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文学剧本西安事变7
郑重 程世荣 姚运焕 胡曜华 黄景渊
玄风桥张公馆。
张学良和赵媞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丁文辉进来报告:“副司令,万耀煌的十三师已经到达咸阳,卫立煌和张鼎文已经宣誓就职……”
飞机声擦房而过。
丁文辉:“您听,新购的一百架新式飞机,也全部降在西安机场了。”
张学良示意丁文辉退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媞起身再斟时,张学良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媞!——”眼睛看着她。
赵媞不安地看着张学良的样子:“你怎么了?”
张学良松开手,强作笑脸:“没什么。”为了掩饰,伸手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低沉、悲切的京剧青衣唱腔……
张学良若有感触地:“媞,你听出来是唱的什么?”
赵 媞:“象是梅兰芳的‘霸王别姬’。”
张学良凄然感叹:“咳!你们女人跟上我们这号人呵,要么前呼后拥,显赫一时,要么……”眼睛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盯住赵媞……。赵媞会意地一步扑上张学良的怀抱:“汉卿!我不会作虞姬,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哭泣。
丁文辉进来报告:“杨主任到。”
张学良:“快请!”
杨虎城进来。看看桌上的空酒瓶:“汉卿,你的酒可是戒过多时了。”
张学良:“这些东西都是为人所用的,需要它的时候,随时都可开戒!”
赵媞和杨虎城施礼后,忙转身拭着泪水进内室。
杨虎城看在眼里。想了想:“古语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呵!”
张学良苦笑一声:“有什么办法?根据我的经验,只要你不离开陕西老家,道路总可以峰回路转的。”
杨虎城:“我来就是告诉你,委员长这点比咱清楚。”说着,将一命令给张学良。
张学良看看:“怎么?十七路军也调离陕甘去安徽?”
杨虎城:“我这是第三回说了,咱俩是吊在一棵树上!”
张学良:“这就是说,委员长给咱俩安排了同样两条路?第一,去陕北当炮灰……”
杨虎城:“这条遗恨千古的死路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
张学良:“或者听命东调……”
杨虎城:“这实际上是调虎离山,分而治之,消灭在他乡,我们也不情愿!”
张学良:“那,我们将向何处去?”
杨虎城:“汉卿!——”
张学良:“虎城!——”
二人猛冲到一起,但欲言又止,又分开来。
停顿。
张学良:“虎城兄,我记得,一九二九年蒋冯决裂之后,你是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冯玉祥,从而投入到蒋介石旄下的。”
杨虎城:“我也记得,一九三〇年蒋、冯,阎大战正相持不下时,你发表了‘巧’电,支撑了蒋介石。”
张学良:“一九三〇年元旦河南驻马店一仗,你对于蒋介石可是立了大功的!”
杨虎城:“一九三三年三月在河北石家庄的列车上,你被迫主动下野,也是在全国父老面前代替蒋介石受了过的。”
张学良:“这么说,从道德上讲,过去我们是对得起蒋介石?”
杨虎城:“可是,从作为上看,今天蒋介石是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了。”
张学良:“你曾说过,‘天下事并不是从此不可为了’。”
杨虎城:“没有错,蔡廷锴以后还不是走了反蒋的道路! ”
张学良一步上去,抓住杨虎城的手:“其实,虎城兄,你我心中都早就有个谱了。”
杨虎城也紧紧地握住张学良的手:“汉卿,历史既然一步一步把我们推到了如此地位,你我个人的安危就都是小事—桩了!”
张学良高声叫道:“赵媞,出来给我们斟酒!”
赵媞出来为二人斟酒。
杨虎城举起酒杯,眼睛放出光彩,双关地:“干了?”
张学良碰杯,也双关而且果断地:“……干了!”二人一饮而尽。
豪华的饭店,灯红酒绿。
张学良举着酒杯向南京大员祝酒。
宴会气氛,显得平静、融洽而且尽兴……
绥靖公署。
严副官匆匆进来:“杨主任,蒋委员长果然没有来。”
杨虎城失望地:“呵?——”轻声地,“那就把部队带回去。注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饭店门上。
宴会已散,大员们告别上车,张学良一一握手,频频相送。
张学良送毕刚欲走,杨虎城来到:“汉卿,这老头子不愧在交易所混了一些年头,老奸巨滑!”
张学良:“那就只好按第二步干了。”
杨虎城:“指挥部就放在我那里吧。”
西京招待所。
大员们喝得摇摇晃晃,嘻嘻哈哈。
甲:“哈哈,看今日酒莱殷勤……”
乙:“瞧明天阶下作囚……”
丙:“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张学良杨虎城……后代人可以写一出悲剧哟。”宽衣解带……
绥靖公署。戒备森严。
室内一派战前紧张气氛。
十七路军军官们纷纷来齐。
杨虎城:“杜旅长,你到里屋给大家介绍一下。”
军官们进屋。随着汽车嘎然声响,张学良进得房来,他步履坚定,态度轻松而且带着玩笑地:“虎城兄,我的—几员大将都带来了,你要是想立功,就把我捆绑起来送南京。”
杨虎城:“副司令,象过去一样,我的部队受你节制,听你指挥!”
张学良:“好!”对丁文辉,“把军官们叫到这里。”
杨虎城也冲着屋里:“大家都出来。”
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军旅长们一拥而上。
立地式大钟,响起,敲了十二响……
张学良严肃地:“现在是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东北沦亡以来,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我们也倍尝了亡省亡国之苦。共产党以大局为重,号召各党各派,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可是委员长误国咎深,仍不以民族危亡为重。我们身为军人,再也不能坐视!为国家将来开一线之生机,涤以往误国之错误,大义当前,不容反顾。我与杨主任决定,今晨四时,对委员长实行‘兵谏’,只求对内实行民主,对外要求抗日。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众齐声:“坚决拥戴!”
一军官:“‘兵谏’还不接受怎么办?”
张学良胸有成竹的:“只要把他捉起来,他就会听从我们要求的。”
众齐声:“下命令吧!”
张学良:“杜旅长!”
十七路军杜旅长上前一步。
张学良突然测探性质地问:“蒋介石在西安机关共有多少?”
杜旅长脱口而出:“一百二十三个。有武装的四十二个。”
杨虎城:“哪些单位?枪支多少!”
杜旅长对答如流:“宪兵四团、保安司令部、省公安局、警察大队,其中以军警联合督察处武装最多,枪枝总计七千五百支!”
杨虎城满意地转向张学良。
张学良:“关海涛!——”
东北军关海涛站出。
张学良:“我可是有意识地带你到临潼去见过委员长。”
关海涛:“地形全部掌握了。”
张学良:“一定要捉住他,但绝不准伤害他!”
杨虎城:“关团长,责任重大呀!”
关海涛:“我知道。”
张学良:“关海涛,你再看看,认得我吗?”
关海涛不解地抬头看着张学良:“副司令——”
张学良也看着关海涛:“海涛,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说不上能不能见着面了,你死我活都说不定呀,你怕不怕? ”
关海涛:“我——怕!”
全场愕然。
张学良猛的从腰间拔出手枪,怒目对准关海涛:“你怕什么?”
关海涛再次激励张学良:“我怕副司令有头无尾,中途变卦!”
张学良释然。想了想,将手枪“啪”的一声放在房当中的桌上,以示决心。
杨虎城会意,也将枪取下,和张学良的枪放在一起。
顿的,全场热血沸腾!
张学良:“凌晨四点,西安和临潼方面同时行动,——现在对表!”
众对表。
杨虎城:“杜旅长,把西安和临潼之间的一切交通切断,所有去临潼的电话,一律通过绥靖公署总机。”
张学良:“各就各位,分头行动吧!”
众将领散去。
绥靖公署的办公室里显得空旷而寂静,只有那立式大座钟,机械地忠于职守。“嗒——嘀,——嗒——嘀”报告着这中国近代史上难忘时刻。
张学良急切地看看表……
杨虎城伸手推开窗户——
古都长安,笼罩在昏暗的灯火之下,显得异乎寻常的安静而又不可测……
杨虎城和张学良凭栏站在阳台上向远处望去。
一曲低沉而遥远的黄色歌曲飘来。
杨虎城叹了口气:“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呀。”
张学良显然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虎城兄,你会开飞机吗?”
杨虎城:“乡党们都知道,杨九娃(杨的乳名)是从打富济贫的‘刀客’起家的。”
张学良仍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所问非所答地:“有一双翅膀,人就自由得多了。你应当学会开飞机。”
杨虎城:“哈哈,八十岁上学唢呐——晚喽!”
张学良突然紧张地:“虎城兄,你说他会不会早有觉察?”
杨虎城:“前几天学生们游行请愿,我倒曾怕把他吓跑了。”
张学良:“今天……”
杨虎城:“只好听命于天了!”
可怕的寂静,神秘不可测的长安之夜……
猝然,一梦惊醒,蒋孝先将耳朵贴向窗户。
窗外,细碎而紧张的脚步声。
蒋孝先凭着他职业性的敏感,忙着衣起床,抓起电话:“我要临潼……”
绥靖公署总机。
机务员取下耳机对丁文辉:“是蒋孝先。”
丁文辉:“糟糕,他怎么没回临潼?”
身旁一人:“席一散,我就看他悄悄钻进了妓院。”
丁文辉:“要防他向临潼报信。”提着枪出去……
绥靖公署。
张杨二人眼瞅着立钟。
立钟的秒针急促地“嘀嗒”移动……
当时针到四时,杨虎城手向下一砍:“可熬到了!”伸手抓起电话。
蒋孝先驱车向临潼奔跑。
他不时探出头来向西安方面看看,更加大油门向临潼驰去……
丁文辉带着几个骑兵战士,抄小路向临潼方向插来。
蒋孝先的小车在望……
关海涛立在第一辆卡车上。
卡车载着张学良卫队营士兵,黑暗中飞一般向临潼进军。车上我们看到了金大川。
一个战士报告:“后面来了一辆小车”。
蒋孝先车正躯车前行。突然睁大眼睛。
后面坐着几个宪兵团也看到了:“前面有武装卡车。”
蒋孝先眼睛一眨,刹车:“下车,往北走小路!”三人钻入庄稼地,斜刺跑步前进……
丁文辉和骑兵加鞭催马……
蒋孝先等跑步前进,临潼在望……
突然,丁文辉等从地上跃起,将士兵拦头按倒。
蒋孝先欲抽枪,丁文辉飞起—脚,将枪踢掉,二人搏斗,一士兵后面上来一刀捅在后背。
丁文辉踢了一脚还在抽动的蒋孝先尸体说:“今天,终于给北平死难同学报仇了!”
临潼华清池。
关海涛的汽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已接近华清池门前。这时,华清池卫队才听到汽车声响。
华清池卫队:“干什么的?”
关海涛的车以迅雷之势,已冲到门下:“奉副司令命令,请委员长。”
卫队抓起电话……
关海涛右手一点,卫队从门楼上坠下。
关海涛命令:“汽车冲开大门。”
大门被冲开,遭到右侧面飞虹桥上亭中密集枪声阻击。
关海涛:“卧倒、匍匐前进!”……
绥靖公署。
在远近参差的枪声中,桌上的电话铃声也显得比平时急促而尖厉。
电话和通讯兵轮番报捷:
“宪兵团被缴械!”
“警察大队被全部解除武装!”
“咸阳十三师万耀煌因情况不明,连夜渡河逃入终南山。”
“飞机场几十架飞机被扣,四百驾驭和机务人员全部集中。”
“唯有北门外军警联合督察处的一个连,仍在顽抗。”
杨虎城:“命令杜旅长,限半小时内解决战斗!”
张学良:“西京招待所的人员呢?”
西京招待所。
大员们有的穿着睡衣,有的光着赤脚,惊恐万状,丑态百出,按照士兵的指拨,向一楼大餐厅集中。
严副官手执登记本一个个清点辨认。最后发现缺少陈诚。
严副官:“一定要搜出来。”
士兵推开一个房子,没有。
推开另—个房子,没有……
灶房内,门后、柜内都找了,仍没有。
一个士兵将一倒扣着,盛啤酒的大木箱掀起来,这位不可一世,但个子瘦小的陈诚,已害怕得哆嗦着站不起来。
严副官上去一把抓住后衣领,提小鸡般地提起来,并讥讽地说:“次长大人,咱们都是军人,拿出个军人样样来嘛。”
陈诚强作精神,但仍形似筛糠。
绥靖公署。
杨虎城放下电话:“西安招待所的人员们,除了邵元冲因越窗逃跑被击毙外,其他全部被扣了。”
张学良仍焦急地透过窗户向东方看去:“这临潼方面……”
临潼。
关海涛冲入五间厅一看,蒋介石不在了。
士兵们四处寻找,仍不见。
金大川手伸进蒋的被窝:“关团长,还热乎乎的。”
另一个士兵:“看,假牙也在。”
关海涛判断着:“这就是说,他离开不久?加强警戒,搜!”
绥靖公署。
杨虎城抓着电话,电话的声音传出:“……已经看了,汽车一个不少。”
张学良一上来,从杨虎城手里接过电话,对着话筒说:“一定要找到委员长,找不到就拿你们的脑袋来!”手拿着电话,茫然不知所措。
杨虎城:“会不会投水塘自杀?……不会,他还没有这种勇气!”
张学良手中电话又响:“报告副司令,后墙下面发现一只鞋。”
杨虎城:“五间厅近靠骊山……”
张学良:“马上搜山!”
严副官进来报告:“西安战斗全部结束!”
杨虎城:“好!你马上带人乘车去守住临潼往商县的路口,防止蒋介石去商县!”
临潼。
蒋介石身穿睡衣。刚好从后墙上翻过来。摔倒在地。
侍卫人员忙上去搀扶。蒋一蹶一拐,抖抖索索,赤着一只脚颠动……
墙里传来零星的枪声和奔跑呼喊声,他愈加吓得不能动弹。
侍卫人员心急,弯腰把他背起,主仆几人慌忙向山上爬去……
骊山上,五〇五师驻军的口令声。
蒋家主仆向上看看,忙向右侧虎绊石钻去……
关海涛的队伍搜来……步步逼近……
虎绊石附近,草丛抖动。
金大川拉起枪栓:“给我出来。”
一待卫人员举手站出来。
关海涛也赶到:“委员长呢?”
待卫人员;“没见!——”嘴里说着,眼睛却下意识地向虎绊石裂缝方向望去。
关海涛看在眼里:“上!”
绥靖公署。
张、杨愈加焦忧。
张学良自语着:“……跑了,或者万一打死,中国将会是什么样子?”
杨虎城:“免不了战事突起,混战起来。我已命令我的四十二师冯钦哉,向潼关驻军。”
张学良:“我也已命令驻洛阳的炮兵黄永安旅长,叫他切断陇海交通……可是这么以来,内战又起,抗日无望,那我们岂不又成了罪人!?”
杨虎城:“这……”
电话铃声。
张学良急忙上去:“……什么?找到了?”
杨虎城也高兴地:“捉住了!”
张学良:“好,马上接到新城来!呵呀,我的虎城兄!——”高度紧张以后的松弛,便无力地倒在了沙发里。
杨虎城同样如释重担地,长出了一口气,倒在了另一个沙发里。
虎绊石。
蒋介石坐在地上:“……我不去,死就死在这里。”
关海涛:“委员长,您不用怕,我是奉副司令之命请您到西安去的。”
蒋介石:“你们赶快把我送到洛阳去。”
看看他那付无赖样子,无奈,关海涛命令金大川:“把委员长背上。”
金大川不甘心情愿,上来一把揪住后衣领把蒋提起,另外一个士兵也上来,俩人左右,连拖带拉,架着蒋介石下山。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吹接官号。”
于是乎,在耍猴卖肥皂般的接官号声中,这位委员长抖索着,呻吟着、失去了身份和尊严,拖着步子向山下走去……
电影文学剧本西安事变/郑重 程世荣 姚运焕 胡曜华 黄景渊.—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79.7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