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政府之对待陕甘与陕甘人之自觉心*
钝觉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国无论古今中外，未有民不知自立，专恃政府能期永存者也；亦未有不知爱惜国家之政府，能保卫人民者也。政府有保卫人民之责而放弃之，则食吾租、衣吾税者之有忝尔职，罪固无容旁贷。人民知其不可信赖而依赖之，奄奄焉坐以待毙，则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者之殒厥祖谋，咎亦安可他辞。政府之对待吾陕甘，既等诸弃物，而吾陕甘人之屏气销声，毫无进机者，得非随政府为依归，仍有所恃而无恐乎。虽然在政府之操术或得，而吾民之设计殊左矣。然吾为斯论，吾非愤政府之不吾陕甘顾，托诸言辞，期得邀当局者之一盼而有造于吾秦也。吾盖深悲夫陕甘人自觉心之阙乏，昧于机宜不知察往窥来，奋己力以图存也。处炎炎物竞之秋，人方争自琢磨，奔赴新世纪之潮流，我独故步自封，一若从此可以终古焉。使果安常处顺，能别开一净土乐国于四塞关河之内，未始非宅斯邦者之深幸。无如时与势不我许，中国之危机，由东南超于西北，外族侵来，岌岌乎日迫一日矣。俄罗斯横跨吾背，久有席卷西北、囊括中原之志，经营蒙古不遗余力，一旦难发，陕甘首当其锋。识者固已知之，切虑之熟，无待余之多言也。然入今年来，情形又一变，叩关问鼎者，更不止一俄国已。德意志极东势力之扩张也，欲举中国北部全土攫为己有，青岛渤海之风云，归其掌握，已扼北地水陆咽喉。窥机乘便，待时而动，乃有租地撤兵与路线易约之议起，欲随铁道之势力范围，而齐而豫而秦陇，则其窥伺陕甘之隐谋，固已显然若揭。云南河口之役，中法交涉，法人亦要求由太原至陕西西安间之铁道修筑权，事虽未经允可，然法人之心迹亦披露矣。他如美国之垂涎榆矿，日人欲以巨金开釆延油，英商之运动西潼铁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接踵而来者，夫果意在开辟利源，土地之饶，物产之丰，足以动彼热中，是外毫无所计耶？此固吾人之所不敢深信者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环席而列者，争欲染指，一旦弩发，万马齐驰，中原文物之场，将易为群雄割据之地。吾民分裂惨状，有不堪预想，而穿肠破脑之悲观，又岂仅辗转频死于哥萨克铁骑之下者。外观虽似静默，隐忧实倍于各省。睹目前西北大势之迫于眉睫，当亦吾陕甘人士之所能自觉也。使省与省无存亡之关系，吾陕甘即不求自立，卒归劣败，亦天演淘汰之常，无足惜者。然聚民成国，画地为省，省分而国犹是此国，即民同是此民也。故陕甘虽远处边陲，实居九州上游，为西北大陆之中枢，陕甘危则全国亦危，辅车互依，兔死狐悲，若不急图振兴，将为犬局累。睹全国时事之日棘，当又吾陕甘人士之所可自觉者也。然既自觉之，其猛醒直追，应较他省为倍，顾何以安居如故，昏昧如故，间冗因循如故。倚赖心切，而独立奋斗之精神，于焉不振；推解力薄，而祸乱潜伏之危局，因之不察。误西北者，必吾陕甘民；吾民得以致误者，必在凭依政府。夫政府之不足依，在吾虽言之娓娓，而听者或反唇相讥焉。然亦何不观政府对吾陕甘之设施，以验吾言之当否耶。统全局论之，政府固具同一之政策，以控御我民，使均不出彼之牢笼。就一而观之，似亦有彼此之别，盖因民气之盛衰，以用其对待之方法。吾陕甘人民素称驯良，无民权思想，视官吏如神明，故政府亦视若牛马。然畜之、养之，宰之割之，皆惟彼之自由，岁第征收吾民血汗之所得，应图报吾民者，毫不事事也。边防之废弛也，听之；外族之侵入也，听之；酷吏贪官之暴虐烝民也，亦听之。甚且置西北重镇，等诸闲僚散秩之逋逃薮。凡属他省所屏弃，非冢中朽骨，即尸居余气者，皆投彼有北，间有一二循良之吏，亦坐食之流，无所表现者也。种种怪状，有非片语所可尽，试举一以例其余焉。督臣升允，握两省之行政权，固俨然以坐镇西北自命者也，而岂知西北之命脉，即因此而斲丧无余矣。升以庸劣之材，顽强之质，历任陕甘，民生被其涂炭，诸政于焉不举。而最近之恶迹，为比人作导线，放弃利权，满盈欲壑，视学界如蛇蝎，焚诗书，挫士气，禁阅报章，阻抑自由通信，又昭然在人耳目，为通国所切齿，各报所显揭者也。百度维新，咸资学力，未有智识不求增进，而能改造社会，巩固邦国者。近年以来，举国岌岌，内而庠校林立，外而遣学络绎，速效虽未睹，属望于将来者，非无善果之循因而生也。升之办理甘肃学务，其学校之腐败万状，既言不忍言，而留学不遣，反借口亍款项支绌，程度不足。横览东亚，近若各行省，远若安南，若朝鲜、印度靡不有留学他邦，期有造于后日者。甘肃一省，独若化外之民，是升之摧残甘肃，比诸法之待安南，日之待朝鲜，英之待印度，尚有过之。则其居心阴狠，固非可以常情窥。顽固守旧云尔，讵足以知升之真哉。夫丁振铎之于云南，昏聩用事，贻误边疆，而处身清廉，升犹非其匹；胡聘之之于山西，窃卖矿产，引盗入室，与升同科，而天绝士类阻民生机，尚不升类。然大错已铸，虽邦人士起而驰逐之，痛诋之，祸患已不堪问矣，最后之传旨革职，庸何济乎。西北边患之日急，不减于滇，五金矿之被人窥伺亦同夫晋，他日全土靡烂，始责酿事之人，即使政府亦如处置丁、胡之谕旨，处置升允，彼已满载而归，身受其祸者，独吾陕甘民。矧升之根深蒂固，更非丁与胡比，更递之说屡见，台谏之草数上，卒亦不克易其位，知舍此别无安置之地耳。为害于现在者既如此，贻忧于后世者复何如?虽然升允之敢横行于吾陕甘者，知吾民之愚可欺，政府复不加审问者，视陕甘久同漠外之区。据此以观，则政府之对待陕甘，其心迹可晓然无疑。吾民言念至此，当亦痛悔向之所谓自觉者，实误用其依赖之心，终归无补，则此后之设计，合全力以谋自立，由自立以图自强，陕甘大局当不至为肉食大官所贻误。近者保路保矿之热潮渐起于吾秦，所谓先识之士，其自觉心亦谓明矣，特无长久持续之力，是爝火尚未燎原，细流仅可滥觞耳。由兹鼓涨，横溢关陇，百度更新，群驰争先，黑暗河山重放光明，将于是倣，碌碌因人，自古所羞，然勃而兴，其执能御。谓予不信，请尝，试之！
* 本文原载一九○八年九月《夏声》第八号。
《辛亥革命在陕西》