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军调往西北的经过
李振唐
1934年,五十一军军长于学忠率领五十一军的三个师,即一一三师师长李振唐。一〇一师师长周龙波和一〇二师师长牟中珩,离开塘沽及铁路沿线一带防务,开赴西北,到达西安集结后,又出发到陕南。我率领一一三师进驻周至县。任务是为了堵击徐向前所部,但我们到达时,徐的部队早已越过陕南西去。我师遂又进驻天水。经过陇右胡宗南防地。在附近休息二日,胡宗南设宴招待校级以上军官联系感情。当时他所办的教育机关很多,如军士团、军官团、学生队、特兵种、教练班等等。并请我们前去参观。从表面看来都很整齐。但据侧面了解其实际情况,多是临时从其他部队抽调的优秀士兵和长官来参加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来参观的人看到他的教育好、办法好、质量好,战斗力当然也强。可是他每次要视察自己的部队时,他的部下却也如法炮制。欺人反而自欺。招待之夜还有茶话会。其实这个会也完全可以说是赌博会。他部的带兵官参加的人数很多,一场输赢钱数都在十数万元。这种赌博并不是为了招待客人而如此,而平时也是如此。可见他的军队腐化已达极点。据他的军需说他们有活动费,可以随时领取。这种待遇别的军队是不可得到的,因为他们是蒋介石直系军队的缘故,所以有此特殊待遇,蒋介石的私心可见一般。东北军的饷项也是由南京政府拔发,但这时已经压了半年未发,蒋对杂牌军队的苛待也可概见。
我军开到天水不久,就由云南军队接防,转调甘肃兰州。到达兰州以后,于学忠接任甘肃省主席。朱绍良仍旧担任绥靖主任。五十一军部队均驻在兰州附近。一一三师驻兰州东教场周围,担任城防警戒。朱绍良的绥靖公署有卫队两连,步兵两团,炮兵、工兵、骑兵各一营驻教场营房内。我们官兵和绥靖署所属官兵根本不相往来,更谈不到什么团结了。1936年甘肃召开全省运动大会。预备好奖品,并已刻有纪念字迹,有团体的,也有个人的。
运动会开始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特务队。大约有三十人的样子,强行要求参加运动会的比赛。于是于学忠看情况就允许了他们参加比赛,但有言在先。大会奖品是按计划制作的,如果来人得奖只好在会后补发,当时他们也没有表示意见。在竞赛后该小队成绩很好,喧嚷要好奖,拒绝在会后补发。三十多人大喊大叫,破坏了整个运动会的秩序,一时会场大乱。他们的领队人大叫:“于学忠,三天要你的命!”嚷罢,带队扬长而去。当时会场外面有我们军队警戒,大家非常气愤,一致主张把该特务小组扣留。但是于学忠主席又考虑到那样会影响整个运动会的进行,同时也唯恐造成其他事故,所以就听其自去了。平时人们就说,特务是见官大一级。老百姓遇到他们得避道而行,当场的骄纵蛮横,目无法纪就充分证明了这种说法。而在蒋介石统治时期的黑暗、腐败也可见一斑。
我本人就住在教场附近,凡是来到兰州的高级官员,都要送往迎来。有一次朱绍良召集联防会议,云南的一个军长王军长由天水乘飞机来兰州,我到飞机场迎接,在飞机距离机场大约二十里的时候,突然看见高空坠下一个大火团,大家知道飞机已经出事。于是我们乘汽车到达该机坠落地点,看见飞机和王军长已经仅剩有残骸,据说这一事件的发生也是由于特务阴谋陷害的。
在旧中国时期,甘肃省的教育非常落后,经费的筹划是最大的困难原因。政府不管,私人无力,造成本省教育事业的一蹶不振的情况。记得有一次本师(一一三师)由天水到兰州去的途中,正遇到倾盆大雨,想暂时避一避,发现有一个小学校,大家就进到屋中,没看见有教师。但见一年长的人赤足裸背正在床上吸食鸦片烟。经过询问才知原来他就是教师。在谈话中得知这里有学生二十多人,读的还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一类的书。每个学生每月拿二升粮食作学费,如果没有粮的,就可以拿烟土代替,我们大家听说这种交学费的办法,都非常惊讶!当时西北的贫困、落后,吸毒的普遍可以想见,而统治者只为自己争权夺利,将人民的疾苦却完全置之度外。于学忠在任主席时会把自己盖好的一所大楼捐赠给了教育局,借以提倡教育。
1936年12月,忽奉张学良电令,我随于学忠到西安面见张学良。到达西安后就向张报告军队的一切情况,并当面得到指示令整理军队作收复东北的准备。他说:“蒋是不主张抗日的,他是抱着不抵抗主义,主张先安内然后再对外。这安内不知要安到多长时候,对外更不知何年何月了,所以我下定决心,非对外不可!”他还说:“我叫他日内即见分晓!”说话时表示异常痛切,谈话以后,东北的将领又都集会于米春霖家中(米任办公厅主任),得知张学良为了要求抗日曾向老蒋面谏,蒋介石不但不纳忠言,反而大加斥责,使张无法下台。当时杨虎城是与张意见相同的,大家全都看出了蒋的所谓“安内”就是利用杂牌军攻击共产党。企图既消灭了共产党,也消灭了杂牌军,可以一举两得。在民族危机如此严重之时,而蒋介石仍存私见,实是自取灭亡!谈论中间大家情绪非常愤激。大家散去后,有旧同事(唐君尧)秘密向我说,明天去临潼,实行兵谏,强使蒋答应抗日等语。他去后的次日黎明传来消息,果然已将蒋驻临潼的卫队缴械。蒋本人被这突然的事变吓得惊惶失措,匆匆由后门逃至后山,被捕,腰亦撞伤。唐君尧等把他放置在早已备好的汽车中,送至新城大楼。此时西安城外均是东北军布防;城内皆是杨虎城军队担任警戒,戒备森严。扣蒋后南京政府的飞机每日到西安和临潼上空盘旋飞行,部队也准备向西安发动攻势。在这紧急时期,我见张学良、于学忠研究兰州我部队的行动。经张指示速电我驻兰州部队赶快解决朱绍良的部队,遂立即发一电报令参谋长窦希哲相机迅速将朱绍良的部队全部缴械。并通知周、牟两师集中待命。电报拍发后我与于主席也即乘张的专机返回兰州。
窦希哲参谋长接我的电报是由绥靖公署转交的。但他们尚不知西安事变的消息。朱绍良这时正在南京未回,窦接电后即开始布置军队,东北教场地方宽大,绥署部队每天与我们在一起教练,每次都是先架枪跑步,然后再持枪教练,这次在他们架枪时候,我们便很顺利地把枪支收缴。逃跑者仅是极少数的。其他炮、工、骑各营尚在营房里,我军越墙而过,将他们缴械。他们的枪、炮都锁着,所以缴械也很顺利,在短时间内就将朱绍良驻兰州的所有部队完全缴械。当我和于学忠所乘的飞机到达兰州机场时尚闻有少数枪声,经我军搜索遂即肃清。
于学忠到省署后就召集地方长官及部队校级以上的军官会议,报告西安事变的经过和缴械后的处理。对缴获枪、炮、马匹妥为保存。官兵集中看守,省辖机关照常工作。五十一军部队集中待命。兰州城内实行戒严,检查通讯机关,并去电报告张学良。
在检查通讯机关时查有关麟徵和胡宗南互相联系的电报。内容是因蒋已被扣他们悲痛无主,部队也不知如何行动等情况。在这不久以后,又接电令于学忠率五十一军进驻西安,并把所有的东北军统归于学忠指挥。张学良由宋子文保证亲送蒋介石到南京。我们得知这消息后大家都异常惊讶,认为蒋无信用,恐出事故,都很担心。此时又得南京电令,命五十一军开赴江苏,并须把兰州缴获的枪、炮、马匹等发还原部队。五十一军须徒步到西安再换乘火车转道江苏。这时外面已经纷纷传说张学良送蒋介石回到南京后遇害。所有的东北军都在为张的安全忧虑,于是我们去电向蒋询问,回电说:你们如果怀疑,可以亲自到现场看看。我们为了解决疑虑,证明事实起见就决心走一遭。同去的人有唐君尧、霍守义、周福成和我四人乘飞机到南京先见蒋介石。他正坐在软椅子上,腰部撞伤还没好,看见了我们气势汹汹地说:“张学良并没有遇害,我不会那样做,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到溪口亲眼看看。”并指着身旁的杭州公安局长说:“你带他们去。”说完话转脸向里。我们几人始终没说什么,退出后仍乘飞机到上海换汽车到溪口,住在旅社内,处处都有特务跟随。非常令人气愤!当日就到张学良的住所,见张先生的精神还很好,只是面容消瘦了一些。见面后,初则惊讶,继则默然,彼此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停了一会儿他说:“你们是由哪来的?”我们告诉他,我们是特地前来看看副司令的生活怎样,身体健康不?他说:“我还好。没有什么,无事时看看明史消遣。你们可以转告大家不要惦念。我们还是要抗战。回去后要好好练军队,好回我们的老家。”说到这里就有特务催促我们退出。大家沉默一时均含泪退出。回到旅社内,大家都很气愤,认为张受特务包围,毫无自由可言,苦恼万分。在见张先生的次日,由杭州的公安局长领我们参观了蒋氏学校,建筑富丽,设备完美。又参观了蒋氏的祖坟,修建工程很大,真是一人得权,九族升天。
参观后乘车回到上海仍坐飞机回江苏宿迁防地。不久后,五十一军又奉令改编,蒋的消灭杂牌军的目的已经逐步实现,我被调任五十一军副军长的职务,气愤之下我遂毅然离开军队回家休养。
* 作者时任东北军第一一三师师长。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