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追忆广角

  


高崇民与西安事变

梁蔼然


  1936年之初,我由南京第十七路军驻京办事处调往西安绥靖公署交际处工作,时年26岁,已在社会上漂泊十年之久了。抵西安后,即到新城为西安绥靖公署交际处,该处由申伯纯任处长,他委任我担任该处总务科科长。到任之后,申伯纯基本不问琐事,一般应酬,他很少管,却常找我去,和我谈话。有时还由于年龄和社会地位的关系,我也经常借机向他求教,对于时事政治也越来越懂得一点了,我们的关系是不寻常的了。到本年8月间申伯纯突然找我,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要我秘密去趟天津,接高崇民先生来陕西。我问:“高是什么人?”申简单答复我:“高是东北人,原是张学良副总司令的同乡,今年年初写《活路》的就是他。因为国民党通缉他,所以跑到天津去了。你对别人可不能随意讲他。”又说:“你到天津后,要住最阔的旅馆——交通旅馆,然后到法租界某处找他。不要带任何信件,全凭口说。”这样一个简单交待,我不好再问,他也只谈了这些。随后给了我200元旅费,要我即行出发。我便坐火车到了天津,这是最容易的事。但要求我住交通旅馆,却是觉得有点“发怵”!那当然也只得去住。我到了三楼,开好房间住下来,先交100元给账房存下,然后即出门走访高先生。按照开示的地址,前往找寻高崇民先生,到门问讯,看门的老头说:“等我去给你看看。”走到里边去了一下,回来答复我说:“不在,你住何处?”我答复他:“我现住交通旅馆三楼某号,我的名字叫梁蔼然。”约摸下午3时左右,高先生来了,敲门将我惊醒,马上从床上起来,前往开门,高先生偕同袁晓轩(这个人1939年在八路军总部当参议,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之一。1941年年初在洛阳叛变当了国民党军统特务)等同来的,双方还未来及自我介绍,高先生就先嚷了:“啊呀!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水呀?”我也不好往里边请他们了,茶房赶紧跑上来,先把水门关上,然后即拿水桶抹布等清理积水。却原来是我在入睡前没有将水管子关好,而水盆塞也未取下,水整整流了近两个钟头,所以遍地是水了。高先生说:“好了!请茶房收拾吧!我们出去转转吧!”于是我开始穿好鞋袜,就随高先生等走出旅馆,雇车又回到他的住处。下车进屋,沏茶毕,然后我才开始说话。我说:“我是西安来的,是申伯纯先生派来接你到陕西去的。”然后通报了我的姓名、职务等等情况。高老这时已是46岁的年龄(比我大20岁),袁晓轩也在三十五六岁以上的年龄。两个人身穿绸衫,整齐清洁。高先生较矮,但体格甚健,袁的身躯高大,精力极强,二人均有气派。高老问我:“为什么这个时候邀我去?”我只好说:“这些情况,我全不晓得,只是派我秘密来接你。”我看高老听了我的回答,用眼看了一下袁晓轩,随后即把话岔开,问了问西安的各方面情况,我就我所知,做了回答。当然是不会满足他的要求的。谈到下午5时,他们邀我到饭馆去吃晚饭,饭后高先生对我说:“你是不是在这里还要住几天?”我说:“以高先生的意见为定。”“好!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去不去,一两天内会答复你的。”于是,我们就各自走开了。
  到了第二日中午,我又被高老邀去吃午饭,作陪的还是袁晓轩。在吃饭间谈话时,高老又问道;“我们到西安后,住在哪里呢?”我只好回答说:“恐怕是新城。”我考虑高离开西安时,是因国民党特务逮捕甚急,由张学良部军官派人护送离去的,为时仅半年多一点,又要回去,这不能无所顾虑。因而我说:“我们到潼关,然后乘汽车往西安,秘密前往,定然无事。”这样且吃且说,而我知道的事情太少,往往无可答复,自觉甚窘。饭后高老谈:“我去不去明天答复你。”到了第三日中午,高老又邀我去吃饭。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到西安,但我们不要一起走,你可以先回去,某月某日在潼关黄河边上去接我。”我说:“好!就这样办吧。”于是我吃完饭,回到旅馆算了房费,到眼镜店取了配好的近视镜子,便搭车回了西安,向申伯纯汇报后,申伯纯说:“你由潼关接到高,就直接把他送到三原东里堡杨虎城的公馆去住。”
  到期,我到潼关黄河边上去迎接高崇民先生。至时,则见高先生在袁晓轩的护送下来了,他从宣化到大同,又到太原,由太原到风陵渡,然后改乘木船到达潼关的。我们在潼关吃了顿午餐,然后袁晓轩就回了天津,我则陪同高先生坐汽车由潼关直奔三原东里堡。抵东里堡后,那里只有杨家一个看门的人,给我们准备了一顿晚餐,饭后,我就告别了高先生,回到西安,向申伯纯交待清楚,完成了迎高的使命。
  过了四五日后,申伯纯又交付我一个使命,陪同中国共产党代表张文彬(此人在抗日战争期间担任广东、广西党委书记,和廖承志一起被国民党逮捕,后死在狱中)前往三原东里堡和高崇民先生会面谈话。张行踪极密,他是藏在新城里的人物,戴上一个白口罩,很少讲话。他每次去都是上午8时自新城乘申的车出发,约一个多小时到达,在介绍张文彬和高见面之后,我即躲出,在村庄外面自己闲逛。中午回去吃饭,饭后又走。大约在下午4时左右,即又陪同他返回新城。这样总共陪他去过三次。后来听说高已迁入新城军需处王处长家中住,我就未再见过他的面。
  到本年11月份。国民党大军渐次入陕,蒋介石亦进驻临潼华清池,而他的将领们如:陈诚、卫立煌、蒋鼎文、关麟徵等数十位和党内要人邵元冲等都纷纷前来,住在西京招待所。这时西安市上车水马龙,冠盖如云,盛况甲于全国。我们的交际处(还有东北军的交际处)的工作,真是忙上加忙,每日总是从清早忙到深夜。不少次蒋介石在新城大楼举行的大规模宴会,都要由我们承担写发请柬、摆席次、排座位,特别是还要到南院门五洲大药房制造蒸馏水——因为蒋介石请客不准用酒,要用蒸馏水代替酒。他要派一个副官由我们交际处派人随同去监制。我们那位副官向我请示说:“他们要的蒸馏水甚多,五洲大药房是赶制不出来的。如果掺些假是可以的,那就要在他的副官身上下些功夫!”我问:“怎么下功夫?”我们副官答道:“那好办,你就不要管了。”后来我却跑了一趟五洲大药房,见到我们的副官正在陪同蒋派来的那位副官吸鸦片烟,还有一位妓女陪同。我明白这就是所谓下“功夫”了。随后我们的副官秘密请示我说:“他要买一件狐皮大衣!”我说:“你看着办吧!”就是这样把蒋介石的“尊严”给应付下来了。(蒋介石的随从副官们要皮大衣的甚多,我们应付了好几件)到了晚上,几乎是每天都要看易俗社演的成本秦腔,十来部大小汽车前往临潼来回接送。杨虎城主任下了口头命令:“要满足这些人的如意愿望。”
  至于西安的学校和群众组织,常是风起云涌的一般整日游行请愿,要求停止内战,奋起抗日。最严重的一次是学生和青年代表结队步行临潼要面见蒋介石,被蒋介石带来的卫队给拦截在灞桥上,还开枪击死了一位女同学。经过张学良竭力地劝说,才返回。
  12月12日的深夜,我从戏园里事毕归来,将汽车送入车场时,该场的那位夏场长(国民党特务,事变后他被枪决了)叫住我问:“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将所有大汽车全都调走了?”我一看车场里的大卡车和大轿车一辆也没有了,我回答说:“不晓得。”这时已经过了半夜12点钟,于是步行回到新城机关,值班的副官对我说:“张副总司令现在新城,和杨主任在一起。他的卫队进来了四五十人,不晓得是干什么?”我于是出去看了看,新城各处一如昔日,无事的都睡觉了。于是我也就躺倒睡了。到了下半夜2点多钟,我们的值班副官将我叫醒,他说:“今天晚上一定有事,你起来看看吧!”我赶紧穿好衣服,到外面去看,不一会儿见赵寿山旅长自外面走来,我和他还熟,走上去问,他说:“你回去睡觉去吧,不要问。”说罢,他向杨主任公馆去了,我正在纳闷,忽然手枪兵都上了房,开始戒严了,几乎是不准出门。到4点多钟时,便听到枪声爆响,先从东面警察局响起,随后是宪兵团方面也爆发了,以后全城整个都响了。激烈的枪声响了足有一个多钟头,以后就逐渐减少,到8点来钟枪声渐绝,而我们屋顶上的警卫也自动撤退。我出办公室,便见有些警卫员奔走呼号,手里拿着印好的“兵谏”书见人散发,我要了一张一看简直兴奋若狂。正在喊叫,见新城大楼门前有一辆汽车驶来停下,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蒋介石被人架进大楼去了。这就是张学良、杨虎城二人密切合作行动的一场轰轰烈烈、史无前例的西安事变。
  据高崇民先生事后对我讲:这场严重的斗争,只有张、杨两个人自知,谁也没有参加。在事变之后,于夜间我被找了去,研究捉住蒋如何处理的问题,我提出“兵谏”这个古典口号,结果被他们采用了。
  (1980年2月)
  *作者时任西安绥靖公署交际处总务科科长。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