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荡报》“记者”

  9月底前,汪锋披着凉凉的秋风,偕同刘克东离开“红都”保安,由游击队员护送,风尘仆仆南下西安,途经洛河川下寺湾,到达红白交界的张村驿,前来会合同行西安的有叶剑英、彭雪枫、边章五、吴自力等。最后,潘汉年也从保安前来会合。

  张村驿,是古老秦直大道上的一个驿站,位于富县县城西南24公里处,坐落在葫芦河南岸,是该县西南农副产品的集散地。张村驿设有联络站,接待来往人员。一行八人在联络站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叶剑英任支部书记,汪锋任支委。进入白区前,八个人化装成南京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派到陕北的谈判代表团,体格健壮魁梧的边章五,化装成代表团团长、国民党将军,胸前佩戴着圆形蓝色徽章。潘汉年眉清目秀,举止文雅,化装成“团长”秘书,夹着黑皮公文包。还有一位化装成“团长”的副官,少校军衔,腰扎武装带,干练潇洒。彭雪枫化装成国民党军官。刘克东化装成随从,衣着比普通战士要高级一些。吴自力化装成士兵,叶剑英化装成马夫。汪锋则化装成《扫荡报》记者,身着士兵军装,胸前别着派克金笔,手腕上的金表闪光锃亮,白皙的脸庞加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平板金色眼镜,显得文气十足。汪锋的“记者”身份,是经过周恩来、李克农精心策划的。

  《扫荡报》是国民党军队的报纸,由蒋介石的心腹贺衷寒创办,该报内容鼓吹“攘外必先安内”的同时,也有一些抗日色彩。行进时,一路跟进,“团长”边章五在前,刘克东紧跟其后,手臂上搭着“团长”的披风,第三位是“秘书”潘汉年,再依次为“副官”、“记者”、随行“军官”和“士兵”,“马夫”叶剑英跟在最后。

  一行八人,四个军官,四个士兵,除汪锋是陕西关中人,刘克东是陕北延川县永坪人外,其余则是广东、河南、河北、湖南、江苏等省籍人,说话南腔北调,方言五花八门,很像是南京政府派来的一群大人物。当化装完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得咧嘴大笑起来。

  这一行人都是去搞统战工作的,但各有各的身份和职务,各有各的目的地和特殊使命。不用说,汪锋是由周恩来派出的中央军委特派员,而叶剑英是红军参谋长,边章五、吴自力是中央军委局长,他们三人作为张学良的客人前往东北军。彭雪枫是红一军团政治委员,他和另一位红军干部前往甘肃,也是去东北军的。潘汉年的身份更特殊,使命更重大,他是由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派回国内,然后以中共中央正式代表的身份去南京与国民党当局谈判的。

  刘克东是中央军委译电员,正是周恩来给汪锋所讲的那个电讯人员,他随汪锋一道去十七路军开展统战工作,其主要任务是在汪锋的领导下,建立无线电电台。刘克东出发前,中央军委三科科长王诤向刘克东布置了任务。王诤用激将法对刘克东说:“现在要派人到外面(白区)去工作,建立秘密电台,以沟通白区与党中央的联系,你敢去不?”

  刘克东听后感到很突然,心想,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自小在农村长大,没有出过远门,去年刚从军委无线电训练班毕业,一直在根据地工作,没有单独执行过任务,更没有去过白区,心中不免有点胆怯。但又一想,自己是个共产党员,即使在再大的困难面前也不能退却,于是便果断地回答:“如果组织认为我能胜任工作,我就敢去。”

  看到刘克东如此坚定果敢的态度,王诤便高兴地说:“好,那就这样决定了。”

  接着,王诤向刘克东作了解释:“派出去的人要政治上可靠,技术上能独立工作,还必须是陕北人,所以组织上决定派你出去。到白区不像在根据地,更不像在陕北农村家里,困难一定很多,要随时面对困难,迎接困难,大胆、勇敢、机智地战胜和克服困难。”

  刘克东听了王诤的解释和嘱咐后表态说:“到白区我不怕,就是面对牺牲我也不怕,就是怕完成不好任务。”

  王诤对刘克东进行了一番鼓励,壮了壮胆,并答应今后还会与他多联络,以打消刘克东的顾虑。

  谈话中,王诤还告诉刘克东说:“国民党那里用的电台类型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国民党军政部制造的,一种是美国制造的。”并耐心地讲解了两种电台的性能和特点,讲解了如何维修电台容易发生毛病的可变电容、振荡线圈等部件。

  最后,王诤叮咛刘克东说:“你到西安建立电台以后,每天晚上23时至凌晨2时为联系时间,在这个时段里,向我们呼叫,直到联络通为止。为了保密起见,从现在起,你就不要回原单位了,无论碰到谁,也不要讲你要到哪里去,也不能写信告诉家里,只有等你从白区完成任务回来以后,才能与同志和家人恢复正常联系。”

  谈完后,王诤送刘克东到门口,叫刘克东去李克农那里接受具体任务。

  刘克东很快到了李克农住处,李克农向他交代了到十七路军建立秘密电台的目的、任务、方法和注意事项,并告诉他:“你跟汪锋一起去西安,并由汪锋直接领导,一切服从汪锋安排,汪锋的公开身份是《扫荡报》记者。”接着,李克农为刘克东编制了假履历:让刘克东化名刘世杰,父亲叫刘银,祖父叫刘天禄,老家延川县,在延川兴隆昌铺号当学徒,是个天主教徒,曾在洋人那里学习过无线电发报机,还替洋人发过电报。红军到了瓦窑堡,杀人放火,杀财主,杀洋人,杀入教的,为了逃条生路,到西安谋生。西安陕北老乡多,找个差事混碗饭吃,等等。李克农还一再告诫刘克东:“到了白区,千万要注意改变现在的习惯用语,如什么‘同志’呀、‘首长’呀,‘伙食尾子’呀等,对人要称呼‘先生’、‘长官’、‘掌柜的’、‘老总’等。上面发钱要说‘关饷’,见了不懂的事不要乱开口,以免露出蛛丝马迹。”李克农还告诉刘克东与陕北电台的呼叫代号,让他记在纸条上,好保存。刘克东是个年仅18岁的小伙子,年轻,记忆力强,不一会儿就背熟了,记在心里,把纸条烧掉。李克农夸奖说:“这样更好,记在脑子里,就再也忘不掉了。”

  李克农交代完毕,叫刘克东去林伯渠那里领点钱。

  林伯渠是中华苏维埃政府财政部长,领钱时,林伯渠说:“我这里没有多少法币,法币是国民党统治区使用的币票。给你十块大洋,这是通货,到哪里都可以使用。”①刘克东接过大洋,便去做准备工作。

  9月30日清早,汪锋、叶剑英一行按事先安排的队形,在东北军一队骑兵的护送下,离开张村驿,进入白区。快到中午时分,进入一个小镇,这天正好是农历八月十五日。陕北人过中秋节,那可是大过呀,家家户户都提前做月饼、炸糖糕、炸麻花,甚至在门前搭起席棚,支起油锅,摆起摊子。小镇街道两边堆积如小土包似的月饼摊,还有糖糕、麻花、红枣、南瓜子、玉米棒、热红薯,使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农贸市场上的日用百货、家畜家禽、各种土特产品交易红火热闹。这是红军与东北军改善关系以来呈现出的繁荣景象,给节日带来热烈祥和的气氛。

  走进小镇,找到一块空地,八人停步休息,叶剑英对汪锋说:“你是陕西人,好说话,去街上买点饭食,大伙打点打点。”

  大伙正在打点,东北军又一队骑兵突然而至,看到汪锋一行,一位上尉连长上前搭话,证实了身份,说是他们的刘师长在洛川师部迎候。刘师长,就是东北军一〇五师师长刘多荃,他和在东北军从事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刘澜波是本家兄弟,驻防洛川,与陕北红军多有来往,掩护中共中央派往身边的刘培植等共产党员开展秘密工作,抗日态度坚决。

  说完,上尉连长便请汪锋一行赶赴洛川师部。上尉连长把自己的马让给刘克东,小刘骑过陕北的小毛驴,第一次骑马,马跑得飞快,他几乎快要掉落下来。再过两个小时之后,汪锋一行骑马赶到洛川,刘多荃师长接到张学良的电告,亲自在师部门口迎接。边章五下马上前,像官场一样与刘师长互致敬意,问候一番,刘师长客气地说:“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风尘大,路不平,各位一路辛苦。”边章五摆出一副代表团团长的大气派回答说:“大家都是久经戎马生活的人,何苦之有?”

  说完客套话,刘师长叫副官把四个“军官”引进坐北朝南、布置较为阔绰的一孔宽大窑洞,汪锋等四个“当兵”的,则住进厢房的小窑洞,挤在一个土炕上。

  刚一进窑洞,叶剑英就对刘克东说:你是随从,行动可以自由,快去上房“侍候”他们。刘克东来到大窑洞,解开马褡子,给“军官”们铺炕。第一次看到吹充气枕头,刘克东不知怎么使用,经“军官”们指点,把枕头吹起来。正在这时,东北军四个马弁走进窑洞,对刘克东说:“你是客人,这里由我们来照应。”刘克东只好回到小窑洞。

  稍事休息,“军官”们被请去进餐,叶剑英又叫刘克东去照看。他走到餐厅门口一看,大大的圆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满了酒菜和雪白的馒头,刘师长给边章五他们接风敬酒。只听边“团长”即席道:“委座几日前电告,要我等在秦公毕,速返金陵。”陪同的东北军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客气道:“各位长官重任在肩,辛苦数日,照顾不周,一切遵从长官安排。”刘克东听到这些“下级”对待“上级”如此殷勤奉迎,不觉好笑,回到小窑洞汇报给叶剑英和汪锋,叶剑英诙谐道:“他们的牛皮吹得还蛮不错啊!”

  过了一会儿,马弁也给小窑洞送来四盘菜和一盘“白洋面”馒头。叶剑英边吃边说:“我们四个不如他们四个,但这也不错了,在保安还吃不上呢。”

  洛川是坐落在咸(阳)榆(林)大道上的一个县城,地处西安与延安中间,两端各距180余公里,交通要道,比较繁华。饭后,汪锋要大伙上街转转,看看白区县城的“风光”。叶剑英却说:“算了吧,刘克东年轻,可以多跑跑,去街上买点啥东西,不要显得太寒酸。”刘克东来到街上,看到几户店面柜台摆着一排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糖果,还看到一些店铺柜台里用八角盒子装着糖果,便买了一盒。看到卖柿子的,也买了几个,用手卷提上带回住处。叶剑英一看就说:“你这土包子,瓶子里装的高级糖果你不买,却买了些土法子制的粗块糖。”看到柿子,叶剑英便风趣地说:“男怕柿(死)子,女怕梨(离婚)。”引得汪锋他们几个笑了起来。汪锋接着说:“南山核桃北山柿,一个软来一个硬,硬的不砸不能咬(吃),软的吃多要死人。”吴自力一旁夸奖着说:“说得好,说得好。”

  这时,有个东北军军官在小窑洞门前走动警戒,化装成少校副官的同志来到小窑洞内,提高嗓门,高声道:“我们是从南京随长官下来视察的,一切都要起表率作用。”这分明是讲给外面警戒的东北军军官听的。大家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连连回答:“是!是!是!”

  第二天,刘多荃师长准备了一辆装了几箱军用罐头等食品的商用卡车,欢送一行八人前往西安。卡车在起伏蜿蜒的咸榆大道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车后的尘土满天飞扬,坐在车厢帆布篷下的七个人谈天说地,特别是叶剑英、汪锋和彭雪枫三人的话语里充满了诙谐与笑料。坐在驾驶室内的边章五“团长”,可是一本正经地呆坐了五六个小时,路过同官中途休息,他下车后还悄悄地说:“好难受呀。”稍事休息,卡车继续前行,叶剑英在车厢里说:“我们的‘团长’,坐在驾驶室还嫌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又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掌灯时分,卡车开进西安城,停在三学街文庙附近的大空地上,换了装,大伙装作互不相识,各自去了去处。叶剑英去了安居巷东北军一个招待所。汪锋和刘克东下车后,雇了两辆黄包车,汪锋在前,刘克东在后,到了钟楼西边东涝巷裕贸兴鞋铺门前下了车。走进鞋铺,掌柜的立刻给二人换了装,一人一身大褂。汪锋头戴礼帽,像个教书先生,刘克东光着头,大褂质地也稍差一点,像个伙计。这个鞋铺是汪锋安排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掌柜的就是汪锋大儿子他干爸,名叫韩嘉禄。在这里住了两天,汪锋都是单独早出晚归。从陕北大山沟来到大城市的刘克东憋得慌,实在想出去看看早已慕名的西安大城市。第二天,汪锋觉得安全,便对刘克东说:“你也可以出去看看,见一见世面,开开眼界,但不要弄丢了。”

  第三天,汪锋带刘克东离开杂货铺,来到不远的甜水井街十七路军特务二团办事处,也称留守处。这个办事处,实为中共地下党的一个秘密交通站,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特务二团党组织根据中共陕西临时省委指示,从全团党支部书记和支委中挑选了十多个人,由徐副官带到办事处,执行秘密任务,多次向陕北苏区红军运送枪支弹药和其他军用品。汪锋把刘克东安排在办事处,暂住下来,并一再叮咛他在特务二团扎下根来,开展工作,还顺手掏出一张纸条,让刘克东凭纸条去找阎揆要团长。临分手时,汪锋和办事处徐副官言语了几句。

  汪锋走后,徐副官详细询问了刘克东的姓名和经历,刘克东就把李克农事先为他编好的假履历讲了一遍。徐副官故意拿起“架子”对刘克东说:“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倒像是个学生,让你扛大枪吧,你吃不了这个苦,你还是另外找个差事干吧!”刘克东一再讲自己是逃出来的,不能再回去了,请一定多多关照。还说自己在洋人那里学会发电报,不知在军队里能不能用得上。徐副官点头说:“这倒也可以,电报是万国通用,我给你问问吧。”随后,徐副官给刘克东发了一套士兵服,他就在办事处住了下来。两天后,那个徐副官又说:“团里让你去一趟,让你试试看,能不能干这个差事。”特务二团驻防白水县,当时已是10月份,天气渐渐冷起来,军队正要换装,留守处要把在西安做好的冬服送往部队,刘克东便坐上送冬服的军车,来到白水县特务二团驻地。

  到了团部,刘克东向站岗的说要见阎团长。站岗的看了他一眼,听是陕北口音,以为是阎团长的老乡,就让刘克东进去了。一见到阎团长,刘克东交出汪锋写的纸条,阎团长看后,没有说什么就让马弁把刘克东带到通信排去。排长为刘克东做了安排。这位排长,就是共产党员王写剑。

  国民党军队的电台,到晚上9点以后就不工作了。刘克东向排长要求先用电键练练手法,排长同意了。那是一部5瓦的电台,平时用手摇发电,桌上有干电池,是备急用的。刘克东接上电源,利用这部电台开始向陕北呼叫,过了几天,就与陕北联系上了。从此,刘克东就利用这部电台,向中共中央军委发报。

  不久,特务二团给刘克东颁发了一个委任状,大意是:兹委任刘世杰为第十七路军特务第二团通信排见习排长,换上一套军官服,扎上了武装带,这一下,刘克东就以合法的身份进入了特务二团机要重地。

  ①王诤、李克农和林伯渠先后与刘克东的谈话,见刘克东《“双十二”前到十七路军建立秘密电台》一文,《丹心素裹》,第334—336页。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