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军法处

  汪锋从长武县城被“押送”到西安,还未与杨虎城见面,杨的军法处处长张依中便将汪锋安排在军法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设在军法处看守所内,看守所位于西华门附近,距离新城十七路军总指挥部约有1000米。

  看守所是个偌大的院落,坐北朝南(现西安市消防支队所在地),院子北面,也称后院,从东到西,建有并列的两排平房,足有数十间,留出十多间作为招待所,其余则作为监舍之用。院子的南面,也称前院,靠东半部分建有凹形小院,为看守所工作人员所用,西半部分则是一片空地,为活动场所。

  这个看守所实际上是一座监狱,早在杨虎城1930年底主陕之前,就已建成使用,一直为反动派关押“政治犯”的秘密场所,许多“政治犯”就是从这儿走向刑场的。陕西著名共产党人李子洲正是在这里遭受迫害折磨而殒命的。杨虎城入陕时,许多“政治犯”和其他被押人员,乘局势混乱之机,也是从这儿跑出来,重新走上战斗岗位继续革命的。

  十七路军军法处掌管着这个看守所,其关押人员主要是十七路军中违犯军纪国法的“反省”军官、士兵,或其他被怀疑审查的人员,还有国民党陕西当局抓获的一些政治嫌疑人员,包括一些共产党人和爱国进步人士等。

  对于军法处处长张依中,汪锋并不陌生,早在七八年前的渭华起义时,张曾任许权中旅长的副官。渭华起义失败后,许权中率余部退到汪锋家乡,汪锋便结识了张依中。

  张依中原来是位共产党员,后来消极了,离开了组织,但一直怀念革命,怀念组织。他对汪锋受到毛泽东的如此信任,出使西安,感到十分的羡慕和敬重。对于汪锋肩负的重大历史使命欢欣鼓舞。对于红军与十七路军达成联合抗日协议,组成抗日统一战线充满了希望。

  张依中很聪明,他反复掂量权衡着:不论是作为毛泽东的密使、杨虎城的客人,还是自己的老朋友及其肩负的重任,汪锋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具有特殊身份的人物,他对汪锋的接待格外热情、亲切和周到。他向看守所所长吴怀仁介绍说:“这位汪先生,是我们十七路军的高级特情人员,是被红军俘虏后逃跑回来的,需要审查,才能复职,暂时先住在招待所。”

  吴怀仁是个年已五旬的老狱吏,也很世故,习惯于奉迎。他得知汪先生是杨虎城将军的“高级特情人员”,又是顶头上司张处长的朋友。和他的长官平出平入,哪敢怠慢,一切从优,好心款待,尽力向汪锋献殷勤,客气恭维的话儿不知说了多少,安置汪锋住在上好的单人房间。每天给汪锋单独用饭,羊肉泡馍、油泼面、荞面饸饹、肉夹馍……尽为摆上餐桌,极表关心。汪锋开始按照张依中的吩咐,很少外出,在看守所院子里则行动自由,经常到张依中和吴怀仁的办公室去闲谈聊天,了解外面的情况。一次,汪锋和王菊人会谈后回到住处,早在看守所等候的张依中把汪锋请到自己办公室,寒暄了几句,便向汪锋数落说:“王菊人不够朋友,爱耍小聪明,要多加注意。”

  张依中的话有何用意,汪锋一时搞不清楚,只好随口应付几句,岔开话题。

  后来,在汪锋与张依中的几次言谈中,才弄清张依中那次数落王菊人的真实用意。张依中向汪锋再三解释说:“自己之所以脱离革命,只是和有些人的意见不同,自己没有做过坏事,组织如果需要的时候,一定尽力帮助。”谈到渭华起义,张依中的话语间流露出对刘志丹有很深印象,一再向汪锋打听刘志丹的情况。汪锋对张依中如此怀念渭华起义的革命生活,愿意继续为革命尽一份力量的心情深表理解、关注和感谢。他向张依中介绍了刘志丹为创建陕甘边苏区和西北革命根据地所作出的巨大贡献;介绍了刘志丹不屈不挠,不怕挫折,不怕失败的坚强革命精神;介绍了刘志丹顾全大局,不计个人恩怨得失的党性观念,介绍了刘志丹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和密切联系人民群众的优良作风和品德等。张依中对刘志丹肃然起敬,一再委托汪锋回陕北后向老领导刘志丹表示问好。

  密会杜斌丞后的汪锋回到看守所住处,天已很晚,张依中还在办公室等候。汪锋来到他的办公室,张对汪锋说:“你一到西安,杨主任就有令不让你轻易外出,你近来活动得太多了,已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杨先生也知道了,不知什么人出的馊主意,杨先生已令军法处庞志杰队长监视你的行踪,怕你出岔子。杨先生下令,如果你在外边被中央发觉,立即把你抢回来;抢回不可能,就先开枪伤害你,无论如何不能让国民党把你活捉了去。我很担心,所以才悄悄告诉你。杨先生这样布置,都是为了十七路军的利益。”①

  张依中这些话,是真是假,汪锋一时还无法搞清楚,但说明自己的行动已引起十七路军方面一些人大为注意了,必须小心谨慎才是。汪锋自住进看守所招待所之后就有被“软禁”的感觉,这一下感觉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现实。他对张依中说:杨先生这样做,是对我的关怀,我感谢杨先生,也感谢杨先生对革命事业,特别是对十七路军这个团体的负责精神,我坚决服从杨先生这个决定。第二天,张依中便增加了对汪锋的便衣警卫人员。过了两天,庞志杰又悄悄向汪锋证实了张依中所讲的杨虎城指令,他要汪锋提高警惕,尽量少外出,以免发生不测。打这以后,汪锋很少外出活动,只是和王菊人之间进行会谈,与张依中、庞志杰聊天。

  一天晚上,在与庞交谈时,汪锋从庞的口中觉察出庞是“同志”,只是党内纪律不便多言而已。

  庞志杰,曾参加过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在向北京昌平、顺义进军途中加入中共组织。同盟军失败后,组织安排他回西安,因为他在北京上学时,由杨虎城提供学费。通过张依中,杨虎城给庞志杰在军法处安排了一个少校军法官的名义,而张依中没有在军法处给他安排任何行政职务,只是身着便衣,专管处理西安绥靖公署和十七路军与国民党陕西省省党部之间发生的各种纠纷与矛盾,内外都称他“庞队长”。庞志杰便利用工作之便,开展中共组织秘密活动,且与上海组织直接联系。西安绥靖公署和省党部在西安联合组织了一个肃反委员会,实际上是个特务组织,专门迫害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宋志先任主任,张依中任副主任,军法处稽查科长张绍先任审判员。庞志杰任法官后,发现张依中与宋志先虽同在一个特务机构里,却是同床异梦,各为其主。张依中、张绍先二人专为十七路军和西安绥靖公署办事,凡是遇到国民党对十七路军和绥靖公署不利的人和事,他俩则极力反对,或予以开脱,他们坚称十七路军和西安绥靖公署是抗日的,没有一个共产党人。为此,常与人称国民党特务干将的宋志先争吵不休,维护十七路军的利益。庞志杰到军法处后,张依中和张绍先知道庞志杰与共产党人有联系,一得悉国民党特务对十七路军和西安地区地下党有不利的消息,就告诉庞志杰,庞志杰便即向上海党组织,或西安地下党联系人王超北报告,加以预防或注意。一直到西安事变前夕,张依中还派庞志杰到西安邮政局邮件检查所,查出国民党特务向南京100号信箱密报十七路军和西安绥靖公署兵力部署、经费筹措和武器弹药生产以及中共地下组织活动等情报,然后由张依中汇报给杨虎城。东北军入陕后,杨虎城指示张依中成立一个专门组织,负责调查搜集蒋介石分化迫害十七路军和东北军的情报。张依中将此任务交给庞志杰,并在张绍先的稽查科内成立了一个特别稽查组,用稽查科作掩护,进行这项调查工作。经张依中同意,庞志杰把共产党员王润九、王昭贤、许尚志、史选山等安排在特别稽查组内,同时又联系在上海的杨晓初,在南京的马文彦,在西安的车向忱、杨明轩、崔孟博、崔仲远、杨可均等,这些人都是拥护和追随杨虎城的可靠人士,他们从各方面搜集情报,然后由庞志杰加以整理,由张依中报告杨虎城。

  庞志杰还告诉汪锋说:“当张依中处长向我传达杨主任指示,万一你被国民党特务抓去,抢不回来,要开枪把你打死,宁可交死人,不交活人时,我总感到不是滋味。对此,你却十分感谢杨主任对你安全的高度关怀,我才放了心。”

  1936年元旦傍晚,张依中在看守所设宴招待汪锋,陪宴的自然包括庞志杰队长和吴怀仁所长。席间,张依中还是津津乐道,对汪锋这个十七路军的“特情”人员赞赏有加,不停地劝酒布菜。酒过数巡,张依中突然严肃起来,告诉汪锋:“你知道吗?昨日南京中山陵发生了悲惨壮烈的一幕,续范亭将军剖腹明志,以此反对蒋委员长安内攘外误国政策,令人好不心酸。杨主任今天已致电慰问,且看蒋委员长有何颜面以对国人。”张依中又哀叹一声:“抗日义士虽有报国之志,却不能血洒疆场,只有日本人才会背地里偷着笑,这叫什么国策,真把人牙气成骨头!”

  “蒋介石害怕日本人,也害怕共产党,汪老弟,回陕北,联络红军,和十七路军一起抗战,看他蒋委员长有何办法。”

  张依中滔滔不绝,酒后失言吐真情,庞志杰一旁笑而不语,吴怀仁听得摸不着头脑,汪锋立即岔开话题而言他。张依中这才如梦初醒,自我解嘲:“喝多了,喝多了,失言!失言!”四人这才相互对视,一阵哈哈大笑,举杯而饮。

  张依中还继续着话题:今天上午,我去新城总部,听取了杨主任发表的新年讲话《告十七路官兵书》,杨主任推测世界确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他说:“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可能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一年。”杨主任讲了一个外国的故事,很有意思。他说:“欧罗巴洲有个国家叫意大利,当年侵华,八国联军列强之一,有着庞大的武力,最新式的武器,前一向发动了对非洲亚比西尼亚(埃塞俄比亚)的战争。亚国是一个很小的国家,比咱陕西大一点,人口不过九百万,只有几万人的常备军,国家也很贫穷。而意国以几十万大军,加上飞机、坦克与化学武器,本想不用吹灰之力,在很短的时间里吞并亚国,谁知至现在没有达到所预想的结果,意国不得不将军队暂时后退,亚国仍然昂头挺胸,不依意国侵略损失分毫。”杨主任说:“其原因就是贫穷弱小的亚国‘民族意识的存在’,是不能被任何武力所屈服的。我们应当记得亚国塞拉西国王的一句话,‘我们抵抗到最后一个人和一个子弹,亚比西尼亚是不屈服给意大利的’。”杨主任说:“听了塞拉西国王的话,我们应该如何的惭愧。以中国的土地之广,民众较之亚国超过50倍,然而中国今日所受帝国主义的侵略已到了极点。”

  张依中讲到这儿,把桌子一拍:“看看我们拥有九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四万万血肉之躯的民众,蒋委员长竟然胆小到连一个小亚国的国王都不如,多丢人啊!”

  酒足饭饱,谈天说地,小小的节宴,不知不觉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宴罢方休。

  第二天上午,张依中给汪锋送来《告十七路官兵书》全文,其内容除了张依中昨晚透露的情节外,杨虎城还讲道:“自辽沈事变以来,继之者是热河的陷落,其次是上海之变,是长城各口之役,直到最近,甚至连中国腹地的华北也将变作别人的江山了。我们应该深切地知道,帝国主义者的野心是没有满足的,然而我们自己以为,广大的西北是中国争生存的最后生命线。但以地形和军事说,华北不能不说是西北的屏蔽,若华北丧失,帝国主义的威力马上就可以达到西北,西北的沦亡,自然就是中国整个的沦亡了。国家的灾难现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我们军人应该立刻地觉悟,民族、国家的存亡即是自己的存亡,我们的血应该为民族国家而流,我们的生命应该为民族国家一掷,要这样也不愧是革命的军人。”②

  看了杨虎城发表的《告十七路官兵书》,汪锋为杨将军抗日爱国精神所感动。也从张依中的“失言”中,看到了十七路官兵的抗日热情,对顺利完成使命,充满信心。

  ①《丹心素裹》,第300页。

  ②《杨虎城年谱》,第433—434页。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