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燹家园

  在《辞海》里,有一个比较生辟的汉字叫“燹”(读音为xiǎn),多用为兵火。兵燹,指因战乱而遭致的焚烧破坏。明初诗人高启在《次韵杨孟载早春见寄》有“久闻离乱今始见,烟火高低变烽燹”的诗句。

  国民党在军事“清剿”豫鄂陕人民政权和军队、游击队的同时,对根据地人民群众大肆兵燹。区党委、军区和边区行政公署在领导军队、游击队进行紧张的反“清剿”斗争的同时,亦十分关心和注意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以保持和调动人民群众的积极性。

  11月下旬,国民党正规军进剿时,将根据地腹地留仙坪到多子沟及大龙庙周围近三公里以外的大水沟道2500多间民房统统火烧,致使民众流离失所,惨不忍睹。汪锋赶赴现场调查之后,立即电示军区司令员文建武和政治部主任张树才,并电告中共中央,指出:

  如不及早采用有效而周密之对策,将使群众遭受极大困难,请你们事先加以考虑,我回后再详细讨论。①

  中共中央接到汪锋11月25日电报,十分重视,即于11月27日回电指示:

  应即动员党政军,在群众中进行慰问,以表明我党和我军愿与人民共患难、同生死,并与群众共同商讨互助办法,如募捐、政府出据向客户借贷,救济断炊农户,如何组织生产等,军队帮助人民搭茅草棚,解决受难人民居宿等实际问题。②

  根据实地调查、现场目睹情况,依据中央的指示精神,汪锋主持区党委、军区和边区行政公署联席会议,共同制订救灾方案,逐一做好具体安排。12月1日,向各分局发出救灾指示,决定对受灾人民群众酌量减征或免征公粮,尽最大努力,保护人民群众利益。

  当汪锋赴任豫鄂陕途中,“聚义”歪嘴崖,因特务告密,国民党陕西当局发现汪锋一行行踪,下令蓝田县县长房向离派人追捕,房富有正义感,便消极应付。他的蓝田籍妻子崔东亚也为夫撑腰,活动县党部、县参议会有关人员,支持房县长。房以“蓝田没有正规八路,只有土八路”为借口,“清剿”行动迟缓,后被国民党陕西当局以“剿匪不力”罪名撤职查办,押往西安管押。

  撤职查办房向离,新任县长田云汉却在大肆鼓吹“匪患猖獗”的狂叫声中接任蓝田县长一职。据说,田云汉为军统骨干人员,一上任便建立健全了蓝田的特务机构,充实县自卫团队,建立了乡保情报网络,到处设立盘查哨,递步哨,悬赏缉拿李先念、汪锋、刘堂印、刘安华等人。到处张贴布告和劝告书,招抚解放军指战员、伤病员和游击队员。四处派特务和情报人员,寻找搜捕地下党员及其亲属。强令老百姓提供“匪情”,实行连坐法,对知情不报者,按军法治罪。与此同时,田云汉又在汪锋家乡所在地附近的东山、南山一带修建了300余座碉堡。汪锋在歪嘴崖创立的蓝洛游击队,后来编为陈德志的蓝洛支队在第一轮反“清剿”斗争中,依托灞龙庙、青岗坪,进行了阎山、厚子镇、灞龙庙、华阳川、石门、龙凤山、韩王川等几十次战斗,南袭两荆公路,打汽车、夺军品,阻敌运输线。

  西击厚子镇,威胁蓝田县城及西安,国民党陕西当局对蓝洛支队的活动极为不安,不断调兵遣将,对灞龙庙地区进行“清剿”。9月26日,国民党出动陕西省保安团和灞龙庙乡自卫队,分两路“清剿”灞龙庙地区,当时蓝洛支队主力的200余人正准备袭击厚子镇,行至清峪口时得到消息,立即回师东山准备消灭敌陕西保安第五团。当时,保卫团有5个连四五百人,超过一游击队一倍多,游击队采取夜袭战术,连续摸掉敌人几道岗哨,突然包围团部,一举干掉敌团部和五个连队,缴获大量枪支弹药,创造了一个以少胜多的成绩。区党委书记汪锋在灞龙庙歼灭战取得胜利后,于10月19日,电告中共中央并文建武、张树才:

  敌分两路向我大龙庙(即灞龙庙)进攻,企图占领青岗坪,当与我们陈德志支队及三连接触激战,四小时被我击溃。③

  此后证实不是击溃战,而是一个歼灭战。得到了中央军委和豫鄂陕党委军区的嘉奖。灞龙庙歼灭战的胜利和蓝洛支队的壮大,使得灞龙庙、青岗坪为中心的第二分区蓝洛根据地进入稳定时期。

  10月1日,汪锋护送李先念到达蓝洛支队的这天下午,该支队第三大队大队长刘堂印率部袭击敌汽车四辆截获棉军装2000余套。

  后一阶段,汪锋主要随陈德志二十二支队活动,厚子镇歼敌,实为汪锋亲自指挥的一次战斗。战斗胜利后,汪锋曾于11月4日以“厚镇败敌”为题赋诗一首,庆祝胜利。诗曰:

  石鼓山前设柳营,刀寒号响催军行。

  挥戈战败武清林,谈笑回师清峪坪。

  汪锋诗中提到的武清林,曾为北洋军阀旧队刘镇华镇嵩军军长,旧为国民党在渭南、蓝田实施“清剿”之一部,后在汪锋、孔从洲率民主第三十八军攻克河南陕县时遭全歼而被俘。

  灞龙庙歼灭战之后,蓝田县长田云汉闻风丧胆,不敢在县城居住,把县政府一干人马迁往距离西安东郊灞桥附近的洩湖镇办公。

  田云汉对灞龙庙的失败和打击,恼羞成怒,加之上个月,其妻弟、自卫队队长熊仲林被蓝洛支队打死在蓝田九间房,他把蓝洛游击队和清峪一带的人民群众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策划了更加疯狂的报复。11月下旬,国民党第十七师、第八十四师各一部、第一四四旅四三〇团一部、第一三五旅一个营,在保五团、保七团两个营及陕西第四、第五两区各县保警队、自卫队配合下,公然大举扫荡蓝洛县的灞龙庙、青岗坪及厚子镇横岭、玉山一带。

  这是敌人对整个豫鄂陕根据地第二次“清剿”的组成部分,田云汉则指挥蓝田县保警队、自卫队配合这次“清剿”行动,参与策划了对东山、东川一带的坚壁清野、移民并村和烧光、抢光、赶光的“三光”政策。“清剿”之前,田云汉在县城公共体育场召开全县“清剿”动员大会,发表了极其恶毒的演讲,誓把东川地区的“共匪”全部消灭,一个不留。他信誓旦旦地放出狠话:“宁可错杀一百个老百姓,决不允许漏掉一个共产党、土八路。如有通‘匪’、隐藏包庇者,一律军法从事,决不手软。”

  11月25日,大批敌人进入清峪沟一带放火,大火连烧三天,一时间,从灞龙庙到横岭、清峪、倒沟峪、汇峪、大东沟、白杨岔、何家沟等满沟、遍川上下,大火冲天,黑烟滚滚,烟雾弥漫,清峪沟一百五六十户约五六百间民房被烧为灰烬,沿西荆公路几条山沟没了人烟。人民群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扶老携幼,背被抱娃,牵驴赶牛,流落他乡。几十里青峪川,一时绝无人迹,成了无人川。哭声、怨声、枪声、叫骂声、狗吠声、嘈杂声混成一片,此起彼伏。呼儿唤女、哭爹喊娘的呼救声撕肝裂肺,痛断心肠,无不凄惨悲伤。杀害了肖绪岐、肖唐典等十几名共产党员、游击队员,还有几十名解放军战士,游击队员被掳去送往西安监禁。地主还乡团对人民群众疯狂报复,杀害乡村干部、积极分子13人,当地成了白色恐怖的世界。

  田云汉不仅烧房杀人,还要牢牢控制失去的乡保基层政权。派他的亲信、县军事科长邵力任兼灞龙庙乡乡长,追捕共产党员和游击队员,派特务王希文担任许庙乡乡长,镇守许家庙地区。王希文到处张贴布告,通告悬赏缉拿李先念、汪锋、刘堂印、刘安华、穆继曾等人。对农民实行连环保,一家知情不报或隐藏,“罪”殃数家。

  田云汉既凶残又卑劣的行径,激发起当地人民群众怨声载道,西安市民也纷纷喊冤,发泄不平。在国民党蓝田县党部参议会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胡宗南和陕西省政府主席祝绍周也为此遭到非议,被动应付。

  田云汉要把刘堂印妻子枪杀或卖为人妻,县党部书记长贺景章要释放刘堂印之妻。刘堂印身藏两把短枪,化装进县城救妻,田云汉惊慌万状,下令封锁县城四门。贺景章却派人把刘堂印暗暗送回许庙街,把刘妻放了。在西安的一些蓝田知名人士,也投书西安绥靖公署和省政府,胡宗南、祝绍周派谢辅三来蓝田查看火烧灾情。谢不进县政府,也不进县党部,径直进了县参议会大门。参议会议会长牟文清、副议长邵泽南叫来县党部书记长贺景章汇报。谢问贺蓝田“匪”情如何?贺则回答:“匪李先念、汪锋南在商洛,北在厚子镇以东渭南境界。”邵泽南则把矛头直对田云汉:“田县长来蓝田事无巨细,一言九鼎,把王益子、李玉乾二参议员都枪毙了。关于火烧灞龙、青峪一事,田县长他自己心里头明白,不过是为他妻弟熊仲林报仇而已。”

  谢辅三把田云汉叫到参议会问个究竟,田则得意洋洋地自我夸言道:“我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不给这些共匪、游击队点儿颜色看看,蓝田就会匪患成灾。”

  大火事件本与谢辅三有染,此时谢却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指责”田云汉:“烧房能起啥作用,听说还烧了老百姓几百间房子。”田云汉回答:“凡是与共匪有关系的人房子都烧了。”不满田云汉这番回答的邵泽南则质问道:“难道这一百几十户人家都与共匪有关系吗?你有什么证据?”“哦、哦。”田云汉一时语塞支吾。

  邵泽南则继续说道:“一百几十户人家,我们不能说没有通匪的,但田县长硬要说他们统统都通匪是没有道理的。两军交战一不杀来使,二尽量不伤及无辜。你为妻弟熊仲林报私仇,却记恨在灞龙、青峪老百姓身上,这不是逼民造反,引火烧身,有辱党国吗?烧房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县党部副参议长,事先竟然一概不知,这能叫党国一致,党军一致,消灭共匪吗?”

  田云汉还是不服气地辩解道:“我把刘堂印女人抓来,贺书记长却叫人放人,这不是装好人,把金贴在自己身上,把灰都抹在我脸上!”

  谢辅三听完田云汉的辩解,回过头来叫参议长牟文清说一说。牟文清却帮着贺景章说:“叫我看,贺书记做得好着哩。一个妇道人家,嫁给一个共产党做老婆,丈夫在外边干啥事,妻子不一定都知道,就是知道了她又能咋。把她杀了,把吃奶的孩子杀了又有啥用,把人家房子烧了,把老百姓赶得四散逃离,反过来又骂党国、县府,这不是授人以柄,自找没趣吗?”

  谢辅三算是了解了一些实情,则冠冕堂皇地“教训”了一下田云汉。贺景章则说:“蒋委员长说匪患是他心中的大患、党国的大患,匪患一日不除,心中一日不宁。消除匪患,要党国同心,你们不要再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房子烧掉了,却把人心烧到共产党方面去了,这叫得不偿失,弄得西安满城非议,骂声四起,胡长官、祝主席也受指责。”

  贺景章其实就是汪锋派蓝田地下党员穆春发等人秘密联系的统战对象。

  谢辅三经一番了解回西安向胡、祝汇报了蓝田之行,陕西省当局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消除民怨,挽回颜面,令县长田云汉亲率由地方绅士组成的蓝田县“清剿”委员会经济组,先后两次对烧毁地区进行宣抚、放赈以安民心。参加这次宣抚行动的还有县党部书记长贺景章、县三青团主任曹春生、参议长牟文清和副议长邵泽南,还有参议员任哲卿、张向候及教育局长阎茂三等。

  田云汉也曾去搞宣抚活动。但是,田的宣抚活动却变了味。据田云汉后来交代:“烧了房我曾带地方团体及绅士赴玉山、横岭等地放赈,并说是八路军把房子烧了的,叫百姓供给情报。”④

  汪锋家的房子虽然不是田云汉烧的,但是给一家人也带来重大灾难。当汪锋赴任豫鄂陕,离开万军回去见李先念途中,玉山乡乡长李玉田,派蓝田第四保安队队副王生贤做向导,带陕西省保安五团烧毁了汪锋家的房子,大黄牛被抢走,土地充公。同一天被烧毁的还有蓝洛支队第三大队大队长刘堂印、蓝洛县厚子镇区区长刘安华的家,拆毁了蓝洛支队第三大队教导员穆继曾家房屋。

  汪锋家房子被烧毁,父亲和继母望着一片废墟的家园和四处离散的家人,以及儿子汪锋和他的一群战友遭受通缉,满含仇恨和泪水,离开街子村,一路向北沿路乞讨,经过厚子镇,向渭南逃去。一路上,老人担心的是家人离散何时才能团圆,焚毁的家园何时才能重新复好。一天上午,二老行至渭南大王镇附近,当地保甲突然拦住去路,不由分说,把二老带到大王镇,放走了汪锋继母,却把汪锋父亲带进镇上一个大院场。继母与父亲分手,独自一人按照事前的约定,过渭南,渡渭河,北去蒲城。父亲进了大院场,一看黑压压一群老百姓,足有二三百,有坐的,有站的,有抽烟的,有一块儿说话的,一个个心神不定,愁容满面。只见门口站着几个乡丁,背着枪,骂骂咧咧,耍着威风。另有几个乡丁在场内乱窜,粗声粗气地问这问那,态度蛮横。一问,才知道这是配合南山“清剿”,蓝田渭南交界地区实行戒严,一般人不能随便通行,一经发现,即强令停止通行,带到指定地点,拘留盘问,如无异常,再通知家人前来带回,如有可疑,即关押起来,不让回家。

  汪锋父亲不住地望着院场大门口,只见一会儿放走一个、两个,一会又放走两个、三个,三四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已经过了晌午端,院场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汪锋父亲身无证件,无家无亲怎么应付,不免犯难起来。一会儿只留下他和一位年龄相当的老者。他俩一起攀谈、抽烟,吉凶如何就在分秒之间。此时,只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进了大门,径直走到老者面前,带老者出门,汪锋父亲也就跟着这位老者和孩子一同出了大门,门口的乡丁、保甲竟然没有过问,放走了三人,汪锋父亲这才脱险。

  脱险后的汪锋父亲一口气赶了五六十里,来到渭河边上,与老伴分离重逢,一起渡过渭河,奔波百余里,落脚在蒲城县城南十二三公里的龙阳镇。

  龙阳镇位于渭南通往蒲城、白水以至陕北清涧公路之侧,距离汪锋家乡200余里,国民党军队修筑的富(平)龙(阳)简易战备公路在龙阳镇与渭(南)清(涧)大道相交,龙阳一度成了国民党部队和陕西当局军、民用物资的集散地,来来往往的人多,街镇繁华,生意兴隆。汪锋父亲和继母落脚龙阳,先给街上的小食摊点和饭馆择菜、淘米、烧火、洗碗、擦桌、摆凳,干活没活钱,吃饭没饭钱,图个肚儿圆。

  二老商定来蒲城,一因蒲城是陕西一个产粮大县,人多、地广、土肥、煤丰,蓝田在蒲城一带经商、做饭、理发、照相、干泥瓦活、做木工等手艺活儿人多,乡党见乡党,照顾又相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汪锋父亲认为蒲城县城南,交通方便,地下党人员来往频繁,自己去过几次马栏,认识汪锋一些战友和同事,老两口儿想在这儿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几个地下党员,或者从蒲城北上马栏去找赵伯平。

  汪锋父亲和继母在龙阳镇街道过了一段打零工混饭吃的光景,后受雇当地一蒋姓大户人家,这家人有钱有势,蒲城远近闻名。二老年岁已高,但勤快朴实,眼里有活,很得蒋家人心。蒋家还算仁义,没有嫌弃虐待老人,二老在蒋家前前后后两年多时间,其间又找见几位蓝田乡党,有的在龙阳街上办粮店,开饭馆,有的在附近周围打零工。这些乡党中,有的和汪锋家一样,房被烧毁,有的逃避壮丁、支差,暂时都不打算回家,乡里乡党,说话没短长,和乡亲在一起,二老不再感到孤单,安心在龙阳待下去,等待天变的那一天。

  汪锋得知家园惨遭兵燹,曾令蓝洛支队、商山蓝支队和蓝洛县大队,在反“清剿”中,为死难烈士和受害群众报仇。他怀着满腔仇恨赋诗《途中闻家被焚》一首:

  赴任途中隐故乡,家园被毁仇恨藏。

  乌云笼罩兴妖魅,浩气横眉驱虎狼。

  头伏隐名踏渭水,中秋讨贼跨洛商。

  丹江两岸飘红旗,华岳山边征战忙。

  汪锋还托人寻找父亲和继母,始终未找到下落。1949年5月20日,西安刚解放,习仲勋、赵伯平派人四处寻找,终于在蒲城县龙阳镇找到二老,接回西安。此时的汪锋正在汉水之滨率部解放陕南和剿匪。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双手沾满共产党人和无辜百姓鲜血的田云汉,1950年初被押回蓝田,接受人民的审判,在人民面前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同年11月,作恶多端的田云汉,被人民政府执行极刑,结束为非作歹的一生。

  而不愿参加“清剿”的前任房向离,后来终于脱离国民党营垒,参加了革命,作出了特殊贡献。

  ①②《豫鄂陕革命根据地史稿》,第126—127页。

  ③原电存中央档案馆,此处引自中共蓝田县委党史研究室编:《蓝田党史资料通讯》,总第11期,第11页。

  ④《中原解放军北路突围与豫鄂陕革命根据地》上册,第515页。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