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追忆广角

  


勤务兵的回忆

傅德


  我在沈阳小东门里“瑞兴厚”成衣铺学徒时,一天在街上遇见了同乡张凤和。他告诉我他在东塔飞机场东北航空处当差,我求他把我介绍到那当差,他当即答应帮忙。后来经他介绍,我到东北航空处当了勤务兵。
  当时,东北航空处就在现在的沈阳民航飞机场。张学良既是东北航空处总办,又是东北军二旅旅长。1923年冬,我被分配到东北航空处飞鹏队队部当勤务兵后,经常往张学良总办的办公室送信、送文件。有一次,我办完公事刚走出门,张“总办”喊我回来,我又进入他的办公室,“总办”让我坐下来,然后问我是哪的人,叫什么名字,家中几口人,读了几年书等,我都一一作了回答。有一天,我又去“总办”那送文件,他对我说:“你去把你们陈海华队长请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我回到部队,告诉了陈队长。陈队长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对我说:“你收拾一下,去总办办公室那报到。”我当时很纳闷,不知怎么回事,只好去了。“总办”见到我后说:“我把你从飞鹏队要到我办公室来了,让你在我办公室做勤务兵。”我一听很害怕,因为我年纪小,也没见过大世面,怕做不好总办的勤务兵。“总办”看透了我的心思,就笑呵呵地说:“你不要怕,什么事情都是干出来的,不会干,可以学吗,你年轻有发展……”我当时说:“回‘总办’的话,我一定好好的干,好好的学,请总办多加指教,发现我有不对的地方请训斥。”就这样我由一等兵升为中士,开始在张学良办公室做勤务兵。办公室里还有一名姓姜的勤务兵,他跟随过张作霖,在一次作战中被炸掉了一只胳膊,所以大家都叫他姜胳膊。他专门负责接电话,收发文件。我负责室内外清洁卫生,布置室内摆设,侍候“总办”,传达他的命令或指示。
  有一次,老姜叫我请“总办”接电话,我进入室内对张学良说:“少帅,请您接电话。”当时,他没有吱声,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使我不知所措。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姜,姜胳膊对我说:“以后你千万不能称呼他‘少帅’。他最不爱听‘少帅’两个字。”过了几天后,我正侍候“总办”,“总办”微笑着对我说:“你以后看我任什么职务,就叫我什么职称好吗?”我马上敬礼说:“请‘总办’放心,您指示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所以,后来张学良将军任什么职务,我就一直喊他的职称,再也不称呼他“少帅”了。
  在当时,作为东北航空处总办的张学良,不会驾驶飞机。他便请来了航空处教育长万显章,由万教育长专门辅导他学习驾驶飞行理论知识和实际操练。他们用的是一种小型教练机,只有前后两个座舱,万教育长坐在前面操作,张学良坐在后面细心观察,模仿动作。有一天早晨天气很好,我正在办公室打扫卫生,张学良也早早地来了。进屋后,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非常神秘的眼光对我笑一笑,然后转身将他学习驾驶飞行的帽子和眼镜拿走了。我看他就自己一个人直奔飞机场走去了,没有万教育长跟着,便急急忙忙跟在他后边跑了出来。他到飞机场后,找到了地勤工段长刘兆发将教练机推上了飞机跑道。我一看准是“总办” 自己一个人要驾机飞行,立刻感到十分的不安,就大声喊起来:“‘总办’停一停,万教育长没有来,千万不能起飞呀!”但是“总办”全然不顾,好像压根没听见我的喊声,依然戴好了飞行帽子和眼镜,坐进驾驶舱内,迅速将飞机发动起来。飞机缓缓地冲出跑道,然后栽歪着膀身升入空中,向远方飞去。我真为“总办”的安危担心,同时也为他超人的机警和勇敢而感动。此后,张学良不但学会了驾驶技术,而且还教育和影响了一些人尽快地掌握了飞行技能,如冯庸参谋请了王立序教官学习驾驶,也学会了飞行技术。
  有一次,东北航空处的炸弹库因弹药存放时间过长,突然引起爆炸。张学良得到消息后,马上赶到爆炸现场,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站在航空处兵工厂火车专用线闷罐车上,一边观察现场,一边指挥疏散物资远离现场。当时爆炸声此起彼伏,弹片横飞,硝烟弥漫,黑色的烟雾将张学良身影淹没了。我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大家一块呼喊他快下来隐蔽一下,但是,他临危不惧,过了很长时间才离开爆炸现场。
  张学良平易近人,尊重别人,讲究礼节。他在东北讲武堂学习时,郭松龄当过他的教官,每次郭松龄旅长到“总办”办公室来,张学良总亲切地称呼着郭老师,问长问短,虚心请教,并且一块前往北大营视察部队驻地。张学良还经常到工厂车间参观,主动和工人们打招呼,了解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有时同飞行驾驶员掰腕子,比谁的力气大,谈笑风生。
  1930年秋季,奉、吉、黑三省举行一次联合运动会,运动会地址选在沈阳冯庸大学,请名誉会长张学良致运动会开幕词。当时人们在校门外组织好欢迎队伍,等候张学良的到来,我也在人群当中。但是,左等右盼还没来,开会的时间快到了,张学良却突然从大会会场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大家都非常惊讶。原来张学良早就来到了会场。事后,才知道张学良为了躲避日本人对他的暗害和对运动会的阻挠,化装成一名汽车司机,亲自驾驶四缸福特汽车,混过南站日本租界地,来参加东三省联合运动会。运动会结束后,又亲自驾驶冯庸的私人飞机“辽鹤号”飞回了东北航空处。
  1925年,我做勤务兵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有一天,张学良对我说:“小傅,你还年轻,有发展前途,最好学点技术,俗话说‘虽有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我送你去航空学校机械教导队学习去吧。”当时我真不愿意离开这位可亲可敬的人,但又不能违背他对我的一片好意,只好听从他对我的安排。从此我到教导队学习,掌握了飞机修理和维护技术。张学良将军对我的恩情和对我说过的话,50多年来始终印在我的脑海里。
  由于东北航空处工作繁忙,张学良总办工作,由周培炳代理。
  我在机械教导队学习不到一年,还没有结业时,直鲁联军督办张宗昌在济南张庄飞机场建立山东航空处。于是调飞鹰队去山东扩编为航空处,由于地勤人员不够,我被抽调补充飞鹰队随队到了济南。当时山东航空处处长伊升日是张宗昌山东老乡,后因犯错误撤销了处长职务,又调飞虎队聂恒裕去山东航空处当处长。以后我随飞鹰队又调回了沈阳。东北航空处改编为东北空军大队,我分到了第五中队,队长是聂恒裕。后来,我又随聂恒裕被张学良调到他身边。张学良任命聂恒裕为他的上校卫士兼张学良私人飞行驾驶员,我为张学良私人飞机机械士。那时,张学良带着聂恒裕和我外出,聂恒裕有一个在当时很出名的“康特”照相机,常给张学良摄影,所以我也获得了不少张学良将军的照片,一直珍藏到解放。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遗失了。
  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蒋介石扣留在南京,后软禁在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有一天,炮兵学校炮师团团长金镇和聂恒裕找我,叫我开着汽车一块去一趟溪口镇看望张学良。到那后,我被留在外边照看汽车。金镇和聂恒裕看望了张学良,然后,我们又一块返回了南京,我为这次错过机会未能与张学良见面深感遗憾,但通过金镇和聂恒裕把我的问候带给了张学良。后来,张学良被转到贵州省修文县阳明洞附近。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军界,在贵阳交通银行开车。一天,我没开车上街道溜达,无意走到了贵阳市商务印书馆门口,看见有一台美国产黑色别克轿车和两台美式吉普车停在马路边上,周围还有很多便衣来回走动着。我心里很好奇,“是什么人坐的车呢?”很想看个明白,便走进了商务印书馆。屋内四处也有便衣守卫。突然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他、他、他就是张学良将军。当时他没发现我,我装作选购书籍的样子走到他跟前的柜台,提高声音让营业员递给一本书。这时张学良将军看见了我,我刚要开口和他说话。但是,他急忙用眼光暗示我,不要说话快走开。我不愿离开,目光紧紧地跟住他,他对我使劲摇了摇头。我买了一本字典后,他转身走了出去。我当时真想扑过去把他紧紧抱住,把他抢走,把他救出。但是一切只是幻想,毫无办法,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张学良将军在众多便衣的看护下,乘车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张学良将军,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现在我已年近八十岁,最后一瞥至今也已四十余载,我多么希望能在风烛残年与张将军再见上一面呵!
  (傅庆云整理,1986年)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