出家人,应该对“国”和“家”一样,兴趣不大。“僧”来自于“佛”;“佛”来到这个世界的崇高使命是什么呢?佛经写得很明确:“仅为一个大事因缘。”这一个被称做“大事”的“因缘”,在佛是个人生命的解脱,而不是国家兴衰!在佛陀眼里,被东土僧人以“兴国寺”“相国寺”和“护国兴教寺”忙活的“国家”,乃是小事啊。僧人忙活的“国家”,不是眼见着衰亡了吗?释迦牟尼如果要“忙活”自己的国家,他就是迦毗罗卫国的国王,而不会是释迦牟尼佛!事实上,释迦牟尼佛是亲眼看着他自己的国家——迦毗罗卫国灭亡的。玄奘法师离开不久,其留学的纳兰托寺院,就被波斯帝国和伊斯兰占领;作为佛教的故乡,印度国家在近代是英国的“东方公司”。“兴国寺”“相国寺”和“护国寺”的中国,也沦为半殖民地,比印度幸运“一半”。“兴国寺”“相国寺”和“护国寺”的中国僧人,和韩愈一样,都为了自己的国家,扮演的却是悲剧!如果说,韩愈的悲剧源自皇权的专断淫威,良卿法师的自焚由于“护教”和“兴国”的严重紧张,那么,中国其他僧人的悲剧则是剑走偏锋的价值颠倒:释迦牟尼的“佛”是从国家走出来,拒绝王位;中国僧人则是通过“王”的信仰“佛”,走进王朝国家。

出处:

终南幽境·秦岭人文地理与宗教/高从宜,王小宁著.-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