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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杨虎城将军-杨虎城将军在欧洲

秦丰川

                                  
  一九三六年双十二事变后,张学良将军把蒋介石送回南京,马上被扣起来。不久,杨虎城将军也被迫离开军队,由国民党政府给了一个“军事考察专员”的名义,到欧洲各国去考察军事。大约在一九三七年的八、九月间,杨虎城将军到了巴黎。和他同行的,有他过去的宪兵队长金闽生和照料生活的秘书亢心栽,还有他的夫人谢葆真及幼子杨拯中。
  那时,“七七”事变发生不久,旅欧华侨正在巴黎开第二次抗日救亡大会,旅德华侨也组织了一个代表团前去参加。我是代表团的成员之一,因此有机会在巴黎认识了杨虎城将军。
  杨将军在巴黎的时候,名义上虽然是国家的“军事考察专员”,但是在蒋介石的策划下,他根本得不到法国政府的正式招待,那有什么军事可以考察!他也曾给蒋介石打过电报,要求回国参加抗战,但始终没有答复。因此他只能在所到处参观游览。当时,巴黎正在举行世界展览会,他差不多每天都去参观,对于苏联展览馆特别有兴趣,看了又看。参观以外,抽时间就看苏联电影和法国的进步戏剧。他很虚心好学,有看不懂的地方,就请人解释。记得有一次,他请几个留法学生去看话剧《母亲》,因为语言和情节不懂,回到旅馆后,让我们把高尔基小说的内容,再给他说一遍。这样不懂就问,追求真理的精神,在杨虎城将军身上是很突出的。
  为了避免蓝衣社特务的捣乱,杨虎城将军没有在旅欧华侨抗日救亡大会上讲话,只是和各国代表团举行过几次座谈会。那时,人们都怀着好奇的心情,想听他谈一谈“西安事变”的真实情况,但他始终没有详细谈过。他总是矜持地说,西安事变的原因是要求抗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救中国的唯一出路,只要坚持持久抗战,中国一定能够胜利等等。并且,每次谈话都比较简短,我们感到“不过瘾”,便向他的随员金闽生去打听。从金闽生的谈话中得知,杨虎城将军当时所以不谈“西安事变”的经过,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蒋介石已经发表了“西安半月记”,对“西安事变”做了歪曲的宣传。如果自己再谈真实情况,必然会揭露蒋介石的欺骗,这对团结抗日是不利的;第二,抗日战争已经开始,“西安事变”的要求已经实现,自己正在要求回国抗战,再谈“西安事变”经过,没有什么政治意义;第三,身在欧洲各国,到处都有蒋介石的特务,他们怀恨在心,想方设法捣乱,不谈“西安事变”经过,可以免去不少麻烦。金闽生还告诉我们,杨虎城将军为了争取回国抗战,真是委曲求全,不敢再有得罪蒋介石的地方。
  杨虎城将军对西班牙战争非常关心,他几经交涉,得到去西班牙的机会。在访问西班牙期间,使他受到很大教育,认识了世界人民团结的力量,增强了中国抗战胜利的信心。他举了许多亲身遇到的事例,说明中、西两国人民互相支援的情谊。他说,在西班牙的国际义勇军里,有几个华侨,代表中国人民,参加反抗佛郎哥的战争,人数虽然不多,影响却是很大。旅欧各国华侨,不断地捐款寄给人民政府,支援反法西斯的斗争。钱数虽然有限,发挥的作用却是不小。他又说,西班牙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抗战,是十分同情支援的,他走到哪里,人们欢迎到哪里。有一次,他和两个随员进了一家饭馆,堂倌起初以为他们是日本人,不肯理会,后来知道是中国人,便热情地招待起来,最后知道他是杨虎城将军,更是欢天喜地,一再表示敬意。在算饭钱的时候,无论如何不收,硬要自己请客。象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
  对于德国之行,杨虎城将军是很慎重的,因为他知道希特勒政府是不会欢迎他的。加之蒋介石的特务在柏林最多,估计可能和他为难。果然不出所料,他在柏林不但遇到大使馆的阻挠,没能参观德国的军事,而且遇到蓝衣社特务捣乱,没能和更多的华侨见面。在杨虎城将军到柏林的时候,车站上就有两种不同的人欢迎他。一部分是我们抗日救亡联合会(简称抗联会)的代表,另一部分,是几个蓝衣社的特务分子。火车进站后,两方面的欢迎人们,都拥到车门口,抗联会的代表给杨虎城将军献了鲜花,欢迎他住在预备好的旅馆里;自称大使馆的代表说:“你是国家的军事察专员,应该住到大使馆。”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刻,杨虎城将军胸有成竹地说:“我就住在旅馆吧,免得给大使增添麻烦。回头有时间,我去看望大使。”那个大使馆的“代表”还想威胁什么,可是杨虎城将军已经随着抗联会的代表走了。事后杨将军对我们说:“我很清楚,自称大使馆的代表,是想把我骗到大使馆软禁起来,限制我的行动,我当然不能上当。”
  杨虎城将军在柏林住了不到两个星期,除了作些个人参观、游览以外,便是和抗联会的朋友们往来。由于蓝衣社特务对于他的活动十分注意,因此抗联会没有举行大规模的欢迎会,只是举行了几次小型的座谈会。对于这样的活动,特务们也不放松破坏。有一次,抗联会要举行一个规模较大的座谈会,请杨虎城将军讲话。为了防止特务捣乱,地点选择在一个僻静地方的旅馆里,通知到会者是采用个别串连的办法。可是在将要宣布开会的时候,突然来了二十个陌生人,他们进了会场,有计划地挤坐在一起。这时,抗联会员到会的有七、八十人,杨虎城将军已坐在U字形座位正中,既不能宣布座谈会不开,又不能告诉杨虎城将军情况有变,在这紧急时刻,我们只有通过暗示,采取临时措施。布置一部分人坐在特务周围,对他们实行监视;一部分人坐在杨将军身边,对杨进行保护;坐在门口的人,对以后再进来的人进行有计划的安排,大家都做好了一切精神准备。机警的杨将军早已看出情况有变化,他在讲话中一再强调团结抗日,根本不谈“西安事变”。特务们不等杨将军讲完就进行挑衅。一个特务问:你为什么不讲“西安事变”,我们要听听“西安事变”的经过。杨将军知道这是故意捣乱,他既不生气,也不吃惊,心平气和地说:“西安事变”的经过,大家已经知道了,用不着我再讲。”又一个特务气势汹汹地问:“《西安半月记》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杨将军微笑着回答:“‘西安事变'是个要求抗日的请愿,如今抗战已经开始了,当然是真的。”又一个特务跳起来问:“不安内能不能攘外?”杨将军从容地回答:“‘西安事变'的要求就是安内抗日,现在已经团结抗日了。”特务们一时再找不出什么挑衅的问题,坐在那里面面相觑。抗联会会员就抓紧机会,接二连三发言,有人介绍国内抗战消息;有的人讲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的呼吁旅德华侨团结起来,一致抗日。会场里顿时充满了爱国热情。这次聚会,显然是以团结抗日胜利,捣乱分子失败而结束。事后我们才知道,那天来的二十多个人里,有半数以上是特务们临时从华侨小商中雇来的,他们只是来壮声势,并不热心捣乱会场。等到开会以后,才知道是欢迎杨虎城将军,他们也想听一听国内抗战形势,内心反而讨厌特务进行捣乱。
  杨虎城将军原来想从德国到苏联去访问,但由于多种原因,加之他急于回国抗战,因此没有去成。对回国以后如何参加抗战,杨虎城将军谈过两种准备:首先是请求蒋介石委派抗日工作,让担任什么工作,就担任什么工作,只要能为抗日出一把力,便心满意足了。其次,他也考虑到蒋介石可能记恨“西安事变”,不给工作,那就争取回到陕西,在关中地区组织民兵,至少可以动员十万之众,和日本帝国主义周旋。在这样的计划下他返回巴黎,积极准备回国。
  那时,蒋介石对杨虎城将军几次“请缨抗战”一直没有答复,但杨将军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说,我是一个军人,过去主张抗战,如今抗战已起,自己怎么还能躲在国外!况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回国以后不愁没有事做。他要求回国抗战,真是心急如火。他还约了我们十几位留欧学生,和他一起回国参加抗战。
  在十月底左右,杨虎城将军离开巴黎,从马赛乘法国轮船回国。在一个半月的旅程中,他的抗日宣传活动,比在欧洲时还要积极。他虽然坐的是头等舱,但经常和大家在一起,每日三餐,都和大家共同在餐厅就餐。当许多人知道他就是杨虎城将军以后,就要求他讲话。他除在餐厅对中国旅客作过一次集体讲话外,还和一些旅客在饭前饭后进行交谈。他谈话的内容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阴谋及其在东北的种种暴行;二、中国抗战的形势和胜利的条件;三、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斗争的情况。他谈得很生动,大家听了也很兴奋。杨将军每天上、下午总要抽出些时间,和一同回国的留欧学生谈话,有时是个别谈,有时二、三个人在一起谈,谈话内容广泛,或是了解个人历史,或是交换政治见解。他特别好提出国际问题,让人分析。
  轮船将要靠近新加坡码头的时候,我们在甲板上看到岸上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手持小旗向船上招呼。还有一个乐队,站在人们的前头,不知道要做什么。渐渐地我们看见一幅写着“欢迎杨虎城将军”的横标,才知道这是华侨的欢迎行列。这时,杨虎城将军以感奋的目光注视着人群。轮船刚一靠岸,岸上锣鼓齐鸣,群众高喊欢迎口号,接着又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歌声激荡着码头,也激荡着人们的心灵。杨虎城将军眼里含着兴奋的泪水,走下轮船,和前来欢迎的人们热烈握手。欢迎的代表说,知道杨将军乘这次船来,特来欢迎,现在就请出席欢迎大会。于是,大家分乘大小汽车,向市内进发。杨将军看到这一切,心情更加激动,他连连点头说:“中国绝对不会亡!”
  轮船经过西贡时,因为上货、下货的关系,整整停了三天。有些客人在西贡下船后,就向华侨宣传,说船上有个杨虎城将军。华侨商会知道后,马上派代表来欢迎,并要求上岸去讲话。杨将军在西贡讲了两次话,一次是在七、八百人的欢迎大会上讲的;一次是在五、六十个华侨代表的宴会上讲的。他讲话的内容,除了国内政治形势和抗日战争问题外,还讲了国际政治形势和华侨抗日救国的问题。
  当轮船到了香港,遇到的情况与在西贡、新加坡恰恰相反,岸上没有人欢迎,只有一个穿黄军服的人上船,说是代表军事委员会来欢迎的。这个人三十来岁,歪戴礼帽,流里流气,一看便知不是个正经东西。在这个“欢迎者”的引导下,大家一同来到九龙,杨将军和他的眷属、随员被安置在半岛酒店,我们随他回来的学生,被安置在另一个旅馆,距离虽然不远,但是很少有机会往来,这和在船上的情况完全不同。有时我们去找他,他很少说话,看得出在眉宇之间总是有一种苦思焦虑的表情。一个星期后,有一天他来找我,对我说:“我到了香港,就给蒋打去电报,一直等到昨天,才接到回电,说叫我到南昌和他见面。”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说:“我这一去,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让我抗战,那你就来,大家一同干;另一种可能是把我扣起来,那你们就另找抗日的机会吧。”我绝对没有想到杨将军会被扣起来,顺口就说:“扣是不会的,全国都在抗战,他扣起一个要求抗日的将领,怎么向人民交代!”他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张汉卿不是没有释放吗?”我说:“既然如此,不如不去,另找抗日道路好了。”他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并不妥当,那会给他们找到更多的诬蔑借口,现在只许他扣我,不许我不去。为了团结抗日,个人纵然有所牺牲,也是值得。”我看他主意已定,就再没有说什么。最后,他对我说:“我明天就走,我走之后如果三天以内没有消息,你们就不要再等了。”杨将军走了三日之后,果然没有一点消息,我们猜想他真的被扣起来了,只好分别乘坐飞机、火车,前往武汉,再作打算。
  就从那时开始,杨虎城将军一直被蒋介石的特务囚禁着,直到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七日重庆解放前夕,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和他一起被囚的,有他的爱妻谢葆真和幼子杨拯中。拯中生得很聪明漂亮,平时很安静规矩,对人很有礼貌。到欧洲时,虽然只有七岁,但有大人的风度。他识字不少,好看书画,在人们谈话的时候,他从不打扰,总是坐在旁边看书看画。杨虎城将军对他很是宠爱,经常不离左右,看到他的人们,也都十分喜欢他,认为他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谢葆真是一个女师毕业的学生,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思想比较进步,性情爽朗,心地公正。在杨虎城将军被囚以后,她自动带着拯中陪丈夫坐牢。不想这样善良的妇女和天真的儿童,也难以幸免,惨死狱中。
  (政协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供稿 一九八二年)
  

回忆杨虎城将军/文史资料研究会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