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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八——六十周年的回思

郭冠英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了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歌曲“松花江上”
  九一八,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借口柳条沟的南满铁路被炸,进攻沈阳北大营,掀起了二次大战的序幕,事变至今已是60年了。
  “松花江上”这首歌,从关外唱到关内,华北唱到西北,唱出了国共合作、全民抗日的局面。终于,在东北沦陷14年之后,抗战胜利了,东北人回到了家乡。
  但是,带他们入关的少帅——张学良,却仍未回到他的家乡。  
  九一八事变后,梁肃戎才1l岁。他在满州国下成长受教育,后来加入国民党,参加“反满抗日”,被捕,日本投降才被释放。他是幸运的,在那14年中,东北人被杀了近七万人,恶名昭彰的活体细菌试验部队就是以东北为基地的。
  整个中国在随后的八年抗战中,死了一千万人,财产损失超过五百亿美元。中国最后是胜利了,但日本侵略带来的创痛至今未复,互为因果的分裂仍然吞咬着这个国家;而日本却从战争的废墟中复兴了,成为世界经济超强。中国人又在为如何看待日本而争论:军国主义会不会还魂?南京大屠杀应不应纪念?九一八应不应忘记……中国人的回忆在日本人的钞票下都失去了灵光。这又与九一八前后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失去了方向意志类似。
  “九一八”是几无可免的要发生的,只是迟早而已。田中奏折中说得很明确:“第一期征服台湾,第二期征服朝鲜,均已实现,第三期吞并满蒙、征服中国全土。”日本并强调,满蒙是日本的生命线,要在满州成立一个“王道乐土”的新国家。旅、大租约到期,中国要收回,日本对张学良说:“城是箭射来的,你要就拿箭射回去。”日本人的箭要射向全中国,全东亚。
  “怎么办?”面对日本的残暴,张学良在弱冠之年就得出一中心思想:“反对内战,抗日救国”他倚信郭忪龄,造成反奉倒戈;他不愿对抗北伐军,泣劝其父罢兵出关,结果老帅在皇姑屯为日人炸死,日本关东军当时就要发动满州事件、侵占东北,但因东北当局因应得宜,“秘不发丧”,日人不知虚实才作罢。 
  张学良说:“我不是不愿与日本人合作,我父亲当时很愿意同日本人合作,但他那样子都被刺杀,那我那佯子还不是会被刺杀?什么人能同日本人合作?怎么合作呢?当卖国贼?”
  国难家仇,集于一身,张学良对日本人“痛恨不已”,他要对着干。日本人劝他东北独立,他说我是中国人,我要易帜统一;土肥原顾问劝他行王道,做满州皇帝,他拒斥不见此人;他办教育、修铁路、建军港,都与“帝国在满州的利益”相冲突。
  1931年九一八,张学良又为了调停“中原大战”,率东北军主力入关。他认为只有国家统一,才能一致抗日。没想到为了统一,也开了日军轻取东北的后门。
  一前一后两个九一八,张学良被林语堂编的杂志认为“拥护统一失老家”。
  在当时,张学良实行的其实是一种“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只是他后来不知道内要安那么久,而外又是那么恶急,以致后来与中央演成“宛若仇雠”的局面。
  日本人知道张学良无法“合作”,乃决心动手。1931年中,先后发生万宝山事件与中村大尉事件,日人已在寻机挑衅,但张学良仍掉以轻心,他认为“日本不会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对日本也是不利的,日本政府会控制关东军的”。所以张学良要“节制”,而中央这时困于两广分立及尔南剿匪,无心也无力与日本对抗,因此在中村事件后以“铣电”告张说:“无论日军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此即“不抵抗”政策之由来。“不抵抗”虽出自蒋中正,其实也是甚得张学良之心的。
  张学良当时身体很差,这对他的意志、判断也有影响,过去的经验使他过于自信,他说:“虽数遭大变,但凭一已独断孤行,或有成功,或能度过。”因此他骄傲了,他没想到“日本军人会疯狂到那样”。他以为退让妥协可以解决问题,他承认他对事情的判断是错误了。他说:“后来国人骂我,我说你骂我九一八事变不抵抗,我是一点不认这个帐的,我没有错。可是你要骂我是封疆大吏,没把日本的情形看明白,那我承认。”张学良又说:“我这个人是胆大妄为的,假如我真知道日本人要政变,我当时可能跟日本人要拚的。”
  当时如果拚,日本人可能不能得逞,关东军在东北只有二万人,而东北军留在东北的尚有二十万人,尚可一搏。结果在不抵抗政策之下,东北是拱手让人,唯一抗命抵抗了一下的只有驻守北大营的独立第七旅的团长王铁汉,他的回忆是:
  “九一八晚十时一刻,忽然南满铁路方向发生爆炸,……到十九日凌晨一时四十分,日军步兵二百余,并有跟进的部队,逐次向本团接近,炮兵也开始射击本团营房。此刻,适奉东北边防军长官公署军事厅长荣臻电话,询问情况,并严令‘不准抵抗’。我答称:‘敌人侵吾国土,攻吾兵营,斯可忍,则国格、人格,全无法维持,而且现在官兵愤慨,都愿与北大营共存亡,敌人正在炮击本团营房,本团官兵势不能持枪待毙。’荣厅长当即指示:‘将枪缴库,撤出营房,否则,你要负一切责任。’”王铁汉只得在还击后忍痛撤退。十九日天亮,沈阳城已为关东军占领。
  事变发生后,国府依赖国联调停,宣称:“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愤,暂取逆来顺受的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断。”一年后,国联写出一本李顿调查报告,完全于事无补。1933年,日本更为了国联不承认满州而退出国联。用箭射来的土地,徒以文字日本是不会交出来的。虽然日本币原外相说:“并吞东省,无异吞一炸弹。”但在初期,日本是吞得心安理得,一些激进将领还要再吞更多的炸弹,直到爆发珍珠港事件。
  关东军司令本庄繁,本是张学良的好友,把张的家产装了二大箱运到秦皇岛送还给张,张拒斥之,说;“要还,还我东北。”但是张的部属及东北老臣,卖身投敌者有之,为图取还家产退出东北军者有之,如吴泰勋,所以,突出张学良个人的爱国气节并不全面,整个东北及中国人的民性缺失,以及当时落后的政军结构,才是使得日本军国主义得以在中国畅行的原因。一句话,中国积弱不振,分崩离析,才使日人有机可乘。
  日本人捧出了溥仪做满州国的傀儡皇帝,事前张学良在天津见到他,劝他出国读书:“如果你还是皇帝老爷这一套,将来有一天会把你的脑瓜子耍掉。”
  现在再来评断在当时历史条件下的九一八,其相关人物的功过是非,似乎永远得不出个结论。历史事件一个扣一个,一个个的结(knot)纠缠在一起,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呢?九一八事变以后,大公报如此批评张学良说:“其操卫则大逊于乃翁,居历史事实积重难返之地域,乃以国仇家恨,着之颜色,形之文字,于是日本视张为不并立、而沈阳之变起矣。此由张氏壮年轻视天下事,不解乃翁为委曲应付之苦心,而率以逞快一时之心理,事事予强敌以难堪,为国为家招致巨祸。”
  但是,日本人的野心又岂是委曲求全可以化解的吗?老帅已被指为日本人的走狗,却仍不免为日本人刺杀,如果张学良再软弱,就能保住东北?张学良年轻气盛,又久经战阵,日人杀他父亲,他能忍这口气?
  再说,老帅若是不死,关起门来东北称王,就可免于日人鲸吞?或者郭松龄倒戈成功,东北整军经武,就能与日人一战?或者若他不事败身亡,张虽入关,后方由他坐镇,就可镇慑日人不致发动九一八,一如张后来对齐世英所感叹的?
  是如张所想的,中国只有统一,才足以对抗日本?此所以他不顾日本警告,毅然易帜?还是如果他不如此刺激日本,日本不会如此急着动兵呢?张的入关拥护统一,是被关内的政争内战给拖累了呢?还是他应取壁上观,以稳定东北情势为要呢?
  如果国民政府不争权夺利,不“多为私,少为公”,如张所言的,而真能团结治国,日本人会不会知难而退,或即使冒进也遭迎头痛击呢?
  最后,到底是攘外必先安内,还是安内必先攘外呢?中国是只有团结一致,统一意见才能抗日,但日本会等中国达成统一吗?中国又能统一吗?还是只要毅然抗日,就会统一意志,就会团结全国,就能打败日本,七七抗战不是如此吗?
  九一八就这样,由许多事造成,也造成了许多事,它该不该抵抗,在那时争论,现在仍在争论。随着日本侵略的加深,全中国抗日的呼声愈来愈高,张学良终于也认为要抵抗,该抵抗了。东北沦陷愈久,张学良就愈感“愧对逝者,愧对国人”,“深仇不能报,奇耻不能雪,年复一年隐痛日深”。但他的苦衷却不为长官所谅。“鲁莽操切,胆大妄为”的他,终于在九一八之后的五年,发动了西安事变。事变通电中开头就如此说:“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
  张学良后来说“自己立志救国,反而误国”,他说他一生是失败的,但是,当时失败的又岂只他一个?
  今天,张学良在谈到一些纪念抗日活动时,都说他不赞成强调中日仇恨,以前的事最好抹淡,他抗日,但并不反日。责人不如责己,中国人自己要反省,做得到自然做得到,光说没有用。张学良的这种看法,对吗?这是一种新的不抵抗吗?先不说大陆,台湾,抵抗得了日本吗?
  “怎么办?”九一八前张学良如此问,60年后,中国人还在如此问。
  

张学良在台湾/郭冠英著.-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