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追忆广角

  


西安事变回忆录

陈诚


  编者按①:本刊五十三卷三期(三一六号)发表陈诚(辞修)口述、柳克述笔记“两广六一事变处理经过”一文后,接获许多读者函电询问:陈氏口述回忆有无其他续稿? 后二刊又觅得“陈诚失落的回忆资料”长文(分上中下三篇发表,上中两篇已刊出,下篇移下期刊完),同样受到读者及史学家之重视。顷再接柳克述先生哲嗣树健先生自美国寄来陈氏“西安事变回忆录”,内容简要平实,系陈氏亲身经历之首次公开。陈氏对国事之仆仆风尘与对蒋委员长之耿耿忠心,读此文必有更深一层之认识。关于西安事变发生之时,叛军迟迟未能觅获陈氏,故其身藏何处有多种传闻,撰文者更诸多揣测与渲染,甚至有谓因陈氏藏身时受辱,而影响张学良之终身不能获释者,本文不回避“暂避”之说,最后“且念事势至此,非暂避可以了事,乃‘自动’出至大厅以观究竟”,始为叛军所执。
  本文虽系柳克述先生笔记,但叙述陈氏与张学良对话,有问有答,极为真切,也极为传神。至当时被囚各中央大员种种实况,多有未见他人记载者,亦极有参考价值。本年本月为西安事变五十二周年,本文之发表,对研究西安事变史者,实为一极珍贵之第一手史料。
  (一)引 言
  “穷理于事物始生之际;研几于心意初动之时。”此为十五年前委座(编者按:委座系指蒋委员长)亲撰之联语,并请总理亲笔所书者。此一联之意义,在平时虽已默识于心,但经过此次西安事变以后,乃更觉其含义之深远。因此在纪述此次事变经过之前,不能不令人回想前年九月以前,去年五月与九月之间,以及九月以后迭次关于张学良之往事。兹分述其大概如次:
  (一)溯自张学良凭空丧失东北四省以后,中央不咎既往,曲予保全,令其率部驻扎平津一带,以观后效。旋因在平津多所不协,乃南调至豫鄂皖各省区。最后企图在关内树立新的根据地,复要求将其所部调至西北,此前年九月以前事也。九月间,余随委座办理四川与滇黔各省中级军官训练事宜,同在峨眉;一日委座告余,行将东北军调至西北,并就询对于此理之意见。余当时表示,西北情形复杂,地位重要,恐非汉卿(张学良字)所能胜任。因为就西北国际关系言之,西有苏联,东有日本帝国主义者,均在勾心斗角,虎视眈眈。同时观察西北本身,既有赤匪肆扰,又有汉回纠纷,更有杨虎城之封建系统,实均非易与者。而且以国防全局论,吾国不欲复兴民族则已,如欲复兴民族,西北实为全局之关键,而长江流域,则只能算得偏安。即以号称“天府之国”之四川而言,年来群目为复兴之根据地,然而以诸葛武侯之鞠躬尽瘁,六出祁山,终于无功,姜维继之,九伐中原,竟归失败,可见形势之胜,究属不如西北远甚。今后为保障华北屏藩中原,以及收复东北失地计,均非特别重视西北不可,尤非慎选妥员切实经营不可。委座则谓张现在似已有决心,当不能完全以过去情形视之。余复表示,张现在虽已戒除鸦片,以此自负,实则此不过做人之起码条件而已,以其骄妄轻浮之习性而言,决不能担负如此重大之责任。最后,委座终以,既已允其西调,不便中途变更,余因此本与人为善之意,总希望他朝好处走,而盼余言之不中。过此不久,张学良前来峨眉,面谒委座请训,于晋见委座之后,即至余处晚餐,直谈至深夜二时许始去。此次谈话之内容,主要者为关于思想问题以及整军办法,当时余将中央之方针,以及个人之见解,条分缕析,开诚布公以告之。彼对余之认识,可以说自此次开始,表示极愿多有机会晤谈;余素以热诚待人,亦甚愿其除旧布新,走上成功之路。因为国家多难,造就一个人实在不容易,不能不顾全事实,为国家而爱惜也。
  (二)去年五月间,余因在晋剿匪告一段落,对于陕北残匪之肃清,有与西北剿匪总部及陕西、甘肃、宁夏各省当局筹商之必要,乃自太原飞往西安,会晤张学良、杨虎城,又自西安与张、杨同机飞往兰州,会晤朱一民(绍良)、于孝侯(学忠),再自兰州飞往宁夏,会晤马少云,最后乃自宁夏同机飞回太原。一日同赴阎(锡山)副委员长之宴,张已半醉,其时彼因所部在西北剿匪迭受损失之故,已渐次表示有容共抗日之主张,并认为中央是不会抗日的,尤表愤慨。余当时极率直的问张:我等是否相信领袖抗日?彼答:相信领袖是抗日的。随即又问张:你是否相信自己抗日?彼答:自信是抗日的。余即剀切告之曰,如此说来,在根本上已无问题,其他枝节,何以还有疑问?吾人须知,一国自有一国之国是,而国是与政策不同。国是比较有永久性,一经决定,轻易不变;至于政策,则常因时因地而不同,换言之,政策需斟酌时间与空间之差异,而变换其运用。以我国之国是论,当然是复兴民族完成国民革命,而要完成复兴民族革命之任务,又非同日本一战不可,所以直截了当的说,对日决战以求民族复兴完成国民革命,乃是我国既定之国是,其间绝无问题;而现在政府对于日本一切应付之办法,自表面观察,容有见仁见智之不同,实则均只能算是策略,亦即故意迂回曲折,以求贯彻我国国是之各种手段而已。例如苏联,共产革命可谓苏联之国是,而所谓新经济政策,前后两次五年计划,以及加入国际联盟,与英、美、法力谋亲善等等,则均是其政策。形态虽殊,其理一也,现在中央当局之举措,因批评者不明国是与政策之分,动招误会,其困难痛苦之情形,较之吾人何止十倍,吾人同属政府下负责者,岂可人云亦云,不加谅解乎?当时彼闻此说,却亦表示接受,自谓未想及此。其次,说到抗日问题的本身,余就抗战时间、抗战地点以及抗战方法三点,与张反覆伸说,以剖析中央抗日之要旨,张亦表示同情。同时余即告张,如果中央对于抗日无计划、无决心,徒以敷衍应付为事,则吾人不仅身为将领,应即不顾一切,率部抗日,即令赤手空拳,也当拚此一腔热血,与国家共存亡。只是现在吾人既已确知中央对此有计划,有决心,则吾人无论如何,只有信仰领袖,服从命令,绝不能轻举妄动,以防破坏国家之大计。最后,说到联俄容共的问题,余告以此为两事,不能混为一谈。关于联俄,不能笼统赞成或反对,应从国际环境、俄国本身以及中国本身三方面作详细之研究,方能分析其可能与否,及利弊何在。至于所谓容共云云,如果共党能够做到:(1)取消苏维埃政府;(2)取消红军;(3)停止赤化宣传;(4)放弃阶级斗争;诚心诚意受我中央之领导,绝对服从,一致对外,则中央自可予以有限制之收容。如果共党未有事实上之表现,依然是肆行欺骗,摇惑人心之故技,则仍非痛剿不可。张对于联俄容共之主张,在谈话开始时,持之颇力,自经以上分析之结果,亦即未有异议。总括张学良此次谈话,如怀疑中央,反对剿匪等等,均系酒后吐露之真情,态度甚为明显。经余剀切陈说之后,论调似有改变,对余所见,多表同情。惟是张之此种改变,究竟是其真有觉悟,抑或出于理屈辞穷,则不得而知已。当时杨虎城亦同在座,且同有醉意,发言甚为牢骚,如所谓中央歧视西北,西北不够单位等等,无非封建军阀自私自利之表示,不必详述。
  (三)去年九月中旬,余因西南问题大致结束,自广州回抵武昌。当时接得确报,张学良假借抗日名义,将有异动,当即详细转报委座,并附以个人意见,略谓“汉卿异动,名为抗日,实即脱离中央,走入联共投俄之途径,较之两广问题,更为严重。钧座如认为抗日时机已至,则应明白领导之;如认为尚非其时,则须极力防阻之;决不可稍有大意,致陷被动,而使整个国家至于万劫不复也。”旋得委座复电,命余急飞西安,与张从长计议,余随即准备北上,并电张学良告以即将入陕。张旋复电,表示欢迎,惟余以同时汉口日租界发生日警吉冈被杀事件,日本张大其事,武汉吃紧,未果成行,但一再致电张学良,剀切加以劝告,电中要点,大致如次:(1)抗日为中华民族唯一之出路,此义决无异辞,不过此中必须有整个之计划与一定之步骤,而不可激于感情,出于冲动,则亦毫无疑义。(2)吾人一切举动,如对国家民族确有代价,任何牺牲,均所不惜,不然则应留实力以待机。(3)以现在环境言,无论国家民族乃至个人各方面,确异常恶劣,非有坚苦卓绝之精神,决不能冲破此种恶环境,达到吾人抗日复兴之最后目的。(4)剿匪与抗日分先后,实事势之不得不然,如赤匪确有诚意抗日,则停止进剿予以自效亦可,所谓成功何必在我,但今日中国之赤匪,实际上何异历史上之流寇,其主张之流毒,尤远过之,吾人如不深长计虑,致有疏失,陷中央于被动,则国家民族前途,实不堪设想。(5)以我公之地位及责任,所有抗日办法,应于国防会议时尽量发挥,或迳向委座陈述,以便制成定案,调整步骤,一致奉行,诚虽愚鲁,亦决负弩前驱,当仁不让也。总之,忍辱所以负重,委曲端为求全,古人所谓必有所忍乃有所成,敬祈三思为祷。嗣接张之覆电,对于容共抗日之说,固未明白承认,亦不完全否认,仅谓主张抗日,所以统一军心,至于实行,自当出以慎重,且谓外间传述,多不免断章取义云云。观其饰辞谅解之状,可知其行动或可延缓于一时,而内情则欲盖弥彰矣。
  (四)去年十月十八日,余至南京,晋谒委座,面陈一切。当时委座决定亲赴西安镇抚,而命余先至太原,筹划短期间肃清陕北残匪,并积极准备绥东、绥北国防事项。十月二十三日,余自南京飞往太原,勾留数日,与阎副委员长商妥剿除匪伪办法。二十七日,复自太原飞往西安,当晚转赴临潼行辕晋谒委座,报告赴晋经过,即在临潼住宿。二十八日,自临潼回西安,下榻西京招待所。当昨日到达西安时,张学良、杨虎城均已见面,今日复往访晤,谈话甚久,彼等主张确有与中央立异之处,惟态度上则尚未大变。旋从其他友人处得来消息,乃知西安情形实极复杂,群以委座安全为虑。幸而是月三十一日为委座五十寿辰,委座立意避寿,于二十九日离开临潼,移驻洛阳军官分校,余亦于是日离陕前往。十一月四日,余奉委座命飞往宁夏,与马少云(鸿逵)等商洽防匪北窜之部署,并解决定远营日本特务机关问题,于七日回抵洛阳。是时东北军不稳之风说日盛,余乃报告委座,为指挥陕北剿匪部队,兼顾绥远国防关系,最好驻节洛阳,短期不动。如为专剿西北残匪计,则可进驻平凉,至西安则决非宜于驻节之地。当时委座颇为首肯,而同时在座者,尚有陈布雷、贺贵岩(耀组)、何淬廉(廉)诸先生,尤一致表示赞同。随后余以西北残匪,急待肃清,而令不能剿匪之东北军留驻西北,终归不是办法,且恐发生他变,乃复报告委座,请将东北军调出潼关,分驻豫皖各地。关于人事上之安排,则因其时适值皖主席刘雪亚(镇华)病重不能理事,请将商启予(震)调任皖主席,刘经扶(峙)回任豫主席,而将刘所遗之豫皖绥靖主任公署改为委员长开封行营,以张学良为行营主任,藉作曲突徙薪之计。委座对此,亦甚以为然,至以后何以未曾实现,则因余已离洛,不得而知,以上为去年冬季第一次入陕前后之事。
  (五)去年十一月十一日, 余离洛阳遄返武汉, 因当时曾奉赴欧考察之命,不能不有所准备。不意数日以后,绥东战事即已爆发,满蒙伪匪在日本帝国主义者操纵指挥之下,猛攻红格尔图,一时形势甚紧。旋接阎副委员长来电,盼余赴晋一行,并以“此何时也,兄焉得出国”见责。同时委座亦有来电,命余赴晋转绥协助,并于十一月二十四日派遣座机来汉备用。二十五日,余自汉口飞洛转晋,二十七日,又自太原转赴绥远,迭与阎副委员长及傅宜生(作义)主席商讨绥东作战方案。是月底,接委座来电,嘱即回洛阳一行,乃将绥远军事上之部署,与傅宜生会商布置妥当,于十二月二日回抵太原。当时原拟回太原后,即乘飞机飞洛,但因阎副委员长欲留住数日,商决国防计划,致不果行,当即电告委座。旋得覆电,谓不能再等,决先赴西安,并嘱余迳行入陕。十二月五日,余离太原,因无便机,循同浦路南下,经潼关入陕,于七日到达临潼,当赴行辕晋谒委座,报告赴晋绥之经过。旋自临潼赴西安,下榻西京招待所,与张学良晤面,当即告以绥东之情形、我军之部署,以及中央之决心。张此时之表示,较上次为明显,直谓中央之对绥远,乃系政治作用,非有诚意抗日,如诚意抗日时,应即联俄容共。余当即列举种种事实,以证明中央对于绥东战事之一定方针,以及在国防上之确实准备,一至适当时机,即决然与日本帝国主义者作真面目的战争。至于联俄容共,其事决不简单,并反覆告以予对于此一问题之意见。彼说至无辞可答时,便一再指责余说:“你真是委员长的忠实信徒!” “你真是委员长的忠实信徒!”意谓余一切深信不疑,笑为盲从领袖也。八日,张复来访,自述其抗日之决心,与容共之把握,可惜委座不能采纳其主张,而且左右亦多不抗日之人,并谓委座近来屡次对彼严辞责备,彼表示有“即是我的老子,我也受不了”等语。是晚,应杨虎城之宴,席间钱主任告余,委座命余至潼关点验第十三师。宴毕返寓,转赴友人密约,谈东北军之不稳,及张学良对于委座有不利之企图,直至深夜一时许始回招待所。九日清晨,余乘汽车赴临潼,请示点验第十三师事项,委座嘱余不必前往潼关,可令十三师开至咸阳后再行点验。同时余将昨晚所得友人密报,一一面陈,并劝委座早为戒备,以防意外,而委座则嘱余多与东北军各级将领谈话,使其了解中央意旨,一致安心服务,盖委座纯以公忠体国为心,此次莅陕,虽早已知东北军之不稳,终欲化以至诚,使其感格也。是日返西安后,即通知张学良,转约王以哲、缪澄流、董英斌各军长谈话,张当时允为转知,因张对所属将领,防闲极严,非经张之许可,即不能与中央各级负责者见面。自是以后,余略患感冒,除与王、缪、董诸人谈话,及草拟剿匪方案外,未离寓所。十一日晚上,邵力子先生来谈,略谓日前西安学生欲赴临潼向委座请愿抗日,经张学良在灞桥劝阻而回,闻当时张告学生代表,有“一星期内定有事实答覆”之语,其意何所指,很值得研究。十二时许,邵先生别去,余细味张之语意,对于委座安全甚不放心,然终不料其倒行逆施,出以兵变方式,且不料其发动之速,即在次日清晨也。以上为去年冬季第二次入陕以后,直至陕变爆发前一晚之事。
  由以上所述种种观之,足见此次西安事变之种因,可以远溯于一年以前,诚所谓由来已渐,非一朝一夕之故。至去年五月,张学良在太原与余之谈话,其怀疑中央反对剿匪之表示,业已逐渐显著。至去年九月及其以后,张学良等中于所谓人民阵线分子之煽惑,发为联俄容共之主张,其不稳之形势,更是喧传一时。惟是委座对于部属,始终至大至公,一视同仁,推诚相待,认为同是炎黄胄裔,绝不虑其有他。同时余观人料事,虽已早有所疑,然而衡以常识,诉之良知,究亦未能肯定其竟有如此荒谬、毫不思索之举。因是种种,西安事变虽于事前已有征象,而卒未能防患于未然:在委座精诚广被,罔计安危,伟大崇高,固令全体同志同胞生无穷之感动与敬仰;而在余赞襄无状,智虑不周,穷理研几,诸多失算,驯至震惊领袖,贻祸邦家,则诚内疚神明,不胜其恐惧惭惶之感也。
  (二) 纪 事
  十二月十二日 清晨五时许,正在准备起床之际,忽闻外面有嘈杂声,即出卧室,拟察其究竟。当询问茶房,谓有军队开入招待所,不知何事。余返身入室,将机密文件,稍行收检,即复出外,由一茶房引导至彼等之卧室暂避。此时部队四出,正在搜索招待所内各住客,并已闻连续之枪声,形势极为紊乱。余初以为系一部份叛兵之所为,待至天色大明,真相明了,当即无问题。但继续探听,发动之叛兵,终未离开招待所,而西安市内之枪声亦断续未息,已不似局部之兵变。旋询问茶房,招待所内其他各住客之情形如何,答称大家均被禁楼下大厅内,惟邵元冲委员负伤甚重,其余无恙,刻仍在搜索中等话。其时天已大明,且念事势至此,非暂避可以了事,乃出至大厅以观究竟。当时厅内满坐同住之旅客,形状均现焦灼,而率领叛兵之一少年军官,则极现得意之色,口称一切人都已找到了,只少一个陈参谋长,现在好了,不然我的任务就交不了等语。余视其臂章,作西安绥靖主任公署字样,问其何所属,答系杨主任学兵队,再问其姓名,自称宋文梅。此时蒋百里先生亦问宋,究竟为什么?宋答我们是奉副司令的命令做的,你们老年人那里知道少年人的烦闷!此时正在疑惑,张、杨是否同谋,又不知临潼是否有变,悬念万状。稍后,有一上尉阶级者前来,接替宋文梅之任务,似对余及朱一民主任特别注意。少顷,守兵送来所谓兵谏的号外,此时大家始明白事变之主谋者,确是张学良、杨虎城二人,便多方打听委座之消息,但亦只知西安、临潼两处,系同时发动,而委座之安否,则不得知。自念“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古有明训。今之长官部属,实即古之君臣,事至今日,惟有拚一死以报委座报国家而已。惟颜回有言:“子在,回何敢死?”则在未得委座安否之确息以前,又显然未可以徒死也。
  午后,自大厅迁入室内,有张部军官何镜华来见,问老师尚认识学生乎?余答以想不起来,彼即出示名片,并称曾在庐山受训。余当即询问委座何在,现在安否?彼称委座已在骊山寻到,身体平安,现住新城大楼。余闻委座安全之讯,于心大慰,惟以杨部官兵在旁监视,又不便于详问。少顷,杨部官兵似有干涉之意,何已觉察,即称一时说话不便,俟有特别消息,再当设法报告。何去后不久,张学良来与余谈话,见面时彼即说对不起,这不是对人的问题,是对事的问题。余当即告张,对人本无问题,余自投身革命,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绝无顾虑。至于对事,则试问你此种举动,究将何以善其后?委座身系国家民族之安危,设有差池,又将何以对天下后世?而且现在委座状况究竟如何?张答委座安全,绝无问题,无论如何,我要负责保护,现已接至新城大楼居住。不过他的脾气太坏,完全不准人家说话。至于我发动此举用意,计有八项主张,业已通电全国,兄等之名亦已列入,稍待即可送来一阅。稍停,又说,我们不要客气,要争要闹,仍同平时一样。余即告张,其他暂时不谈,余要去见委座。张答现在太乱,隔日再说,并随即起立,说要去看招待所其他各位。过后不久,张又来晤,自称此次兵谏,阎先生与李(宗仁)、白(崇禧)、刘湘等均表同情、其他各省,亦有相当联络。余答此等做法,他人必不赞同,阎先生余所深知,尤必断然反对。张谓不要武断,以后再看。临去时,张留下一副官,谓此地太乱,恐多不便,有何事件,可交李副官办,盖彼至此刻,似亦稍稍感到事变经过做得太坏,并深知杨部官兵之要枪要钱要衣,任意需索,毫无纪律也。
  十二月十三日 今日张来,见面即说,委座脾气太坏,仍是开口骂人,实际上他太落伍了,什么礼义廉耻,这完全代表右倾分子说话,现在我要领导左翼分子抗日。他既不行,应该让我来干,我干不好,再请他出来收拾。余反诘之曰,何谓落伍?何谓右倾?难道一定要背礼义,无廉耻,乃谓之进步,谓之左倾乎?余不待其答覆,复进而指责之曰,你是否知道西班牙的情形?你这种做法是否想教中国做西班牙第二?你要知道,你所谓联俄抗日的种种说法,我以前在太原的时候,以及早几天在此地,都同你详细的解说过,那是我根据理论事实详细研究的结果,并不是普通泛泛之谈。总而言之,现在中国的前途,只有委座连年倡导的安内攘外自力更生是唯一的出路!其他一切都是徒滋纷扰,得不偿失。如果你一定要在此地主张联俄抗日,同时我可以断定,他方面马上就会有人主张共同防共,即一定要使中国变成西班牙第二,结果不但不能抗日,反而非至同归于尽不可。只有委座他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一方面不许任何人投降日本,同时也不许任何人投降俄国,只有集中力量,举国一致的来复兴民族。就现在中国的力量说来,纵一致对外,尚感不敷,岂能容许再分什么左右?你要知道,什么左倾右倾,这原是赤匪分化我们的口号,我们在十年以前就上过他的大当,你不要把老古董当新发明,尤其你的方寸中要能够自主为要! 张无言可答,便出以遁辞,说,你真是蒋先生的忠实信徒。稍停,张又说,无论如何,我们的八项主张需要贯彻,蒋先生如能接受我们的主张,我们仍旧拥护他。余至此复反诘之曰,如此说来,究竟是你服从委员长呢?还是要委员长服从你呢?张答,并不是谁服从谁,大家要服从民意:现在民意要抗日,任何人不能阻止;民意不赞成内战,任何人不有能反对。余即告张,你以为这种做法,果能得民众之同情乎?说到抗日,你的举动便已打破了整个抗日的计划;说到内战,几年来本已无内战的存在,而只有剿匪与戡乱,你如果不速谋善后,早日送委座回京,恐怕中央为戡乱而用兵,亦即你之所谓内战,很快就要开始。张答,如果又有内战,决非我之本意,至于你所谓早日送委座回京,那也没有这样简单。至此余复要求面谒委员长,彼仍旧说现在太乱,不好谈话,改日再谈,并匆匆起立而去。
  十二月十四日 今日张来招待所时,颇现犹豫之色。旋即问余,你看日本对于此次事变态度如何?余谓此何待言,日本当然求之不得,并馨香祷祝我们赶快自相残杀起来,以达到他年来不战而亡中国之目的。稍停,张又问余,你看中央诸人将作若何处置?能否接受此间主张?余谓中央此时只有调兵西讨之一法,否则决不能统御各军。换言之,此时各军必多自动西开;中央如果下令讨伐,各军自然踊跃前驱;中央如果制止西开,各军必将不听命令;此忠义之所激,余可以断言者。据余大致估计,此种部队,最低限度有四十师至五十师;各该部官兵,久受委座之薰陶,深知领袖之生命固重要,而领袖之人格更重要;国家之安危固然要紧,而民族正气之消长更为要紧;彼等为维护领袖人格,发扬民族正气起见,一定要不惜任何的牺牲,来同你作最后的周旋,那时日本固可坐收渔人之利,而中国的前途必至不堪设想,至于我等则惟有同归于尽而已。张闻言至此,似亦有所动,便称果至如此,则我为千古罪人矣。余即谓张,你如果不想做千古罪人,便只有速送委座回京,张又答称不能如此简单。余谓百里、雨岩诸先生,未有直接关系,不可请其回京设法乎?张答此须开会讨论,非我一人所能决定,继称子文、墨三(顾祝同)若能来此,则可请铭三(蒋鼎文)回京一行。未几。张复问余,以子文为行政院长何如?余谓子文一定不干;又问,阎百川何如?余谓阎先生也一定不会出来;我们要知道,行政院院长是国家的公职,他有一定的产生的程序,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给的,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要的东西。余语至此,自思此次事变,真是所谓天下糊涂事,均被聪明人做完了。因据连日责问结果,可见张之出此,纯系感情冲动,作出看看,并无一定之见解与办法也。须臾,余复语张,余之皮夹中,有两份函稿,请为寄回武昌,留为日后纪念。彼即笑答,那不能寄回去,恐怕你的夫人,认为是你的遗物。并称彼已致电余妻,告余在此平安云云。余谓眷属之微,尚且承你想到,何以委座在此,不能让余谒见?张答,何必急在一时,如果中央真要来打的话,我可以拖蒋先生及你们一起走。言下似又有恫哧之意。余决然告之曰,顷间所谈,大势已定,除非及早回头,虽拖走亦无益也。
  十二月十五日 张今日来招待所说,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我想请你写一封信给严立三(重),请他来此如何?余答,彼决不会来,余亦不能写此信。随后,张即报告外间消息,据谓南京现分两派,彼此斗争甚烈云云,言下并力诋何部长、戴院长、冯副委员长等不置。予谓不妨反省,何必尤人?此外,张又告余,端纳与黄仁霖业已飞抵西安,并称蒋夫人曾请端纳转告委员长说,革命之中,还有革命,端纳询以何意,蒋夫人说,委员长会懂得的。张述至此,即自称据我看来,这就是说,戏法之中还要变戏法的意思,不过无论如何变法,我们的八项主张是不能放弃的。尤其是改组南京政府一项,现在政府中如何敬之(应钦),我的本家岳军(张群),以及吴鼎昌、张公权(嘉璈)等,非去不可。此外各省市负责者,如熊天翼(式辉)、刘雪亚(镇华),以及我的好朋友吴铁城,都在必去之列,尤其老吴不是好东西,老是对青年过不去云云。余谓政府人员之去留,自有一定之手续,岂能听凭任何个人之好恶?否则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纠纷永无止期矣。是晚,自招待所移居仁寿里。自十二日清晨起,至今晚以前,任监视之责者,为杨虎城所部,纪律之坏,得未曾有。自今晚起,改由张部监视,而负责者,为孙铭九。孙系张部卫队第二营营长,即在临潼率部攻击委座者,一著名之暴徒也。余与一民、殿翘(晏道刚)同住第五号,监视特严,盖彼等认余三人为要犯云。
  十二月十六日 今晨张来第五号,与蒋百里先生同来。张向余与一民说,我要替你们负保护之责,言下似甚自得,又似表示好意。旋谓中央空军已在渭南、华县轰炸,陆军亦向华县进攻,极表愤慨,并称现在前方指挥进攻者,即系你的大将云云。其意盖指樊崧甫军长而言,因樊崧甫曾任余之参谋长也。张为此言,或有请余止樊勿攻之意,但未明说而已。稍停,张复大言曰,如果中央军真要一步一步的进攻,我决定解决之。余谓欲使中央军不进不攻,只有早送委座回京之一法。不然,则中央军来陕之速,与数量之多,必如余前日之所言。结果兵连祸结,自相残杀,完全替日本人造机会,使彼此同归于尽,而日本所谓不战而亡中国之目的,即可以见之事实矣。张犹笑以自解曰,如果真要打起来,我只有拖你们一起走。余至此问张,前方情形已否报告委员长?张说,没有详细说,即匆匆而去。张偕百里先生走后,余与一民私议,中央军能如此迅速进攻,事尚可为,因为张之初意,以为挟持委座,即可一了百了,实则以委座之为人,必不致受张之挟持,而中央亦能看清此点,决以断然之手段期达营救之目的,此皆为张所万不及料,除此以外,张尚有何办法乎?惟所谓一至必要时挟委座一同走,则诚可虑耳。一民谓张所以自处者,只有送委座回京与挟走两途,惟不知其能否自主而已。余谓细思此事,张或有送委座回京之可能,因从现在各种情形观之,并证以张之过去生活,彼决不能离开交通都会,走向西北荒原,亦决无破釜沉舟、同归于尽之决心与勇气,可断言也。
  十二月十七日 午后张来告余,已派蒋铭三回京,据称委座同意此举,并有手函致何敬之,令中央军停止进攻云云,旋张复称,如铭三回京三日后无结果,我等即认为中央无和平解决之诚意,非与之周旋不可。余思铭三如果回京,此事已有转机,无论张之所谓结果如何,而委座之意旨,与此间之情形,总可由铭三传达于中央诸公之前矣。至委座致何部长之手函,虽不知内容措辞如何,然以委座之公忠智勇,老谋深算,确信其字里行间,必有暗示机宜之处,决非如张所称停止进攻等字面上之简单也。是日张派副官送二百元及赌具来,谓请大家消遣消遣。余生平无烟赌之嗜好,本为张之所知,故临走时,彼谓余曰,辞修,你不要学坏了呢!余应之曰,余即学坏,也决不会坏到那里去。因念彼名学良,而并不见其良,故不觉重有感也。
  十二月十八日 今日张来,谓子文、墨三均拟来陕。一民问张,他们来了,保能不失自由吗?张答,那我不能失信。旋谓铭三从陕飞洛后,曾来电话,但抵京后,迄无消息,或系被京方包围,亦未可知。张语至此,忽转为激昂之语调曰,听说现在南京有人想当行政院长,这个忘八蛋,谁都想不到,请你们猜猜看。稍后,始说出吴鼎昌来。随即又说,这班亲日份子,果然投日攻陕,我们一定要与之周旋。余即语张,你的消息未必可靠。而且中央军之攻陕,正是因为你羁留委座,打破了整个抗日的计划,与投日如何说得上?你不要明知故昧,混作一团。最后张说于院长(右任)要来此间,我等已决定拒绝,尤其虎城极不愿于有此举云。
  十二月十九日 张告余与一民,谓彼等斟酌情况,已将八项主张删去数项,并称委座业已表示可以酌量接受其主张云云,余等均不之信。随后张复自述其改组南京政府之意见,首谓孔庸之(祥熙)是不能要的,何敬之一定要去掉。并称中国现在诸人中阎先生可以说有脑筋,无肩膀;我自己可以说有肩膀,无脑筋;何敬之则既无脑筋,又无肩膀,这种人根本不能用。此外,还有我的贵本家岳军同好朋友铁城两人,尤其非去不可。其他如吴鼎昌、张公权、熊天翼、刘雪亚等,都是日本的走狗,也请他滚蛋。最后并指余曰,新组织的抗日政府中,有你一员。余即诘张,你不要开玩笑!你把委座同我们羁留在此地,为的是说我们不抗日,为什么新组织的抗日政府中,又将有我一员呢?要知道抗日与不抗日之分,全在有无诚意与事实,不是单凭口说的,不然,只有自相矛盾,心劳日拙而已。
  十二月二十日 午后张来告知余等,子文已来西安,闻之颇出意外。子文冒险远来,义勇令人钦佩;但虑来此以后,倘亦失去自由,不将重增张之要挟,以致动摇经济基础,影响国家前途乎?继念事变发生以后,迄今已逾一周,长此夜长梦多,当然绝非办法!余等在此丧失自由,深恨一筹莫展,虽每日直言剖析,张仍置若罔闻,此次铭三去后,子文续来,自系得张同意,或者以子文之义勇,终能设法使委座安然脱险,正未可知。不自由身,徒能冥想,有生如此,可耻甚矣!
  十二月二十一日 今日张来,见面即说,今后三两日内,我不来看你们了。余问其故,彼称要到前方指挥部队去;余故发问,是日本军队来了吗?彼答不要开玩笑,来的是中央军,而且进攻甚急,已将驻华县的一○五师一部份官兵俘虏过去了。余即语张,你发动此次事变的理由,是为抗日与反对内战,现在你可知道,名为抗日,实际上则已分散了抗日的力量,破坏了抗日的计划;名为反对内战,实际上则系已成为所谓内战之祸首矣。张至此愤然曰,中央军要打我们,那我们没有法子不打。味其语气,固仍旧有恫哧之意,但前方紧急,形态张皇,自亦不能掩也。
  十二月二十二日 午后铭三偕王以哲、孙蔚如同来。据铭三告余等,彼系与蒋夫人及子文一同飞陕,现在大体已有办法,当不致再有大问题云云。王以哲、孙蔚如虽系同来。均未发言,其同来之用意,盖即张、杨派以监视铭三者,故铭三未能多谈,稍坐即去。余思蒋夫人冒险犯难,万里相从,其赴义急难之精神,洵不愧为领袖之贤助,而陕事之解决,亦必因此更有转机也。
  十二月二十三日 今日张告余与一民,谓蒋夫人及子文来陕后,彼此讨论甚久,虽众意尚未一致,而大致已有端绪,其主要条件为中央军退出潼关,改组南京政府,释放在上海被捕之各爱国领袖,召集全国救国会议等等,并谓委座脾气已经稍好,我等主张已大致允办云云。余等念彼此讨论之说,事或有之,至谓委座已允接受彼等之主张,则始终不信。最后张复谓余,将来组织国防部,委座已指定由你负责,此职重要,不可大意,言毕即去。
  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日未有人前来探视,仅王以哲派人送来若干水果饼干之类。余与一民展阅此间发行之反动报纸,如“解放日报”及“西北文化日报”等,大率标题多而材料少,已可见其外强中干之一斑。而且在特号字及头号字之标题中,如(一)中央军陇海线兵力单薄,总兵力不过四师人,士无斗志,将有怨言;(二)李、白赞同张、杨主张,集结兵力即将北上,派刘维章(斐)飞湘,会商共同表示;(三)宁沪学生民众,响应西安行动,集会游行,风起云涌等等,均令人不能置信。因为中央军之情形,余所深悉,且余前已言之,彼等在平时固绝对服从委座之命令,而在委座被困时,尤必争先急难,忠义奋发,绝不至忽有异心。逆料此时动员声讨张、杨者,至少当有四十师至五十师之众,毫无疑义。今反动报纸乃欲以一纸标题,掩尽天下之事实,愈足以见张、杨内心之恐慌,毫无办法,而非如此故意说谎,不足以安定人心矣。至于德邻、健生,余亦相信其决不致与张、杨同流;而刘维章之在湘养病,系在事变之前,此余之所知,亦无足异。此外宁沪学生民众运动,事或有之,但恐其运动之主旨,并非如反动报纸之所谓响应张、杨,而且适得其反,乃为吁请中央明令讨逆,且作迅速有效之执行耳。由此观之,彼反动报纸愈作各方响应之宣传,乃愈足以暴露张、杨地位之孤立,欲盖弥彰,此之谓乎?
  十二月二十五日 今昨两日张学良均未来晤谈,殆因与子文、铭三等会商忙碌之故。因思子文来陕,已逾三日,未知商谈结果究竟如何?今日此间反动报纸,复载有胡宗南、关麟徵、黄杰等联名电达张、杨表示响应陕变之讯,固不待读其内容,一望即知为伪造。彼等张皇情急之态,观之甚为显然。因此余与一民谈论,今日张学良自处之道,确如余等以前所悬揣,只有送回委座与投降赤匪两途,而以张之生活个性言之,彼决无投匪之可能性。即令目前匪为利用张部械弹起见,极力与张联络,然久后结果,必不能容彼,当亦张所自知。似此走投无路,终只有送回委座之一法,所极堪焦虑者,惟不知张是否能自主耳。余等之为此言,非不知委座至大至刚,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特以委座身系天下安危之重,关系之大无可比拟,不容不有此鳃鳃之虑也。
  连日读郑所南“心史”及“李二曲全集”,于个人精神更有所寄托。尤以郑所南论所谓明哲保身一节,对于世之隐忍偷安,临难苟免者流,痛下针砭,洵属有功世道之作。廉顽立懦,郑书有焉。
  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日杨虎城来道歉,略谓事起仓猝,一切请多原谅。并谓伊等主张,已蒙委座采纳,昨日下午,业由张学良恭送委座飞抵洛阳云云。此为陕变发生以后,与杨虎城见面之第一次。同时展阅本日报纸,亦载有委座与夫人于昨日下午四时离陕,五时半飞抵洛阳之消息,同行者,计有子文、端纳诸人。余与一民闻委座果然平安出险之讯,不觉喜不可支,深为国家民族前途庆幸!至于采纳张、杨主张云云,自系张、杨片面之辞,以示自圆其说之意,不足信也。
  晚,与留陕中央各将领,同应杨虎城之宴。联欢乎?解嘲乎?无以名之。宴会中杨告知余等,委座已于今午自洛阳飞抵南京,张学良亦随往。旋出示张之来电,嘱于明日送余等回京。计自陕变发生以来,整整困居半月,盖至此刻始恢复自由矣。宴毕,有张、杨两部将领多人来晤,一片道歉原谅之声,据某君告余:“张学良谓余盲从委座,脾气不改,曾嘱各将领不可与余往还。”云云。旋清查与余同来西安之各同志,幸均无恙。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上午,杨虎城来谈,并送还一小箱文件。小箱非余所有,检视箱内文件,大都断简残篇,绝少完整,盖凌乱之后,随意塞入者。近数年来,余在各处所拟订并有一部分业已奉准实施之国防计划、剿匪计划、整军计划、建设计划,以及公私函电、日记建议等等,向均收藏于随身两皮箱内,今概不见,乃向杨诘询何在。据杨称委座及余之重要文件,均存张学良公馆内,现张不在此,一时无法清查,惟有稍待,亦只得听之。
  稍后,余与一民及杨虎城同车赴机场,杨与司机同坐前列。□□时□□分,自西安飞机场起飞,以下午□□时□□分到达南京,各方友好,欢迎甚盛,至深惭感。余下机后,即往中央军校晋谒委座,敬候起居,获知委座身体虽微有不适,而精神则甚佳,窃引为深慰!旋返寓所,获读报载委座离陕前对张、杨之训话,义正辞严,光焰万丈,既以见人格之伟大,尤足见谋国之公忠,凡有人心,能不感动!而前述张、杨之饰词,与一般局外之浮议,皆一扫而空矣。
  ——摘自《传记文学》第三十五卷第六期
  陈诚(1898—1965)浙江青田人。1920年参加国民党。曾入粤军。后在黄埔军校任教,参加过两次东征,深得蒋介石赏识,一直平步青云,成为蒋介石嫡系中的“佼佼者”。西安事变时,被张、杨囚禁西安。抗战期间,曾任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军政部部长等职。1949年去往台湾,仍任要职。1965年死于台北,本篇系陈诚口述,柳克述记录。
  ①指《名人传记》的编者。
  

《传记文学》第三十五卷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